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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機皇后

作者:之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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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醉時貪歡

第二章 醉時貪歡

聆音微笑。
蕭洛雋自然是看見太妃了,寒暄兩句后,看著聆音的目光中多了分讚歎與一絲複雜。
雖然聆音的性情看起來隨和,但當日厲斥邵貴妃餘威猶在,生怕一時出盡風頭失了分寸,更何況,木秀于林,必遭風毀之。一時你看看我,我再看看你,還是沒有人願意做這個出頭鳥。
蕭洛雋聲音清淡,道:「眾妃免禮。」
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太液池,宮牆柳,年年恨。此刻,她看似肆意瀟洒地醉酒于樹,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去了,只留下這太液芙蓉未央柳。
秋末。
聆音嘴角的笑意更濃了,「沒想到我有朝一日,也會看到淮姨人老珠黃、做小伏低的樣子。」
乘流遠逝,自躬蘭隈。
音渺渺,歌似斷。月無涯,唯以告哀。
「是。」
十二歲時,父皇駕崩,他初登帝位就要面對父皇留下的一大堆爛攤子。皇叔欺他年幼,且手中執掌大半兵權,處處轄制著他。他一面虛與委蛇,一面培植自己的勢力。直到十五歲那年,一舉攻至攝政王府,雷霆之間將攝政王的兵權轉移,令其親信叛逃……那樣的為難和艱辛,怕只有自己才懂。曾經滿腔的熱血情懷,對上數不清的權謀掣肘,又化為了怎般寸步難行。那天下蒼生,那興復蕭室,皇權路上的重重責任皆壓在他的身上,他勢單力薄,孤軍而戰,孤獨的王座上,又有幾人會體會到他的無奈?
「是。」連海應道,習慣了皇帝的脾性,便也緘默不語。
聆音第一次以那樣不恭的態度對淮姨,如同一隻無處發泄的困獸,矛盾直指淮姨。她一字一句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你知道,你一切都知道。你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我母親命喪黃泉!」

對方耳尖,手上的動作稍有停頓,卻繼續拿著花剪,修著草木的葉子。聆音索性便出了殿門,走到了那背影佝僂、滿頭風塵銀髮老宮女的身旁。
她這才神志彷彿恢復一般,一下子精疲力竭,疲軟在趕來的淮姨臂彎中,終於失聲痛哭。
「淮姨倒仍然易容有術,此番也跟本人截然不同。若無鳳蝶草,怕于宮中見你,也不認得。嗯,這副受寵若驚的樣子,真是渾然天成。」聆音揶揄道,「淮姨,鄭玫收了你多少銀子?我宮內掌事的人心,如此之快便被你收買。」
「太妃娘娘免禮。」
她唇角染血,眼神有些飄忽遊離。

她順手摺了一枝,摘下其中一片葉,唇輕輕貼上,明明是簡單重複而略顯輕快的調子,卻被她吹得悠緩而悲傷。
