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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藍

作者:悄然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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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她長長的黑髮在身下散開,一絲一縷。
恨嗎?
她半卧在竹榻上,玄色的紗衣輕飄飄的掛在身上,長極的青絲隨手挽了個髻,餘下的卻仍是灑了半個榻,衣袖之間露出白如溫玉的一段手腕,竟是愈看愈蓋不住骨子裡的寒涼,妖青的詭異,帶著腐朽的頹靡。
羅迦說著,神情有些恍惚。
「熔,你恨朕對嗎?」
這種冰冷的氣息,繞在她周圍的寒氣令她的神志幾乎要麻木了。
幾點微雨從天幕飄下,沾在衣襟上,瞬間化了。
「我並不是一個忠實的妻子,七出之條,我犯了『淫』不是嗎?」恍如琉璃的眼睛中,一絲清寒徹骨,她安靜的吐出一字一句:「其實你一道聖旨就可以解決的,賜死我,不就得了。」
他的腳步略頓了頓。
羅迦驚的大喊了一聲,跌坐在床上。
風漸漸狂起,帶著廊前高掌的宮燈,搖搖曳曳,驚破了他的倒影,泛起了細碎的痕迹。
夜熔坐在竹榻上,披散的發在昏暗的光中,更加沒有光澤,斑斑的帶著霜染的痕迹。她放下手中的酒盅,纖細的指摸索著輕柔的撫過他的臉龐,帶著沒有溫度的溫度:
「剛剛,你沒有痛下殺手,我就知道,你記起來了……可是,已經晚了……到了今日我才知道,原來服下青豆蔻可以解開勿殤……可是解了又有什麼用,你想起來了又能怎樣?你看,我們早已會不到當初……從前你總說我心計過重,過於聰慧。其實,我和所有女子一樣,傻得可憐,真的很傻。曾經當所有人被你的才華,你的君臨天下的野心給震懾住的時候。我那麼自豪,自豪自己是惟一看清你的人,看清你那雙孩子似的眼睛下,深深的孤獨還有寂寞……所以……我從來不曾想做得那麼絕,畢竟我們還是有情分在的。可是你做了,就逼得我不得不做下去啊。」夜熔慢慢地飲下了半盞酒,低低的說著,聲音儂軟如天邊的流雲淡煙,微微垂下的頸項,卻是透露出某種脆弱:「你以為我不知道,那一個月來,你每日喂我的是墮胎藥,怕被何度發現,您每次只用極少的分量,所以必須喝滿一個月方好。」
羅迦正立在漫天的大雨中,一動不動地,痴痴地聆聽著。
原來,這就是他深夜邇來的原因……
他不覺望得痴了,醉了。
「我捨不得。」從身體深處被緩緩的擠壓出來的語調,壓抑著的渴望:「我捨不得!」
「很久很久以前,我就想問你,從最高處,往下看,是什麼樣的感覺?在最頂端,你最喜歡的高處。那裡有,金錢,權利,慾望……如今,我終於來到了你的身側,但是我卻不喜歡,甚至很害怕,因為是這裏的冷。」
驀然,他們十個手指緊緊地扣在一起,骨頭都要斷了。
她便雙手撫著脖子,伏著身子,撫著胸口,低低地咳著。
即使何淺撐著傘,他的衣服卻依然早已濕透,雨水從臉上不斷流過,他恍若未覺,只是痴痴地聽著那琴音。
羅迦揮手摒退了他,輕聲開口。
宮中舊例,妃嬪帶病或是不方便之時便在宮門前擺上一盆月季,表明不能侍奉御架,但是經年不用。
離開了樹枝的葉在風中飄零,落到了他的衣擺上。
「朕知道,你不想再見到朕,看到朕很痛苦吧?你就那麼愛他,那麼愛那個已經死了莫愜懷?」
羅迦將她的表情收到眼底,心底,心慢慢的往下沉……
寧夜宮中華燈明亮,她的身影映在茜紗窗上。
他狠狠的閉了閉眼,驀的反手卡住了她的脖子,手越來越緊。
他的氣息拂在耳邊,並不是炙熱,而是溫暖的,一如記憶中的溫暖。
「青豆蔻?」
他定定的看著她,漸漸的眼前竟有些恍惚,朦朦朧朧之際,他覺得頭痛愈烈熱,好似火灼,又好似冰寒,冰與火糾葛不清的痛在一處。
溫柔地將她冰冷的身軀擁入懷中,撫摸著她的髮絲。
何淺跟在羅迦的身後,蹙起了眉。
「皇上,咱們走嗎?」
等在再定晴一看,那裡卻是什麼都沒有,羅迦沒有眨眼,死死的盯在那裡,卻唯有紋綉著的暗色牡丹盤紋的錦褥,嬌媚綻開。
「朕,知道,他和_圖_書死了你很傷心。可是你還有朕……」
他們隔了那麼久,那麼遠,從初次相遇到如今,中間那樣多的人,那樣多的事,他到底是愛著她的。
恨嗎?
