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竹書謠叄·齊魯卷:蒼龍隱曜

作者:文簡子
竹書謠叄·齊魯卷:蒼龍隱曜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第二十二章 治國治家

第二十二章 治國治家

「我趙無恤就算站著不睡覺,也決不會讓你睡地上。」無恤按著我在床榻上坐了下來,「你先睡吧,我今晚還要出去一趟。」
「有,魯國仲孫大夫派人來過……」
「早就到了,在這悶死人的曲阜都快等出毛病來了。」阿魚笑著把兩扇黑漆大門開到了最大,「主人呢?沒同姑娘一起來嗎?」阿魚看了看我身後疑問道。
孔丘拆毀費邑城牆的事發生在他出任魯國大司寇的時候,那年我還沒有出生。八歲時,夫子同我講解周禮。他說周禮有規定,采邑城牆面積不可超過百雉,而魯國「三桓」的采邑城牆均已超出,實屬僭越,所以孔丘要派人推倒它們。
將軍府的書房裡常有魯國來的密報,既然這費邑是季孫氏的封地,秦人在這裏設暗樁也不無可能。只不過,秦國和魯國,一個在西,一個在東,他不可能會來這裏吧?
「誰當阿翁了?」無恤拎著在費邑買的七七八八的東西跨進了院門。
「那你帶我去吧!」
「嗯。」
「阿拾,你去哪兒?」無恤從我身後跑了上來,一把拉住了我的手臂。
「嗯,這些也配不上你。」無恤在店鋪里隨意掃了一眼,轉頭對我說,「不同你說是怕你擔心。魯國這兩年連遭旱災、蝗災,以至於道路之上盜寇橫行。幸運者被盡取衣裝、車馬;不幸者則慘遭殺害,陳屍道旁。不過只要被劫的人沒有死,又是貴族的話,就能到費邑邑宰那裡領一筆補助,用於採買衣物和雇傭馬車。」
「沒人當阿翁。」阿魚連忙擺手。
「唉,不說了,你現在肯定在心裏罵我是個啰唆的老阿婆。」
「別而聽之則愚,合而聽之則聖。你若要當個做大事的人,是該多聽聽不同人的說法。瞧瞧現在的范氏、中行氏,再瞧瞧當年的狐氏,趙氏一族百年立家艱難,毀起來卻容易得很呢!」

我拎起裙擺飛奔到了大門前,一邊用手大力地敲門,一邊高聲喊道:「四兒——我回來了——四兒,開門——」
「你難道不想問問他當年為什麼大罵你卿父?」
「好了好了,不回去那是最好不過了。阿魚雖然相貌丑了點兒,但為人忠義,也算是個好歸宿。」我把魚婦扶了起來,笑著擦去她臉上的淚水,「不是他逼迫你就好,他求娶你的時候可送了什麼彩禮?」
「好。」無恤點頭道,「剛剛我在巷口還看到有人在賣舊書簡,你若覺得無聊可以去瞧瞧。我同阿魚還有些事情要交代,過會兒再去找你。」
「來了,主人!」阿魚嘴巴一咧,嗖地一下就沖了出去。
「沒事,一起去吧。」我剛說完,街道的左側就駛過一輛馬車,那拉車的馬兒在經過我們身前時,居然一噴鼻息在大路中間拉了一大堆冒著熱氣的馬糞。
我低頭悶笑一聲,邁步朝巷口走去:「魚婦,你知道四兒姑娘平時回家都走哪條路嗎?」
「這麼晚了,你要去哪兒?」
「走,我們去市集逛逛,我替阿魚買根發笄與你補上。」我拉著魚婦的手大步朝曲阜西城走去。
啊,終於到了!我想到馬上就要見到四兒,整個人忽然有了精神。
「嗯。」魚婦微微點了點頭。