聆音不就此罷休,順著那個身影離開的方向追去,只看到遠地一玄衣男子的背影,衣帶當風,竟有無限的蕭索之意。他在那兒站了半刻,回眸望了某個虛空的位置。一葉障目,聆音看不清他的容貌,只感觸到了一份深入骨髓的冰涼。
那個雲淡風輕的人,會輕點聆音的額,說:阿止,不要貪玩,心躁不成。
她的孩子,還是回來了。
是淮姨同她一起回侯府的。
老宮女似是嚇了一跳,兩隻手都不知道擺哪兒好,後來如夢初醒一般,將手上的泥擦了下,迫切行禮道:「皇后吉祥。」
她的嘴角,泛開笑意,像是仍然清醒。
第三天,王美人稱病未來。邵貴妃未至。
庄太妃一身淡色的白衫,脂粉不施,青發如絲用一素釵綰起。先帝早去,庄太妃才二十來歲便守寡,至今韶華空蹉跎,青絲中已見了斑白。聆音心底一片欷歔。
聆音緩慢移步,似是賞了草木一番,笑嘆道:「淮姨,我這兒的寒竹可是很名貴的。現在我倒很憂心,會被你折騰成什麼樣子。」
王美人剛剛並沒有同邵貴妃一起走,畢竟她沒有邵貴妃那樣的身家背景,也沒有公然與皇后決裂的膽子。爾後,妃嬪們有的獻了詞,有的獻了舞,聆音在一旁微笑不動。
「諾。」
「打燈吧。」
不會再有那和圖書樣的人了,不會再具有那樣和她血脈相連的人了。
她的入宮,不會是一個錯誤的決定的,更不會作繭自縛。
將醉將醒,似夢非夢。
母親不知望見了她,還是料想那是她,努力地要抓住支撐物,想要坐直,想要讓自己看起來精神點兒,不讓她的孩子太過擔心。
剛剛江懷薇彈錯了一段音,聆音出於習慣地瞟了一眼過去,恰好被江懷薇看到了。
那年,她才十歲。
聆音淡淡地說:「能聽者未必能彈。」
歲華冉冉,輾轉又過了一月。
母親彷彿抓到了依靠一般,雙眼慢慢地合上,安恬地似去了,然而幾聲的劇烈咳嗽又證明她還未與這人間徹底斷絕。
心微微一軟,他將懷中的她抱緊,將外袍褪下,裹在她的身上。夜晚風涼,隨侍的內監總管連海見皇帝身上只余薄衣,不由擔憂道:「皇上,這……」
聆音起身的時候,看到蕭洛雋的眼神淡淡地停在段晨岫身上一瞬間。而段氏的目光與其相撞時,平靜中多了分綿意,便已經心知肚明了。
聆音的目光充滿了執拗。
桂花酒的香氣越發濃郁醉人,飄蕩在鳳兮宮的寢殿中。
她撞開虛掩的門,滿地碎瓷,驚痛了她的眼。母親,如同一株將要凋零的花一般,毫無生氣。
第四天,聆音言道,秋高氣爽,宮內煩悶,恰秋日宮苑也別有一番風景,遂領著一干妃子出鳳兮宮走走。即便秋風蕭瑟,然草木芳華仍在,亦猶如錦簇花團般的妃嬪。
那日之後,江懷薇便常來鳳兮宮。江懷薇出身江南,母親來自書香之家,從小耳濡目染。除了琴,對沏茶也有一套,這也增加了她們共同的話題。就算沒有話題,也會從日常瑣事中擠出那麼些。再不濟,江懷薇亦會迎合。聆音畢竟沒有看錯人。
那一日,淺沫山寒竹皆枯。
玉芙宮的江懷薇,是個靦腆的小姑娘,年十四。只見她小心翼翼地向前,乞琴,看了一眼聆音。聆音微笑示意。江懷薇撥了兩下音,柔柔的曲音便從中流淌而出。
後宮初立,且蕭洛雋大婚前內寵頗少,倒也沒有傳說中的劍拔弩張,日子淡而寧靜,勾心鬥角還未上演。然而秋末的某一日子,對於聆音來說,卻是永生難以忘記的。
理智,卻在這樣的時刻,殘酷地回來。她抬起頭來,臉上沒有淚痕。她將母親的眼合上,平靜地將母親扶好,然後走出門。淮姨還與外面的人纏鬥著,那個奪去母親生命的人。
