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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書謠叄·齊魯卷:蒼龍隱曜

作者:文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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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風雨未艾

第三十二章 風雨未艾

此刻,曲阜城的天才蒙蒙亮,街道上靜悄悄的,只有低洼處的幾戶人家已經打開了門,有婦人正一點點地往外清掃院里的積水。
于安剛剛為什麼會提起趙孟禮之死,難道他察覺到了什麼?
「我知道。」董安於是趙鞅的左膀右臂,他在六卿之亂中展現的才華讓他成為智氏一族的眼中釘,所以內亂一結束,身為趙氏盟友的智氏就突然發難逼死了他。
一個如花少女、一群如狼狂徒,結果是什麼,他不說我也明白。可遇上他,是幸還是不幸,卻只有瑤女自己明白了。
「你今日讓我陪你出府埋屍,不是憐惜我與由僮、魚婦相識一場,你是有話要告訴我,對嗎?」我站在他身後,望著他的背影,大聲道。
「離開無恤,不要和他回晉國!」于安目光炯炯地看著我。
「你和四兒到底怎麼回事?一個費盡口舌讓我不要責怪他,另一個卻又莫名其妙地催我離開他。你們到底在搞什麼鬼?!」我用力掰開于安的手指,硬生生把手抽了出來,「我不會走,我為什麼要走?」
「那當年你為什麼不說?」
「是瑤女自己告訴我的,只是她故意將汾水說成了澮水,將趙氏說成了智氏。」
「無恤在主屋裡,阿首剛睡下。」于安看了我一眼,轉身又在屍體前蹲了下去,「阿魚他昨晚砍斷了自己的左手,我和無恤都沒能攔住。」
出了郭郛,穿過良田,當牛車經過路邊一株已經落了花、生了滿枝綠葉的桃樹時,于安突然轉過頭來:「既然你和無恤是今年春天去的晉陽,他可帶你見過城外汾水邊的情人桃?」
「趙孟禮的確想殺伯魯,但毒蘑菇卻是無恤喂的。這是我親眼看見的。」
「無恤是我的朋友,伯魯也沒有出事。」
「我哭了?我自己都不記得了。」我搖頭訕笑道,「我和無恤有些舊日的恩怨,以前一直壓在心裏不想去提,現在揭開來了倒也好,一口氣說清楚,省得以後疑神疑鬼。你不用替我們操心,我們過兩天就好了。你呢?你和四兒怎麼樣了?」
仇恨是這個世界上最難消弭的情緒,它會在心底慢慢地發酵,然後一點點地吞噬掉一個人的良知,吞噬掉他原本的模樣。由僮變成了當初他最恨的那種人,魚婦變成了又一個瑤女,阿魚忍痛揮刀殺妻,這一切究竟是誰的錯?從開始到現在,我們每一個人都有制止這場悲劇的機會,但我的逃避、無恤的淡漠、由僮的執念、魚婦的天真、阿魚的不察,讓它最終以這樣慘烈的姿態出現在了我們面前。
「沒有,但聽那幾個男人說,她是個很美的女人。」
應有的名分?是妻,還是妾?
這是魯都城外一處開闊的野地,因為臨著泗水轉彎的地方,略有些風景,便被人壘了不少大大小小的墳丘。那些高低錯落的墳丘散落在蔓生的野草叢中,不知悲傷的野荼在它們身上落了家,凌亂地開出了一叢叢黃色的小花。風一過,野荼白絨球似的種子便隨風四散,一團團、一群群,在河風中不顧一切地想要逃離這片死亡的長眠地,奔赴各自遙遠的命運。
我點頭道:「聽說,是赴任平邑邑宰的途中,馬兒發狂,墜崖死了。」
他與張孟談互換身份周遊列國,他是伯魯的侍衛卻在齊國有五處置業,他認識齊大夫高僚,他與楚國公孫稱兄道弟,他有一批像阿魚這樣誓死效忠的武士……他是從什麼時候起決定爭世子之位的?!他殺了趙孟禮,逼死趙季廷,是因為他們擋住了他前進的道路,如果有一日他羽翼豐|滿m•hetubook.com•com,伯魯卻沒有主動請辭,那他也會殺了伯魯嗎?
