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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書謠壹·秦國卷:有女名拾

作者:文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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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夜魘毒咒

第十八章 夜魘毒咒

「後來呢?」
「沒看多久,你要是好奇,下回自己看去!」
「嗯,公子利替你收了屍,又拿了很多你以前用的東西去河邊招魂。招魂那天他喝醉了,在河邊坐了很久,後來被符舒背回去了。第二天來車說要接四兒去他府上住,四兒不肯去,他就拿走了你以前梳頭的一把木篦子和幾件舊衣服,其他的東西說是都留給四兒了。」
「阿拾,你在想什麼?臉色那麼難看。」商摸著我的額頭關切道。
這一日,我和往常一樣拿了換洗衣物坐在葯湯里閉目養神。過了約莫一刻鐘,覺得腦袋有些發暈了,就睜開眼睛摸索著想要上岸。這時,我突然發現蒸騰的白霧之中隱隱約約坐著一個身影,離我尚不到兩丈的距離。
「那我現在就帶你出去。」無邪把袍子隨便一套,騰地站了起來。
山鬼敲門了?!
「那兩個月過後你想要去哪兒?咱們還回秦國嗎?」無邪仰起腦袋朝後看了我一眼。
我心下一慌,連忙用手抱緊身子,試探著叫了一聲:「誰在那裡?」
我連忙伸手接住,心道:這東西砸壞了多可惜啊!
黑子一見到我,就知道我是為什麼來的。他先是數落了我一番,而後又賊兮兮地問我為什麼要偷看明夷洗澡。
我原本以為,所謂的「夜魘咒」無非是利用了大家對巫咒的懼怕——就像我前日那樣,明夷明明什麼都沒有做,我卻緊張得睡不著覺。所謂的山鬼敲門,很有可能就是這可憐女人因懼怕而產生的幻覺。但是,如果一切都是幻覺,那剛剛樹上的蝙蝠又該如何解釋呢?
「你來做什麼?是來送我死葯的嗎?」燕舞眼下青紫、聲音虛浮,看來真是病得不輕。
「可是嚇到妹妹了?」羽掩唇一笑,拉過我的手,「我們這裏個個都是死過一次的人,此生若能報答主上的恩情已是萬幸。你呀,做不成女樂,就安心跟著醫塵學醫問葯吧!保你平平安安活到九十九!」
「看到你的人說,你是跟著一個商隊走的,商隊里有個人的下巴上有顆大肉瘤。我候在那裡等了幾天就等到了。」
「妹妹進來得晚,所以不知道。這瑤女在我們天樞可算是個奇人,她原本是兌卦最末等的女樂,後來不知怎的竟去了乾卦,再後來才跟著蘭姬一起出了天樞。以為是個要做大事的,沒想到居然是個福薄的。」
「怎麼了?」
「知道了。」我和幾個新來的姐妹齊齊點了點頭。
「你就是師傅說的那個上山採藥的師兄?」老天可真是捉弄人,這一個月我與無邪近在咫尺卻始終沒能相見。
「別怪師傅了。你看,你現在不就見到我了嘛!四兒呢?她還好嗎?」
「那人要去,也就是這兩天的事了。前月里醫塵來的時候給看過了,說是最晚熬不過開春。」坐在宮身邊的羽嘆聲道,「她好好的兌主不做,居然要跟個獵戶私逃,真是個痴人。」
「你呀,是捨不得和艮卦的黑子哥哥分開吧?只是不知道人家認不認你這個好妹妹。」商拿指頭在小秋腦門上戳了一下,咯咯笑道。
「這屋子隔壁關了一個被離主下了『夜魘咒』的人,此人終日瘋瘋癲癲、胡言亂語,如今又得了重病,怕是活不過這個春天了,真真可憐又可怕。好了,咱們拿了葯就快走吧,太陽要下山了,瘮得慌。」商扯著我的袖子就往外走。
我忍住心中懼怕,握緊匕首,把耳朵輕輕地伏在木門上。「咚」,一個聲音突然在我耳邊炸開,我心跳驟然一停。
