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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書謠肆·天下卷:列國紛爭

作者:文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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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亂生不夷

第二十七章 亂生不夷

「阿爹,你帶我一起去新絳吧!」阿藜強忍著痛楚跪在地上昂首看著趙稷。
「我是盜匪,他們可不是。」盜跖笑著摸了摸道旁一個少年的頭。
「或許吧。」趙稷拉著阿藜的手往門外走,我一下攔在了他面前:「世間事,陰陽相依,禍福相伴,鄭伯臨陣推託興許不是壞事,而是好事。退一步吧,放手吧,忘了邯鄲城外的木槿花,我們再尋一處地方為阿娘重新種一片花海吧!她不會怪你的,她從來沒怪過你……」
我僵立,阿藜卻突然「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這些人都是奴隸?」我驚問。
「放手?你以為我已經輸定了?我的福禍不勞你擔心,讓開!」趙稷直直地瞪著我的眼睛。
曾經,我狂妄而自私地想要在四兒身上留住自己失落的純真,想要她永遠如三月杏花般潔白而美好,我想要讓她幸福,想要給予她我所渴望卻永遠無法得到的安定與幸福,但現實狠狠地嘲諷了我的自以為是。
坎卦的密函!明夷給我的密函!
我看著眼前的這一幕,胸口一陣陣地發痛。阻齊攻晉,我做對了嗎?做錯了嗎?我捂住胸口,隔著衣襟,隔著兩片木牘緊緊地抓住了懸在心口的紅葉。
他們?
「你盜跖還不夠自由?!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看上哪個女人搶了就跑,玩膩了深更半夜就丟在路邊,你還想要什麼自由?」我果真有孕不長身子,光長脾氣,盜跖幾句話又把我氣得胸口發脹。
沒有了主人的溫湯別宮安靜而蕭索,宮婢們每日早起做完一天的活兒后,就裹著厚厚的冬衣一群群地圍在爐火旁,或打盹兒或閑聊,她們的話題總繞不開都城高牆裡那些可以改變她們命運的形形色|色的男人。我不愛聽她們聊天,所以每日午後都會帶阿藜到大河邊坐一坐。
「那我就逼他給!」盜跖一腳踢開擋在路中央的一隻山蜥蜴,拂袖大步離去。
「我!哎喲,我走的什麼好路啊!」蕨草纏繞的枝葉中連滾帶爬鑽出來一個佩玉帶冠、身著明紫色絲絹長袍的男子,他貓著腰跪在地上,腰間的組佩鉤在野藤上怎麼解都解不開,卻仍不忘抬頭沖我扯了一個笑臉。
天樞是趙氏的眼睛、無恤的眼睛,可我卻讓人弄瞎了無恤的眼睛,讓他如俎上魚肉任人宰割。我怎麼會想不到呢?晉陽地動,那些想要燒毀谷廩的黑衣人為什麼會對城內布局了如指掌?猴頭山上的匪盜來去無蹤,分明就是訓練有素的軍隊。趙稷和于安早就在暗中編織了一張巨大的網,陷在網裡的我卻絲毫沒有察覺。
我帶著阿藜匆匆趕回別宮,宮門外不見鄭伯的車馬儀仗,一路行來宮中也一如往常。
「九原、霍太山、夏陽、曲梁、卑耳山……晉國四千出逃的奴隸都住在這谷里。」
「阿爹?!」阿藜驚呼。
「你要拉我去哪裡?」趙稷一轉身,我拽著盜跖就走。盜跖的草鞋斷了一根系帶,踢踢踏踏地跟在我身後。
