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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書謠叄·齊魯卷:蒼龍隱曜

作者:文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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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徵兵密令

第十九章 徵兵密令

昨天,我牽線搭橋讓這婦人和傳令兵過了一夜。今天早上聽說那傳令兵半夜裡就騎馬走了,我還以為他們兩個都已經知道了實情,現在看來,那兵哥許是知道自己上錯了床,可婦人卻還被蒙在鼓裡。
和我之前入齊時所見的高大雄偉的青石關相比,這裏只是齊長城上一座用黃土夯建起來的兩層泥堡。泥堡的一層可以過人、過車,二層則是邊關守軍護衛放哨的地方。
「哈哈哈……」那兵哥笑著用兩截樹枝撥了撥結在碗底的黍羹,「哪裡都能穿絲絹?只不過拾掇得比你這丫頭乾淨些罷了!」
無恤不知道這婦人為什麼要同他搭話,笑著搖了搖頭,低頭繼續喝粥。
「阿嫂,我給那邊的兵哥送碗吃的去。」我端著大碗站到了地上。
待里宰牽著小孫兒的手上了牛車后,車隊很快就出發了。
黑陶缸里的黍羹才分了不到小半,遠遠地就聽見道上傳來一陣馬蹄聲。我抬頭去看,只見一個頭戴皮冠、身上披了半副皮甲的士兵騎著馬一路從村東奔到了里宰的院門口,翻身下馬背著一隻竹筒跑進了大門。
「阿拾,走了——」這時,無恤吃完了早食在背後叫了我一聲。
老里宰抬起耷拉的眼皮看了一眼,摸著小孫子的頭徐徐道:「她知道……娃娃記得爺爺說的話:如果一個人活不下去了,那再重的刑法都不能使他畏懼。齊人的日子過得好不好,別去數官道上的馬車有多少,看看這道卡查得嚴不嚴,就知道了。」
一條黑土夯實的小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趕集似的往村南走去。我們幾個混在人流里很快就來到了一座圍著黃土泥牆的院落。一個面色黧黑的大漢站在院門口,叉著腰大聲嚷嚷著:「磕頭領肉羹的進院——道喜求粥的左拐——」
齊國缺錢就漲鹽價,漲鹽價這關卡就查得嚴;齊國庶民窮,窮得活不下去就販鹽;販私鹽的人多了,這關卡查得就更嚴。老人教導孫兒的一句話,已道盡了齊國華麗的外表下漸漸腐朽的內里。我看著身旁閉眼假寐的里宰,不禁暗道,一個形如槁木的鄉間小吏居然能有這樣的見識,看來,他也不是尋常之人。
齊桓公在位時,管仲為充實國庫便將海鹽的買賣收歸公有,私人只可在農閑時間煮鹽,所制海鹽也只能賣給國家。天下有一半多的人吃的都是齊國的海鹽,齊國在控制了海鹽的生產後,就派官商用高出以往四十倍的價格把鹽賣給其他國家。可以說,齊桓公當年的霸業和齊國現如今的富庶都是用這白花花的海鹽堆出來的。
「客從外鄉來的吧?」這時,站在老嫗前面的一個老漢轉過頭來。
「不同你貧了!」我踮腳湊到他耳邊:「反正你我也不會為了一口肉羹給那裡宰磕頭,既然換好了糧,就趕緊走吧!」
我回過神來,急忙搖了搖頭,委屈道:「沒,只是兄長在家有妻室了,今晚若叫哥哥去她那裡,回頭恐怕嫂嫂知道了要怪罪。」
「真的?」那傳令兵一聽就樂了,他一拍大腿站起身,立馬從隨身包袱里取出一卷藍色的細葛布塞在了我手裡,「妹子留著做件小衣穿,哥晚上一準來!」
「那你說,你為什麼把四兒送去了魯國?」