「就算你死了、爛成一堆,我都能聞出來那是不是你。再說了,那屍體的指頭蘿蔔似的一根,你的手就是泡再久的水也粗不成那樣。」
「咚……咚咚……」黑暗中,敲門聲越發急促。
醫塵見我終日出神發獃,就帶我去了葯圃背後的一處葯湯。這葯湯位於密林之中,終年熱氣騰騰。聽醫塵說,在此處浸浴可使人寧神、舒心。因此,我隔三岔五就會去那裡泡一泡。

「這瑤女也是兌卦的女樂?!」我驚愕不已,臉上卻強裝鎮定。
我心道,如果瑤女和蘭姬都是天樞的人,那這裏莫非就是晉國智氏訓練刺客、死士的地方?他們派遣商人、女樂是為了打探各國情報;培養勇士、刺客是為了肅清政敵;巫卜、醫藥、謀士則是後備支持。這樣看來,之前的「主顧」「買賣」之說極有可能是騙我的。
待我回到巽卦時,夜幕已垂,于安已經在小童的服侍下上床安寢。
「小爺我上回就看出來了,你這丫頭早就對明夷存了不和*圖*書好的心思。」黑子對我一挑眉毛,一副「我懂你」的樣子,「哎,雖說明夷漂亮,但你自個兒長得也不差啊!還是說,你平常不照鏡子?」
一路走,一路后怕。完了,把明夷給得罪了,也不知道他晚上會不會拿我的頭髮念毒咒害我。
「出去有什麼好?我倒想一輩子留在這裏,不用伺候男人,只專心練舞,將來也做個教習嬤嬤。」說話的是與我同齡的小秋,皮膚白白的,模樣很是周正。
黑子來看我時,見我噩夢纏身、日漸消瘦,就責怪我不該冒冒失失地破了明夷的巫咒。我笑著聽他念叨,心裏其實很明白,擾亂心緒的不是什麼「夜魘咒」,而是自己積了幾個月的心病。
「好嘞。」無邪笑嘻嘻地拉著我的手同我回了住處。所幸他身上的傷口雖多,但都是些普通的擦傷、刮傷,葯圃里藥材齊全,恢復起來應該很快。
「別怕,別怕。」我蹲下身子緊緊地抱住她,「晚上等去咒的木牌靈驗了,它們自然就走了。」
起初的兩個時辰,我還強打著精神注意著門外的一舉一動,後來撐不住了就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唉,可惜了。想當初燕舞姐姐待我們也是極和善的……」
我把燕舞扶回房間安頓好后,拿杆子趕走了樹上的蝙蝠,而後又花了一下午的時間,把她的房間里裡外外清掃了一遍。
「你這人還真記仇。你說你這德行,小秋這樣的美人能看得上你嗎?」我想起昨日商姐姐說的話,忍不住調笑起黑子來。
我心中一驚,一股寒氣沿著脊柱緩緩地爬上了脖頸。莫非此刻和我隔著一塊門板站著的真是秦人口中傳說的青面獠牙、吃人飲血的山鬼?
聽黑子這麼說,我更加確定古怪出在那鳳鳥圖紋上,而且這件事估計連黑子都未必知道。

第二日,我早早地就去了湯池,昨日見到的小猴正眯著眼睛一臉享受地往嘴巴里塞果子。就這樣,機靈可愛的小雪猴就變成了我每日最忠實的「湯友」。
「然後你就尾隨他們到了這裏?」
拔光?!我一聽頭皮都麻了:「那還有呢?」
「妹妹也聽說過她?」宮問。
我大驚,急忙伸手在池邊抓了一塊石頭捏在手中,呵斥道:「你別過來!」
夜半時分,半夢半醒間突然聽到有人敲門:「咚……咚咚……」
「嗯,所以你也要好好地活著。」我替燕舞理了理鬢髮,攙扶著她走到門邊,「多出來走走,病也好得快。你看那樹梢上——」我抬眼一看立馬就後悔了。我從巽卦一路行來,谷中的樹大都發了綠芽,嫩嫩的讓人覺得暢快;可唯獨女樂後院的這棵大樹上,大白日的竟七七八八掛了好幾隻黑蝙蝠。
這一日,我興緻勃勃地拿了醫塵送我的一盒蜜餞去湯池找小猴,朦朦朧朧間,看見它和往常一樣靠在池邊休憩。我輕輕地走了過去,伸手去拍它的腦袋,誰料卻被它一把抓住摔進了池水,猛嗆了好幾口才勉強站了起來。
葯湯里的人看著我一言不發,然後伸手從水裡拽出一樣東西,狠狠地扔了出去:「臭猴子,你現在才帶我來!」
房間靠窗的床鋪上坐著一名披頭散髮的女子,想來就是前兌主燕舞。她身上白色的褻衣已經變成了灰色,胸前有一大片褐黃色的污漬,似是乾結的嘔吐之物。
我偷看明夷洗澡?!