「你們慢慢聊,不用操心我了。魚婦,我們走吧!」我牽起魚婦的手快步走出了大門,還沒走出幾步,就聽到無恤在牆內又喊了一句:「日頭毒,小婦人到陰涼的地方等!」
「去看看我在費邑的生意啊,順便拿點兒錢回來。」無恤扶著我躺好,又拉過被子蓋在我身上,「費邑到平邑,再到曲阜,走的都是官道。明天雇了車,最晚三天後,你就能見到四丫頭了,興許無邪也在那兒。你這和_圖_書幾日眉頭總是皺著的,要是不想變成老阿婆,就別胡思亂想了,好好睡一覺,養足精神最重要。」
「別怕,他不會怪罪你的。前朝後市,應該往左邊走,對吧?」
費邑,是魯國「三桓」之首季孫氏的封邑。而「三桓」指的則是魯國的三大氏族——季孫氏、孟孫氏、叔孫氏。因為這三族皆是魯桓公之後,所以世人便將這三家統稱為「三桓」。如果說,晉國的掌權者是趙、智、韓、魏四家,齊國掌權者是陳氏,那掌握魯國軍政大權的便是這「三桓」,或者說就是費邑的主人——「三桓」之首的季孫氏。
「臉色怎麼這麼難看?外面日頭毒,你先上車等著我,我去替你灌一筒回來。」無恤說著朝左側吹了一聲口哨,隨即有車夫駕著一輛雙騎紅頂蒙輕紗的馬車駛了過來。
趁魚婦抱著包袱進了屋,我連忙湊到阿魚身邊小聲問道:「喂,你是怎麼讓她嫁給你的?你該不是拿刀逼迫人家了吧?」
在年幼的我看來,拆牆是件小事,所以孔夫子對拆牆之事的執著和費邑邑宰公山不狃因為拆牆而領著費人進攻魯都謀逆造反的事讓我很是不解。
「你不怪魯人迂腐,怎麼怪起我來了?」無恤笑著湊到我耳邊,「你說,孔丘要是知道晉人叫一個女子做了祭祀的『屍』,他會不會罵晉人要亡了天下?」
「哈哈哈,我可沒打算拜在孔丘門下聽學,不過若是你問了,我不介意一起聽聽。」
想到陳年的烏梅子那酸溜溜的味道,我忍不住咽下一口口水,抿了抿嘴唇,從腰帶里摸出一枚幣子朝小販走去。
「小婦人,你這是在嘲諷孔丘嗎?」
我心中暗叫不妙,連忙捂著腦袋退到樹蔭里慢慢蹲了下來。
我在樹下站了不到半刻鐘就覺得背上汗津津的,嘴巴里幹得像是一張口就能噴出一團煙來。大樹底下,除了我之外還坐著幾個替人趕車的車夫,他們一邊拿著竹笠扇著風,一邊激動地吹噓著各自在匪盜手中死裡逃生的經歷。有人說自己遇見了兩個劫道的匪人,另一個就說自己遇見了十個,剩下的一個就非說自己遇見了一百個。不管是貴族還是庶人,男人們湊在一起,總免不了要吹吹牛。
「不告訴你。」
在魯國,男女之防遠重於中原諸國,前幾日我與無恤在驛站同案而食就惹了不少人在背後指指點點。如今到了魯都,要是被人瞧見我們男女同車,惹幾句罵是一定的,說不定還會招來幾顆石子。
「來了——姑娘,你輕點兒!」大門嘩地一下應聲而開。
周王被各國諸侯奪了權,諸侯被國中卿族奪了權,卿族又被家臣奪了權。這就像熊被狼吃了,狼被狗吃了,狗也許有一天會被螞蟻吃了。
「為介?」
「除了兩位外客,老朽只見過三個。現在福薄的人多啊,今月道上已經死了二十一人了。」
「阿魚!」我看著門后一個來月不見的阿魚,不由得喜出望外。太好了,大家都平安。
我只道是阿魚強迫了她,沒想到背後還有這樣的隱情。
他告訴我,天下亂了,孔丘是在用自己的方法扭轉這個亂局,他拆費邑的城牆,是為了削弱「三桓」,輔佐、匡正公族;而「三桓」之首的季孫氏願意讓孔丘拆牆,則是因為自己手下的家臣公山不狃在費邑擁兵自重不聽自己的話了。