「好妹子,知道大哥我正餓著。」傳令兵也不管新煮出來的黍羹燙口,嘩嘩地就往嘴裏倒了兩大口,他一邊吃一邊抹嘴抱怨,「小妹,你們家裡宰也忒小氣,回回來都只給碗水;今兒,都燉了三釜肉羹也不請哥哥吃一碗。」
「我這裏也還要!」
「你這丫頭可機靈,以前大哥怎麼沒見過你啊?」傳令兵彎腰從地上撿起一根樹枝,拍和-圖-書了拍上面的泥,一下掰成兩段,插|進了碗里。
我抱著劍在排隊的人群里掃了兩眼,驚奇地發現其中有大半都是衣衫襤褸乞丐模樣的人。
我心裏正著急,轉頭瞧見那傳令兵端了一隻敞口大碗從院中走了出來,坐在拴馬的大樹底下大口大口地喝著水。我見狀連忙從木墩子上跳了下來,進草棚拎了一隻大碗,滿滿地盛了一碗黍羹。
我忍著笑同無恤欠了欠身子:「夠了,這月的用度夠了;下月的,夫郎莫要拿去吃花酒,記得早點兒交給小婦人。」
無恤笑著上前抱拳行了一禮:「老伯同喜。我們是山裡的獵戶,想來換幾袋黍糧。」
老里宰是宋國人,這回說是要帶孫子回宋國探親。內亂之時探親,我倒是頭一回聽說,不過宋國之事與我們無干,我便也沒有多想。
這時候齊人往邊境上傳什麼消息?竹筒里裝的可千萬不要是陳恆對我們幾個下的通緝令啊!
草棚搭在離院門不遠的一塊空地上,棚前生著兩堆極旺的灶火,火上兩隻一人高的黑陶大缸正咕嘟咕嘟地往外噴著熱氣。陶缸旁邊,四個包著麻布頭巾的婦人正站在松木墩子上用粗棍攪著缸里的黍羹。
傳令兵一路進了里宰的屋子后遲遲沒有出來,我心中更覺不安。如果竹筒里裝的真是我們幾人的通緝令,無邪倒是無妨,但無恤眉梢的紅印和我這雙奇異的眼睛很容易會被人認出來。如果里宰認出我們,當下發難還好,就怕他明日過關卡的時候在邊關守軍面前發難,那可就糟了!
車隊出了村,沿著山坡慢慢地往山上走去。這出關必經的山路比我想象的要寬敞許多,在半山腰時我們遇上了一支從魯國入齊的商隊,兩輛牛車在山道上居然還能並排通過。
「要你這丫頭多嘴?!」圓臉婦人擺了一下手,抬頭對我說:「小妹,你待會兒同你那長兄說,今晚別和那幫孫子擠,到村東頭門口種了楊樹的那家睡,褥子乾淨,枕頭也軟。」她說完挺了挺她豐|滿多肉的胸脯,我這一下臉就燒了起來。
看著婦人期待的眼神,我心裏多少有些愧疚。阿娘去世這麼多年,我依舊不知道我爹叫什麼,若這婦人這回有了孩子,那孩子總該有一個可以用來想象、用來思念的名字。

「你剛剛說他們兩個都留下來給里宰做了護衛?」
我和無邪在院外約莫又等了一刻鐘,才看見無恤背了三隻鼓鼓的口袋從院中走了出來。
是夜,我找了個機會把陳恆徵兵的事同無恤說了一遍,沒想到無恤對此事卻有別的看法。
齊魯兩國之間有山名「沂」,齊國這一段的長城就沿著沂山的山腰蜿蜒而建。這裏,山北屬齊,山南則歸魯。眼前這個炊煙裊裊的小村莊正建在沂山北麓,站在村口一抬頭就能遠遠地瞅見齊長城城牆上的幾面旌旗。
「你們先在這裏等我,我去問問哪裡可以換糧。」無恤把用破衣裹好的長劍交給我,自己背著包袱朝門口的黑臉大漢走去。
「嗯,謝爺爺教誨,孫兒明白了。」小傢伙聽完,在牛車上給里宰端端正正行了一禮。
「來的時候可沒讓脫衣服啊,怎麼出去了還得脫|光了走?」無邪這時也湊了上來。
樹下的傳令兵這會兒喝足了水,正一手抹著嘴巴,一手端著喝剩的半碗水喂馬,見我來了,忙招呼道:「小妹,去,給大哥拎桶水喂喂馬!」
我聽他這麼一說,心裏頓時鬆了一口氣。看來,竹筒里裝的東西和我們幾個沒關係。可陳恆要徵兵?他這個時候徵兵做什麼?難道高、國兩家暗中調兵的事被他發現了?www.hetubook.com.com
這裏宰既然收的是護衛,自然是要試過大家的拳腳功夫。無恤和無邪在里宰家的後院里給黑臉大漢耍了兩把拳腳功夫,又射了幾箭后就被留了下來,一人還另得了一小袋刀幣作為酬勞;而我,因著是女子就被派去院外分發黍羹的草棚幫忙。