「四兒也來了?她人呢?」
「夜魘咒」只殺該死之人?愛上一個老實男人想與他雙宿雙飛,又算什麼該死的大罪?
「蘭姬?可是如今名揚天下的鄭女蘭姬?」我驚問。
「我知道你沒死就想著出來找你,臭丫頭雖然不相信我,可也非要跟著一起來。」
「他說,人活了死了都和他無關。其實,兌卦以前的主事待人挺好的,只可惜幹了那樣的錯事。」
燕舞抬手遮住耀眼的陽光,她蒼白的手指瘦得只剩下了骨頭。「你是誰?」她怯怯地問。
我連忙退到門外,抓著門框不死心道:「巫士,我就是想來問問:如果兌卦原來的主事活下來了,那你是不是會遵守諾言讓她和獵戶一起去葯圃犁地啊?醫塵那兒人手少,你也是知道的……」
「我一個月前進山找你,遇到了摔在陷阱里的老頭兒就救了他。他不報答我,還逼我認他做師傅進山採藥。」
這一晚,不知道是不是明夷拿了我的頭髮下了咒,我雖然累得頭暈目眩,卻始終翻來覆去睡不著,心裏慌慌的,腦子裡也亂糟糟的沒個頭緒。好不容易熬到第二天天亮,m•hetubook•com•com胡亂扒了幾口早食就去了艮卦,打算找黑子替我向明夷求個情。
嘖嘖嘖,好一幅美人出浴的景象啊!
「我碰著人就問有沒有見到一個頭髮很長很長、長得很好看很好看的女子,他們有人見過,自然就告訴我了。」無邪說完哈哈大笑,一副很得意的樣子。
「你瘋啦!」我大叫。
無邪在山中行路如履平地,加上嗅覺靈敏,因而識葯、辨葯的功夫定是異於常人,醫塵見了他,自然會欣喜萬分地想把他留下來。
「我就知道會這樣……」我鼻子一酸,喉嚨里堵得厲害,「你怎麼知道那不是我?頭也沒了,身子也泡爛了。」
既然明夷說他不管燕舞的死活,我就放寬了心,細細謀劃了兩日後,假借醫塵的名義去了兌卦的後院看望那位戴罪的前兌主。
「不好,她以為你死了,抱著那臭烘烘的屍體差點沒哭死。我都跟她說了那不是你,她還抱著不肯放。」
「風陵渡?那裡有人認識我?」
推開那扇讓所有人唯恐避之不及的木門,一股臭氣迎面襲來。房間里柜子、箱子東倒西歪,打破的罐子、扯碎的舞衣扔得到處都是,亂得連一處落腳的地方都沒有。
那身影沒有回我,反而朝我靠近了一些。
這一回,所有的蝙蝠都被嚇得吱吱亂叫,恐怖的叫聲響徹漆黑的夜空,讓人不寒而慄。
此後又過了幾日,我正在巽卦向于安討教刺殺巧搏之術時,兌卦的女樂商找到了我。她說兌卦的主事宮練舞時不小心扭傷了,因傷處在大腿,醫塵不便醫治,便遣她來找我。
「小猴,我可是吵到你了?」我伸出手去逗它,它眨了眨大眼睛往後退了一退,側過頭斜眼瞄了我一眼。
商一邊說一邊擰了一條冰帕子敷在宮的腿上。宮一邊揉著腿一邊道:「咱們替主上辦事,哪能只享榮華?死了也是她的福氣。這是咱們的命,怨不得任何人。」
看著燕舞憔悴失神的眼睛,我實在不忍心留下她一個人。既然決定要救她,那便救個徹底吧!時人總說我是山鬼變化而來,今日,我倒要看看那敲門的山鬼是不是和我一樣都有一雙月下碧眸。
雖說于安讓我這幾個月不要惹是生非引起五音夫人注意,但我若不想辦法救那女人一救,也太對不起明夷留的這個大漏洞了。
「他還活著嗎?」待我幫燕舞梳洗妥當、穿好新衣,形同木偶的她突然訥訥地問了一聲。
「你這小丫頭沒來幾天,管的事比五音夫人還多啊!蘭姬我是沒見著,這瑤女可是很有名的。聽說天樞自開建以來,只有她一個人伺候過乾主。」
「我們姐妹習舞扭傷腳是常有的事,所以醫塵特意留了些草藥在這裏,你看看可有能用的。」商打開一間四步見方的夾室,夾室裏面七七八八堆了一些雜物,門邊的木架子上還放了幾簍晒乾的草藥。我從其中挑了幾枝赤芍、江離、白芷、接骨木枝,而後對商道:「這些已經能頂頂了,晚些時候我再送一小壺師傅泡的藥酒來。」