「如果我說是,你會離開嗎?」于安緊隨而上,一手按在槐樹的樹榦上,攔住了我的去路。
「我在門口聽見你哭了,在你和四兒說話的時候。」
「于安。」我走到他身後輕喚了一聲。
他只是為了活下來才這樣做的,我不能因為他想要活著就指責他。
「那棵桃樹,我見過。」那一日,我們坐船離開晉陽,小九正是站在汾水邊的一棵雙色桃樹下用他親手編製的花環送別了四兒。情人桃下,送別情人。只可惜,少年有情,少女卻已經心有所屬、身有所歸了。
于安點了點頭,看著我徐徐道:「晉陽城在北,所以我父親窮其一生都在修築晉陽城;代國在北,所以卿相把長女嫁到代國為後。趙氏封地在北,東、西、南三面已無可拓之地,趙氏將來要想在智氏手下存生,就必須往北拓地。」
于安轉身走到土坑旁,又拾起了地上的銅鏟:「趙家的伯嬴被代國國君看中,不久就要嫁到代國了。」
「我來幫你!」我挽起袖口去抬由僮的腳。
我轉頭看了看亮著燈火的主屋,沖于安點了點頭:「當然要去。魚婦屍身全了嗎?」
「你在說什麼?」我愕然。
四兒拉著我的手絮絮地說了很多,我知道她是在害怕,怕靜下來就會想起魚婦人頭落地的一幕。我握著她的手靜靜地聽著,直到她講得累了、困了,然後沉沉地睡去。
他在做什麼?他說的那些會碰觸我心中底線的秘密究竟是什麼?
無恤極少同我提起他的母親,每次我問起他的過去,他總是輕描淡寫地說,有點兒苦。可這樣的羞辱……
「那你可知,他死後曾被人吊在自己督造的城樓上,曝屍足足半月?他用自己的命,救了趙氏一族的命,自己的家人卻一個個地被人埋進了黃土。這些年,我不是沒有機會回晉陽,可那個地方,我永遠都不想再踏足。」于安揚鞭狠狠地抽了一記牛背,他映滿朝霞的臉上,寒霜立現。
「無恤告訴你了?」
我喉頭一緊,我想問問阿魚同無恤說了什麼,我想問問阿魚的傷勢如何,但我猶豫了半晌卻只訥訥地說了一句:「是嗎?他……他使的是雙刀啊。」

可這個夜晚為何這樣長,這樣難熬……
我捂著四兒的眼睛把驚魂未定的她帶進了屋,幫她洗漱一番之後又陪著她一起躺上了床。
于安搖頭,他緊抿著唇,只用一種痛惜的目光看著我。我討厭他這副欲言又止、糾結痛苦的模樣。他的沉默只會讓我變得更加焦躁,他的遲疑只會讓我對他將要說的話產生更深的恐懼。
「晉陽城外的汾水邊有一棵桃樹,每年春天都會開出粉、白兩色的桃花。城裡的少年都管它叫『情人桃』,但凡有了喜歡的姑娘,總會想方設法帶心愛的姑娘到樹下相會。我以為,無恤一定會帶你去。」
天啊,我在做什麼?我在想念他嗎?我已經開始替他開脫了嗎?!