聆音過了好久才捨得讓淮姨退下。宮人們一來,她又恢復了平時的淡雅雍容,不見剛才撒嬌的小女兒模樣。她交代宮人說:「淮姨年老,你們要好好體恤一下。」
「沒想到你還是回來了。阿止別難過,母親只是去了另一個地方,不能和你再生活在一起了。」
「是,我知道。」淮姨的聲音壓抑,「可是我又能怎樣。」
她一直這樣喃喃念著,聲音越來越小,直到最後聞不見了,眼裡的光,一下子暗了下來。那絲無意間流露出的怨,亦隨著她的離去而飄散。
那個驕傲的人,會說:阿止,要做世上最優秀的女子。
邵貴妃前番的古箏彈得雖然隨意,然而技藝高超也給人留下了一道坎。剛才邵貴妃的是激烈而隨意,帶著剛傲之氣。而江懷薇卻是細水長流,靦腆忐忑,風格截然不同。江懷薇的琴技雖然不夠純熟,聞者卻可以感覺有如流水細細淌過。樹幽禽渺,綠意蔥蔥,是為柔。

月茫茫,清光籠罩哀愁。
聆音癱軟在蕭洛雋的身上,醉眼微合,鳳目中透著瀲灧迷離的光,彷彿看入來人的心底。酡紅的雙頰,如玉般的臉,梨窩燦爛。脂粉不施,青絲散亂,可堪傾國。
邵貴妃這一挑釁,半冷場的氣氛倒被攪和了一點兒。聆音揮揮手,頓時有一群宮女領著人進來。大家眼前一亮,當年琴藝名揚天下的太妃庄氏攜著文墨皆精的師傅們走來捧場。
在這冰冷hetubook•com.com、四面環敵、無處可依的地方,遇上淮姨,打內心感到親切。
「是。」
她仰首,想要再灌下一口酒,然而酒壺早已空了。她似乎分不清所處何地,竟搖搖晃晃地要站起來,似要再去舀一些酒。腳下便是那麼一踩空,身子便直直往下墜。白衣凜冽,飄揚翻卷如蝶翼。
連海滿意地點頭。
「阿止。」蕭洛雋低低地揣摩著這兩個字,神色難辨。
散宴后,江懷薇留了下來。聆音送走太妃后,江懷薇說:「曲有誤,周郎顧。皇後娘娘必是精通音律的。皇後娘娘若彈奏,讚賞的人定是更多的。」
「昭儀那邊……」
元月十五,皇後設宴于鳳兮宮的後院。其中茂林修竹,群芳皆艷。隱隱有樂音縈繞于其中。聆音風姿端嚴,沉聲道:「各位不必拘束。隨意便好。」
聆音伏在母親漸漸發冷的身體上,良久不動。
邵貴妃風頭依然大盛,段晨岫新生之芽,盛寵不多也不少。江懷薇獻琴也頗得皇帝關注,常得君王召喚。
玄衣男子低頭。
聆音常能做到一心二用,一面可以聽出江懷薇曲中的精妙及疏忽不當之處;另一面卻能注意到江懷薇彈琴間,一抹明黃色隱在分花拂柳間。
蕭洛雋走到皇后的旁邊,對妃嬪們讚賞了兩句。頓時那些妃嬪活躍度飆升,尤其是還沒有侍寢的妃嬪,更是蠢蠢欲動。
有宮中地位僅次於太后的庄太妃坐鎮,場面便一下子恢宏而正式起來。不久,便有了妃嬪出頭,要試試琴藝。畢竟倘若能得名師指導,對她們亦有裨益。
她想,母親應當是希望她安貧樂道,一輩子平安順遂,不希望她被仇恨蒙蔽了眼睛的。然而,她做不到。她往母親不希望她走的道路,義無反顧地走著,不知道會不會因此使母親從長睡中驚醒然後痛罵她?
曦殿本是聆音的寢殿,殿前早年移種了幾株北地來的寒竹,和一些稀罕的花卉。
聆音斜眼看她,嘴角微含笑,道:「你倒了解得不少。」
只是,她現在不是一個人了,不是嗎?
蕭洛雋嘆了一聲,對侍立一旁的連海道:「今夜便歇在這兒吧。」
行至繁華處,宮燈一路逶迤至鳳兮宮門前。皇帝一行輕衣簡裝,倒無多大的陣仗,但出現在鳳兮宮前時,宮女們無不驚駭。而皇后近身服侍的宮女,更一股冷汗自脊后滲出:她們並不曉得皇后出去過!