眼前的一幕讓我大驚失色——夜色中數十隻黑蝙蝠齜著森白的尖牙朝我飛撲而來。我驚叫一聲用匕首在空中一頓亂划,幾隻蝙蝠應聲而落,其餘的仍舊不要命地朝我飛衝過來。
嗖的一聲,小猴還來不及發出一聲慘叫就被無邪遠遠地扔了出去。
「後來燕舞就病了,我們也沒敢再去看她。巫士說,『夜魘咒』只殺該殺之人,燕舞死了便是她的罪,若沒死就讓她喝下啞葯和獵戶一起去給醫塵犁田。不過,看樣子她是活不了了。」
「她有什麼錯?只不過想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罷了。」我睨了一眼黑子,又道,「你來天樞有五年了吧,你聽說過蘭姬和瑤女嗎?」
這木牌是我昨日胡亂畫的。醫人者先醫心,她日日因「夜魘咒」焦慮難眠,我現在就算用再好的葯也無濟於事,倒不如先寬寬她的心,之後再慢慢調理。
過了許久,懷裡的人終於漸漸安靜了下來,但我的心卻依舊跳得飛快。蝙蝠醜陋的面孔、森白的尖牙在我腦中揮之不去。難道這些蝙蝠是明夷用「夜魘咒」喚來的?敲門的根本不是山鬼,而是蝙蝠?可蝙蝠為什麼要往門上撞呢?
「姐姐說的是。」女樂們聞言紛紛點頭。
眼前的一幕讓我大驚失色——夜色中數十隻黑蝙蝠齜著森白的尖牙朝我飛撲而來。我驚叫一聲用匕首在空中一頓亂划,幾隻蝙蝠應聲而落,其餘的仍舊不要命地朝我飛衝過來。
「嗯https://www.hetubook•com.com……」我看著他清澈的眼睛突然哽咽地說不出話來。千山萬水,天涯渺茫,有個人願意陪我風雨無阻地走一路,走到死亡和人世的邊緣,然後微笑著分開,我何其幸哉!
算了,我既然解不開這「夜魘咒」,那就乾脆毀了它吧!
「你先別著急,我之前答應了別人,現在還不能走。」我按著無邪的肩膀讓他重新坐了下來,然後用手充當梳篦,把他一頭亂糟糟的捲毛理順,用繩子綁了起來。
「可不是嘛,蘭姬走後,燕舞就升了主事。可惜啊,好好的前程就被個男人毀了。」
我一骨碌爬了起來,拔出手中的匕首,深吸了兩口氣,喊了一聲:「誰在外面?」
「救我——救救——」燕舞捂住耳朵叫得已經虛脫。
「我打算先在雍城找個隱蔽的地方住下來,等將軍回來,如果等不到就去西北找他。」
「先走先走,回頭我再跟你說。」商見天色將暗,拉著我一路奔回前院。
于安那日說的話,我並不十分明白,但即便我再問,他也不願再說了。
「你說的是真的?巫士他真是這麼說的?」燕舞死死地抓住手中的木牌,那神情像是落入虛空的人突然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繩索。
敲門聲戛然而止,門外一片死寂。
白霧中的黑影倏地鑽入水中,迅速朝我遊了過來。眨眼間,一個腦袋嘩啦一下鑽出水面,與我面對面地看著。
「那你是怎麼知道我被帶進山谷的?」
入夜前,我拿匕首把房門上畫了暗紅色咒符的地方全部挖掉了,接下來的一夜果真安安靜靜什麼都沒有發生。蠅蟲沒有出現,蝙蝠也都消失不見了。我睜著眼睛在門外守了一夜,等東方的天際泛起紅光,才裹著狗皮襖子半閉著眼睛回到了于安的屋子。
讓人驚訝的事情再次發生了。在房門的外側密密麻麻地停了成百上千隻蠅蟲,在火光的照映下,它們在木門上來回爬動,形成了一個詭異的符號。我把火把湊近,用火燒死了一部分蟲子,但很快又有新的蟲子貼了上來,它們似乎被一種神秘的力量控制著,前赴後繼。