「可這與我和無恤又有什麼關係?」
「為什麼?」我抬眼看向于安的眼睛,我想把手抽出來,他卻越發用力地攥住了我。
「無恤就是在那棵『情人桃』下救了瑤女?」
屋外,醞釀了許久的大雨終於降臨了。驟雨急急地打在窗戶上,噼里啪啦,像是有人故意往窗戶上砸了一把又一把的生豆子。多麼可笑,在這個充滿仇恨的夜晚里,就連雨聲都帶著一股不能化解的恨意。
「你要說什麼?」
我枕著手和圖書臂看著四兒寧靜的睡顏,聽著她規律的呼吸聲,了無睡意。
「無恤以前養過馬,所以,我以為是他在拉車的馬身上動了手腳。」于安用銅鏟將坑底撥平,隨後輕輕一躍跳了上來。
于安一把扛起魚婦的屍身,大踏步走到我面前,將屍體往地上一放,起身看著我道:「是,我不是個善用心機的人,在你面前也耍不了什麼手段。我今天帶你出府,的確是有話想同你說。」
「我認識你的那一年就認識了他,我沒能救下他的命,總該好好地送他一程。」我轉到于安另一邊不由分說地抬起了由僮的腳。
我猛地睜開眼睛從床上坐了起來,一顆心怦怦狂跳,一下急過一下。
「你既然已經去過晉陽,一定已經聽說了我與尹鐸、無恤的舊事。」

他真的砍斷了自己的手……
「情人桃?」
「趙孟禮赴任之時,我與無恤遠在晉陽,他的死訊我們也是回了新絳之後才知道的。」我心中雖驚,但話語間卻不敢顯露聲色。于安與無恤雖說年幼相識,但畢竟多年未見,弒兄之事無恤定不願讓他知道。
「那你現在可以告訴我了。」
我低頭不語,于安拿鞭子又重重抽了一記牛背。兩具屍體、兩個活人,老牛長「哞」了一聲,深一腳、淺一腳地往泗水邊走去。
自天樞一別後,我眼前的人變得越發沉鬱了。這些日子里,他又替天樞殺了多少人?那些死在他劍下的怨靈是不是還死死地纏在他身上,讓他時刻不得快樂?他是這樣一個男人,四兒是那樣一個女人。雖說,她愛他入骨,可我真的放心把單純善良的四兒交給這個謎團重重的男人嗎?
瑤女死後,伍封告訴我,我把死亡看得太重了。他說以後我見得多了就習慣了。現在,我心裏這份空蕩蕩的感覺便是他說的習慣了嗎?為什麼我反而更羡慕四兒此刻的狼狽呢?
「這個,我已經知道了。」
「是嘛!他在你心裏竟是個尊兄愛弟的人?」于安看了我一眼,轉身朝牛車上的屍體走去。
自離開將軍府後,我見過很多屍體——認識的、不認識的、斷手的、破肚的,但沒有頭顱的屍體卻是其中最詭異、最可憐的。它沒有生命,沒有主人,它彷彿只是一堆被人遺棄的冰冷的死肉。我站在這裏,稍稍一抬眸就可以看見魚婦那被彎刀砍斷的頸骨,可我心裏已經沒有了恐懼,我再也不會像四兒這樣吐得涕淚橫流,吐得呻|吟連連。
我不知道他為什麼這樣氣憤,但我可以肯定晉國一定發生了什麼我不知道的大事。
「今晚就走,離開他,不要和他回晉國了!」于安往前邁了一步,抓住了我的手,「在他傷害到你之前,你先離開他吧!」
「阿拾,趙孟禮是怎麼死的,你知道嗎?」于安站在土坑之中甩出一鏟濕泥,抬頭問我。
「可你現在為什麼又要告訴我?這與我又有什麼關係?難道你想告訴我,他不是個好人,所以我必須離開他?」我冷笑一聲,撇下於安轉身走到槐樹下。
不,不行,如果這一次不能讓他對我坦白,那我們之間的秘密只會越來越多,我心裏對他的疑惑也會越積越多。如果我們想要牽著手一路走下去,我就必須了解全部的他——不論好的還是壞的。我的逃避只會把他推得更遠。我應該堅信自己最初的想法,堅信那個沒有隱藏、沒有秘密的趙無恤也值得我去愛、去守護。
「阿拾——」
「那也是我最後一次見他發瘋。他那麼不要命地去救瑤女,也許只是因為m.hetubook.com.com那五個男人也同樣侮辱過他的母親吧。」于安輕拉韁繩將牛車趕上了一條小道。
