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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書謠肆·天下卷:列國紛爭

作者:文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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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北風其涼

第二十六章 北風其涼

于安要帶四兒回晉,他既能開口說這樣的話,就一定有辦法讓趙氏不再找她的麻煩。
「無恤呢?」我問。
「不,我沒有變,只是你從未認真看過我。就算是現在,就算是這一刻,你也沒有認真地看著我。你心裏想著趙無恤,你想知道他到底有沒有活著走出智府。我告訴你,他活著出來了,兩個人才能破的機關,他一個人硬是闖了出來。可惜他傷得太重,重得連一句揭發我的話都說不出口。這麼多年了,我終於走到了這一步。愚蠢的趙幼常很快就會把趙氏的基業毀個乾淨。你是邯鄲城的人,邯鄲與趙氏有不共戴天之仇,你我現在該舉杯同賀才是!鄭伯有瑤琴,你不是一直想聽我彈琴嗎?今夜我彈給你聽,我把我——」于安往前邁了一步,我猛退了兩步,冷聲道:「不用了。你說得對,琴音表心,你董舒的琴音,我沒膽量聽。四兒說你有話要對我說,我現在洗耳恭聽。」
「我早該醒了!無情、無信、無義,我當初怎麼會救下你這種人!」我甩開于安冰冷的手。他是條蛇,一條真正冷血的毒蛇,他盤踞在我身邊那麼多年,我竟一點兒都沒有察覺。他的關切、他的痛苦通通都是騙人的!

「不,明明是——」
「你以為我這幾個月都在勸說鄭伯攻晉?」趙稷轉身看著我。
「稟外使,姑娘今日一早先去探望了小先生,之後去了庖廚。」我還未開口,隨侍的宮婢已恭恭敬敬地將我的行蹤告訴了阿素。
冬夜侵骨的朔風一陣緊跟著一陣,白日里未化的殘雪此時已凍結成冰,我走一步,滑一步,好不容易走到魚塘前的垂柳下,寒風裡衣著單薄、縮頭跺腳的人已經凍得雙唇發白。
「確、確有其事……」宰夫低頭看著手心裏的錢袋,許是這錢袋的重量叫他太過緊張,他的眼睛竟似進了沙塵般眨個不停,他察覺了,猛揉了兩把,抬起頭對我道,「君上吃得高興了是會召人來賞些粱米、肉脯之類的美物,可再貴重些的也沒有了。貴女給我這麼多錢,怕是回不了本的。」
趙稷低頭看著我,張口呼出一團白氣,卻沒有說話。半晌,當我以為他對我無話可說時,他卻突然開了口:「之後幾月,阿藜要勞煩你照顧了。你自己身子重了,也要記得多休養,別總是半夜不睡,坐在院子里吹風。」
我走進屋,原本睡在外屋的兩個宮婢已經不見了,四兒低頭垂肩坐在床榻上,她披散的長發蓋住了她大半的面龐,我看不見她臉上的神色,卻知道她傷心了,極傷心。
「只要這樣說,就可以了?」宰夫死死地盯著我,百金不是小數,他可以拿這錢做很多他想做的事,但他似乎又隱約猜到這故事也許不僅僅是一個故事,所以他猶豫了,他手裡的錢袋似乎也變成了一塊燒紅的烙鐵。
董氏與趙氏的恩怨、邯鄲與趙氏的恩怨,能說的我都說了。可同樣的事情,四兒聽於安說過,聽趙稷說過,單純的她在我們截然不同的說辭里完全迷失了方向。我心疼她誤闖了我們可怕的世界,她卻心疼我一直活在這個可怕的世界里。
「因為我在等一個人死。他死了,鄭伯自然就會聽我的話。」
我轉身離去,他開口問道:「你剛和*圖*書剛去了哪裡?」
趙稷沖我微微一笑,帶著一肩玉屑轉身離去。
「去吧,替我同孩子道個歉,是小阿娘闖禍,叫他受苦了。」
「四兒——怎麼是你?!」那人見是我來,大驚之下拔腿就走。
我的小伎倆保住了宰夫的性命,也暫時保住了自己的計劃。趙稷和阿素隨鄭伯走了,于安見過他們后也要回晉國去了。我撞見四兒在別宮那棵巨大的槐樹底下與于安說話,她站在他面前,仰著頭,手不自覺地攥著自己的衣袖。過了那麼多年,她已是他的妻,他孩子的母親,可我遠遠望見的卻恍惚還是那個穿著紅襖、梳著總角的少女和她眼裡青松般的少年。她愛他,愛得可以接受他一切的好與壞。她亦愛我,愛得可以違背心裏的喜與悲。怎麼辦?我要生生將我的四兒撕成兩半了。
「阿拾,我要留在這裏陪你。」四兒眼圈一紅,俯身緊緊地抱住我的肚子。
「不,你要說得再全一些。是大雪過後,五隻野鴿為了爭食你撒的殘羹趕走了覓食的老鷹,野鴿們吃飽四散而去,餓肚子的老鷹撲下來吃了那隻飛不走的鴿子。你有感而發,才做了這道菜。」
我呆立,良久,輕輕吐出一片白色的嘆息。
「阿拾……別把孩子生下來。」
趙鞅死了,那個馳騁晉國朝堂數十年、銅鐵鑄成的男人死了,壓在鄭伯心上的最後一根稻稈落了,七國大戰的夔鼓之聲已經敲響了。亂世,史墨說的真正的亂世,已經來了嗎?
