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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書謠貳·晉國卷:風起天闕

作者:文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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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剝繭抽絲

第十九章 剝繭抽絲

公子啼連著吐了兩回,才漸漸止住了抽搐,呼吸也平緩了下來。
「喝了葯已經睡了。」無恤看到我身後的四名侍衛驚訝道,「你剛剛說了什麼?卿父怎麼把『司怪四衛』都交給了你?」
但只有一點我想不明白:伯魯這人平日里最是沒心沒肺,他在院子里養動物那會兒,據說出門只帶無恤一人,趙孟禮如果想殺伯魯,為什麼現在才動手?為什麼非得在晉侯的園囿里,借公子啼的手?
無恤看了一眼趙鞅,見他沒有出聲反對,就藉機退下了。
正當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趙無恤突然抱著一個孩子從院外沖了進來:「阿拾!快救人!」
晉國現在是四卿專政,晉侯這人我在黃池會盟時見過,看上去雖不太精明,但也不像是個傻子。他若能和四大卿族處理好關係,就能繼續在那個位置上坐著;反之,如果他得罪了四卿,就很有可能會像齊國的上任國君一樣被權臣趕下台,甚至被暗中除掉。所以他決不會借公子啼之手暗殺伯魯,挑釁趙鞅。

「他不會死的,我手裡沒有證據,一切都只是我的猜測。這次算你把命還給他了,下次想想你在乎的人,別再做那麼冒失的事了!」
辛垣夫人如聞驚雷,僵硬地放開了無恤的衣領,回頭望了一眼趙鞅,旋即像棵被燙熟的蒿菜,蔫蔫地坐在了地上。
「沒說什麼。」我搖了搖頭,揶揄道,「你還是多擔心擔心自己吧,倒碗水都弄出這麼大的事情來!」
「晉侯的小兒子,用毒箭重傷趙世子的兇手。」我看了一眼坐在床鋪上的伯魯調笑道。
既然趙鞅已經發話,辛垣夫人也不敢再說什麼,她依依不捨地把公子啼交到我手上,一汪淚珠含在眼眶裡,讓人看著生憐。我摟著公子啼給了她一個安慰的笑容:「如夫人放心吧,小巫一定會照顧好小公子。」
我躺在黑暗之中,一個個問題像是發了光的絲線交織在我的腦子裡,我要一根根地梳理清楚,我要解開敵人暗中撒下的羅網……
那接下來就是趙家庶長子趙孟禮,目前為止,數他身上的疑點最多。
「智氏世子?我聽說智瑤的年紀比紅雲兒大不了幾歲,怎麼智氏這麼早就要立世子了?」我驚訝道。
「是我新收的一名侍衛。他說樹叢後面躲了一隻熊,我當時一害怕,沒拉緊弓弦,箭射到一半就掉地上了。」
「老夫沒有看走眼,你確實是個通透的孩子。這事被國君知道倒也無妨,只是落在其他三家手裡怕是會對我趙氏不利。」趙鞅看著我懷裡的公子啼道。
「一個兩年沒有和你說話的人,突然間要與你把酒言歡,你不會覺得奇怪嗎?」
「發生什麼事了?」我立馬站了起來,接下他手中的孩子,「這不是公子啼嗎?他怎麼了?」公子啼身子抽搐著,嘴角不斷地有白色口沫流出。
「小猴子,來——跳一個!」公子啼抱著盒子和雪猴歡鬧追逐著滿屋子亂跑。
「怎麼了?你還有什麼需要的東西?」
「這女人出現的地方總沒什麼好事!幸好咱們這回不用再和她攪和在一起。」無邪搶了雪猴的蜜餞,躺在地上蹺著腿,一顆顆地往嘴裏扔。