「就是這裏。我來拿東西,你去叫門吧!」無恤點了點頭,沖我指了指左手邊的一處高牆大院。
「胡說,魯國盛行開辦私學,讀詩學禮的庶人也不在少數。」我拿下無恤手中的木笄放回了攤子上,「我喜歡你制的,其他的就不用再買了。」
「四兒姑娘聽說今日市集有瓜賣,又想著姑娘這幾日也許會到,就同阿首一起去買瓜了。」
「無邪兄弟不是隨姑娘走m.hetubook•com.com了嗎?你們路上走散了?」阿魚見我喚他,回頭應道。
「端木賜?」無恤失笑道,「這些年,儒門端木賜確實聲名遠播,只是你認識他,他可未必認識你啊!」
「不全是。」無恤笑著搖了搖頭,轉身用魯語問那店鋪的主家:「店家,這月像我們這樣遭了劫又保住命的有幾個人?」
「那我們找誰?」我端著下巴在心裏搜尋著合適的人選,突然一個頭戴金冠、手裡抓著大把金算籌的男人出現在了我腦中,「對了,我們可以去找端木賜!」
「你在那邊的樹下等我,這麼熱的天,車馬行里一定臭得很。」
「孔丘重禮,但凡晚輩拜訪長輩、卑者拜訪尊者都須有人從中牽線。你不遞拜帖,無人為介,難道要直接衝去孔府嗎?」
「當年公山不狃帶費人叛亂的時候,費邑被毀了,逾禮的城牆後來也被孔丘派人拆掉了。我們剛剛進城時看到的是季孫氏後來新修的城牆。」
「不不不,夫主待奴很好。」魚婦疾走幾步停在我身前,一張小臉上布滿了膽怯的神色。
「老梅熬湯,老梅熬湯——」這時,街道的一頭恰好出現了一個推著小車賣梅湯的小販。
「見過禮了。」女人連忙從阿魚手中接過兩隻包袱,「夫主,我來拿吧!」
「弟子省得了,女夫子!」無恤笑著往後移了一步,恭恭敬敬地同我行了一個揖禮。
「嗯,你先睡吧。」無恤俯身在我額上輕吻了一下,起身吹熄了床邊的油燈,開門走了出去。
我沒聽清她的話,想再問一遍卻又怕嚇到她,心裏正納悶,就見阿魚抱著三隻大包袱從門外跨了進來。
無恤說話間表情越發凝重,我忙換上笑臉揮手道:「好了,好了,不聊這個了。前面就是車馬行了吧?走,咱們去挑輛最寬敞、最舒服的。」
魚婦抹著眼淚搖了搖頭。
「怎麼,被憋壞了?」無恤靠在我身後,撩起輕紗笑著把腦袋探了出去。
「兩位外客,你們說的地方到了。」駕車的車夫「吁」了一聲將馬車停了下來。
齊國重商,魯國重農,費邑雖是魯國最重要的幾座城池之一,但和齊國的幾座大城相比,這裏卻要粗陋簡敝很多。入了夜,街道上靜悄悄的,連個人影都沒有。我們在城裡逛了許久,好不容易才在城東一條窄街上找到了費邑的館驛。
無恤扶著我上了馬車,自己從車裡取了一隻竹筒飛快地朝小販跑了過去。
「哦——我想起來了,你是那個我們從野地里搶來的女人!」當看到女子下巴上一道粉紅色的新傷疤時,我立馬記起了她。
「也許等我們到了曲阜,你可以當面問問他。」
我不知道無恤在費邑的生意是什麼,但是次日我們的包袱里一下子就多了許多魯國的貝幣和碎金。於是,第二日一早,費邑的西市就出現了兩個一夜暴富的人。
無恤買好了梅湯后很快鑽進了馬車。車夫得了令一甩長鞭,拉車的馬兒長嘶一聲朝著費邑西邊的城門飛馳而去。
「你是個老阿婆,但啰唆倒稱不上。」無恤一攬我的肩膀笑著把我推到了床榻前,「趙家的事你就別替我操心了,我心裡有數。今天走了一天,累了吧?別想那麼多,早點兒休息吧!」