忐忑地來,悲傷地去,已經不記得這是第幾次與他這樣不歡而散。一切原來早有徵兆,是我真的沒有認真看過他的心。
「我是個宰夫,只會生火煮食,不會講故事,你的錢,我不要了!」宰夫將錢袋猛推到我手邊,我沒有接,他抬頭看著我的眼睛,竟似要哭出來一般,「貴女,這宮裡的人是不許與你說話的,我今晚被你騙到這裏來已是大罪,若再替你做事,就沒命活了!」
昨夜見完宰夫后,我闖了一回後山的別院。埋伏在雪洞里的兩個可憐的暗衛會告訴他們的主人,我失敗了,我沒能在三位女公子離開前托她們替我向鄭伯傳話。
「哦,那我們現在是要回臨淄,還是跟鄭伯一起回新鄭?」
「宰夫留步,我是來送報酬的。」
趙稷默許四兒留在我身邊,四兒便開始每日忙進忙出,細心照顧著我,又一日兩頓親自到庖廚給阿藜做清淡可口的飯菜。她不想讓自己停下,因為只要她一停下來,哪怕只有片刻,我立馬就能在她眼中看到她對於安、對董石蝕骨的思念。我回不去的晉國,她也回不去了。
「為什麼?若他的父親還活著,我為什麼不能把孩子生下來?若他的父親真叫你們害死了,我更應該把他生下來!」
「是啊,會盟之事算是定了,鄭伯再過兩日也要回新鄭了。」
日子一天天過去,轉眼歲末將臨,冬日寒冷的北風凍結了大河的波濤,一場連下三日的大雪過後,我們終於見到了久違的陽光。鬆軟、潔白的雪厚厚地鋪了一地,晨光斜照,平整的雪面上閃著金色的碎光,被宮婢們踩出深深腳印的雪坑裡又透著迷人的、幽幽的藍。阿藜裹著狼裘,抱著手爐在門口看雪,我便同四兒一起到和-圖-書了庖廚,打算做幾個清甜的夏花糰子給阿藜做小點。天冷,阿藜周身發痛,昨日一口飯菜都沒吃。
「如果我說他也死了,你當如何?」于安藉著月光凝視著我臉上的焦急。
「我把他一個人留在萬箭齊發、地火燒身的機關陣里了。我想讓他死,死在智瑤手裡。他死了,趙鞅死了,趙氏就完了,我就能安心了。」
我雖早已猜到鄭伯回都的原因,但親耳聽到時,心裏依舊涼了半截兒,臉上卻不敢有絲毫顯露:「拖了這麼久,總算有個結果了。」
「宰夫寬心,我不貪你們君上的賞,這菜就算是你一個人做的。我只托你回宮后將這道『鷹鴿』做給鄭伯品嘗。屆時,若鄭伯召你,問你何故要將去骨的鴿子裹在鷹腹之中入菜,你只要將四兒說給你聽的故事再原原本本說給鄭伯聽,我還會託人另贈百金與你。」
「主意是她出的,可菜是你做的,報酬自然要給。」我從懷中掏出一袋沉甸甸的錢幣放在宰夫手上,「鄭伯好吃天下聞名,幾年前我在宋國扶蘇館里聽過一個傳聞,說是鄭宮之中若有人能做出得鄭伯歡心的菜,鄭伯便會不顧貴賤之分,召烹煮之人細詢烹飪之法,賜以美物嘉獎,可有其事?」
董氏與趙氏的恩怨、邯鄲與趙氏的恩怨,能說的我都說了。可同樣的事情,四兒聽於安說過,聽趙稷說過,單純的她在我們截然不同的說辭里完全迷失了方向。
「他把你當成了我?那他還不知道我剛剛去魚塘見了誰?」
有陽光移過樹梢,有不知方向的風從積滿白雪的屋頂吹落大片大片晶瑩的雪末兒,趙稷的背影消失在一片飛雪之中,我眼前的世界突然變得很亮很亮。
「宰夫,你可有兒子?」我接過宰夫手裡的錢袋,卻擒住了他的手腕。冷夜寂寂,可憐的宰夫眼見著我的瞳仁由黑轉碧,驚恐之下只知瑟瑟發抖,全然忘了掙扎。