蕭洛雋來了一會兒又走了,但這已經足夠了。聆音曉得,蕭洛雋並不是一個流連後宮女色之人。這幾年大諾繁榮昌盛,蕭洛雋卻沒有因此而耽於享樂。此番前來,隱隱約約也表示了對這件事情的支持,故而後宮妃嬪們的異議少了,更加欣然接受。
他微微恍然。
便是在那樣的一瞬間,蝶翼翻飛,遮住了蕭洛雋的面容,模模糊糊,一個迴旋的擁抱,濃酒余香,猶可醉人。
但見一朵別樣的花含斂其中,不顯眼。然聆音眼尖,暗自留了心。待到宮人們散去,她喚來掌事鄭玫,道:「此花圃侍弄得倒不錯。」
蕭洛雋雖在女色方面極為克制,然而並不自詡為正人君子,況且這後宮三千本就為他所有,眼前之人又是他的正妻,這種情景之下,多多少少帶了幾分引誘。一念情起,情隨心動,他心神一盪,低頭吻在聆音的眼上,那雙眼——他曾經腦海里對於她的印象,就只有那雙眼。
微微的嘲弄,卻不帶任何的惡意。
她來不及深究,便見原先消失的人,再次出現在她的眼帘,卻是恭敬地在那玄衣男子的背後,小心詢問著:「那東西,可要取回?」
「母親出事了,對不對?!」
再後來,葉片隨風而去,落於塵埃。
聆音的眼裡滿是痛。那痛,令淮姨不敢直視。淮姨只低低地說:「回去吧,回去吧……或許,還可以見到最後一面。」
酒壺墜落,碎瓷散地,不到半刻,便被秋葉覆蓋。
一條布滿荊棘的路,若是一個人躑躅前行,再有勇氣的人,都https://m•hetubook•com•com會生出膽戰。然而若是有人並肩而行,便能憑空生出勇氣。
母親是在秋末的時候去的。
母親當年喜歡鳳蝶草,在屋子的前面種滿了鳳蝶草,那時聆音和淮姨一起養了一隻貓。那隻貓頑皮,將鳳蝶草踐踏殆盡,母親氣得不得了,便對聆音說:「照管不利,以後便給我多練一個時辰的琴。還有你,淮,下次別想喝我沏的茶。」
皇城深處,已是層層落葉堆積。
鄭玫的臉上笑容有些掛不住,聞言訕訕:「只是恰巧聽人說起。」

翌日,那些妃嬪們還是照常來鳳兮宮拜謁。邵貴妃出乎眾人意料地也來了,但只是現了下身後便速速離去。
等到琴聲方畢,突有一聲從花柳邊上傳來,其人道:「婕妤琴音妙也。」
他望向她的那個瞬間,卻是將她的容貌完全收入眼底,眉目間浮起恍然和驚痛。
淮姨入宮,混入了花房,名字依然是淮姨。她故意在花叢中種了一棵鳳蝶草。鳳蝶草在此地難得,宮廷中更不會無故摻雜此花。
「阿止,回來!」背後傳來淮姨的呼叫。
有時候,後宮中的人比家世背景、身外錢財更為重要,聆音更是深諳此道。月錢賞銀必定要公道,那些太妃,她也注意尊重和慰問,有時候投其所好,比方說庄太妃,便是聆音獻了一曲才讓其助她。無寵的妃嬪,她盡量不讓內務府捧高踩低地任意剋扣份例,再讓對方知道此乃皇后恩澤庇護。而對於培養會捨身為己的宮女太監,自然是廣施恩德,宮人常常會遭受責打苛待,而在這時,展示一下皇后的仁慈,便能收攏人心。當然,這樣的仁慈,也有一定的技巧、一定的限度。也因人而異,因景而變,因主而易。