「求阿爹成全——」阿藜猛地磕頭在地。
盜跖沖我一攤手,我蹙眉轉身便走。
燈座壓翻了窗旁的木架,竹簡、漆盒散落一地。燈油潑上了窗欞,黑黑黃黃一道道沿著窗框、牆壁往下淌,趙稷蒼白著一張臉,垂首看著滿屋狼藉。
鄭伯的蘭湯對阿藜的腿疾極有療效,和圖書從不能走路到能脫了拐杖獨自穿過凍原,他只用了兩個月的時間。我的阿兄比我想象的要更加勇敢、堅強,可他脆弱的腿骨根本經不起一次意外的跌倒。所以,每當阿藜艱難地把腳踏進結滿厚霜的草地時,我總會不由自主地抓住他的手。我以為我在守護他,直到有一天,我面對著寬廣的冰河失聲痛哭,有人在我身後默默地扶住我的手,我才驀然發覺,原來在我最痛苦無助的時候是阿兄守護了我,他才是那個支撐著我,不讓我倒下的人。
南風起,深埋在地下一整個冬季的草籽終於發芽了,嫩綠的草尖從枯黃的雜草堆里一根根鑽出來,為一望無際的原野染上了一層淡淡的新綠。這一日,我照例陪阿藜到河邊散步,二人正說話,遠遠地就聽到有人扯著嗓子大喊:「姑娘,姑娘快回宮,邯鄲君回來了——」
歲末過後,一場大雨洗去了山林層疊的雪衣,大河厚厚的冰層開始消融,有時人離得近些還能聽到冰層下湍急流動的水聲。
阿藜在冰雪消融后的原野里找到了一片絳紅色的楓葉,他當作寶貝似的尋來兩片木牘將楓葉夾起來送給了我。他說,從前阿娘每年夏盡時都會尋一朵最美的木槿花用木牘夾起來,然後用刀筆在木牘上刻下自己這一年裡最歡喜的事。阿藜不知道我心裏日夜思念的人叫什麼,也不知道那人眉梢上有一片色濃如楓的紅雲,可他偏偏將一枚熬過嚴寒酷雪的紅葉送給了我。自那日後,我再也沒有哭過,我把紅葉放在了離心最近的地方,想象著遠方的他一如我面前奔流不息的大河,正迫不及待地甩開冰雪的禁錮。
密函上奇怪的地名和數字記錄的正是各地出逃奴隸的數量和豢養軍隊所用的錢幣數目。坎卦主事是想用密函告訴我們,齊國人在晉國偷偷訓養軍隊!
我借暗衛的劍在靠近河岸的冰面上鑿了一個洞,此後每日必來冰洞瞧上一眼。我的父親離開前,一定好好叮囑過這些「保護」我的人,告訴他們我是個多麼狡詐難纏的女人,因此每次我一轉身,身後兩個緊隨的人也總要湊到冰洞前仔細瞧一瞧,生怕我在洞里養出什麼陰謀詭計。
這裏曾是無邪口中的「迷谷」,陡立的崖壁、細長如銀練的瀑布,無邪與四兒在這裏同盜跖嬉鬧習劍的情形,至今在我腦中清晰仿若昨日。可現在,如茵的綠草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鱗次櫛比的灰白色營帳和隨處可見的衣衫襤褸卻手握長劍的男人。
「狗屁的主人!天地生萬物,以何分貴賤?血脈嗎?拿劍割一道,國君的血、奴隸的血,誰流的血不是紅的?生在貴卿之家,一坨狗屎也能衣食無憂。奴隸們日夜辛勞,種了糧自己吃不上,天災來了還要被人拿草繩捆了燒成灰,送給那個什麼也不管的天神。這不公平,從來沒有人想過這不公平嗎?」
「喂,你這肚子又不是我弄大的,你拉扯我幹什麼啊?有話快說,別瞎走路!」盜跖反手一拽強迫我停了下來。
「不,別再讓我等你了。阿爹,孩兒等過一次了,不想再等第二次。二十年了,孩兒等得太久了,我不怕死,我怕等,我,我……」阿藜抓著趙稷的手,眼淚泉水般漫出眼眶,趙稷呆愣,阿藜突然垂頭放聲大哭起來。
掌心的m•hetubook.com.com重量消失了,冰冷的氣息消散了,許久,我揣著一顆狂跳的心睜開了眼睛。
趙稷回來了。廩丘會盟結束了?