「被你給逼的!」無邪一伸手將我抱了個滿懷,孩子似的賭氣道,「你不想嫁人,你也別裝死啊,裝死也要提前說一聲啊!」
「她待你好著呢,是我亂說的。行了,該問的我也都問完了,走了!」
「啊——啊——」燕舞從睡夢中驚醒,看到眼前的場景發瘋似的大叫起來。
「是巫士命我來的,他讓我把這塊去咒的木牌交給兌主,再替兌主熬幾服治病的湯藥。」我從懷裡取出一塊事先畫好的木牌放在燕舞手上,「巫士說,兌主該受的難都受過了,他已經收了『夜魘咒』,兌主只管放心好好休養便是。」
無邪告訴我,他帶著四兒離開雍城已經有兩個多月,他們一路往東,沿著渭水邊走邊打聽,最終在風陵渡打探到了我的消息。
「你——」明夷已經怒不可遏。
「乾主?乾卦的院子不是一直空著沒人住嗎?」
「喂!你……你千萬別再去偷看明夷了,拔頭髮的事,他可不是說笑的。」黑子一副很不放心的樣子又囑咐了我一遍,我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點了點頭,轉身就跑。
「哎喲,剛才拿葯可沒把我嚇死,這小丫頭還問東問西不肯走。」商撫著胸口蹙著眉頭走到宮床前,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
「虧他還惦念著幫我照顧四兒……」我聽著無邪的話,心頭像是被什麼東西抓了一把,又酸又痛。
「死丫頭,還消遣起小爺我了!」
接下來的日子,我是「一根乾柴兩頭燒」,巽卦、兌卦的院子來回跑。十幾天下來,燕舞和于安都已經好得差不多了,我自己卻撐不住病倒了。醫塵給我灌了一壺葯,叫黑子把我一路背上了山,安置在葯圃旁的一間小屋子裡。
我越想越覺得奇怪,扶燕舞在床上躺下后,又重新走到門外撿起了地上的火把。
「那我可就說了。」商往我身邊挪了挪,徐徐道,「這事發生在去年冬天,住在華山腳下的一個獵戶因為迷路誤闖了天樞,可巧碰上了當時的兌主燕舞。咱們都知道,這裏一向有生人莫進的規矩,燕舞心善,怕他被嬤嬤發現,就把人藏在了自己的房間里。這男人跟女人待在一間屋子裡,早晚是要出事的。後來他們兩個日久生情,就謀划著一起逃走。可前頭有迷魂帳啊,他們在裏面兜兜轉轉困了三天,最後還是被夫人派去的人抓了回來。為了給姐妹們一個警示,獵戶被醫塵餵了啞葯關在後山的和*圖*書山洞里,巫士明夷拿燕舞的頭髮下了『夜魘咒』。從此,這燕舞就夜不能寐,每晚都會聽見有山鬼敲她的門。」
「在秦太子府有幸見過她一面。」
我敢保證,明夷生氣絕不是因為我看到了他半裸的樣子,古怪一定出在他背後那隻血色鳳鳥身上。但現在我哪裡還敢為自己狡辯,只能兩眼一閉認了這個「偷看男人洗澡」的罪名。
哐當一聲,可憐的青銅鶴蓮紋爐猛地砸在我腳邊,爐頂上的那隻小鶴被硬生生砸折了脖子。我吐了吐舌頭,摸摸自己脖子,撩起裙角趕忙逃出了明夷的院子。
「我到這兒都一個多月了,那死老頭兒天天逼著我上山採藥,說採的葯夠多才告訴我上哪兒去找你。」無邪放開我,一臉委屈地說道。
既然醫塵敢放心把人交給我診治,想來宮的傷勢也不至於太嚴重。於是,我便欣然跟著女樂商去了兌卦,見了主事宮。一番檢查之後,我讓商取冰水為宮冷敷傷處,自己預備著上山采一些草藥再予傷者外敷。商嫌上山下山、一來一回太費時,就領著我去了兌卦後院的一間小屋子。
我行了一禮,柔聲道:「我叫阿拾,是醫塵新收的徒弟。」
等我摘了果子跑回來時,小猴已經沒了蹤影。我只好把果子放在池邊,希望明日它來的時候可以看見。