辛垣夫人戰戰兢兢地看了一眼站在我身側的趙鞅,默默地點了點頭。
入夜,我哼著秦地的小調,在昏黃的油燈下用蓼藍的汁水替伯魯清洗傷口。
「我說了,可是智顏和那個趙孟禮都一口咬定趙世子身上的箭是我射的,後來連阿娘也不相信我了。巫士,射傷趙世子的人是侍衛突,不是我,你一定要相信我!」公子啼說完嘴巴一撇,眼淚珠子吧嗒吧嗒地往下落。
我一仰頭長吐了一口悶氣,回到伯魯榻前:「你可是想告訴我,如果他想要你的世子之位你就讓給他?」https://m.hetubook.com.com
園囿里哪來的熊?!諸侯公卿的園囿里養的多是吃草的動物,食肉的頂多是狐狸,連狼都很少有人養,更何況是熊?這侍衛明顯是在誤導公子啼。
「玩去吧!」我拍了拍他的腦袋輕笑道。
「按理只能由各家宗主帶世子或嫡長子赴禮,所以前兩次卿父都只帶了我一個人。」
「那這個智顏又是什麼人?」
我用手輕輕地抹掉他的淚水,柔聲細語道:「你先別哭,那你知道侍衛突現在在哪兒嗎?」
「世子,你也真是,園囿狩獵你躲在樹叢後面做什麼?」我見公子啼哭得厲害,只得回頭責問伯魯。
「這是怎麼回事?」趙鞅按劍大喝一聲,聲音洪亮震耳。
「唯!」四親衛齊聲應道。
「怎麼不會?!我的好世子,你以後還是多聽聽紅雲兒的話,他總是不會害你的。」我扶著伯魯躺下,替他拉上被子,語重心長道,「別說這件事情由不得你來做決定,就算都由你說了算,你好好想想,他要是當上世子,當上宗主,第一個肯定先殺了你,接下來就是紅雲兒,還有你的大子周兒,興許還有伯嬴,你捨得讓他們都陪你一起死?」
其一,趙孟禮當時坐在車內,說明園囿行獵之時他也在場,他有機會調換公子啼箭服里的箭;其二,伯魯雖然昏迷,但流血不多,可他卻認定伯魯會死,說明他很可能知道箭鏃上塗有劇毒;其三,伯魯死後,無論立愛還是立長,他都是趙鞅的不二人選,所以他殺伯魯有足夠的動機。
我頓時吃了一驚,急問道:「那是誰射的?」
「如果我告訴你,你把這猴子也給了我吧!」公子啼看了一眼旁邊笑嘻嘻的雪猴,小聲問道。
我把葯汁交給四兒,吹了一聲口哨,雪猴立馬屁顛屁顛地跑了過來,一盒蜜餞已然落在它的手上。公子啼隨後也跟了過來,紅著臉氣喘吁吁道:「巫士,你的猴子太滑頭了。」
我回過神來,看到四兒在伯魯胸前捆得歪歪扭扭的繃帶就笑了:「這丫頭的手只有煮東西的時候是靈巧的,其他時候還不如一個男子。這包紮傷口的活兒還是我來弄吧!」
趙鞅微微頷首,對身後的侍衛吩咐道:「你們給我聽著,以後十日,你們四人只聽從巫士一人的命令,其他人如有異議,就讓他們來找我。」
「世子這邊我會照顧,你自己這幾日要多加小心。四兒和無邪現在還在太史府,你待會兒能派人接他們過來嗎?」我輕聲問。
接二連三發生的事,讓我應接不暇。趙家的人認為是公子啼重傷了世子伯魯,辛垣夫人又指責趙無恤下毒報復公子啼。這筆爛賬一時半會兒算都算不清楚。
「阿啼——你在做什麼?!」隨後趕來的辛垣夫人看到公子啼嘔吐不止,立馬撲上來想要從我手中搶回自己的孩子。
「大哥已經兩年沒和我說話了。前幾日他派人送了幾件小孩兒的衣物給周兒,又來院中和我小坐了一會兒,他說他想邀我同去晉侯的園囿賞雪煮酒。我不想錯過這次和他交好的機會,就答應了。」
無恤鎮定地整了整自己的衣冠,大步流星地走到趙鞅面前:「卿父,公子啼在我們府上中了毒。他最後喝的水是我讓婢子送的。」他頷首垂目,聲音冷靜。我看著他的側臉,不由得在心裏替他捏了一把冷汗。毒殺晉公子,這個罪名可不輕啊!