「喂,我們先來的!」無邪上前拉了那農婦一把。農婦一回頭,竟是一張瘦得皮包骨的可怕面孔。她顴骨高聳,一雙眼睛直瞪瞪地凸在眼眶外,雙頰的肉像是被吸進了嘴裏,深深地凹了進去。

「知道了!」那兵哥樂呵呵地朝我點了點頭,體貼道,「不用再盛羹了,哥飲馬去了!」說完他一解馬韁,嘴裏不知道哼著哪國的小曲,晃悠悠地牽著他的老馬走了。
「那今晚就是睡在村裡嘍?」
「客來得真巧,里宰家中今日黍、粟齊備,來人給里宰道聲喜,磕個頭,還有一勺肉羹可食,三位徑去便是。」小老頭兒抬手朝我們禮了禮,又忙著招呼其他入村的外客。
「妹子,我聽了你的話,昨晚上可連句哼哼都沒有啊!我今天就是想問問他叫啥,如果我這次真有了,將來也好同娃娃說說他爹是誰。」
「謝阿嫂!」我乾笑了兩聲,捧著一碗黍羹飛快地朝那傳令兵跑去。
這一下,無恤身邊的男人們都笑了。
「阿母,你們從哪裡來啊?」我撇下無邪往隊伍後頭走了幾步,停在一個頭髮雪白的老嫗面前。
「我睡覺攥拳頭了?可我這幾日連夢也沒做啊?」
「哦。」我心裏正琢磨著陳氏徵兵令的事,冷不防被那傳令兵拽住右手摸了一把。
「那聯軍的事怎麼辦?」
睡了一夜,第二日天剛蒙蒙亮,準備出關的人就都被叫了起來。搬糧食,扛行囊,套牛車,一通忙碌之後大傢伙兒就蹲在院門外的牆根底下吃早食。
「不是乞丐,都是前幾日因禍亂從宋國逃來的。你說的話啊,他們聽不懂。」老漢左手抱著一隻陶罐,右手端著一隻缺了口的黑陶碗往院門口瞧了瞧,「今天人更多了,也不知道待會兒還有沒有肉羹。小妹人善,行行好,給小老兒挪個空兒吧!」
但「晉國趙氏無恤」這幾個字我萬萬不能說,傳令兵叫什麼我也不知道,最後我只能摸出傳令兵送給我的兩尺細葛布塞到婦人手上,小聲道:「阿嫂,我大哥叫阿魚,這是他讓我給你的。若真有了娃,阿嫂留著給娃做個襁褓。」
「妹子,跟你一塊兒來的是你兩兄弟?」圓臉婦人把活兒交給我之後卻也不走,拉開衣領站在我旁邊用袖子一個勁兒地扇著風。
「你是說,陳恆的徵兵令是早就預備好的?」我坐在村口的大樹上,小聲問無恤。
「嘿,大伙兒瞧!這小丫頭還臉紅了,看來是聽懂了。懂了好,懂了就同你家兄長好好說去。」婦人笑著從棚子里拿出一柄大勺,「咚咚」敲了兩下缸壁。坐在草棚子前等著領黍羹的幾十個人一下全都圍了上來。
「左相要徵兵了,叫你家兄長趕緊著打點行裝吧!」他仰頭吃下最後一點兒羹含糊道。
「小妹可是嚇到了?」站在我對面的姑娘見我傻愣著不說話,就拿棍子撥了撥我。
「小妹,去,再給大哥盛碗羹來!」
「嗯,奴和幼弟剛打西邊來,村裡人都說東邊好討生活。大爺,你們這裏為什麼有那麼多乞丐啊?」我見有人同我搭話,立馬靠到了老漢身邊。
「換來了嗎?給了什麼?」我快跑幾步迎了上去。
「說服魯公的事,自有那孔丘去做,我可不摻和了。那魯地『三桓』都不是易相與的,一個陳恆就累得我疲於奔命,三個我可吃不消。」無恤笑著縮了縮脖子。https://www•hetubook.com•com
「是嗎?你說的話要是放在一百年前興許我還能信。現在,宋公和自己執掌兵權的司馬打起來了,晉國朝中智瑤和你卿父又斗得厲害,楚國和吳國這兩年小戰不斷,衛國的君主眼見著自己老爹就要回國奪位了,人人忙著滅自家的火,誰還有心思管別人家的事?」
「難怪你把四兒送去了魯國,你是早打算好了要去說服魯公伐齊討逆了呀?」
「哎,新來的,你來替我!」一個圓臉高胸脯的婦人站在墩子上朝我招了招手,我連忙小跑幾步到了她跟前:「阿嫂,你叫我?」
我抬頭,見守軍中有一領頭模樣的兵卒手裡拎著一個手掌大小的白色口袋正高聲叫罵著,而癱坐在他腳下的婦人,一頭如雲的高髻已經被拆成了散發。
這來的是傳令兵?!