「阿拾,我只願你將來不要後悔。」
「阿爹,孩兒不懼死,你帶我走吧,別把我留在這裏。」阿藜揚起頭,眼眶竟紅了一大圈。
「邯鄲君是一個人回來的?鄭伯現下在何處?廩丘會盟結束了?」我拉著趙稷的人一通詢問。
一臉風塵的趙稷壓著滿腔怒火瞪著我道:「你到底做了什麼?!」
「他要殺人報仇,你要什麼?」
「滅四卿?!你瘋了!你以為自己真的是邯鄲君嗎?沒有范氏、中行氏的兵馬,你什麼都不是。你只是陳恆的一顆棋子,你只是一個人,你拿什麼滅四卿?你現在去新絳就是去送死!」趙稷瘋狂的念頭叫我又驚又怒。
「走吧。」阿素道。
「兄弟們,告訴這大肚子的娘兒們,你們是要跟我柳下跖去新絳城送死的嗎?」盜跖突然扯開嗓子對身旁圍觀的人群高聲喊道。
咿咿呀呀的軺車帶著我們離開了鄭伯的別宮,我坐在車裡緊緊地抱著自己高隆的小腹,生怕一個顛簸,腹中不明世事的小芽兒就會因為好奇提前來到這個世上。
我急忙停下腳步,驚道:「誰在那裡?」
「胡鬧!」趙稷蹲下身子一把將阿藜的腦袋抱了起來,「好孩子,不是阿爹不想帶著你,你妹妹有一句話說得沒錯,新絳城裡太危險了,你不能跟著我去送死。」
「喂,你們兩個是商量好了來耍我的嗎?」陳盤瞪圓了眼睛瞅著陳逆,陳逆轉身,陳盤哀號一聲道,「你們早說啊,我在山下等你們就可以了呀!剛爬上來又要爬下去……阿素,你等等我,去就去,找死誰不會啊!」

曾經,我狂妄而自私地想要在四兒身上留住自己失落的純真,想要她永遠如三月杏花般潔白而美好,我想要讓她幸福,想要給予她我所渴望卻永遠無法得到的安定與幸福,但現實狠狠地嘲諷了我的自以為是。這世上根本沒有一個人可以安排另一個人的命運。相識十六年,我以為自己給她的是一片皎潔的月光白,可她得到的卻恰恰是黑沉沉的鴉背青,是無盡的危險與陰謀。我錯了,沒有一處是對的。所以這一次,我說服自己放手,放開她的命運讓她自己選擇要走的路、要陪伴的人。從今別後,人生長路,我與她不再攜手,不再並肩,但她會知道,我一直都在,永遠不會離開。
這一路,趙稷一句話也沒同我說。所以,當在晉郊的山谷里見到一頭紅髮的盜跖和一眼望不到頭的營帳時,我徹底驚呆了。
四兒走了,她換上胡褲坐在於安身前一騎絕塵而去。我站在大河旁灰白色的凍原上,望著二人一馬披著黎明深紫色的霞光消失在天與地的盡頭。
「我有我要的,他有他要的,談不上誰利用誰。」
天亮了,是夢嗎?
「你不會死,絕不會。」
「他們的自由只有國君能給!」
「你說的是九原城尹?」當年九原一地因秧苗枯死曾用大量奴隸做活牲,三天一祭,一次祭祀就要燒死幾十個奴隸。後來,奴隸們集體暴亂出逃,趙鞅還因此事降罪了九原城尹。晉國司民曾派人在國中搜捕這群奴隸,卻始終沒有發現他們的蹤跡。原來,竟是盜https://www.hetubook.com.com跖救了他們。「九原暴亂是在定公三十一年,霍太山奴隸出逃是在定公三十四年,還有夏陽、曲梁,你用了七年時間建了這支奴隸軍,你到底想做什麼?」
「聽到了吧,他們不是和我去送死的。」盜跖拍了拍我的背,扛著劍晃晃悠悠地朝瀑布走去。
「嗯。」
異國他鄉,一個懷孕的婦人帶著一個只剩半副身子的葯人還能使什麼詭計呢?我們就算逃出了別宮,也不可能活著逃出鄭國。我挖這冰洞不過是想看著大河的冰面一天天變薄罷了。這半年多來,我經歷了太多的猝不及防、太多的背叛與絕望,而唯一讓我慶幸的是這一切都發生在冬天,因為冬天即便再漫長,背後總還有一個春天。我守一個冰洞,洞里是我渺小的希望,希望遠方的他如這被厚厚冰蓋壓迫的大河,待到春來,便會蘇醒。
我這一通吼,原本熱熱鬧鬧的營地突然安靜了下來。臨近過道上的人停下了腳步,十幾顆烏溜溜的腦袋齊齊從兩旁的營帳里鑽了出來,人人都一臉好奇地看著我和盜跖。
我回過神來瘋狂地呼喚,耳邊卻只有山谷一聲又一聲急促的回應。
人多耳雜,我本想尋個無人的地方與盜跖說話,可走了許久身旁依舊人來人往,望著一眼望不到頭的營帳,我只覺得這事荒唐到了極點。
「你還好嗎?孩子還好嗎?」阿素上上下下仔仔細細地打量了我一番,我點頭,她舒了一口氣道:「你放心,我們不去臨淄,去新絳,這就去。」
紅雲兒,我這裏河冰已消,你那裡呢?你還好嗎?