他母親?!那五個男人……我心中一驚,一把攥住了自己的衣袖。
于安身子一側用後背擋開了我:「死人帶晦,這不是你該做的事!你到門外牛車上等我吧!」
于安撇開頭,他望著那頭拉車的老牛,蹙眉道:「無恤當年為了接近伯魯,給伯魯的馬餵過毒蘑菇。」
「北……北方?」
「他差點兒殺了伯魯。」
「那我們說的應該是同一個人吧!」遙遠的東方,在無數層巒疊嶂的山峰後面升起了一輪火紅的旭日,于安望著那一團紅霧,徐徐道:「十六年前,瑤女還是隨侍趙孟禮的小奴,范氏、中行氏被四卿逐出晉國后,她才和一群女樂一起被送進了智府。無恤少時救過她一次,算起來,她與我們幾個也算是舊識。」
「嗯,今春晉陽地動,我以神子之名與無恤同往晉陽,在晉陽的時候結交了尹鐸。尹鐸為官恪盡職守,最晚到今年冬天,晉陽城的房子就都會重新蓋起來。有空兒你可以帶四兒一起回去看看,你父親當年真的——」
「可你知道個中的緣由嗎?」
我輕嘆一聲閉上了眼睛。
夏天的雨總是這樣來去匆匆,待我穿戴整齊打開房門時,驟雨早已停歇。東方的天空已經褪去了沉重的黑色,露出了淡淡的迷人的灰紫色。院子里依舊潮濕,當我的腳踩上那些浸滿水分的青草時,就會聽到咯吱咯吱的水聲。如果沒有院子中央那兩具被蒲席包裹的屍體,我想我可以說,這是一個美麗的清晨。
「還有其二?」
「瑤女遇見無恤那年還是你現在這個年紀,趙孟禮手下的一群武士喝醉了酒打上了她的主意。若不是無恤出手阻撓,她恐怕……」于安一斂雙眸合上了嘴。
于安駕著牛車,我低著頭默默地坐在他身旁。
「不,尹鐸告訴我,是趙孟禮派人給伯魯的馬餵了毒蘑菇,是無恤拚死拉住瘋馬,才救了伯魯。」
「狄在北,狄人之國有王女待嫁。」
我尷尬地笑道:「昨晚真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們兩個……呃,我不該去打攪你們的,我和無恤只是鬧了些小矛盾,沒什麼大不了的。」
于安在一棵老槐樹下擇了一塊空地,拿起鏟子,剷出了一抔黃土。
已經發生的事實,誰都無力改變,現在我只希望當年的一段舊怨能在今晚終結。
「這是其一。」于安俯身抱起魚婦的屍體,放入了土坑之中。
「你醒了?」于安放下手中的麻繩站了起來。
屋外,醞釀了許久的大雨終於降臨了。驟雨急急地打在窗戶上,噼里啪啦,像是有人故意往窗戶上砸了一把又一把的生豆子。多麼可笑,在這個充滿仇恨的夜晚里,就連雨聲都帶著一股不能化解的恨意。
「他們為什麼不查不問,就讓我們把屍體運出城了?」行在城外的黃泥小道上,我低聲問于安。
「你和四兒——」
我搖頭。伯嬴是喜歡伍封的,如果她自己做得了主,她一定不會嫁去代國。秦國迎親的隊伍都已經到了秦晉邊界,趙家這時候悔婚,只能說明趙氏與代國結親所能得到的巨大利益讓他們寧願冒險得罪秦人。
「晉國送來的信函里還寫了別的事,對嗎?無恤和你都知道,卻故意不告訴我,對嗎?」
四兒嘔空了腹中的酸水后,摸索著拽住了我的手。她的臉痛苦地皺在了一起,她的眼睛里全是淚水,毫無血色的臉頰上還粘連著一絲褐色的穢物。阿魚的舉hetubook.com.com動真的嚇到她了。雍城之戰時,她和無邪被伍封送到了陳倉;齊國內亂,她又被無恤提前送到了魯國。這一路,在大家的保護下,她幾乎避開了所有的腥風血雨。可這一次,阿魚卻在離她不到半丈的距離砍下了魚婦的頭。
飽浸了雨水的泥土重重地落在我腳邊,濺起一片泥水。我默默地在一旁站著,站在飛絮如雪的野地里看著腳邊的土坑越變越大、越變越深。
「代國曆來盛產良駒,趙氏與代國聯姻,是為了獲取更多的馬匹以增加戰車的數量,好應對接下來的戰役?」