「太史還同你說過這樣的話?」
「地里。」魚婦低著頭走到我身邊,聲音小得像是夏日里的蚊蟲。
漿水?聽到這兩個字,我嘴巴里立馬生出了口津。
「我還沒問清楚呢!」
「你的錢就是從邑宰那裡領的?」
接下來的幾日,我們白日趕路,夜晚便在沿途的驛站中休息,五日之後終於到達了曲阜。
「到了?就是這裏嗎?」我掀開車幔跳了下來,入眼的是一條窄小的巷弄。
「倒不是嘲諷他。我之前同你提過,我家夫子早年就拜在孔丘門下求學。夫子很推崇孔丘那套禮樂治和圖書國的想法,他教了我很多,我也真真切切學到了很多做人的道理。只是孔丘很多治國為政的想法,到了今天我依舊無法理解。」
「快回來,小心被人瞧見!」我一扯無恤的衣袖,猛地把他拉了進來,「你一個男子坐在女子的車裡還東張西望,我可不想一入曲阜就被人說成是不守禮教的淫|婦。」
無恤仰頭苦笑一聲,捂著鼻子朝車馬行跑去。
「貴女,求求你,別把奴送回去!」魚婦突然兩腿一屈跪在了地上。
「自己沒時間管,手下人又不可信,果然應了師父那句話,手裡的權力越大,可信賴的人就越少。」
「怕,為什麼不怕?可正如你昨天所說,趙氏百年立家不易,若卿父諸子之中有才能勝過我的,我自然不會去爭這份苦差。一百年前,晉國望族有二十多家;如今只剩下了四家;將來若是智瑤繼任正卿之位,也不知還能剩下幾家。我們趙家祖上遭過好幾次滅頂之災,如今我只想替先祖把這份基業守下去。」
驛站里來客不多,我用從魯姬展衣上扯下來的幾顆穿孔紫晶石付了店資,驛站的主事立馬將我們引到了二樓一間朝南臨街的房間。
驛站主事走後,我拿起案几上的一根小木棍支起了房間的窗戶:「紅雲兒,邑宰公山不狃叛亂是十幾年前的事了,怎麼費邑還是這樣一副光景?」
我被她的反應嚇了一跳,連忙彎腰去扶她:「這又是怎麼了?」
「你們什麼時候到的?等了多久了?」我笑著邁進大門。
我見無恤和阿魚有正事要說,便自顧自在院子里前前後後轉了一圈。于安和張孟談應該還沒到,無邪也沒有來,東邊的廂房裡有四兒的物什,但里裡外外卻不見她的蹤影。
在漁村休息了一夜后,第二日一早我們就朝費邑出發了,四日後,終於趕在城門關閉前進入了費邑。
「謝店家提醒。」無恤朝店家施了一禮拖著我走出了店鋪。
「那你早點兒回來。」
「興許是你我相貌出眾,談吐文雅,不似一般庶人吧!」無恤笑著沖我挑了挑眉,隨手在一家店鋪的攤子上取了一支塗彩木笄在我頭髮上比量著。
「邑宰沒有權力調兵,那季孫氏為何也不管?」
「明日拜訪孔丘?」無恤扳過我的臉,上下打量了一番,戲謔道,「小兄弟,敢問明日拜訪孔大夫有何人與你為介啊?」
當年,周成王封周公于魯,地方七百里,革車千乘,命魯公世世祀周公以天子之禮樂。魯國就成了除周王室之外唯一可以演奏天子之樂的國家。而魯都曲阜的建造,據說也是仿製了周王室舊都鎬京的布局。中正、對稱,這座與周王室緊密相關的城池,自有一股浩然正氣。
「魚婦?」我看著女子的臉,只覺得那兩道彎彎的細眉很眼熟,但對她這個人卻沒有什麼印象,「魚婦,我在哪裡見過你嗎?」
「這個……」孔丘重禮,我如果第一次登門拜訪便失了禮數,那如何對得起夫子生前對我的教誨?