半個時辰后,趕著牛車的我們終於到了關口。
「嗯,這是諸侯間不成文的規矩。不論是哪一國出了臣子謀逆犯上的事,其他諸國都會興兵討伐,以維護君臣之間應有的禮法。高、國兩家調兵的事陳恆現在未必知曉,他這麼快就下了徵兵令,防的恐怕是討逆的各國聯軍。」
「呃,我做了件好事,不能告訴你。」
「小妹的手滑得很啊,平日不下地啊?大哥今晚在村裡歇腳,小妹可願陪哥一起睡?哥那包袱里可還有兩尺細葛布——」
「阿嫂,給我這兒也添一勺啊!」
這人一定已經餓了很久吧!我把無邪拉到身後,對那農婦笑道:「沒事,阿嫂你就站這兒。」那婦人瑟瑟縮縮地看了我一眼,又拉著兩個孩子往前擠去。
「欸,大哥先吃碗羹。」我接過傳令兵手裡的水碗,把自己端來的大碗放在了他手上。
「幾位客從哪裡來?今日村中有喜,客往村南喝口水酒吧!」我們三人剛到村口,就有一個身穿褐衣長衫的小老頭兒迎了上來。這人一臉喜氣,身上的長衫雖是粗麻所制,但下擺上一個褶子都沒有,顯然是件新衣。
「這倒是好,既然他是此處里宰,想來邊境關卡的守軍他也相熟。」
「阿嫂,怎麼就他有菜啊?」蹲在無恤身旁的大鬍子獵戶用食箸敲了敲自己的碗沿嚷了一句。
「大哥真是從都城來的啊!這麼急著來,可是山裡又出匪盜了?還是……又要打仗了?」
「哦,我……我記下了。」我聽著姑娘的話好氣又好笑,只能支吾著應了下來,說是晚點兒去問問我那「兄長」。
「嗯。大兄弟,有空兒來看阿姐啊!記得還是昨晚那個門!」那婦人點了點頭,揚著兩尺葛布沖無恤喊了一嗓子。
「大哥莫在這裏拉拉扯扯。」我笑著把手抽了出來,往後連退了幾步,「村東頭門口種了楊樹的那家,大哥等天黑熄了燈再來。」
說起這宋國司馬向魋,也算是個大名鼎鼎的人物。有人說他是宋公的男寵,有人說他是驍勇善戰的武士,我聽到的關於他的第一件事卻還是當年夫子告訴我的。夫子說,向魋此人囂張跋扈,魯國孔丘周遊列國時曾在宋國一棵大樹下講學,這向魋不喜孔丘言論,便派人推倒大樹欲謀殺孔丘。從那以後,不管世人如何傳說向魋是個相貌俊俏的男兒,我腦中的他就一直是個滿臉橫肉的蠻夫。向魋是向氏一族的宗主,而向氏在宋國就相當於齊國的陳氏,幾個兄弟皆是手握和*圖*書大權的宋卿。齊侯沒能斗過陳氏,讓陳氏趕出了宮廷;這宋公下手倒比齊侯快些,只是不知道這一場公室和卿族的鬥爭,到最後誰贏誰輸。唉,這天下真是亂了,一日亂似一日。
無恤笑著擰了一下我的鼻子:「過了山脊上那道城牆就是魯國的地界了,魯國是周公旦的封地,那裡的人向來比別國的人將禮法看得重一些。魯大夫孔丘一向主張君臣有序、臣不可犯君的禮法制度。此事,若他能說動魯公牽頭,興許其他幾國也會派兵支持。屆時,聯軍可在戰場上牽制陳氏之兵,高、國兩家則可趁機出兵將齊侯迎回臨淄城。到那時,我們的齊晉結盟計劃就算是大成了。」
齊人會在出關的地方稽查私鹽我是聽說過的,可沒想到會這麼嚴。
老嫗撐起褶皺耷拉的眼皮看了我一眼,也不答話,只顫巍巍往後退了兩步,給我讓出一個位置來。