「幸好小爺當年湊巧救了明夷一回,在他跟前也算說得上話。毒咒的事你不用怕,明夷這人再生氣也不會拿神靈的東西害人。不過,他讓我給你傳個話,說如果你以後再敢進他的院子,他就讓人拔光你的頭髮,給他養的雀兒搭窩住。」
燕舞把木牌按在胸前,微微點了點頭。
無邪沉默了片刻,轉過身來看著我認真道:「都隨你。只要你沒死,哪裡我都陪你去。」

「對啊,反正我是沒見著有人住在那裡。喂,聽說你把巽卦主事的傷治好了,看來你除了陰人厲害,救人也有點能耐啊!」
「喂——」我抹乾臉上的水剛想開罵,卻在霧氣之中看到了一個人——一個意料之外,卻令我無比想念的人。
是夜,我抱了一床狗皮襖子躺在門邊,手裡緊緊地握著從於安那裡借來的匕首。
因為怕蝙蝠再來,我抱著火把在門外守了一夜。在天色將亮未亮的時候,蟲子們陸陸續續地飛離了門板。我就著晨光近身一看,只見房門上隱隱約約畫了一個暗紅色的咒符,貼近時還能聞到一種奇特的味道。很顯然,昨晚的那些蝙蝠就是為了捕食門板上的蟲子才一次次地撞擊房門,夜半敲門與山鬼作祟根本毫無關係。可小蟲子為什麼會貼在咒符上?莫非是畫符的藥水有什麼蹊蹺?
「自然是真的。」我伸手把她扶了起來,「兌主,我先幫你換件衣服,待會兒我們到外面走走。入春了,外頭的樹都冒了新芽,前院的迎春俏前幾日也開花了,我們去折兩枝插在房裡可好?」
「無邪……」
「啊——」燕舞尖叫著蹲坐在地上,兩隻手捂住腦袋不住地發抖。
我替宮敷好葯后直接奔去了離卦,剛一推開門差點摔了個腳朝天。
我踢開腳下的碎陶片,努力移到牆邊支起窗戶。初春的陽光剎那間照進這間陰暗潮濕的房間。
「是嗎?蘭姬以前是我們兌卦的主事。她出去的時候,我才十二歲。沒想到一晃眼,她就已經成了君侯大夫們的座上賓了。」宮的語氣里滿是歆羡,屋裡一眾姐妹也都一副神往的模樣。
我捂住自己的胸口,猛喘了幾口氣,嘩地一下打開了門。
「滾!」明夷漲紅著臉厲聲喝道。
慘了,慘了……
「羽姐姐,那屋子裡關的是兌卦原先的主事?」我見羽開了口便也不急著去煎藥。
「嗯!」
「滾出去——」明夷攬了衣服迴轉身來,拿起手邊的一塊碧玉靈石又砸了過來。
黑漆描朱的屏風前,明夷正半裸著身子穿衣,修長優美的頸項,穠纖合度的身量,細潤如脂、白皙光潔的裸背上,一隻赤色鳳鳥從他腰下一寸之地升騰而上,仰頸吐焰,妖異濃艷。
在他把案几上的銅爐也砸過來之前,我飛快地跳下台階,一邊跑一邊沖他喊:「你不反對就是同意咯?說話要算話!還有,那鳳鳥挺好看,你別惱了!」
我定睛一看,只見無邪身上密密麻麻足有十幾處大大小小的傷口,我急忙起身把他拉出了湯池:「身上有傷口怎麼還能浸水呢?快跟我來,我幫你擦藥。」
「這山太險,她上不來,我讓她在下面的村子里等著呢!」無邪說完把浸濕的衣服一脫,撒嬌道,「你看,這山裡到處hetubook•com.com都是坑,這一個月弄得我全是傷。」
「你說好就好,我們快些走吧,總覺得這裏陰森森的。」商看了一眼夾室左邊的牆壁,朝我挨了挨。
「那兌卦前任主事的事,他有說什麼嗎?」我又問。
坤卦里除了醫經之外還有幾卷毒經,雖然毒經上記載了不少奇奇怪怪的毒藥秘方,但我找來找去還是沒有發現解開「夜魘咒」謎團的線索。世人都說越是貌美的人心腸越是歹毒,這話看來一點都沒有錯。這巫士明夷陰人的手段可是真叫我大開眼界、自愧不如。
「我有什麼好怕的!」為了不讓大家發現我的異樣,我清了清嗓子,若無其事地岔開話題:「商姐姐,你剛才的故事還沒說完呢!」
我小心翼翼地脫下她的衣服,顯露在我面前的是一具裹著淡青色外皮的骨架——高高凸起的鎖骨,根根分明的肋骨,腰腹處如老嫗一般乾癟凹陷,這根本不像是一具活人的身體。
