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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書謠叄·齊魯卷:蒼龍隱曜

作者:文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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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離合難抉

第三十三章 離合難抉

「不要離開我,你答應過的……」無恤的臉緊貼著我的頭髮,他擂鼓般的心跳聲在我耳邊咚咚亂響。
他們之間的感覺透著一種說不出的詭異,我抓著馬鬃回頭望去,于安仍一動不動地立在迷濛的晨光中。
無恤低下頭輕吻著我的眼睛,他溫潤低沉的聲音似要將我一點點地融化在他懷裡:「阿拾,和我回去吧!沒有人可以分開我們,我向你保證。沒有人……」
「如果卿相不同意呢?如果他執意讓你迎娶狄族公主為妻呢?如果他為此要奪了許給你的世子之位呢?」我抬頭凝眸,無恤一彎嘴角,揚起一個耐人尋味的笑容:「那就看看,還有誰能坐上那個位置吧!」
無恤緊了緊摟在我腰上的手,微笑道:「我知道。」
于安緊握著青銅鏟,一臉憂色地看著我。
「阿拾,你不要犯傻了,放手吧!你難道要回晉國做他婚禮的祝巫?你難道要看著他兒女滿堂,自己卻躲在太史府里孤苦一世嗎?你撐不住的,你會毀了你自己。」
四兒探頭看了一眼院門,而後湊到我耳邊低聲道:「剛剛太史派人送信來了。」
于安抬頭直視著無恤的眼睛,片刻的靜默后,他笑了:「好,我知道了。」
「踢踏——踢踏——」道路盡頭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你若想哭便哭吧,這裏沒有人會聽見。」于安低下頭默默地擦去了我指尖上的水漬。
「鬼鬼祟祟的,我以為發生了什麼大事。信呢?交給無恤了嗎?」我一邊說一邊拉著四兒的手往院子里走去。四兒手上猛地一用勁,扯住了我:「不是我鬼鬼祟祟,是送信來的人奇奇怪怪的。那人囑咐了好幾遍,讓我一定要把信先交給你,而且不能讓趙先生瞧見。」
不出我預料,晉國果然出事了,準確地說是趙鞅出事了。
「于安,你不是問我,我想從無恤身上得到什麼嗎?其實,我什麼也不想要。權力、名分、富貴,這一切於我不過是過眼雲煙。從始至終,我貪圖的不過是他身上的一點點溫暖和安全。我知道自己的身份,我也知道自己和他沒有未來,可我不想放開他的手,他愛我一日,我便愛他一日。我不想先離開……也許,有一天我會撐不下去。也許,我和他終有一日會分離。可在那一日來臨前,我不想放開他的手,我不想再一次違背自己的誓言……」我仰頭望著天空中一片孤單徘徊的流雲,翻湧而出的淚水瞬間和*圖*書迷離了雙眼。放不開,舍不下,求不得,空期許,這便是我的命吧……明明早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天,明明做好了準備的,為什麼等它真正來臨的時候,心卻還會這樣痛?