他的心像是被放在了燃燒的熔岩之中,他看見了她的神色,寧靜似水,冰冷似水,依舊傲然。
羅迦手指的抓著酒盅,身體猛地僵的直直,每一個關節都煞白煞白的。
撫摸他的臉頰、他的眼睛,留下冰冷的痕迹。
燭光熒熒,他細細看來,她的青絲上不知何時已經染上了點點的白,原本烏澤不再,那絲絲縷縷的灰白憔悴就像殘冬的枯葉。
不知怎的,夜熔呢喃著喚了他的名字,輕輕地就如芙蓉樹上飛落的花絮:「羅迦……」
她高傲的說,我不再愛你了,羅迦……
「我自己也不明白,你有什麼值得我愛的。這麼多年過去了,你早已變得心狠手辣,又軟香溫玉,妃嬪成群……我跟我自己說,不要愛你了,終於可以不愛了……可是,你偏偏抱住我,一邊一邊喚著我的名字,熔,熔……那聲音那麼寂寞,那麼孤單,彷彿你從未改變……羅迦,我不能不愛你,不能……所以,我也就不能不痛苦……哪裡還有回頭路,我走的竟是一條不歸途!你娶我,為的不過是想要穩住自從爹爹去世之後,就一直異動頻頻的夜氏。你以我生辰為名,召集他們入宮伺機一舉剷除他們,我又怎麼會不知道?可是,我眼盲體弱,他們素來不服我的管制,所以我也要借你的手,來替我除掉他們,來達到我正式接掌夜氏的目的。很可笑吧?我們當年那樣憧憬的婚姻,竟然從一開始就是諸般的計算。你的母親,她恨極了夜家的女人,所以她從來都容不下我,我又何嘗不是如此?她派宮人想要就近監視我,我就刺盲了那宮人的眼……後來她誣賴我使用巫術,你怎麼可能不知道那是誣賴?可惜你再一次讓我傷心,你護不了,不、應該說根本不願護我!好在我早有準備,傅子鏡幫我買通了蘇輕涪最信任的太醫,然後讓我的假懷孕變成了真正的懷孕。然後,我們為了這個本不存在的孩子,再次互相算計,可是這次你又棋差一招。我計劃著,未雨綢繆著……你知道最痛苦的是什麼?最痛苦的就是一切幾乎都按照我的計劃在發展,我所忍受的痛苦和為了擺脫那些痛苦而做著努力,可是你一次又一次的讓我傷心。唯一的意外,就是愜懷。在瓜州,我本一時之氣,跟陌生男子一昔情緣,為的只是氣你。沒想到,我會再見到他……而他,竟然是你最信任的人。當日,你摟著我,對我說,愜懷是我手中最鋒利的寶劍時,我就在想,如果你被自己的劍刺傷,會是什麼樣子的感覺?後來,我竟然無意發現他是北狄的細作,福王錦淵的兒子,真的又是一個天大的驚喜。於是,我讓夜氏在青州的兵馬不可難為他,我讓他順利接掌軍權,我要讓這個順利在你心中種下懷疑的種子。後來,我吞下了五十萬的糧餉,又扣下了都侯等人罰沒的家產,讓你國庫空虛。我等著,等著你們的反目,可惜愜懷太過聰明,我利誘挑撥,他就是不肯動手。我逼他除掉蘇家,沒想到吳楚欲那笨蛋竟然和北狄私通,還被愜懷抓到了證據。於是愜懷威逼利誘吳楚欲,偷盜了蘇輕涪的鳳璽。蘇輕涪聰明了一世,最終還是栽在了自己親人的手中。妹婿出賣了她,兒子逼死了她。說真的,她死得時候我並不覺得又何高興,因為她亦是寂寂深宮中有一個可憐的發了瘋的女人罷了。」
他的手仍舊有些抖,藏在了袖子下面,拽緊了手掌心。
羅迦把她扔到床上,直接扯下了她的衣服。
這個暗號還是前朝的宮闈中傳下來的,黎宮裡也襲著這規兒,所以皇后令放月季花在門前,算是拒絕皇帝的意思。