「你……」我有太多的話要同他說,多得幾乎快要將我的胸膛撐破,可現在他就站在我面前,我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夜深沉,清寒的月光在雪地上投下一地斑駁的影子,四周靜得出奇,我偶爾踩碎一片薄冰,心便要在胸膛里狠狠跳上許久。當我見到一身月光的于安從我的寢幄里走出來時,胸膛里那顆不安的心一下就停止了狂跳,無限的恐懼如突降的寒潮瞬間將它凍住了。
我見不到鄭伯,所以只好把自己所有的籌碼都押在一個宰夫身上。我不知道宰夫會不會替我講好這個故事,也不知道鄭伯聽了他的故事,會不會權衡利弊放棄攻晉。我什麼也不確定,但卻清楚地知道,這是我最後的機會,我只能孤注一擲。

「宰夫莫怕,只是一個故事、一道菜。」我將宰夫僵硬的手推到他胸前,可就在此時,高遠天幕上的最後一片薄雲也被呼嘯的夜風扯碎了,一輪碩大的淡青色圓月忽現於天穹之上,宰夫眼中的猶豫瞬間被驚恐取代。
「于安,為什麼你會變成這樣?」
「他罵你了?」我坐上床榻,一把將她摟進懷裡,「別難過,今晚的事是我做的,我現在就去找他說清楚。和他作對的人是我,他對我有什麼恨,有什麼怨,讓他和-圖-書一口氣都撒完!他撒完了,我也有一摞的賬要同他算!」
四兒坐在黑漆漆的屋子裡等著我,可我實在沒有力氣再與她轉述那些叫人筋疲力盡的話。我栽倒在床上,悶頭就睡。寒冷的夜風在我窗外颳了一整宿,嗚嗚地,似呻|吟又似哭聲。
「報酬?」夜色里矮矮的人拉緊自己身上單薄的冬衣,打著哆嗦轉過身來,「四兒姑娘教我做菜,你還要給我報酬?」
一切都完了。于安發現屋裡的人不是我了,四兒一定已經把我的計劃全都告訴了他。
我低頭嘆息道:「傻四兒,別為了我違背自己的心意。他和董石是你的家人,你想回到他們身邊並不意味著你對不起我。當初你問我趙鞅到底是好人還是壞人,我說我不知道。如今你再問,我還是不知道。這世間的好與壞、對與錯,有時候很難分清楚。所以,我不能告訴你,我一定是對的,也不能騙你說于安一定就是錯的。你以後要學著自己分辨,實在辨不清了就問問自己的心,你的心會告訴你答案,而你不能為了任何人違背自己的心,永遠不能。」
門外冷風刺骨,滿地殘雪,在我與于安有關的記憶里似乎永遠都有化不盡的冰冷的雪。遇見他時,我只有七歲,昏暗的葦席底下他問我:「你是誰?」十三載,身如流水,走散了那麼多人,唯有他一直都在。可現在面對全然陌生的他,我倒真想問一聲:「你是誰?」
宰夫揣著燒心的錢袋走了。
「勞邯鄲君掛心,壞習性不好改。」我知道自己這些日子都活在他眼皮底下,卻不知道夜裡他的眼線睡了,他的眼睛卻還能看到一切。
「把老鷹叼了鴿子的故事說給君上聽,還能再得百金?!」
「我不會再說了。有些話本就一遍都不該說。」于安側身,漆黑的眼眸里一絲亮光也沒有了。
第二日醒來已是午後,鄭伯的車隊已經離開了溫湯別宮。四兒告訴我,宰夫沒有死,他趕著裝滿釜、甑、豆、瓮的牛車隨國君的車隊一道回都城去了。
我沖他微微一笑道:「你不說,我就當你有兒子了。你既有妻有子,就更該把這個故事好好講給鄭伯聽。因為故事里瘦弱的鷹是晉國,被喘過氣來的老鷹吃掉的那隻鴿子就是你們鄭國。五隻鴿子可以趕走老鷹,卻不可能一口氣吞下一隻老鷹。等晉國緩過氣來,第一個遭殃的還是鄭國。來日,若晉軍攻進新鄭,你的妻兒就要隨你棄家逃命了。到那時,你一定會後悔,後悔自己堂堂男兒為什麼連講個故事的勇氣都沒有。齊國不是真心要幫鄭國復讎,它是要把夾在齊、晉中央的鄭國當作自己的盾,可兩人對戰,傷得最厲害的不就是盾嗎?」