江懷薇今日穿著嫩黃色的衣服,俏麗,卻還是帶著靦腆,像株含苞待放的花朵。她說:「皇後娘娘,不知是否能指點懷薇一二?」
段晨岫倒是捧來筆墨,瀟瀟洒灑地潑墨了幾筆,便有山木躍然紙上。凜凜清骨,風韻尤佳。聆音倒是不吃驚段晨岫的畫技了得。在這後宮中,哪個人沒有一技之長。況且,以蕭洛雋的眼光,能從一個宮女,變為正二品昭儀,更是有能耐。
「退下吧。」
自屋子出來后,一種不安的情緒一直纏繞在聆音的心頭,揮之不去。她心神不寧,而母親那突然放柔的神色,一直反覆地展開在聆音的眼前。她甚至在這樣反覆出現在腦海的一幀畫面裏面讀出永訣。
鳳兮鳳兮。既合宮意,又合后意。
「到底是母女連心。」淮姨深深一嘆。看向聆音的眼裡那些原本壓抑著的痛苦、哀憐,沉重驟然一擁而上。
「皇後娘娘。」辛敏兒站出。
「我的孩子。」她彷彿用盡所有的氣力般地睜開眼,灌注了她所有的執念看著聆音,「我的孩子……只有我的孩子……」
泆泆白雲,順風而回。
她低低道:「余獨何為?」
聆音啟唇,歌聲斷續:
他的明黃衣錦被水漬浸開淺淺的一層,猶未覺,懷中的女子漸漸睡沉了,卻也始終不曾放開他。他和衣躺在聆音旁邊,懷中摟著她,幽淡的月光打在她無瑕的臉上,不見了明澈逼人的眸,只余細密的睫毛投下的一片陰影,反而顯出安恬不知世事的嬌柔。那些歲月,離著他又有多麼遙遠了。
淮姨的眼中隱隱有了淚光:「那是宮中所制的鴆酒啊!」
聆音似乎在呢喃著什麼,蕭洛雋靠近一聽,不禁一笑。那笑,有些恍惚。心腸再如何堅硬的人,總會有柔軟的一角。
蕭洛雋看了連海一眼。連海在宮中混了很多年,自是極會察言觀色,轉身對管事鄭玫使了一個眼色,拉長尾音,道:「今日的事——」
饒是如此,辛敏兒還是不敢如此直呼。正想著要如何說辭的時候,但聞遠處一聲嗤笑,卻見邵貴妃冷眼看來,不知道何時她的侍女已拿了一古箏置於庭中石台上,蔥蔥玉指懸于箏上。和圖書未幾,大紅的鳳汁花染就的丹寇落於箏上,撥弦三兩聲,如游龍般凌躍于箏弦間,弦動有如裂帛的聲音,聲透空氣而來,氣勢凌然。引得眾宮妃望來,正要讚歎。音聲突然停下,原是邵貴妃收手命剪紛將箏收了,逶迤而去,倨傲如孔雀。
聆音再也受不了,直道要回去。
「……娘,把阿止帶走吧。阿止,很累……」她微微翻身,尋了個舒服的姿勢,竟睡了過去。
「以後在這兒,便不要有這些稱謂了,平白生疏了。大家不妨以別名稱之。」聆音想想,「眾位可喚我鳳兮虞吧。」
杖策答諸,納之素懷。
母親的眼一直是望著那扇門的,那扇她曾從那兒走出的門。
淮姨默不作聲,甚至心虛地將目光轉開。
母親盛怒之下,聆音和淮姨好說歹說也不能讓她妥協。那時淮姨便辛苦了半月,和聆音二人重新把屋前破敗的鳳蝶草給剷除了,又侍弄了些新的,才減輕了母親的怒火。故而,淮姨侍弄花草之藝,也是在那時飛躍,尤其是鳳蝶草。
蕭洛雋將聆音放在榻上,轉身欲走的時候,卻被聆音勾住脖子。聆音的眼睛微眯,全身都粘在蕭洛雋的身上,又深深埋首在蕭洛雋的懷中。桂花酒的香味清清淡淡,繚亂鼻尖不散。