羅迦惡狠狠地撕磨著她的唇,瘋狂而炙熱的氣息燙傷了她。
緩緩地、緩緩地捧起了夜熔的臉,用熱得快要燃燒起來的目光凝視著她:
她雖然看不見,但是感覺到了何度奇異的不安。
羅迦喚著她的名字,聲音越https://www•hetubook•com•com來越高。
掙扎著,伸手摸了一下那裡的空氣,才確定死的回過了神,坐在那裡大口大口的喘氣。汗水從額間流下,背後汗至中衣,手指緊緊握拳,疼意讓他的心顫著,卻也是清醒了許多。
挑起帘子,屋內光線昏黃。
真遙遠啊,遠得都快記不清了。
「還記得當年第一次見你,是在旒芙宮的芙蓉樹下,那個男孩哭得那麼傷心……我那時就想,原來、原來我並不是孤單一人……後來,我們兩情相悅,現在想來,那是我最快樂的時光,可是有多大的快樂,就有多大的痛苦……你對我說,永遠不會讓我傷心,你對我說,會伴我終老……然後,你母后讓你在我和皇位之間選擇……你選擇了皇位……你忘記了我,我獨自去了幽州如今……過去很久,太久了。那些日子的細節已經很模糊,我常常在做夢。我總是想著你,想起我們一起度過的日子。旒芙宮的芙蓉樹,開滿了火色絨花,只有我們倆,樹下相擁。只有……我們。知道灼骨銷魂是什麼滋味嗎?知道我的眼睛是怎樣一點一點瞎掉的嗎?真的很痛,那種入骨入髓的痛,讓我一次一次的暈了過去,眼見著自己的眼愈漸模糊,最終被黑暗籠罩,可是卻無能為力。我以為我會死,可是我還是活了下來。在幽州的那些又冷又漫長的夜晚里,只有這些景象能給我希望。每一次在旒芙宮,芙蓉花和青草混合的香味,你喜歡就坐在樹蔭最濃郁的地方。我悄悄的走到你身邊,你從陰影下抬起頭看著我,金冠黑髮下你的眼睛是黑暗的,深深的,一絲光都沒有的黑暗。至少,所有一切沒有毀滅得那樣徹底。為了夢想,為了希望,為了你留在我心底深處微弱的光而活了下來。我一直堅信我們是唯一的,彼此的唯一,所以我一定可以一起活下去的。我要再一次握到你的手,依靠到你的肩,所以一起要活下去。然後,在被灼骨銷魂折磨的那段日子里我學會了無聲的哭泣。在黑暗中無聲的哭泣。痛很多時候已經成了一種習慣,一旦成了習慣,就不痛了。但我怕把淚水堆積得久了,沉澱在身體里的,會變成濃弄的化不開的,黑色的怨恨。所以,我讓它一點一滴的流逝而出。我瞎了眼,我的淚一點一滴,疊加著積累著,慢慢的滿滿的,淹沒著我。可是,那時候,愛著我的你,羅迦,在我最痛苦的時候,你在哪兒?曾經發誓會愛我一生一世,永遠不會讓我傷心,永遠給我幸福的你,在我在床上痛得打滾,連叫都沒有力氣叫出來的的時候,你在哪裡?在我最需要你的時候,你在那裡?我要的幸福那麼簡單,簡單的隨不能再簡單,為什麼,你要拋棄這樣的愛,為什麼你要一次一次的傷害我?」
「愛我?羅迦,你拿什麼愛我?你的愛太無情,太反覆。你的愛,連愜懷萬分之一也不曾及上!」
許久許久,她卻忍不住笑了出來,垂著頭,一絲嫣紅慢慢塗染開在蒼白的面上。
「娘娘,皇上在宮門外。」
雨聲不止,冷冷清清的。青階下的竹帘子泛了黃,零丁有幾片葉落。
恨君卻似江樓月,暫滿還虧。暫滿還虧,待得團圓是幾時?