于安看了我一眼,幽暗的眸子里有我看不清的情緒:「你放心,就像我當初說的,我一定會給她應有的名分。」
「就算他只有一隻手,無恤也不會拋下他的。」于安抬頭沖我扯了扯嘴角,又低下了頭,「阿拾,我現在要送他們兩個到西城外安葬,你要一起去嗎?」
「你為什麼不說話了?你今天同我說起晉陽,說起『情人桃』,說起無恤以前的事,不就是想讓我聽一回你的理由嗎?我現在在聽啊,告訴我你的理由啊!」
我被自己的想法嚇住了,我手心發涼,後頸卻沁出了冰涼的汗水。
樹葉夾雜著昨夜未乾的雨滴,窸窸窣窣地落了滿地。
「你和尹鐸也認識她?」
「他那時還是個孩子,他得罪了趙孟禮,趙家除了卿相就只有伯魯能夠保護他。如果他不能接近伯魯,他就會莫名其妙地死在一個角落。餓死、打死、燒死、毒死,沒有人會關心一個小馬奴是怎麼死的。趙家的人不會知道他是卿相的兒子。他們會把他的屍體像垃圾一樣隨意丟掉。也許,我這樣說對不起伯魯,但如果我是無恤,我也會這麼做。他一個孩子卻生生拉住了一匹瘋馬,他拼上的是自己的命。也許他是利用了伯魯,但以後那麼多年,他不也一直盡職盡忠地保護著伯魯嗎?于安,如果這就是你的理由,那我不會離開。」
「嗯,無恤讓阿首把頭縫回去了。」于安一手抱起由僮的腳,一手熟練地把麻繩繞了上去。
于安的話似一道閃電一下擊中了我的心口,我彷彿聽到胸膛里傳來「咔」的一聲輕響,就如同冰面裂開了一道細紋。
我抿了抿唇,把到了嘴邊的話咽了回去。眼下的場景實在不適合討論男女婚嫁之事。也許,等我們回了晉國,我可以找個更好的機會和他談談四兒的婚事。
「阿拾,你為什麼不明白呢?從一個奴隸變成趙世子,這是難如登天的事,可他趙無恤做到了,或者說他只差一步就做到了。這麼多年,他很清楚自己要做什麼,他在齊國開設商鋪,他刻意結交各國權貴,他身邊有一批誓死效忠他的武士。阿拾,從他給伯魯的馬喂下毒蘑菇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要做什麼了。」
于安看著我,微微一頷首便沒有再說什麼。
「我不知你為什麼會這麼想,但無恤即便與趙孟禮不合,也絕不會做出弒兄的事來。他和趙家大子之間還夾著一個伯魯,他不會做出讓伯魯為難的事。」
于安是個異常沉靜的人,他平日里說話一直平平淡淡,彷彿所有激動的情緒全都被他自己困住了。可今天,禁錮在他身上的束縛好像一下子消失了,他緊蹙著眉頭凝視著我,烏黑的瞳仁里儼然燃燒著兩簇無法遏制的怒火:「阿拾,你想他娶你嗎?你想做他的侍妾嗎?他趙無恤到底能給你什麼?!你到底想從他那兒得到什麼?!你一路沒名沒分地和他同吃同住,你求的到底是什麼?!為什麼我……」于安目光一凝,猛地https://m•hetubook.com•com咬住自己的下唇,一拳打在了樹榦上。
于安見我發愣,於是又道:「現在無恤離世子之位只有一步之遙,他不會為了你停在這一步的。這次回到晉國后,趙家會發生很多事情。你在無恤身上陷得越深,你受到的傷害就會越大。走吧!在他捨棄你之前,你先離開他吧!」于安嘆息著搭住了我的肩,我看著他的眼睛,怔怔地問道:「最後一步?他要走的最後一步,與我又有什麼關係?」
「不會。」我看著他鄭重回道。
「這樣的亂世,這樣的荒年,也許每天早上都會有人往城外的墳地運屍吧!有空兒查問我們,他們倒不如閉上眼多打幾個瞌睡。」于安輕喝一聲在牛背上加了一鞭,「阿拾,昨晚我聽你和四兒提起了瑤女,你們說的可是趙家伺候趙孟禮的那個小女奴?」
我掀開被子下了床,我要去找無恤,我不能再躲在這裏!