「你忘啦?子路如今在衛國蒲城任邑宰。」
「主人,你笑得好傻!」院子里傳來阿魚的一聲怪叫,緊接著又是一陣痛呼。
「哦。」無恤把手上的東西扔到阿魚懷裡,抬頭問道:「路上都還順利嗎?」
我和無恤有片刻的沉默,然後兩人捂著鼻子相視大笑。
後來,伍封在同我講到魯國季孫氏的時候又提及了此事,我趁機詢問了他。
「阿魚,搬東西——」巷子外傳來無恤的聲音。
正午的太陽白晃晃的,黃泥夯實的街道在經歷了長久的暴晒后積聚了一股炙熱的火氣。那火氣在我邁出樹蔭的一瞬間就透過腳板直躥上了頭頂,我眼前一黑,只走出五步就猛地打了一個踉蹌。
我心裏又驚又喜,忍不住又細細打量了一番這個自稱「魚婦」的姑娘。
「十五歲,那你和我一般大呢!是阿魚逼你嫁給他的吧hetubook.com.com?別怕,若是你想回家,我可以叫他送你回去的。」我打量著街道兩旁的手工作坊,微笑著說道。
「紅雲兒,我想去巷口等四兒。」我看見院子角落裡晾著一套四兒平日愛穿的短衣襦裙,心裏越發想她。
「紅雲兒,我們兩個穿成這樣,為什麼沒有監市的人向我們質問錢財的來歷?」我和無恤走了幾天的山路后,身上的粗麻布衣早已又臟又破。如果在新絳,有像我們這樣打扮的庶人在市集上大把大把地花錢,早就被司市手下的人盤問了;可是在費邑,大家似乎都是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
「這一個來月,有人來這兒找過我嗎?」

在年幼的我看來,拆牆是件小事,所以孔夫子對拆牆之事的執著和費邑邑宰公山不狃因為拆牆而領著費人進攻魯都謀逆造反的事讓我很是不解。
我忍著眩暈的感覺撩起輕紗往外打量了一圈。正午的街道上只有零星幾個行色匆匆的路人,在他們中並沒有我熟識的身影。
「嗯,知道了。」
男子久違的熟悉的聲音遠遠地飄進我的耳朵。我心頭猛地一震,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邁步朝買梅湯的男子走去。
「知道。」魚婦小跑著跟了上來。
頭好暈……莫不是中了暑氣吧?
阿魚居然娶妻了?這才過了多久啊,他從哪裡找來這麼水靈的姑娘?
「奴家裡有五個姊妹,阿爹把奴賣給了村裡六十歲的鰥夫。貴女,求求你,別送奴回去。」魚婦說著眼淚簌簌地往下掉。
真是個愛操心的人……
「你別怕他,我們當日劫你也是迫於無奈,現在事情過去了,送你回家是應該的。」
「知道了,夫郎——」我隔著牆笑著應了一句。
「你今年幾歲了?那日在野地里阿魚嚇到你了吧?」我們出了巷子往左邊一拐就走到了一條兩丈多寬的大道上。在齊國,街道上多的是挑著擔、推著車的商販;而曲阜的街道上,一眼望去卻是好幾個背著書架、穿著儒服的青年。
這時,街道右邊的巷子里突然走出來一個頭戴斗笠的褐衣男子:「小哥,給我來一碗梅湯。」
如今已是盛夏,魯地的天氣熱得發了狂。道旁的大樹,枝條沒精打采地垂著,藏在樹葉中的知了全然不顧路人煩躁的心緒,吱吱地叫個不停。
「挺順利的,沒有遇上陳氏的追兵。在泗水邊倒是遇上了幾個窮瘋了的匪盜,叫我和阿首兩下就打跑了。」
「姑娘,這是我新娶的女人。魚婦,給姑娘見禮了嗎?」阿魚沖女子大嚷一聲。
短衣、襦裙、繡鞋,一眨眼的工夫,無恤就替我買下了四大包的衣物。
無恤了解我的心情,柔聲道:「去吧,但就在巷口等,別亂跑。」
「委屈你了,夫郎!小婦人在樹下等你,夫郎快去快回。」我笑著沖無恤禮了禮,抬頭戲謔道。
「你這話倒提醒了我。一直沒聽說孔夫子收過女弟子,明天我們去孔府拜訪,你給我也粘個大鬍子吧!」
那日,無恤為了迷惑陳氏的追兵,特地叫阿魚和劍士首在野地里抓了一個庶民女子。她下巴上這道傷口就是當初掙扎的時候被阿魚割傷的。沒想到過了這麼些天,這姑娘居然嫁給了阿魚。也不知道他們從齊國到魯國這一路發生了什麼,同行的明明還有劍士首嘛,雖然人看上去有點兒愣,但是相貌卻比阿魚好多了啊!