羅迦忽然吻了她,用嘴唇摩挲著她的肌膚,用舌纏綿她的髮絲,急迫而迷戀,隔了這麼久……彷彿已經與她分別這麼久,他是如此的思念她,渴望她。
夜熔的臉上如水平淡,連半點漣漪都沒有,但卻縈繞著一種戾氣的臉。
「是嗎,原來沒有什麼孩子,原來根本不曾有什麼孩子,原來再也不會有什麼孩子……」
「你有沒有嘗試過,你愛一個人,把他愛到骨子裡,整日整夜裡念著他想著他,你無時無刻不在愛著他,可是……他自己選擇將你忘了……他殺了你的父親,在你生日那日奉上你宗族的頭顱,還要除掉他自己的骨肉,」她的眼開始漸漸扭曲,像是想要掉眼淚,可是無論如何,也只不過是眼裡有一層薄薄的霧,卻始終無法掉下一滴眼淚:「我曾經以為,我找到了別人茫茫然尋了那麼久,才找到的https://www.hetubook.com.com人……可是,口口聲聲說愛我的你,一危及身家利益,馬上就棄我而去。羅迦,那樣一次次被背棄的痛,你懂得嗎?」
冷汗虛冒,如在火炎之中,勉強的起身穿衣,只覺得衣袖被什麼絆住,定睛一看,竟是一雙血淋淋的手,蘇輕涪滿臉鮮血的匍匐在他的腳下。
「你,想起來了,全都記起來了,對嗎?羅迦……」
琴在流淚,像他一樣的惆悵。
案上擺著一壺清酒,兩個小盅。
「你怎麼了?」
她也越來越喘不上氣來,喉嚨里又癢又痛,眼前陣陣發黑,眼淚似乎都要淌出來了,兩手緊緊的攥住,漸漸地,神志開始有些恍惚,呼吸抽離。
燭光透過白色的紗帳,傳來了他們幾乎要斷了氣的喘息。
那個人?是誰?曾經恨過、曾經怨過的人。曾經?多久?多少年,多少個日,多少個夜。愛與恨像是沾了毒的鹽,一點一點地撒在依舊無法愈合的傷痕上。
「我想你,很想你……一直都在想著你……」羅迦在她耳邊低低的說著,眼睛里微微泛過一絲疼痛的光彩:「熔……如果你不是女子,你就是朕最大的敵人,朕無論如何也要除掉你,但是你是女子朕又愛上了你……你擅權專謀,精於操算,倘若再恩寵加於一身,此禍,不可估量……你說,朕應該怎麼辦?」
時間就這樣淅淅瀝瀝地從身邊流過……
她聞聲回過眼眸,淡淡地一笑。
幽幽的香息在冰冷的空氣里飄然浮動著,搖曳的燭火籠在他們身上,留下一層晦暗。
恨君不似江樓月,南北西東,南北西東,只有相隨無別離。
風動雲舒,隔了瀟湘的竹簾,就那麼凄涼地抹在了茜紗窗上。
他正欲邁步,何淺尖細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
羅迦的手臂漸漸抱的更緊了。
為什麼要問她呢?
孤燈如豆,在軟煙羅的窗紗上映出了暗青色的影子。
他們終是錯過了,錯過了……
自從莫愜懷死後,夜熔病似乎又纏纏綿綿的繞回來,這些日子愈發的嚴重,臉上也就只剩下蒼白這一種顏色了。
她在他的身下,紅潤的唇,瑩白的肌膚,烏黑帶著點點斑白的長發……屬於他的,這一切都是屬於他的……
她,身體可曾好些?是不是又瘦了?