伯魯這話一說,我的心中豁然開朗。趙氏名下采邑諸多,雖每邑皆有邑宰,但趙鞅為控制各城邑,令趙家諸子分居各城,抽城中賦稅為俸祿,「協助」邑宰治城。如今趙家嫡出的四子和六子都住在各自的采邑,如果伯魯出事,七日之內他們都不可能趕回新絳,那麼陪趙鞅赴禮的人和-圖-書就一定會是趙孟禮,這也就是他選在這個時候刺殺伯魯的原因。
『怎麼了?你還有什麼需要的東西?』
「阿拾,人不可以在一個地方犯兩次同樣的錯誤。兩年前,我因為聽了紅雲兒的話,拒絕了大哥園囿行獵的邀約,後來弄得我們兄弟二人心生隔閡,形同陌路。我們倆的院子只隔了一道牆,但私下裡卻沒有說過一句話。無論我說什麼,做什麼,他都不願意原諒我。兩年後,他再次邀我同行,我怎能拒絕他的好意?」伯魯一激動,按著胸口又是一陣猛咳,「這事……和大哥,沒關係……」
四兒捂嘴低頭一笑,湊到我耳邊小聲說:「他可真是個老好人。」說完,起身走到無邪身邊踢了踢:「小狼崽,走,給你燒肉吃去!」
趙鞅的眼神如鷹隼般銳利,他在無恤臉上掃了一圈,輕抬右手道:「你去把那下毒的婢子給我帶來!」
「阿拾——」伯魯叫住了我,卻又半天不說話。
辛垣夫人愣了愣,顫抖著手,指著趙無恤道:「他讓婢子給我們端了一碗水,我沒喝,阿啼喝了兩口。」
史墨很快就派人送來了我要的東西,我蹲在院中一邊煮著芨草之毒的解藥,一邊琢磨著該如何對付躲在暗處的敵人。
我知道!我就知道他會這麼說!趙孟禮打的什麼主意,他心裏也許都清楚!
辛垣夫人走後不久,無恤帶回了一具女子的屍首。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細眉小鼻的少女,額間的一個血窟窿佔了她半張臉的大小。我俯身細看了兩眼,見血液凝固的樣子,死了足有半個時辰。
伯魯漲紅著臉,呼吸急促,半晌吐出來一句讓我驚詫萬分的話:「可我也不想大哥死,我六歲落水時,他救了我,我欠他一條命!」
我伸手按住自己的額頭,心裏無比感慨。小時候不知嫡庶之分,不受權勢誘惑,因而相親相愛,看到弟弟落水,做哥哥的就奮不顧身地跳進冰水裡救人;長大了,學禮了,知道嫡庶有別,尊卑有序,反而要千方百計地在暗地裡謀划,謀划怎麼才能殺死這個佔了一切的弟弟。
「可是他這裡有問題!」我指了指伯魯的胸口,「他的心是黑的,他今日要殺你,明日當上世子更容不下你。況且,這事沒那麼簡單,如果我現在不告訴卿相,說不定不出十日,晉國的正卿就要換人來做了!」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秉性,荀姬善妒,眼裡容不下別的女人;伯嬴霸道,不能與人分享心愛之物。我呢?我天生護短,若是誰欺負了我身邊的人,我定要他千倍萬倍地還回來!
我摸了摸熟睡中的公子啼,著意放柔了聲音:「如夫人,現在既然有人想要謀害公子和世子,在沒有找到兇手之前,最好的辦法是讓他們待在一處。這樣既方便卿相派人保護,也方便我施藥救治。如夫人不妨寫封書信傳與國君,就說想帶著公子啼在趙府多住些時日,祈願趙世子康復。今日之事怕是有人故意在背後離間國君與卿相,如夫人聰慧,必然知道這裏面的利害關係。」
我現在需要的不是睡眠,而是這一連串事情背後的真相。死了的小婢子是誰的人?公子啼箭服里的毒箭是誰放進去的?如果伯魯中毒身亡,誰會是最終的獲益者?