「阿拾……」于安面色一沉,打斷了我的話,「你既知道我的身世,自然也知道我父親是被逼自殺的。」
「聽那幾個男人說……」我腹中頓時升起一股惡寒。
四兒害怕安靜,可我卻害怕閉上眼睛。我怕我一閉上眼睛就會看到瑤女,看到由僮,看到魚婦。但這一刻,我卻只看到了一個孤單的身影負手站在黑漆漆的窗口。
十六年了,當年的六卿之亂因趙鞅殺了一個趙午而起,卻因死了一個董安於而塵埃落定。無論是當初提醒趙鞅屯兵提防二卿,還是最後一人獨擔了「始禍者死」的罪名,董安於的的確確救了趙鞅,救了趙氏。可對於安來說,對於董氏遺孤董舒來說,那段風雲變幻的往事里卻有他最不願記起的痛苦回憶。
「好,你讓我離開他,你總要給我一個離開的理由吧!因為他害死了瑤女?因為他殺了由僮?」
「無恤不讓我告訴你。」于安懊喪道。
無情的風捲走了魚婦身上的外袍,她半裸著身子趴在離我不到兩步的地上。
牛車沿著城中大道緩緩地走了約莫三刻鐘後來到了西城門前,原本我一直在擔心要如何同守城的士兵解釋身後兩具屍體的來歷,誰料,守城的人壓根兒連問都沒問就放我們出城了。
「以一抵眾,也難為他了。」
「此事可與無恤有關?」于安在青銅鏟上用力踩了一腳,撬起一大方黃泥。
「他的母親是個什麼樣的人?你可見過?」我問于安。
「是啊,那時候的趙無恤,可不是現在的趙無恤。你真該見見他鼻青臉腫、兩手脫臼還死咬著別人耳朵不放的樣子,真正是個養馬的瘋子。」于安憶起當年舊事,嘴角不由得一彎。
蒲席裹屍這種事對於安來說似乎早已駕輕就熟,他用了不到半刻鐘的時間,就把由僮和魚婦的屍體捆紮好,扛到了門外的牛車上。
「你和無恤——」
「阿拾,你不用替他生氣。如今連趙孟禮都已經死了,以無恤如今的手段,那五個人恐怕早就連灰都不剩了吧!」于安把牛車趕到一棵槐樹下,一提下擺跳了下去:「到了,就是這裏了!」

于安依舊穿著昨晚的那件白色長袍,他背對著我蹲在地上,正努力用一根粗麻繩把包裹著屍體的蒲席捆好。
「趙孟禮?不,瑤女是智氏送給秦公子利,公子利又轉送給伍封的一個樂伎。」
「北。」
「你們都叫他瘋子,我卻從沒見過他發瘋的樣子……」我望著茫茫四野,嘆息道。
等雨停了,等天亮了,他會來找我嗎?如果有些事情他真的不願意說,我也許可以不聽……
「嗯,其他人呢?阿魚他……」我看著于安,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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