「奴是跟嫂子來的,平日不在里宰家幹活兒。大哥,你從很遠的地方來吧?」我忽閃著眼睛無比嚮往地看著他,「不會是從都城來的吧?都城裡的女娃可都穿絲絹嗎?」
「這裏宰倒是個手闊的人,給了兩袋黍、一袋粟、一個刀幣,裡頭還有一件舊衣。」無恤攤開手,笑盈盈地將一枚生了銅銹的刀幣放在我手心,「如何?為夫這一身本事養你一個小婦人夠了吧?」
我愣了一下沒反應過來,見那老漢盯著前頭的無邪瞧,才明白原來他也想挪到我們前面去。「老伯,你是聽誰說宋國打仗了?同誰打起來了啊?」我扶著赤腳的老漢慢慢挪到了無邪身邊。
「好!」我捲起袖子爬了上去,學著對面姑娘的樣子拿棍子在大缸里來回攪動。
「這個……」我聽了婦人的話一下窒住了。
「欸,記下了!阿魚……」婦人接過我給的葛布,難得露出了一絲羞澀,她瞅了一眼牆根下的無恤,小聲道,「昨晚熱,今早冷;一個獵戶,取個名卻叫『魚』。你這兄弟,還真是個怪人。」
里宰是一個年過七旬的高壽老人,他雪白的鬍子長得都快掛到了腰上,兩條眉毛卻黝黑髮亮。初看到他時,覺得他黑眉白須的樣子有些奇怪,看久了又覺得有些喜氣。
婦人見我答應了,笑得格外高興。
「來人啊——把這婦人給我帶下去!」我正想得出神,關卡上突然傳來了響亮的呵斥聲,緊接著便是一陣女子的哭號。
「謝謝大哥!」我笑著點了點頭,端起碗轉身就跑,跑了幾步不放心又轉頭補了一句,「記得天黑熄燈了再摸來,進屋千萬別出聲。」
「阿嫂——」我怕這婦人說漏了嘴,連忙放下飯碗把她往旁邊拉了拉,「昨兒不是跟你說了嘛,我大哥麵皮兒薄,家裡又還有嫂子……」
「嗯,是家兄和小弟。」我料想她問的一定是無恤和無邪,就點了點頭。
婦人把棍子往缸沿上一擱,拿臟污的袖子抹了一把額頭的汗,從松木墩子上邁了下來:「阿嫂累了,你上去攪!」
「要是大哥把你這匹喘粗氣的馬牽到院子里給里宰瞧瞧,一準他就給你盛肉羹了。」
「你是太累了。走吧,我帶你回去睡覺!明天一早就出關了。」無恤半抱著我從樹上跳了下來。
無恤拍了拍我的肩,小聲安撫道:「放心,他們查的是往外販賣私鹽的人,我們跟著里宰走應該沒什麼關係。」
「里宰說的啊!里宰他是老宋人,吃了那宋國司馬的虧才來的齊國。今天道喜,道的就是宋國國君打了宋國司馬啊!」老漢歪著腦袋打量了我和無邪一番,那神情似是責怪我們居然連道喜的緣由都不知道就排隊同他搶食。
「不急。明日,這裏宰要過長城往和_圖_書宋國去,他方才在院里召了幾個獵戶做護衛,我也在冊子上留了名。咱們今晚先在這村裡住上一夜,明日一早隨這幫人一起出關。」
「若孔大夫真能說動魯公出兵齊國,到時自會有人給晉侯送去公函,至於晉國出不出兵就要看卿父的考量了,你我就不用多費這個心思了。」無恤攬過我在我頭頂輕吻了一下,柔聲嘆道,「本來打算讓你來齊國散散心,結果弄得你人也瘦了、臉也青了,晚上睡覺還握著拳頭一個勁兒發抖。不管這結盟的事最後能不能成,我們能做的都已經做了。接下來的日子,你只管安心好好玩,玩上半月我們再回新絳。」
