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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書謠叄·齊魯卷:蒼龍隱曜

作者:文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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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情花惡果

第三十一章 情花惡果

一顆染血的頭顱在地上翻滾了兩圈后,最終停在了一塊凸起的青石前。
魚婦猛抽了一口氣,哇的一聲癱坐在了地上。她捂著嘴巴又哭又笑,別人若是看見了也許會以為她瘋癲了,但這種死裡逃生的感覺,我想我能理解。
「我沒事。算了,我和趙無恤的事你就不要操心了。等過些日子,我和他都冷靜下來后,也許問題自然就解決了。好了,我來合窗,你先去把燈點上吧!」
「嗯。那年,你隨家宰回平陽探親,雍城發生了一件大事。那時候,太子緔還活著,他在自己的壽宴上遇上了刺客……」
我和無恤的房間里還躺著由僮的屍體,我和我愛的人之間還隔著無數說不出口的秘密。這一刻,我忽然覺得自己糟透了,在他們的幸福面前,我是這樣狼狽不堪。
阿魚把右手的彎刀換到了左手,他俯身抓著魚婦的頭髮把她的頭顱從地上拎了起來:「姑娘,她是我帶進來的,主人可以饒了她,我不能。主人那裡,我會自斷一臂以謝罪。」
我可以猜得到今天晚上在這個房間里發生了什麼。我看著他們兩個,我想要笑,我想要替四兒開心,可我動了動嘴角卻怎麼也笑不出來。
凌亂的髮髻、嫣紅的面頰、緊緊抓住衣領的手指、裸|露在長袍下的小腿,我看著眼前的四兒,忽然呆愣了。她身後的房間里亮著燈,很溫暖,溫暖的空氣里縈繞著一股淡淡的、特殊的氣息。
我和無恤的房間里還躺著由僮的屍體,我和我愛的人之間還隔著無數說不出口的秘密。這一刻,我忽然覺得自己糟透了,在他們的幸福面前,我是這樣狼狽不堪。
四兒顫抖著點了點頭,她死死地攥著我胸前的衣襟,目光卻不由自主地飄到了魚婦的屍體上。然後,她臉色一變猛地推開我,蹲在地上狂嘔起來。
四兒沒有回答我,她蹙著眉頭痴痴地望著院落的一角,在那裡,一樹合歡花正在狂風中戰慄搖擺。
我以為她要重新繫緊窗戶上的麻繩,但她卻毫不遲疑地一把推開了窗戶。狂風夾雜著沙礫、碎草和零星的雨滴一股腦兒灌進了屋子,四兒手上的油燈倏然熄滅。
今晚的四兒鎮靜得讓我有些吃驚,她長長的睫毛下,一雙杏眼少了幾分波光流轉的天真,卻多了幾分沉著和深透。我轉頭看了一眼凌亂的床鋪,又沉下心思細細地打量起她來。一夜之間,她好像變了一個人。難道,這就是女孩和女人的差別?
「阿魚,放她走。」無恤開口了。
「他們……四兒,有件事我沒同你說過;就連將m.hetubook.com.com軍那裡,我也一直瞞著。」
我大驚失色,拔腿就往門外衝去。就在我拉開房門的一剎那,對面廂房的兩扇木門也砰的一聲被人撞開了。門裡衝出來一個披頭散髮、周身只裹了一條布巾的女人。
無恤的臉隱藏在黑暗裡,我看不清他臉上的神情,但我知道他此刻一定在看著我。我不想向他示弱,更不想向他乞求,我只是揚起下巴直直地看著他。
「說什麼傻話呢!」四兒跪起身子爬到我身邊,雙手一張緊緊地抱住了我,「你不想說我就不問了,不過你知道的——無論發生什麼,我總是幫你的。」
不好!魚婦!