「阿兄!」
「新絳城要起兵禍了,你確定你要回去?」
我不等阿素開口,已先握住了她的手:「阿姐,我不能跟你們去臨淄,我要回新絳救人!」
「誰說我要去臨淄?我要去新絳!」我在陳盤身後見到記憶中的小路,拔腿就走。
鄭伯拒絕攻晉,廩丘會盟不歡而散,齊人無名便不能出兵伐晉,趙稷此時一個人回晉國能做什麼呢?就算新絳城裡還有一個于安,他們兩個人又能對偌大一個晉國做什麼呢?我不是瘋子,所以我無法想象兩個因仇恨而發瘋的男人會做出怎樣驚人的決定。
阿藜一慌,連忙伸手將我護在身後。
「你要去晉國?你一個人去晉國做什麼,送死嗎?」我不想他攻晉,可我也不想他死啊。
「我說了,我要給他們自由。」盜跖一臉冷然。
「你等等等——」陳盤坐著往前一撲,一下抱住了我的腿。「你放開!」我用力掙扎,他回頭沖身後的密林大喊道:「陳爺——阿素——你們倒是快來啊!」
「他和盜跖要夜襲新絳城,怕我誤事就將我留下了。大哥,你帶我去新絳吧!我今日無論如何都要回去!」我拉著陳逆的袖子如同拉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陳逆沒有理睬陳盤,只皺眉對我道:「你沒事吧?邯鄲君怎麼把你一個人留在這裏了?」

「你別走!他們到底是什麼人?盜匪嗎?」我趕忙追上前去。
「撒謊!鄭伯明明已到廩丘,為什麼會突然當著諸侯的面出爾反爾?是你,一定是你,你是我的女兒,為什麼非要處處同我作對?!」趙稷像一隻被逼到絕路的困獸,他沉著臉踱著步,我低頭不語,他突然抬手推翻了屋裡的一座連枝樹形燈。和-圖-書
豢養、訓練一支四千人的奴隸軍需要極大的財力,盜跖一個人根本不可能做到。鄭伯反悔后,趙稷直奔此地,說明趙稷早就做好了廩丘會盟失敗的準備。鄭伯是他的上策,這支奴隸軍是他的下策。而他和他背後的齊國人必定從一開始就參与了這支軍隊的組建。九原、霍太山、夏陽、曲梁……我默念著盜跖所說的地名,腦中突然閃過一道亮光。
「逃奴!天啊,你怎麼能做出這種事?!沒有主人的允許,沒有司民的旌節,他們逃出來容易,被抓住了通通都是死罪!」
「說什麼傻話?」趙稷伸手去扶阿藜,卻怎麼也扶不起來,「阿藜——」
「不是我的,是他們的自由。」盜跖停下腳步看向身旁來來往往的人群。
「死?」趙稷看著我,嗤笑道,「死是奢望,四卿不滅,我有何顏面去死?」
「小妹,失禮了。」陳逆彎腰將我抱了起來。
「我什麼也沒做。」我垂目看著地上碎裂的紅色陶片。
「別說這些孩子氣的話。你好好帶著妹妹在這裏等我,阿爹這次一定不會再輸。七月一到,我就來接你們,決不食言!」
我氣他一腳已在懸崖外,卻還是一副無所謂的模樣,不由得怒道:「我問你,這些都是什麼人?你拿他們和趙稷做了什麼交易?當年你說你要做一件大事,難道你要做的大事就是帶一幫子人陪你去新絳城送死嗎?」
「『小妹』『小妹』,人家自己有兄長,你瞎急著往上貼什麼?」陳盤沖陳逆翻了個白眼,一骨碌爬了起來。
我毀了他籌備多年的計劃,他現在一定恨死了我。
「阿兄——阿兄——」趙稷走了,他把阿藜也帶走了?!
營帳的縫隙里透進幾縷淡金色的微光,山雀子撲騰著翅膀在帳外啾啾叫個不停,我合目深吸了兩口氣,起身披衣走出了營帳。
「阿素?!」陳盤聞言大驚失色,我亦驚得說不出話來。阿素要去新絳,她去做什麼?