「哦——原來大兄弟昨晚上串門去啦!」獵戶中有人扯開嗓門鬼叫了一聲。
「正是這個道理。」無恤轉身把身上的兩隻口袋拋給了隊伍中的無邪:「狼崽,背著!跟我來!」
「兄弟,你多吃點兒。」無恤手上的碗還沒空,就有人又給他盛了滿滿兩大勺的粟米粥,末了還在粥上添了幾根燙好的茼蒿。
「你幹什麼?」婦人一抬下巴不解道。
我低著頭跑到無恤旁邊,無恤冷著臉瞪著我道:「你又搞了什麼鬼?」
「嗯,里宰明兒要出遠門。」
「她家的男人幾年前打仗死了,家裡沒個男丁,村裡不給地種。她這是瞧你家哥哥身體健壯,想藉著生個兒子呢!你若可憐她,就叫你兄長夜裡去一趟,也誤不了你們什麼事。你回去,也別告訴你家阿嫂了。」
「來了!」我答應了一聲,轉頭對婦人道,「阿嫂,我們要走了,你保重!」
「這裏宰家有什麼喜事,這麼大的排場?」我抬頭正與無恤說話,一個頭上包著藍布巾的農婦拉著兩個土灰灰的小兒一下擠到了我們身前。
「哈哈哈……」無恤聽了仰頭大笑,笑罷湊到我耳邊輕聲道,「我買酒在家吃,我家的美人花,艷冠天下。」
「你不是一直想拜訪那位孔大夫嗎?我們先坐船從沂水南下,到蒙山一帶再往東去海邊住上幾日。等你玩累了,就轉道曲阜去聽孔大夫講學。」
「紅雲兒,他們這是在幹什麼?」在離我不遠的關卡上,幾個庶民打扮的人正在接受守衛的檢查。他們中,男的幾乎已經被扒光了衣服,女的也脫得只剩下了一件小衣。站在我身邊的幾個獵戶看看那女人,又回頭瞧瞧我,笑得格外曖昧。
婦人的話音未落,草棚子里的幾個女人就都笑開了。站在我對面木墩子上的年輕姑娘笑著對底下的婦人啐了一口:「好你個不要臉的婦人,這都六月的天了,你還嫌不夠熱?還想著找人替你焐被子啊?」
「別吵,別吵——」拎著木桶給我們盛早食的正是昨日那個圓臉高胸脯的婦人,她給無恤添了菜之後也不管旁邊幾個獵戶叫得有多凶,一拎裙擺就在無恤面前蹲了下來:「兄弟,昨兒晚上也沒問,你這回送里宰到了宋國還回來不?」
「呵呵,我大哥是有些奇怪。」我臉一熱,胡亂應了一句,心想,阿魚要是知道我在齊國給他弄了一個挂名的阿爹做,不知道是高興還是不高興。
婦人回頭看了一眼樹底下的傳令兵,哈哈笑開了:「妹子是天天瞅著你那兩個好看的兄弟瞅厭煩了吧?這尖嘴猴腮的,你也看得上眼?去吧,去吧!」
傳令兵一路進了里宰的屋子后遲遲沒有出來,我心中更覺不安。如果竹筒里裝的真是我們幾人的通緝令,無邪倒是無妨,但無恤眉梢的紅印和我這雙奇異的眼睛很容易會被人認出來。
「爺爺,販賣私鹽是重罪,那女子難道不知道嗎?」坐在牛車裡的小孫子好奇地問身邊的里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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