「你別去……」四兒握著我的肩膀強挺起身來,「阿拾,他今夜是想來與你說話的,可他藏了那麼多年的話全叫我聽了。你趕緊去找他,叫他再說一遍給你聽。你別生他的氣,你好好聽他說話,只當為了我,好不好?」
「誰死了?」我盯著趙稷的眼睛,低聲問道。
「你無恥!」我氣到渾身戰慄,抬手一把揮在於安臉上。
四兒沒有答應,她說她要留下來陪我。可我知道她離開新絳后,無時無刻不在思念自己的孩子。她已經太久沒有見到董石了,以https://www.hetubook.com.com至於不小心撞倒鄭宮裡一個年幼的小僕都會莫名地流淚。
嗚咽的風中「啪」的一聲脆響,我手心一陣劇麻,繼而是火燒般的灼痛。于安一動未動,仍彎著腰與我眼對眼、鼻對鼻地看著。我握拳收手,他突然一把抓住我的手腕,痛聲道:「不打了嗎?錯過這一夜,就再也沒有下一次了。你可以打得再重一些,最好把你、把我都打醒!」
我不是亡晉女,縱然上天真的讓我帶著這個血腥的使命來到這世上,我也絕不會束手就縛,叫成千上萬無辜的生靈死在我面前。鄭伯回新鄭前的最後一夜,睡在外屋的兩個宮婢輾轉反側了許久才終於睡深。我囑咐四兒躺在我的床榻上,自己披了她的外袍偷偷溜出了住所。
「你當初為什麼要救下我這種人?我這種人就該死得悄無聲息,就該暴屍陋巷,屍骨無存,你怎麼就不遂了他們的意?!」于安被我眼中的鄙夷刺痛了,他直起身來,面色陰沉駭人。我想起當年大雪裡無助的少年,只覺得命運與我們所有人都開了一個極大的玩笑。
「可你一定不想你的兒子也做一輩子的宰夫吧?把我今夜說的話都告訴鄭伯,你和你的兒子就不用再待在庖廚聞一輩子的柴火味了。綌衣換錦衣,這才是我真正要給你的報酬。」
「攻晉之事鄭伯幾個月都沒鬆口,你最後到底同他說了什麼扭轉了他的心意?」
他淺淺一笑道:「女兒,記住,對強者而言,這世間有很多東西可以強求,但唯有人的心意是不能強扭的。謀心之事,需順時、順勢、順情,才能于無形之境得常勝。我這幾月,與鄭伯談了兩國婚嫁之事,談了齊、鄭此後三年的鹽鐵買賣,唯攻晉一事,隻字未提。你可知是為什麼?」
于安聽到四兒的聲音,眼中一痛,竟越過我匆匆離去。
我看著眼前陌生的人,胸中怒火難遏,可他明知我已氣極,卻還故意彎下腰來將臉湊到我面前,嗤笑道:「你心慕的趙無恤不是神,他也會有犯錯的時候。他錯信了我,所以我把他留在智瑤的密道里了。」
「不是我們,是我與你阿爹要先隨鄭伯回新鄭,稍後再到臨淄同我義父稟告這個好消息。你和阿藜就儘管安心留在這裏。這裏的溫湯能通氣血,阿藜怕寒,待在這裏過冬最好不過了。晉國那邊你也不用擔心,你阿爹已經留了最得力的暗衛在這裏,沒人能傷到你和孩子。待明年暮春你生產時,阿姐一定趕來陪你……」阿素正說著,我一抬眼就看到了站在不遠處的趙稷。阿素回頭見是趙稷來了,便推說自己要整備行囊,帶著宮婢匆匆走了。
「我去,我這就去。你別擔心,我不去同他吵架,但他騙了我這麼多年,有些話我還真想聽他親口說給我聽。」我替四兒披好被子,推門大步而去。
四兒搖頭,用力推著我道:「你快去,他還沒走遠。」