「再見面,是爹爹臨終前。可憐他一世為了黎國殫精竭慮,為了保持夜氏和皇權的平衡費盡心思。然後,他終是被你和夜松都合謀毒死……臨終前,他什麼都不敢說,只是在我的掌心,寫下一個『毒』字。還記得那次見面你對我說了什麼嗎?你對我說『御妹,好久不見』。你就在我眼前,實實在在的,比以前更沉穩。而我,我現在只是氣息尚存的一具屍體。雖然,我早已知道,但是我依舊傻得可以,因為從那一刻開始,我才真真正正的知道,你生命中沒有了我……更加可悲的是,你卻已經根深蒂固的植入我的骨血,那一刻我就知道,你的時光是往前流轉的,我的卻只能停留在原地,我一個人在過去的時光里的徘徊,孤魂野鬼一般不得超生,只能被痛苦漸漸掩埋……即便活著,也好像死了一般,行屍走肉……能解救我的人只有你,可是這世界上最不可能解救我得就是你,因為,你已經把我忘記……有人曾跟我說過,愛總是會讓夜氏的女子瘋狂……我瘋了,在你對我說,御妹好久不見的那一刻我就已經徹徹底底的瘋了……」
她恍惚地笑了,手指滑過羅迦的嘴唇,手指尖露出那一點冰冷的溫柔。
羅迦又來到了寧夜宮的門前。那株老樹已有百年,仍是蔥鬱,樹冠伸展開,在夜色中更添重重陰影。
老樹上每一片油綠的葉,隨著夜風閃閃爍爍,顫動如情人間的吻,撥動的琴。
羅迦覺得頭依舊痛得厲害,忍不住皺起了眉頭,拿起酒盅,一飲而盡。
寧夜宮中,夜熔抱著琵琶,手指撫過琴弦,攏在指尖,一絲一弦,裊裊的之音,漸漸傳開。
她抬起臉來看他,眼裡唯有一種溫柔如水,凝望著他:
「別怕,羅迦……你是不是以為我瘋了?別怕,因為其實在你喝下勿殤之時,我早就瘋掉了,我已經很和-圖-書久很久沒有正常過了。」
一場饕宴。
而心思百轉,像針一般痛在心肺之中。
他的心揪起來,她的神色冷淡而疏離,這疏離令他心底深處翻出痛來。
「沒什麼,可能是思慮過度而已,朕歇一歇,讓太醫開兩付安神的葯要就好了,死不了的。」
久了,痛得都已經麻木了了……
「不急,等等,再等等……」
越來越緊,越來越緊。
「你活見鬼了,還是看見了幻覺?」
她輕輕嘆息,寂寞的羅迦……
直到羅迦出了聲,她才微微抬起眼來,眼裡的神采凜了凜,手指輕輕在竹榻上扣了扣,珠圓玉潤的指甲,像玉似的。
她知道自己一字一句,早就是針,細密而綿稠的不止扎在他的心裏,也扎在自己的心裏,拔不出來,只能是任其痛到最後,難掩的血肉模糊,時日長了,便救無可救。
「對啊,只生長在北狄最寒冷的雪山上,一種極為罕見的果實。十年開花,十年結果,十年長成。那座雪山上方圓十里,沒有一個動物,您知道為什麼?」她側著臉,那麼美麗的面容在陰鬱的晨光里,似笑非笑,卻分外的帶著奇妙的肅殺:「後來冒險上山的獵人們把那個果實採摘下來,回到村落中,慢慢的,那村裡就再也沒有新的生命誕生,無論人畜。可是從這個村落里嫁出的女子卻全都無礙,後來人們才發現,聞了青豆蔻的男子就永遠都不能令女子懷上子肆。」
緊緊的,死命的擁抱在一起,像是就這麼要融為一體。又像是要把身體里,甚至是靈魂深處的痛苦和怨恨就這麼擠出來。
說到這裏,夜熔的嘴角開始抿了起來,那種微笑是讓人不寒而慄的。
晨光勾出了她優美的輪廓,藍色胭脂花清冷而蒼白,宛然間高處不勝寒。
夜熔把手中的青玉盅遞到唇邊,微微地抿了一口,輕輕緩緩地道。
恍惚間那女子一襲青衣,就站在眼前,那手指伸出,彷彿已經摸到了他的面頰,就只差那麼一點的……
羅迦似乎要把夜熔生生地撕成兩半,強硬的慾望瘋狂地衝撞著,糾纏著……
「陛下,娘娘請您進去。」
天在流淚,不知是流著她的,還是他的。
聽見他的驚叫和喘息,她的眼睛也不曾眨一下,只望著窗外。
「別再說了……熔……別再糾纏這些徒勞無益的事了,那是場悲劇,那時我們都太年輕,我們都犯了錯,而且都受了折磨,但結局是好的……不管我想起來了,而且經過這麼多年,我一直愛著你,我從來沒有這樣愛過誰,熔!」
記憶中,她看著他,眼下的藍色胭脂花,宛若淚痕。
咫尺天涯,她說的那麼的對,他們離的最近,卻也離的最遠。
她聲音放得十分輕:「我恨你……我恨你……」
「是死不了,青豆蔻而已,怎麼會死?」
恨君恰似江樓月,暫滿還虧,暫滿還虧,待的團圓是幾時?