我讓侍衛抱了公子啼進房間,又壯著膽子把剩下的一碗葯端給了無恤:「我還要煎藥,你端進去喂世子喝吧!」
伯魯輕輕地「嗯」了一聲。我吹熄了屋裡的燈盞,替公子啼拉了拉滑下來的被子,然後閉上了眼睛。
「你的喉嚨還腫著呢,別說話了!」我把伯魯攙扶起來,小心翼翼地替他裹上綁帶,「我的嗓門很大嗎?連你在屋裡都聽見了?你卿父可真嚇人,我算是膽子大不要命的,和-圖-書你沒見到辛垣夫人,在他面前連聲大氣都不敢喘。」
「死了?!怎麼死的?」
「這麼說,蘭姬受智瑤之邀是為了赴冊立世子之宴……」我低頭喃喃自語。
偏巧屋裡還坐著一個喜歡嘲笑人的無邪,他極配合地用手拍著地,哈哈大笑:「喂,我說,趙世子你也太沒用了吧!被一個沒門牙的小兒射成重傷?」
「我知道同他沒關係,你別說話了。」我幫著他順了順氣,心中很是無奈,當初因為伯魯仁善才願意真心與他結交,如今卻惱他榆木腦袋,分不清好歹。
外面的吵鬧聲不可避免地驚動了屋內的趙鞅,他黑著一張臉,大力推開了房門。此時,辛垣夫人正如潑婦一般扯著趙無恤的衣領又哭又罵,玉笄、金環散落一地。
「等你好了,再謝不遲。」我拿干布壓去傷口上多餘的蓼藍汁,再細細地撒上一層犀角粉。
「你怎麼知道?這有什麼不妥嗎?」
「唯!」
公子啼因為解毒及時,第二日清晨就已經清醒了。只是幼童突遇變故又見不到母親,難免緊張害怕,喝了一碗黃米羹后就縮手縮腳地躲在角落裡,任我說什麼、問什麼,就是不開口。
「你一向厭惡行獵,這次怎麼突然轉性了?」我檢查了一下伯魯的傷口,裏面細小的膿包已經消了不少,看來醫塵手卷上寫的果然不錯,蓼藍和犀角確有解毒的奇效。
「謝謝你。」伯魯抿著嘴巴,微笑道。
四兒收拾完帶來的包袱,湊過來問了一句:「這小孩兒是誰啊?」
我連忙翻開公子啼的眼皮看了看,又摸摸他的左胸和手腳——公子啼中毒了!他中了和伯魯一樣的毒,唯一的區別是伯魯的毒入了血液,他的毒喝進了肚子!
「怎麼會?」伯魯吃驚道。
哼,好一個死無對證!看來,趙孟禮和那個智顏是商量好要讓公子啼背這個黑鍋了。
「我奉卿父之命送他們母子回宮,車子才走到半路,公子啼就變成了這樣。」
「因為是他先喊的有熊,後來發現樹叢後面中箭的是趙世子,他就拔劍自盡了。」
四兒剛進來見禮時,伯魯還在一旁裝深沉,好似自己身上的箭傷是戰場奮勇殺敵所致;現在被我說破,臉色瞬間就垮了下來。
「智顏是智瑤的長子,七日後就要被封為智氏世子了。」
辛垣夫人此刻已經嚇得手足無措,她只能一邊哭一邊看著我和趙無恤把一大罐的馬奶倒進公子啼的嘴裏。
侍衛突死了,倒水的小婢子也死了,智顏幫著趙孟禮誣陷公子啼,顯然也是同謀。這樣一來,讓我上哪兒找證據證明是趙孟禮企圖鳩佔鵲巢、謀害伯魯呢?