「是阿魚,阿魚娶了新婦了——就是我們在野地抓的那個小姑娘。」我笑盈盈地對無恤道。
「我渴了,想買碗梅湯喝。你僱到車子了?」我和無恤說著話,眼睛再次瞟向那賣湯水的小車,但戴斗笠的男人已經不見了。
「紅雲兒,你不怕你將來和這季孫氏一樣,身邊再無一個可信之人?」
「阿魚,四兒不在嗎?無邪也沒來嗎?」我離了後院的庖廚,回到了前院,無恤和阿魚還站在那裡說著什麼。
「店家,費邑https://m.hetubook.com.com匪盜猖獗,你們邑宰不管嗎?」我好奇道。
這時,從院子右邊的廂房裡突然走出來一個穿著藍色短衣布裙、頭上包著褐色頭巾的姑娘。她見我看向她,連忙放下手裡的竹簞,隔著老遠戰戰兢兢地同我行了一禮:「魚婦見過貴女。」
「貴女,可主人剛剛說……」
魯國的天氣出奇地熱,從漁村裡討來的麻布衣服又厚又硬,穿在身上極不舒服。所以,在去車馬行雇車前,無恤打算帶我先在費邑的市集上採買幾件夏衣。
「誰拿刀逼她了?!姑娘你可別亂說話。」阿魚的臉微微有些漲紅,「姑娘,我今年都三十有六了,別人到這歲數都做阿翁了,姑娘還不許我找個女人生孩子啊?!」
「睡一會兒吧,到了下一個驛站我叫你。」無恤撥開我被汗水粘在頸邊的頭髮,輕輕地用袖子替我扇著風。
「你剛剛買梅湯的時候,可碰見什麼人?」我接過無恤遞來的竹筒猛灌了幾口。
「奴今年十五了。」魚婦走在我身旁小聲應道。
這時,魚婦運完了行李剛從裡屋出來,我一把扯住了她的手臂:「一個人等,太無聊,讓魚婦陪我一起去吧!」
「早知道在費邑的時候就該買幾件男子的衣袍備著。都是你,非要我穿女裝,憋屈死了。」我氣呼呼地瞪了無恤一眼。
「這天下,就數魯人最愛講禮法,他們以前總說秦人是邊塞蠻人,不懂禮法,可他們自己這裏居然連一個小小的邑宰都敢作亂犯上,進攻國都,謀刺魯君。這樣看來,天天坐在屋子裡講禮法實在沒什麼用處。」
「問了又能怎麼樣?難道你還要留下來替那邑宰除盜不成?」店鋪外艷陽高照,無恤稍稍扯開衣領,邁步朝市集右側走去,「據我所知,季孫氏自邑宰公山不狃作亂后,就把費邑的守城兵馬減掉了大半。此地的邑宰沒了調兵出兵的權力,你叫費人如何剿匪?」
「治國治家之難,遠超你的想象。季孫氏如今掌管魯國朝政,哪裡有空閑理會這道上的零星匪盜?」
「管不了啊!」店家嘆了一聲氣,轉頭看著冷冷清清的市集道,「只怕再過幾月就再沒有人願意來我們費邑做買賣了。兩位外客回程前還是先到城北雇幾個遊俠兒沿途護衛吧!」
「我們……」我不知道該怎麼解釋無邪的事,無奈之下只能胡亂應道,「嗯,我們在甘淵走散了。那四兒呢?她去哪裡了?」
「今晚讓我睡地上吧,你這幾日比我更辛苦。」
「紅雲兒,待會兒到了住所,你差人替我去買幾套男子的衣袍吧!」我透過輕紗望著車外的街道,最近幾日在魯國的境遇實在讓我有些懊惱。
不過他們的話倒讓我想起了盜跖。盜跖是魯人,不知道這些橫行費邑的盜匪和他有沒有關係。我心裏正琢磨著,一個車夫突然拍了拍屁股從地上站了起來:「唉,不說了,說得老子口都渴了。你們誰有錢?去給大哥買碗漿水解解暑吧!」
「什麼交情?」無恤一臉狐疑。
如果說,齊地的織物以冰紈、細繒為優,那魯國則盛產一種未經染色的素縞。縞為生帛,它沒有齊紈那樣明亮的光澤,也沒有華麗繁複的綉工,但魯縞勝在輕薄柔軟,用它所制的衣裙最適合在炎熱的夏日穿著。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說起來,我與這端木賜還頗有些交情。」我得意揚揚地沖無恤抬了抬下巴,當年我們在雪夜偶遇端木賜的事,他至今還被蒙在鼓裡。
「沒有啊,你看見無邪了?」無恤擦了擦我額際的汗,柔聲問道。
「紅雲兒,你當年不是同孔門子路比過劍嘛,要不,你找他替我們引薦?」
「沒有。紅雲兒,我好像中了暑氣……」我把竹筒遞給無恤,枕著他的腿躺了下來。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