「阿爹,到底發生什麼事了?」阿藜走上前,伸手握住趙稷的手臂。趙稷見阿藜能脫杖獨自行走,扯著嘴角想笑,卻笑得苦澀悲愴:「我的好孩子,阿爹沒有時間了,阿爹等了二十年,若再錯過這一次就真的沒有機會了。我不能這樣去見你祖父,更不能這樣去見你阿娘,你明白嗎?」
時間不知過了多久,一個遙遠的聲音忽然傳進我的耳朵:「阿拾,你在想我嗎?你現在一定在想我,因為你恨我,對嗎?我……也恨你。那日曲阜郊外,你該和我一起走的,你救了我那麼多次,為什麼我求你再救我最後一次,你卻不肯了?」黑暗中一雙冰冷的手輕輕地撫上了我的面頰,我戰慄不敢睜眼,那手的主人牽過我的手將臉放在了我的掌心,「邂逅,適我願兮。我的心早已刻在你的劍上,可你從來看不見。我知道,與我同路,非你所願,那就這樣吧,我們彼此憎恨,彼此較量,看看最後我們誰會活下來,誰會記著誰……」
我後悔了,我後悔自己未識破他的狼子野心,竟將整個天樞交到了他手上。
入了院子進了屋,趙稷背手和*圖*書站在阿藜的床榻前,我抬手行禮,禮未畢,一隻紅陶水碗已直奔我面門而來。我揮手擋開,水碗落在莞席上摔得四分五裂。
「阿爹……」阿藜不明白趙稷的意思,只將手握得更緊,趙稷拍著他的手臂,勉強擠出一個安撫的笑容:「不怕,一條路走不通,咱們就換一條,總是有辦法的。阿藜,阿爹明日要再去一趟晉國,你在這裏看好你妹妹,等七月木槿花開了,阿爹就帶你回邯鄲,回我們自己的家去。」
「你怎麼會在這裏?」我此時此地見到陳盤,如同見了鬼魅一般。他陳世子不待在臨淄城,跑來這荒郊野嶺做什麼?!
「不行!她挺這麼大個肚子去新絳城湊什麼熱鬧?趙無恤在智府受了重傷早就半死不活了,誰去了也救不了他。阿藜有邯鄲君看顧,更不勞她費心。她這肚子保不準什麼時候就要生了,趕緊跟我們走才對。阿素,你也快來勸勸她,咱們大老遠來救她,她不領情,還要去晉都送死。」陳盤扯過一旁的阿素道。
「阿兄——盜跖——」
我抱著肚子追了幾步,可盜跖根本不願理睬我,人來人往的營地里很快就不見了他的蹤影。
這一夜,山谷里的夜梟叫了整整一宿,帳外紛雜沉重的腳步每一步都踏在我心上。
于安要帶四兒去的遠方有陰謀,有戰火,可四兒沒有回頭,她一往無前地奔向了自己的命運。我想要攔下她,卻又不能攔下她,因為那是她的選擇。
「小妹!」樹影輕搖,一身褐衣的陳逆應聲落在我身邊。
無恤、于安、盜跖、奴隸、趙稷、陳氏、四卿、晉侯……我屏除雜念閉上眼睛,努力在心底亮起一盞盞明燈,它們有的疏離,有的緊靠,有的隔著黑暗用光線彼此纏繞。誰的光線最弱,誰的糾葛最多,熄滅誰可以推倒棋局重新再來?在光與影的世界里,我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是阿爹錯了,我帶著你,這一次,阿爹到哪裡都帶著你。」趙稷捧起阿藜淚水縱橫的臉,一把將他緊緊抱住。
「我要自由。」
「呃——」絕壁旁茂密的灌木叢里傳出一絲微弱的聲響。
人去山空,空蕩蕩的山谷里只留我身後孤零零一個營帳。一夜之間,山谷里連綿的灰白色軍帳和往來不息的人群全都消失了。山青,草茂,花盛,昨日見到的那些人好像從來沒有在這裏出現過,只有我像個從天而降的異客,愣怔地望著荒凉矗立的絕壁,分不清夢境與現實。
「姑娘這邊走。」侍衛只是低頭引路,半句不答。
「不是——」眾人笑著齊應。
明夷懷疑天樞里出了叛徒,所以提醒我不要將密函之事告訴天樞里的任何人。趙鞅後來也因此處死了五音。可我現在知道了,殺死坎主的另有其人,就連五音也是替他而死的。
「他們不是盜匪,你幹嗎要藏著他們?我阿爹要殺四卿報仇,齊人不能出兵,他才找了你。他許了你什麼?不管他許了你什麼,你都不能相信他,他是在利用你。」
「還不是有人不放心你,非要追來找你,可累死我了。」陳盤解了玉佩,拍了拍沾滿落葉枯枝的袖子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我的好姑娘,你不乖乖待在鄭國,跟來這裏做什麼?這下好了,被你爹扔了吧!沒事,等我先喘口氣,我帶你找一處乾淨的地方落腳,等生完孩子咱們再一起回臨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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