我沒有理會伯魯的疑問,徑自又問:「那以前韓、魏兩家立世子的時候,卿相除了帶你去,還帶過別人嗎?」
「阿拾。」伯魯在我愣神的時候突然叫了我一句。
「他文采武功,樣樣都很出色。他……擔得起趙氏的將來。」
「大哥長我兩歲,他娘親死得早,從小就跟我和伯嬴待在一起。我六歲那年冬天,掉進了後院的池塘,是他不管不顧地跳下去救了我,還險些送了自己一條命。」
「如夫人,你若信得過老夫,就把公子啼留下吧!十日後,我一定給你一個滿意的答覆。」趙鞅親手將抱著公子啼的辛垣夫人從地上扶了起來,對侍衛命令道:「安排如夫人在府里住下,再派一隊人日夜守在世子院外,若是公子啼和世子出了什麼差錯,所有人提頭來見!」
伯魯無奈道:「我沒有躲在樹后。當時大家在圍獵一隻小鹿,大哥讓我從側面包抄,我是追著鹿進了樹叢。」
「別動!嘔吐物里有毒!你若想救活你的孩子,就給我站遠一點兒!」我伸手推開了她,另一手捏著公子啼的嘴巴對無恤高聲道:「快!把那邊的馬奶給我灌和*圖*書進他嘴裏!」
「想!」公子啼使勁點了點頭,烏溜溜的眼睛里滿是明亮的光彩。
我拿起之前丟在地上的麻布,折了兩折墊在手裡,把陶罐里煎好的葯分成兩份,將其中一份端給了辛垣夫人:「如夫人,這是小公子的解藥,只要喝上兩日就無大礙了。如夫人不妨好生想想,若趙家子真是有心要殺公子替世子報仇,他也不會找我來救他,對嗎?」
兩個人加上公子啼和雪猴,呼啦啦地走了出去。我幫伯魯包好傷口,披上衣服,起身道:「天氣冷了,你先休息一會兒,我讓侍衛端兩個火爐進來。」
「好了,他沒事了。」我脫下自己身上沾了毒液的外衣,遠遠地丟在草地上,而後抱了公子啼交到辛垣夫人手上,「夫人,你好好想想,上車前小公子吃了什麼?喝了什麼?」
伯魯配合著四兒把胸前的綁帶解開,擺手道:「沒事,我是挺丟人的,生平第一次行獵就被一個小兒射中了,而且還是在養花養草的園囿里。」
伯魯吃痛皺起了眉頭,咬著牙關斷斷續續道:「我要謝的是你對卿父說的那些話。」
我被無邪一語點醒,忙拽著伯魯的袖子道:「智氏立世子,其他三家的宗主可要攜自家世子一同赴禮?」
司怪四衛?我看了一眼身後的四個冷麵侍衛,不由得暗笑,趙鞅此人果然如外界所傳,篤信占星卜卦之術。趙氏分野屬白虎七星宿之中的觜宿、參宿,而司怪正是觜宿的星官之一,屬星四顆。
「它可是雪山上的雪猴,你同它待久了會被凍成冰塊死掉的。」我一邊說一邊偷偷地捏了一下雪猴的腰,雪猴立馬配合地齜出牙齒開始鬼叫。我拍了拍公子啼沮喪的小臉甜笑道:「不過你現在身上熱毒未消,我倒是可以把它借你玩兩天。」
我扶著他的額頭,輕輕地拍著他的背:「沒事了,吐出來就好了。」
「那你之前為什麼不說?」
趙鞅走後不多會兒,無恤端著空碗走了出來。「卿父走了?」他問。
可是,證據呢?
唉,好人、壞人這回我算是做齊了。
我抬頭望向身邊的趙無恤,心道,這事兒怎麼又和他扯上關係了?
伯魯看了我一眼,吞吞吐吐道:『大哥的事……你別告訴卿父!』
伯魯捂著胸口長喘了兩口氣,對著我緩緩道:「你有所不知,智氏一脈的男子天壽多不久長,好幾代宗主不到四十就早逝了。因而晉侯特許智氏宗子十歲落冠,十二立嗣,以續族脈。智顏今年剛好十二,所以智瑤就急著要立他為世子了。」
我這番話中的深意,辛垣夫人聽得真切。她咬著下唇悶聲不語,只專註地一點點把葯喂進公子啼的嘴巴。一碗葯見了底,趙鞅也失去了等待的耐性,他抬手三擊掌,四個黑衣帶甲的侍衛立刻出現在院中。
「此事我定會查個水落石出。」此時天色已暗,青紫色的天光照在無恤陰沉的臉上,讓人驀地一寒。他這人有時嬉皮笑臉,有時毒舌刻薄,有時溫柔似水,有時又難掩殺伐陰狠之氣,我與他相處得越久,就越覺得他不像是我當初認識的那個簡簡單單的張孟談。
「唯!」無恤神色一正,側過臉看了我一眼,提劍飛身而去。
『阿拾——』伯魯叫住了我,卻又半天不說話。
我伸出兩指插|進公子啼的嘴巴,在舌根處重重一壓,公子啼旋即趴在我腿上狂吐起來。
「嗯,世子怎麼樣了?」