無邪的話雖然不吉利,但我聽來卻很窩心:「那其他人呢?他們也都以為我死了?」
我愣了片刻,隨即大笑起來。白霧中的那個身影儼然是一隻白毛黑臉的雪猴,它此刻正歪著腦袋打量著我,齜牙咧嘴的樣子好像在責怪我打擾了它泡湯。
我漲紅著臉無力地扶住了自己的額頭,他這樣胡來居然都能找到我。
小秋羞紅了臉,賭氣道:「誰稀罕他啊!我是聽外面回來的人說,和蘭姬一道出去的瑤女死了,還死得很難看。」
「還有就是讓你別到處亂說話!你到底躲在那裡看了多久,害他那麼生氣?還是——你看到什麼不該看的東西了?」黑子嘴角一歪,笑得一臉猥瑣。
「我什麼都沒看見!」我把靈石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說得很是心虛。
我把門迅速一合,靠在門板上狠狠地喘了幾口氣,然後從取暖的柴火里抓了一根燒著的木棒又沖了出去。
「這隔壁關的是誰?我之前怎麼都沒聽說過?」我素來好奇心強,聽說這事和明夷的巫咒有關,更要問個清楚。
「誰跟你說的?是小秋說她看不上我嗎?!」黑子立馬緊張起來,看樣子他們兩個倒真是有點什麼。
「死心眼兒的丫頭,還惦記著哪?這事情,嬤嬤不讓我們私底下議論,要是我說了,你們可不許到嬤嬤面前告我的狀。」
「笑吧,笑吧,笑完了給我指條活路就好。」我有求於他,只能任他取笑。
于安知道我做的事後將我大罵了一頓,說我太過招搖難免惹禍上身。可我卻不以為然——五音夫人不多不少偏要與我定下四月之約,心中定是早有謀算,我不管這幾個月活得老老實實還是熱熱鬧鬧,恐怕結局都是一樣的。
「那些人此番出谷是為了接運一批楚國來的香料,恰巧被你撞上了。否則,你就算在風陵渡等上幾個月也未必能撞上這支商隊。」我處理完無邪肩膀上最後一處傷口后,找了一件袍子披在他身上,又把他那件濕答答的破衣服晾了起來,「這個地方很有些古怪,上次行刺秦太子的蘭姬和瑤女都是這裏的人。雖然主事的五音夫人答應過要放我走,但我畢竟知道了他們太多的秘密,我怕她到時候會反悔。幸好你來了,如果他們不放我走,我就和你從山上翻出去。」
我自然知道她問的是誰,於是笑道:「雖然不能說話,但已經被派到醫塵那兒幫忙犁地了。巫士說,等你好了,你可以也搬到山上與他同住。」我話音未落,豆大的淚水已從燕舞的眼中滾落:「他還活著……」她乾裂的嘴唇顫抖著,嘴裏似有千言萬語,卻始終沒有說出來。
我站在門邊看得入神,冷不丁被飛來的一塊香木砸到了腦門。
「你在這兒等著,我去拿果子給你吃。」我從池水裡爬了起來,換上乾淨的衣服朝葯圃跑去。
「沒事了,沒事了。」我扔下木棒跑過去緊緊地抱住她,「只是蝙蝠而已,別怕!」
這次的病症來勢洶洶,起先兩天我只是覺得有些頭暈無力,後來便開始一陣陣地出虛汗,三更夜半還常常夢見自己全身冰冷地躺在渭水邊的蘆葦盪里,而伍封就站在岸上冷冷地看著我。我這才明白,自己這半個多月來日夜不停地「折騰」,原來只是為了不讓自己去想他。
還沒進屋就聽到宮的房間里傳出女子們嘰嘰喳喳的交談聲,掀開帘子一看,兌卦的姐妹們竟全都擠在屋子裡。宮是兌卦女樂之首,她這一傷,別的姐妹自然也沒法排舞。教舞的嬤嬤索性就給大家放了半天假。
「你怎麼找到這裏來的?」我被他壓得氣悶,努力探出腦袋問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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