「又要下雨了,安葬了他們后,我們早些回吧!」我低下頭,用指尖輕輕地拭去了眼角的水痕。
「現在趙氏無力也無心對付北方的外族,所以卿相欲和,不欲戰?」
史墨在信中提到,趙鞅在一個月前的一次家宴上突然暈倒了。他昏迷數日,不省人事,以致連行蹤成謎的扁鵲都被請進了趙府。隨後,在扁鵲的治療下,他終於醒轉了過來,但他卻做出了一系列在旁人看來極為草率和怪異的事。比如,將抵死不從、絕食多日的伯嬴嫁到了代國;比如,逼迫無恤捨棄我,迎娶狄族公主。他不是個無情的父親,他只是沒有時間了。
「是。」
于安再次出現的時候,無恤已經將我抱上了馬背,他提韁正欲上馬,一回頭卻發現於安就站在兩丈開外的一棵大樹后。
他很生氣,他的胸膛不住地上下起伏著,我看著他離我不到一寸的鼻尖,訥訥地應道:「我知道,你已經說得很清楚了。」
半個時辰后,黑馬將我們帶回了小院。院門口,四兒正將一個背著葯簍的白髮老者送出大門。無恤翻身跳下馬背,雙手一舉把我抱了下來。
「不會有什麼狄族的女人,更不會有什麼你不想祈福的孩子。你不會是婚禮上的祝巫,你會是我趙無恤的妻子,等我們回到晉國,我會向卿父稟明一切,我會到太史府提親。」
我心裏有人深深地嘆息,綿長、哀怨,帶著美夢乍醒后的惆悵。我微微揚起頭,荒野上的晨風濕漉漉的,四五片墨綠色的槐葉被風吹卷著從我頭頂低低地掠過。一滴冰涼的雨水,忽地落在我的眼角。
「我不想哭。我為什麼要哭?你繼續說吧,我聽著。」我蹲下身子,在地上尋了一塊扁扁的方形石頭,一點點地把身旁的土推進眼前的墳坑。
無恤用臉頰摩挲著我的頭頂,嘆息道:「阿拾,你難道從來沒有想過我會拒絕嗎?這一路,難道我說得還不夠清楚嗎?」
「我先看看師父的信,等於安回來,我們一起吃吧!」我撫了撫四兒的背,快步邁進了門檻。
兩個男人就這樣隔著兩丈的距離默默地注視著對方。
我攥著他衣襟的手猛地一僵。他承認了,怎麼辦?我還可以支和圖書撐多久?
「先有成婚禮,才有新立世子之禮,卿相的信函上可是這樣寫的?」我轉頭問于安。
「醫師,阿魚的傷勢怎麼樣了?」無恤向老者詢問道。
于安雙眉一蹙抓住了青銅鏟的木柄:「阿拾,他要娶妻了,你真的不在乎嗎?」
史墨一共派人送來了兩封信,寫得滿滿的那封是給無恤的;第二塊帛布上只有一句話,是史墨寫給我的。
他的手臂失去了控制,他抱得太緊,緊得讓我發痛。
「我趙無恤要的東西,難道還要靠一個莫名其妙的狄族女人來給嗎?」無恤冷笑一聲,握著我的手臂把我從他懷裡拉了出來,「阿拾,是你告訴我的,這世上實現目的的方法有很多種。也許迎娶那個狄女是最快最方便的方法,但這絕對不是我想要的。我想娶的只有你,我想牽的只有這雙手。」
我微微一笑,自顧自說道:「北方有豐潤肥沃的土地,趙氏與其在晉國同智氏、魏氏、韓氏爭奪封地,倒不如往北開拓新的疆域。卿相十六年前派你父親修築晉陽城的時候就已經定下了北進的計劃吧!如今,只是時機成熟了。」
我之前一直沒有想明白,趙鞅為什麼會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取消伯嬴和伍封的婚約,又為什麼突然讓無恤迎娶狄族的公主。雖然他早在十幾年前就已經做好了北進的計劃,但是這一切都顯得那麼急躁而倉促。

我還沒領會四兒沖我眨眼的意思,無恤已經捏住了我的手:「阿拾,我現在要進去看看阿魚,你要一起來嗎?」
「阿拾,走吧,我們放開晉國的一切,我們永遠不要回晉國,好嗎?」于安兩手一圈將我緊緊地摟進了懷裡。哽咽、無助,他的聲音里竟有比我更深的痛苦。
「那你的決定是什麼?如果你想走,我現在就可以帶你走。」
「你應該知道,北方几個國家一直以來都是插在晉國背後的一把尖刀。卿相早年出兵滅了西北面的翟國、東北面的鮮虞國,但這些年狄族日益強大,他們善騎射,強於武力,頻頻侵擾趙氏北方的幾座封邑。趙氏欲往北拓地,就勢必要通過狄人的領地。」
于安愣住了。我沉默了半晌,怔怔地道了一聲歉,慌亂地從他身邊逃開了。
我閉上眼睛感受著他在我臉上的每一次輕觸,他的手撫上我的臉頰、眼角、發梢,他像溫暖的海水將我攏進了他的身體。我嘆息著汲取著他的溫暖。我愛這https://www.hetubook.com.com個男人,我不想離開他,誰也不能把他從我身邊奪走。
「我不想做你婚禮的祝巫,我也不會為你的孩子祈福……紅雲兒,我一直以為我可以,但我做不到……」
「是。月前,卿相已經為無恤聘下了北方狄族的公主為妻,只待無恤一到晉國就要為他們行成婚之禮了。」
于安的聲音在我耳邊嗡嗡亂響,他口中的一字一句如一根根細針刺在我的心頭,我用力掙開他的懷抱,猛地往後退了好幾步。
「卿相不會同意你娶我的,他是明知你我有情,才故意把你們的婚禮安排在了世子冊封禮之前。沒有婚禮,就沒有冊封禮,這就是他想要告訴你的話,他說得很清楚,而你也很明白。」
無恤翻身上馬,一手持韁一手攬著我的腰,踱到了于安面前:「小舒,我要帶阿拾回去了。你若做完了你要做的事情,也早點兒回吧!四兒,還在你屋裡等著你。」
「不,你休想!」無恤兩臂一收,將我牢牢地困在自己懷中。
「走?」去哪裡……這一次,我又要去哪裡?