「不要走。」懷裡的人已經如困獸一般嗚咽低泣著,似有無限的眷戀。蕭洛雋試圖掙脫,奈何她又嘟囔了句:「不要丟下我一個人……娘……」
懷中的女子微微嚶嚀,蕭洛雋湊近一聽,疑似將他認作了誰,聲音壓抑而痛苦,又有無助。
長嘯清原,唯以告哀。
眼裡的淚水就那樣從她眼角直直滑落,然而她卻沒有片刻遲疑,轉身飛快地施展開輕功,一路飛馳而回,難得地將淮姨甩在最後。
那一日,她與母長訣。
淵淵綠水,盈坎而頹。
聆音輕巧一躍,便踏枝而上,一路爬到枝葉深處。她背倚在遒勁的枝上,懶懶地將酒灑了大半在地上,仰首灌下大口的酒。那是極醇冽的桂花酒,瀰漫著桂花的香醇氣息……
「你別高興得太早,這些不過是易容有術,哪是我不老之貌可比的。為了不顯得刻意,我想方設法讓鳳蝶草在此季開放。你能認出我,也不負我所望。罷了,往後我便留在鳳兮宮助你吧。若留我一人在宮外,也是放心不下。」

江懷薇一驚,急急起座,和眾人一起拜見了蕭洛雋。
母親似是知道自己逃不過,刻意地將她打發去外祖父家。那時聆音還不懂,也沒有接觸過宮人,更不懂得那時候他們深有意味的對話,亦不曾察覺到母親的異樣,竟天真地認為,這人來自崇安侯府。
傍晚膳后,聆音屏退諸人,立在雕窗前,望著窗外于草木前忙碌的影子,一聲輕笑溢出。
老宮女倒似皇后所說的是在叫她平身一般,十分自然地起身,將表情擺得十分恭謹,似是榮寵過剩,不勝惶恐。
「不會太慘不忍睹就是。」明明帶著笑意的話,可是那表情,那動作,明顯是下級回答上級問題時的嚴謹樣子,「況且,這些寒竹,淺沫山亦曾有種。」
聆音含笑道:「眾姐妹是不給我這個面子,都藏著一手驚世絕技不讓我看呢,還是因為知道我並不擅長這些,有意給我留幾分面子?」
聆音的餘光掃過,邵貴妃一個人獨坐在幽亭中,旁邊立著的是王美人——韶華宮的美人王芷縈。

母親用力地抬著手,想要撫摸她的發,最終無力地垂落在床邊。她慌慌張張地握住母親的手,然而在這樣的時刻,如同編織謊言一般地強迫自己不能掉淚。
無論過往喜或悲,無論未來坎與平。那個賦予她生命的人,最終不能陪她走向生命的未來。她已經不在了,那毫無氣息的軀體,那冰涼無溫的軀體,反覆地提醒著聆音這個事實。
她這輩子所hetubook.com.com想要避免的,最終還是一一地撞到。而此刻,命運讓她的孩子來得不早不晚,正是最慘烈的時刻。
他慢慢往下,唇齒交纏。聆音有意無意地動動舌頭,似在回應。
鄭玫笑道:「娘娘,負責這花圃的老宮女可有別樣的手藝。不知怎得,這塊花圃之前無論怎樣精心呵護,花兒都萎萎蔫蔫的,無甚神氣。只是自這宮女來了之後,這些花兒,倒突然像被注入了一股靈氣一般,一下子精神抖擻起來了。」
淮姨一直說她多想了。即便淮姨一直保證,母親沒事。但饒是如此,聆音心頭之憂如同火被灌了油一般,越燃越盛,眼裡積聚了眼淚,而步伐一點兒也邁不動。
而那日,母親見到那人來了之後,眼神頓時變得暗沉而平靜。她將聆音叫進了屋子,目光長久凝聚在聆音的身上,似是要將她的樣子牢記於心頭。目光十分柔軟,她柔聲說:「你外祖父想你了,你回崇安侯府去看看吧。」