圍著一爐紅炭,望著一窗飛雪,我把自己與無恤的事原原本本告訴了四兒。四兒聽說姮雅所生之子乃趙府馬奴之子后,就再也沒提「負心」二字。昔年無恤留宿太史府,四兒最怕我有孕,千叮嚀萬囑咐,警告的話雖難聽,卻也說了一大堆。如今我真的有了孩子,她卻一句苛責的話都沒有了,只開始埋怨我不懂和_圖_書為母之道,不懂養胎之法,更怪我不知道羸弱的身子是沒辦法熬過生產之痛的。
「我不信。」我瞪著他,切齒道。
「為什麼?」我看著趙稷,心中又驚又懼。
寒空寂寂,風動蓮池,我要追趕的人就站在蓮花池畔,獨自出神地望著浮滿碎冰的蓮池中央一輪時隱時現的月影,他的身子有大半隱在漆黑的樹影里,偏只有一張消瘦孤傲的臉露在水銀色的月光下叫我一眼便看見了。我拾起地上的一塊卵石朝他狠狠擲了過去,他不躲不避,任石頭蹭著鼻尖落進池中,擊出破冰之聲。
于安沉默,他凝望著碎冰之中蕩漾起伏的月影,扯出一絲自嘲的苦笑。我朝他邁了一步,他旋即收了笑容,轉頭冷冷道:「你的趙世子自然是在趙府,不在這裏。」
「恭喜邯鄲君,終於得償所願。」我對趙稷輕施一禮。
「你阿娘生你兄長時極不容易,我怕你隨她,所以已經送信讓陳盤將他府里善接生的產婆送到這裏來。你自己通醫理,該準備的也早些準備好。外面的事有我,你就不要太操心了。」趙稷說完也不待我回應,起腳就走。
四兒自入別宮,每日總有半日待在庖廚里,掌管庖廚的宰夫對她極和善,一聽說她要做糰子,一應炊具都幫著一起抬了出來。四兒在青銅甑里鋪上干荷葉,又在荷葉上鋪了一層越國來的稻米,我洗凈了別宮裡夏日晒干留存的槐花,正要去問宰夫求一罐蜜糖,就聽到門外有寺人來傳鄭伯的旨意,說是宮中巫臣卜了日子,兩日後鄭伯就要出發回都城去了,讓宰夫提前準備好路上的吃食。
「可找到你了,你去哪裡了?」阿素迎上來道。
「你知道我問的是什麼!」我死死地盯著于安的臉,無恤信他才會以性命相托,求他同入密道共救阿藜。可他對無恤做了什麼?為什麼公輸寧的機關圖會落在我父親手裡?為什麼自那日之後,我再也沒有無恤的半點兒消息?「趙鞅說我害他連失二子。伯魯死了,那……無恤呢?」

阿素朝宮婢一點頭,笑著對我道:「我們的事終於成了,鄭伯已經答應明年春天到廩丘與諸侯會盟了。」
「我去了哪裡,明日自會有人稟告你。不過你放心,我誰也沒見著。同是局中棋、籠中鳥,見了又有什麼用?」
于安一步步走到我面前,我抬頭看向他,卻驚愕地發現此刻惶恐的人不止我一個。
「不信?我連趙鞅都殺了,難道還會傻到留著趙無恤的命?還是……在你心裏,他趙無恤無所不能,我想殺也殺不了?」于安踏著一地被寒風凍僵的宿雪走到我面前。
「你做了什麼?!」
宰夫領了旨意,我囑咐了四兒幾句就急匆匆往住處走,路上果然遇見了一臉喜氣的阿素。
「你只是替我煎了葯。回去后該怎麼說話,你夫君自會好好教你。我只叮囑你一句,萬萬不可為了維護我,說任何讓自己有危險的話。記住了嗎?」
「貴女,我什麼都不懂,我是個宰夫啊……」
「阿拾,你先進來。」四兒在屋裡輕喚了我一聲。
我不置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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