「阿拾,那你現在是在責怪趙無恤當初要殺你嗎?」四兒的聲音把我從過去的回憶中拽了出來,我捏著她的手低下了頭:「不,那時候我們是敵人。為了制止秦、晉、吳三國大戰,他只是做了他該做的。」
「嗯,由僮當年在瑤女墳前起誓,說要手刃獸面人替她報仇,再了斷自己向將軍賠罪。其實,我曾經在費邑街頭看見過他一次,那時他戴著斗笠,我以為自己認錯了人。我根本沒料到他會查到無恤的身份,更沒料到將軍和趙氏的聯姻會出現變數。」
主屋的窗戶應聲而開,無恤就負手站在窗口。
「不,他醒著。我們……」我抓著四兒的手,只想撲進她懷裡大哭一場,可看著她和于安的臉,我卻突然不能動彈了。一樣的人,一樣的房間,可過了這一夜,我覺得一切都不一樣了。我像是一個拘謹的客人坐在主人的房間里,我像是一個外來者冒失地闖進了他們兩個人的世界。
「趙無恤,你給我出來!」我一邊往後退,一邊衝著主屋大吼了一聲。
「阿拾,發生什麼事了?」于安從四兒身後閃了出來,他披散著頭髮,身上只穿了一件單薄的素色褻衣。
阿魚說完便拎著那顆滴血的頭顱走了。
我仰頭凝望著四兒的臉,心中一時思潮起伏。
「姑娘,你別聽她胡說!她是個姦細,就是她引了刺客入府!」阿魚面色一冷,提著刀不管不顧地沖了上來。
「姑娘——」阿魚不敢對我用強,只能看著我,懊喪地大吼了一聲。
「四兒?」我起身走到四兒身邊,這時,她卻已經放下油燈用木棒支起了窗戶。
我鬆開四兒的手,轉而用力地握住了案几上的竹節杯:「對不起,天沒亮就吵醒了你們。」
「阿拾,你怎麼起來了?天還黑著呢!」過了許久,四兒披著于安的長袍打開了門。
「我沒事。無恤身上沾了很多血,但我猜那上面https://www•hetubook•com.com沒有他的血。」
「停下來!不要再往前走了!」我兩手護著魚婦,緊盯著阿魚高喝了一聲。
「魚婦,沒事了。」我長舒了一口氣拍了拍魚婦箍在我腰間的手。
風中傳來一聲若有似無的嘆息,我想要捉住它,但它很快就消散在了空中。
「姑娘,我不是姦細,我……我……」魚婦的手死死地抱著我的腰,她不住顫抖的身體幾乎整個貼到了我背上。
「阿拾,發生什麼事了?你臉色不太好,可是哪裡不舒服?無恤他還醉著酒嗎?」于安關切地給我遞來了一杯清水。
由僮的死喚起了我心中塵封已久的記憶。那一年是我在將軍府生活的最後一年,那一年伍封離開了我,無恤走進了我的生活。我用指甲輕輕地摳著竹節杯上的一處凸起,把自己當年如何在教坊之外遇見獸面人、如何設計陷害瑤女、如何助伍封洗脫嫌疑以及後來如何知曉由僮的心事都細細地同四兒講了一遍。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四兒的話把我逼到了一個死角,我腦中一片混亂,一時間竟找不到什麼話可以回答她。
「阿拾,我不明白,由大哥這些年一直跟著將軍守在秦國,他和趙無恤認識嗎?他們之間有仇怨嗎?」四兒扶著我的肩膀,哽咽道。
四兒搖著我的肩膀強迫我把頭抬了起來:「阿拾,我實在不明白你在想什麼。難道,你更願意趙無恤現在還喜歡著瑤女,惦記著瑤女?」
我僵硬地轉過身。
我低頭看著地上無頭的女屍,有冰冷的眼淚從眼眶中漫了出來。
「傻丫頭……」我輕嘆一聲環住了她,「花落了總會再開的,合歡花能開一整個夏天,你若喜歡,以後讓于安在家裡多種幾棵便是。」
阿魚伸手來擒魚婦,我護著魚婦連退了好幾步:「阿魚,你敢?!去叫你家主人來!」
四兒的手一下一下輕柔地撫摸著我的頭髮,我把臉埋在她溫暖的懷抱里,眼睛一陣陣地發酸:「四兒,由僮死了,無恤殺了他……」
「阿拾,也許我不像你懂得那麼多,可我知道趙無恤他喜歡的人只有你一個。你前幾日不在,他臉上幾乎見不到笑容。別說魚婦,就連我和阿魚都不敢同他說話。可你回來后,他整個人就像化了一層冰。還有他看著你時的樣子……」四兒嘴角微微一抽,低垂的眼瞼斂去了她眸中的光芒,「如果有一天,于安也能這樣看著我,我便是死也甘願了。」