趙鞅不是在逼迫無恤在我和世子之位之間做選擇,他是在為自己的兒子鋪路,他是在為趙氏的百年基業盡自己最後一點兒力量。
無恤必須娶她,如果趙鞅病重不治,無恤就必須在他死前得到北方鄰國的支持。
我獃獃地站在原地,兩個不同的聲音在我腦中不停地爭吵。腳下褐黃色的泥水一點點地滲入我的繡鞋,寒意從腳底一下躥到了心頭。
不是他說得不清楚,是我怎敢有這樣的奢望。他費盡心思,步步為營,這十幾年他做的一切也許都只是為了能坐上那個位置。現在,世子之位於他而言觸手可及,我如何能奢望他會為了我停在這一步呢?
我該去哪裡?有誰可以告訴我?
我看著于安的臉,淚水一點點地漫出了眼眶。為什麼要逼我哭呢?為什麼不能讓我一直笑下去呢……
「哦?」師父這是做什麼?大老遠派人從晉國送信來,難道晉國發生什麼大事了?「信在哪裡?快拿來我看看!」
無恤拍了拍我的手,回頭沖我微微一笑:「我知道,這世上沒有幾個男人可以拒絕你。所以,這一次,我不怪他。」
「好。」無恤捏了捏我的手指,轉身邁進了院門。
我仰望著身前的男人,不自覺便痴了。他早已不是那個任人欺凌的奴隸,他是天生的強者,他擁有睥睨天下的氣魄,而此刻他的www.hetubook.com.com眼睛里沒有氣吞四方的野心和慾望,他的眼睛里只有我,只有我淚流不止的臉……
「是,我要娶妻了。所以,你要逃跑了嗎?」
我在巷子里站了一會兒,四兒把老醫師送到巷口后,就一路小跑回到我身邊。
我看完史墨的信后,終於明白了這背後的原因——趙鞅病了。
「好,那我就在這裏等他吧!庖廚灶上有新煮的肉粥,你早上沒吃早食就出門了,現在可是餓了?先去吃一點兒吧!」四兒踮腳朝巷子口望了望,轉頭對我說。
無恤轉身看向他,于安從樹榦背後走了出來。
「諾!」四兒攙扶著老醫師緩步朝巷子口走去,路過我身邊時,她突然重重地朝我眨了兩下眼睛。
吸收了一夜雨水的地面泥濘不堪,我深一腳、淺一腳地繞開那些低矮的墳丘,一口氣跑到了來時的黃泥道上。彎彎曲曲的道路,兩道深深的車轍,我該沿著原路回到他身邊嗎?還是再一次轉頭逃開?