常年養在深宮的小公子哪裡見過這麼機靈有趣的猴子,他蹲在角落裡看了半天,終於忍不住怯生生地走了過來:「巫士,能讓我和它玩會兒嗎?」
伯魯狩獵的地方是晉侯在城外的園囿,所謂園囿是將田地圈起來,裏面種上各色樹木花草,擺上溪澗里m•hetubook.com.com尋來的怪石,搭上台榭,圈養鳥雀走獸,供貴族們春日遊玩、秋日行獵的場所。
趙鞅看著地上已經氣絕的婢子,緩緩道:「老夫知道人不是無恤兒殺的。但只怕今日之事只是一個開端,好事之人還在暗處等著看我趙氏的好戲。巫士,我且將這四名侍衛交給你,此後幾日,伯魯和公子啼的安危就先託付給你了。你切莫讓老夫失望啊!」
趙、智、韓、魏四家共同執掌晉國的軍政大權,趙鞅身為四卿之首,深知調和、制約其他三家的策略和手段。圖謀政事,如履薄冰,一個不小心趙家就可能會步了范氏、中行氏的後塵,被其他三家朝夕之間趕盡殺絕。權謀遊戲,永遠是世間最危險、最殘忍的遊戲。
伯魯看了我一眼,吞吞吐吐道:「大哥的事……你別告訴卿父!」
「敬諾!」我跪地領命。
「明明是你先說的!我——」無邪一臉無辜地指指我,指指伯魯,極不情願地嘟囔了一句:「世子見諒!」
我替伯魯包紮好傷口,又拖了一條被子放在他們一大一小兩個傷患中間:「你今天晚上好好休息,明天同我講講,你為什麼突然轉性要去狩獵?又怎麼糊裡糊塗被一個七歲的小娃娃射中了胸口?」
公子啼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怯生生地看了一眼我身後的伯魯,委屈道:「其實——趙世子身上的箭不是我射的。」
「今天發生了太多事情,你先早點兒休息吧!他們兩個我明天會給你送過來。」無恤心不在焉地說完,轉身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趙孟禮救過伯魯?!這又是哪門子的事?
「沒良心的丫頭,我都快死了,你還有心情唱歌?」伯魯半睜著眼睛,聲音聽上去嘶啞乾澀,但比下午要清楚一點兒。
趙鞅的臉陰沉著,半天沒有說話,無恤的臉色也愈加凝重。
「公子,你坐下。」我微笑著哄公子啼在我身邊坐下,「你想不想見你娘親?」
「嗯!」公子啼點點頭咧嘴一笑,露出兩顆蛀得只剩下一半的大門牙,樣子格外有趣。
「當然可以!」我拿了一塊桃干放在雪猴手裡當作獎勵,然後笑眯眯地把一整盒蜜餞遞給了公子啼,「這小傢伙狡猾得很,你可得握牢這盒子,不然它准能從你手上搶走。」
「這是姑娘們春日采藍時唱的歌。我現在是把你的皮肉當作衣服染呢!」我微笑著揚了揚手上用來擦拭傷口的藍布,「世子大可放心,有我在,老天不會這麼早收了你。這蓼藍除了能染藍布之外,它的葉子和根莖都有解毒消腫的作用,你這傷口十日之內一定能生出新肉來。」
「如果你把昨天發生的事情老老實實地告訴我,我就讓人帶你阿娘過來見你,可好?」
「無邪!不許亂說!」我端了新絞好的蓼藍汁走到伯魯身邊,重重地拍了一下無邪的腦袋,「快,道歉。」
「一切就都拜託巫士了!」辛垣夫人伸手摸了摸公子啼嬌嫩的臉蛋兒,俯首一拜,一步一回頭地跟著侍衛走出了院子。
「你們也下去吧,明日一早再來見我。」我揉了揉自己僵硬的脖頸,對司怪四衛吩咐道。
「唯!」四人高聲應道。
「不,她綁得挺好的。」伯魯看著四兒歉疚道。
幸好臨近正午的時候,無恤派人接了四兒和無邪來,公子啼似乎對雪猴很有好感,時不時拿眼睛去偷瞄它。我見狀便拿出之前在伯魯房中找到的一盒蜜餞賄賂雪猴,讓它先來個倒立,再開始轉圈,最後連著五個後空翻,只差讓它當眾表演舞蹈以博公子啼一笑。
「他,他已經死了……」公子啼哭得更凶了。
送水的小婢子死了,這就意味著沒有人能證明無恤的清白。雖然辛垣夫人暫時被軟禁在府中,但如果十日之內不能找出幕後真兇,那公子啼中毒的事一旦傳出去,無恤恐怕也難逃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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