「阿止……」淮姨的動作稍頓,卻被那人因此逃脫,生生退後幾步。聆音一眼望見,身姿如箭飛了過去。那人的身形一滯,在面對聆音時彷彿受到掣肘一般施展不開,又忽然得到了什麼指令,耍了一個虛招,就此退了出來。幾個閃身,身影便已經消失在了淺沫山蒼翠的寒竹之中。
蕭洛雋看著這個褪去鳳服,在他懷抱里汲著暖的女子,突然憶起她時年十六。即便看似心機深沉,又高坐鳳位,統率六宮,甚至可以邀到避世許久的庄太妃,卻終究,還是個小孩。
「不多不多,只是些瑣碎的小玩意兒罷了。」
她的步伐不由停止了。
江懷薇的目光誠懇而純然,有意變成「皇后的人」,自是好的。聆音淺淺一笑:「指點稱不上,那麼多的善才在前,我可不敢搶了她們的風頭。若有說得不對的地方,婕妤勿怪。」
淺沫山鮮少有人造訪,然而那些日子卻破例了。每隔那麼幾天,便有個穿著講究的人到來,他的聲音雖然刻意壓低,卻帶著讓人聽著極不舒服的尖細。那人來時,母親總會把她打發去其他地方。自那人走後,母親的話變得極少,亦鮮少笑。
「奴才知曉了。」
淮姨看著眼前的聆音,眼中綻放出奇異的光彩。她身上穿著的鳳服並不使她顯得沉重如腐木,反而那鳳凰也真的隨之展翅高飛了一般。淮姨嘆了一口氣,道:「希望你做的不是一個錯誤的決定。」
先帝所留于宮中的妃嬪們,唯一如此年紀為太妃者,就是庄太妃了。妃嬪們聽此,對她的身份也就瞭然。庄太妃人淡如菊,以琴為心。雖於後宮中數十載,倒也不捲入後宮的糾葛,後來先帝駕崩,她從區區一嬪,被晉為太妃。正因為不趨炎附勢,甚至有些淡出凡塵,能將庄太妃請來,就更是不易。
聆音倒是沒追究什麼,只是懶懶道:「既有如此神通,以後便叫她去鳳兮宮侍弄些花草。曦殿前的草木金貴,便去那兒吧。」
淮姨說:「世道如此,我們不得不從,強者總是勝過弱者一籌。譬如你的母親,還是難逃鴆酒之命。阿止,你想要不受制於人嗎?」
「便留著吧。」那個聲音很輕,似沉浸在悲傷之中。男子再次抬頭的時候,卻快步走開了。只是他們走得太快,她又一路風塵,趕得精疲力竭,很快那些影子便不見了。
適才聆音鬧得動靜頗大,又因喝了許多酒,曦殿內的氣溫較高,此刻早出了一身的汗,蕭洛雋甚至可以感受到懷裡身子的熱度。他將她身上罩著的外袍扔至一邊,卻見原本飄然的白衣,緊密地貼合在身上,衣裳凌亂,香肩微露,一片欺霜賽雪的瑩白。衣襟內還稍顯青澀的曲線顯露,半隱半現的竟顯得誘惑非常……他從未覺得,虞聆音竟有這般好的身段,偏偏這時,她依舊是半偎在蕭洛雋的身上。
聆音完全慌了神,急急撲向母親,哀哀地叫喚。
那一日,她永遠不會忘記。
「奴婢知道,奴婢知道,絕對不能聲張。」
「皇後有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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