我抬起頭,朝雲飛逝的天空下,一匹黑馬從遠處飛馳而來。騎馬的人許是瘋了,他大喝著一鞭鞭抽在馬身上。那黑馬痛極了,拼了命似的往前跑,泥漿在它身後飛濺,雪片似的白沫噴涌在它的胸脯上,待它嘶叫著奔至我身前,兩肋的皮毛早已被淋漓的汗水浸透。
我怔怔地看著馬背上狠心的男子,他摔了馬鞭跳下馬背,不由分說地把我扯進了懷裡:「你哪裡都不能去,你休想離開我!」他緊緊地抱著我,顫抖的聲音隨著他炙熱的呼吸噴洒在我耳邊。
無恤亦微笑頷首,然後策馬回身帶著我朝曲阜城的方向慢悠悠地行去。
這不是一場成婚禮,這是一場即將到來的戰爭。
「不!你不能違背卿相的意思,你還不是世子。」
「發生什麼事了?」我問。
「這樣就好,多謝醫師了!」無恤長舒了一口氣,抬手對四兒道:「四兒,替我好好送送醫師。」
趙鞅一死,晉國的大權就會落到智瑤手上,而智瑤對北方的土地一樣充滿野心。趙鞅為無恤向狄族求親,而智瑤同樣在為智顏向狄族求親。趙鞅知道,在他死後,趙氏和智氏之間終有一戰,而誰獲得了北方的支持和土地,誰就能讓自己在戰爭中擺脫腹背受敵的危險。
我的腦子有一瞬間的空白。那一刻,我埋首在他胸前,竟全然忘了抵抗。
我感覺在他們中間有一股不尋常的氣息正在慢慢凝聚,忙俯身按住了無恤的肩膀:「別責怪他,是我逼他告https://www.hetubook•com.com訴我的。」于安為了我,違背了他與無恤之間的約定,而我實在不希望他們因此而傷害了彼此多年的情分。
阿拾,回去吧,你答應過的,無論他選擇怎樣的道路,你都不會放開他的手。你願意陪他一起死,難道不能陪他一起生嗎?
狄人之國有王女待嫁。
「呵,卿相早就知道我與無恤有情吧!」我輕笑一聲放下手中的石頭,轉而取過於安手中的青銅鏟,「無恤和狄族公主的婚期定了?就在下月嗎?」
天啊,我該怎麼辦?
老者施了一禮,回道:「病者的傷口剛好在骨縫之間,很乾凈,沒留下什麼碎骨渣。雖然手沒了,但性命無憂。」
阿拾,離開吧,等他娶了嫡妻,等他們有了第一個孩子,你就會知道,這天下沒有女人可以不改初衷地支撐下去。到那時,你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你們的愛死去,時間和忌妒會把你變成另外一個人,就像由僮,就像瓊女……
「你到底有沒有聽見我說的?無恤要娶妻了!他要娶妻了!」于安一推青銅鏟,猛地握住我的雙臂把我拉到了身前。
我輕笑一聲,將沾濕的指尖遞到了他面前:「你瞧!我沒哭,只是雨水……」
我瞥了一眼四兒的背影,對無恤微笑道:「你先去吧,我還有幾句話要交代四兒,一會兒就過去。」
我把頭埋在他胸前,痛苦地攥住了他汗濕的衣襟:「你要娶妻了,你要娶妻了……」
「無恤帶我先回來的,于安還要安葬由僮和魚婦。不過我們路上走得慢,看樣子他也快回來了,你可以在這兒等他。」我抖開其中一條帛布,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小字,看筆跡這信的確是史墨所寫。
哦,原來是這樣……
「你不要再說了!」我衝著于安大叫道。
「你可回來了。」她抓著我的手小聲道。
「趙無恤,你放開我……」當理智重新回到我的腦中,我開始瘋狂地扭動身子,想從他的禁錮中掙脫出來。
「他是我的朋友,他只是擔心我。」我抓著無恤的手小聲道。
阿拾,離開吧,等他娶了嫡妻,等他們有了第一個孩子,你就會知道,這天下沒有女人可以不改初衷地支撐下去。到那時,你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你們的愛死去,時間和忌妒會把你變成另外一個人,就像由僮,就像瓊女……
「在這兒呢!」四兒低頭從衣襟里掏出兩塊疊得方方正正的帛布交到了我手上,「阿拾,于安怎麼沒和你們一起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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