「姑娘,救我——救我——」女人像只驚慌失措的小獸一路跌跌撞撞朝我奔來。在她身後亮著橘紅色燈光的和*圖*書屋子裡,一個男人緊跟了出來,他赤|裸著上身,手裡兩柄烏金彎刀在電閃雷鳴下閃爍著暗紅色的光芒。
「四兒……」我雙手一合,緊緊地握住了她的手,「你和于安……你們今晚……你知道我的意思。于安他同你求親了嗎?」
「阿拾,趙先生待你這樣好,你不會和他分開吧?」四兒轉過頭緊緊地攥住了我的手。她的手心冰冷,指甲深深地掐進了我的肉里卻仍不自知。
「主人——」阿魚跺著腳衝著主屋大叫了一聲。
我打開了院門,但魚婦的哭聲卻在我耳邊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四兒瘋狂的尖叫,一聲高過一聲。
「為什麼?」我獃獃地看著阿魚。我不明白,不明白他為什麼要違背無恤的命令殺了自己的妻子。幾個時辰前,他還笑著把她扛在肩上,期許著她能為他生下一個兒子。
「不,當然不是。我只是覺得他至少應該再給由僮一次機會,他至少該對瑤女之死心存愧疚……四兒,他不該是這樣的,雖然他把自己善良的一面藏得很好,但是我知道,他不是個鐵石心腸的人。他是個講情義的人,就像他對阿魚、對他手下的每一個人。我們從臨淄城一路逃到魯國,他記得他們每一個人的犧牲。可今晚他說的那些話、他殺由僮時的神情,讓我覺得自己幾乎要不認識他了。」
「無恤受傷了嗎?你呢?你有沒有受傷?」于安發現了我胸前的一抹血跡,緊張地蹲了下來。
四兒起初還因為由僮的死難過傷心,但聽到後來,她已經被事情背後的曲折過程驚呆了。
我看著四兒一臉錯愕的樣子,懊喪地搖了搖頭:「我也希望自己只是喝醉酒做了一場噩夢,可由僮的屍首現在就躺在我房間的地上。他進屋行刺無恤,無恤殺了他。」
我不知道我在為什麼哭泣,也許是為了魚婦,也許是為了由僮,也許是為了這諷刺而殘酷的一夜。
「傻阿拾,也許將軍會原諒他,但是我想……也許一開始,不能原諒他的就只有他自己吧!」四兒長出了一口氣,感嘆道,「不過我還真沒想到,瑤女喜歡的人居然會是趙無恤……阿拾,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獸面人就是趙無恤的?」
「阿魚,你拿刀要做什麼?!」我把渾身顫抖的魚婦拉了起來緊緊地護在身後。
由僮欺騙了魚婦,他做了當年他最不齒的事情。時間和仇恨,原來可以這樣輕而易舉地改變一個人。只一個轉身,我們就會變成當初自己最痛恨的那種人。由僮已經死了,我無法詢問他,也無法責怪他。悲傷、無奈、荒涼,當這些感覺通通淡去后,我的心裏只剩下m.hetubook.com.com了一片空白。我不想再責怪誰,也不想再分辨誰對與誰錯,我只想閉上眼睛好好地睡一覺,只當這一切真的只是一場噩夢。
「你到底怎麼了?你怎麼沒穿鞋?趙先生呢?」四兒折回房間穿上了自己的單衣,又飛快地奔出來把手足無措的我拉進了屋子,「現在天還黑著,你怎麼這會兒就起來了?可是和趙無恤吵架了?是不是我昨晚上喝酒的時候提起將軍叫他不高興了?」四兒一臉擔心地按著我在屋子中央的小几旁坐了下來。
我的臉一下漲紅了,訕訕地往後退了兩步。
「姑娘,姑娘我發誓,我真的不知道他是個刺客!由郎說……他說今晚要帶我走,他說他要帶我回齊國,他說……他說他喜歡我,要娶我……姑娘,我真的不知道……」魚婦抱著我抽聲斷氣地說道。
夜深沉,屋外的風越刮越大,牆上的木欞紗窗在狂風的肆虐下開開合合一陣亂響。
魚婦箍在我腰上的手猛地一緊,她的喉嚨里發出一聲恐怖的呻|吟,那聲音像是有人一把扼住了她的脖子。她開始不住地發抖,抖得像是狂風中的一片樹葉。
不管他是殺人越貨的強盜,還是冷血無情的殺手,只要他待我好,這就夠了?
我看著她急切的眼神,痛呼著把手從她手中抽了出來:「四兒,你到底收了趙無恤什麼好處,要這樣為他說話?」
我抹去眼淚,把蜷縮在地上的四兒半抱了起來:「走吧!如果害怕,就把眼睛閉起來,我帶你回屋。」
「姑娘,救命啊——」魚婦哭喊著沖了過來,我拉著身後嚇蒙了的四兒快步迎了上去,魚婦兩腿一軟,一個趔趄撲倒在了地上。
阿魚遲疑了片刻,最終還是停下了腳步:「姑娘,我要做我該做的事,你不該攔著我。」
「由大哥可能早就知道獸面人是誰了,但礙著趙無恤是趙氏的人,將軍又要與趙氏結姻親,因此才一直忍著。如今,婚事吹了,他就存了求死的心追到魯國來了。」
「我捏痛你了?」四兒如夢方醒,她兩手一合,慌忙捧住了我的手,「對不起,對不起……」
「什麼事?可是和由大哥有關?」
「你這是做什麼?快把窗戶合上吧,要下大雨了。」
「嗯。」四兒輕應一聲轉身去尋火石。
「今天不說我。」四兒把手從我兩手之間抽了出來,起身給我的竹節杯里又盛滿了水,「阿拾,你只是不想趙無恤做個壞人吧?其實,如果我是你,我根本不在乎我喜歡的人是個好人還是個壞人。我只要他回到家待我好,待我們的孩子好,就知足了。這個世道,好人、壞人,誰又分得清呢?趙先生hetubook.com.com是個有本事的男人,而且他對你好,我覺得這就夠了。」
「那你是責怪他殺了由大哥?你更希望是由大哥殺了他?」
聞言于安長舒了一口氣,起身穿上了自己的外袍:「四兒,照顧好阿拾,我先去看看無恤!」他按了按四兒的肩膀,拎著長劍飛快地躥出了房間。
我轉頭安撫地朝魚婦點了點頭,可待我再次回過頭時,站在窗口的人已經消失不見了。
院子里突然變得很安靜,沒有人說話,我的耳邊只餘下呼嘯的風聲和魚婦喉嚨里一聲又一聲無法遏制的抽噎。
「姑娘,阿首剛剛告訴我,這女人是個姦細。」阿魚握著彎刀慢慢地走了過來。

「四兒,四兒——于安開門!」我站在廂房門前,用力地拍著門板。
「可如果無恤沒有殺了他,我可以勸他回秦國去。事情過了那麼久,將軍不會要他死的。」
「魚婦,到底發生什麼事了?阿魚大哥為什麼說你是姦細?」四兒折身從屋裡取了一件長袍披在了魚婦身上。
我在魚婦肩頭重重地按了一下,然後邁步走到院門口,抬手卸下了橫在大門上的木條:「走吧!走得遠遠的,不要再讓我們看見你了。」

「你是說,趙無恤就是那個獸面人,由大哥知道了以後要殺了他替瑤女報仇?」
「我們在智府的那幾日。我知道智瑤不是獸面人後,就開始懷疑無恤當初是故意用白檀香引我誤會了智瑤。」趙氏和智氏是死敵。當年,無恤計劃刺殺太子緔嫁禍公子利,是想引起秦國內亂,阻止秦軍攻晉。他的計劃成功了自然是好,萬一失敗,他也早做好了把秦人的仇恨嫁禍給智氏的準備。在秦國公室因刺殺一事排斥智氏時,趙氏就可藉機和公子利達成盟約。雍城一戰,秦國又欠了趙氏一個人情。當年無恤的計劃雖然被我破壞,但在最後關頭他卻利用了白檀香贏得了更大的勝利。我送桃花釀是為從他口中套話,結果自己卻反被他利用。現在想想,原來我們的初識就充滿了算計和謊言。
「你說什麼?趙無恤殺了由大哥?為什麼?!這不可能!由大哥在秦國,我們在魯國,這中間隔著好幾千里路呢!」四兒握著我的手臂,硬生生把我從她懷裡拽了出來,「你這人是不是喝醉酒又睡糊塗了?」
我一手抬住窗板,一手去取木棒,可就在這時,對面的屋子裡突然亮起了燈火。緊接著,一聲凄厲的尖叫聲穿過呼嘯的風聲鑽進了我的耳朵。
四兒轉過頭怔怔地看著不遠處砰砰作響的窗戶。忽然,她像是想到了什麼,眉頭一蹙,彎腰端起案几上的油燈就往窗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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