「於是,每日在你來的時候,我就點上青豆蔻……我並不單單是想讓你短子絕孫,那樣太過便宜你,青豆蔻還有一個極好的功效……只是,它的香味太過濃郁,我每日也是只用極少的分量,必須滿一個月方能奏效……這個其實是一個很笨的方法,只要你有一日不來,就不會……不會……可是你終是來了,風雨無阻,為的只是打掉一個根本不存在的孩子……」
下了一夜的雨依舊在繼續,雨墜青石板,嘈嘈如急雨,切切如私語,珠落玉盤。
雨漸漸地密了,密密的雨點不停地敲打著滴水檐,一聲聲,一縷縷,綿綿不絕。
她以為,他會再次發怒,卻不料身子猛的騰空起來,羅迦將他抱起。
而她只是側著耳細細的聽著,不知是聽他,還是聽窗外的細雨。
花開花落,別已經年。
「下雨了,陛下。」
瘋狂的慾望在啃噬著這她的心,埋藏了多年的執念,在這個大雨的清晨蔓延成燎原的妖異鬼火。
「怎麼了?」
就象這一夜淅淅瀝瀝的雨,總也停不下來。
雨在流淚,像她一樣的憂傷。
昏黃燈光之下,掩住多少妖青靡麗,一雙止如水的眼晴來,是如死水,泛不起一絲微瀾,慢慢道:「你不是要殺我嗎?為什麼不敢下手和*圖*書?你以為你不殺我……我就應該感謝你嗎?羅迦,我該感謝你不忍親手殺了我嗎?」
他的身子一震,就像是一個晴天霹靂,近在耳畔的轟然擊下。他的臉上迷惘得像是沒有聽懂,那眼裡起初只有驚詫,漸漸浮起哀傷、懊惱、憤怒……複雜得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這一剎那到底在想什麼。
羅迦窒了窒,忽然一咬牙,鬆手推開了手。
「殺了我,你就解脫了,我們好像註定為敵,夜氏和皇權註定的不能共存!殺了我吧……羅迦,那樣我們就都不會再為彼此痛苦……殺了我……」
羅迦默然了半晌,覺得頭上一陣一陣痛得更加厲害。
還恨嗎?還恨嗎?還恨嗎?
晨間的霧靄將房內沉沉的染上淺淺的昏色,羅迦半抬起身子,她不知何時已經整衣坐在竹榻上,青絲未挽,滿榻的滑落,混雜晨光,靡靡的黃攙著瑩白,與髮絲糾葛不清。
窗外。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嘩嘩的雨聲,聽在人耳里,只是添了一種莫名的煩亂。
她的話,讓羅迦覺得自己的呼吸卻似乎即將終止,壓抑了非常久的情感在這個瞬間從胸膛里迸發了出來,他彷彿第一次知道,自己也會有如此激烈的情感。
她一驚便是想推開他,手在觸摸到他的肩頭時卻是頓住,猶豫片刻,反手勾住他的頸項。
「羅迦,你這個懦夫!」
她的影,在他的心中從未消逝。
何淺還想再說些什麼,卻被羅迦冷峻的神色所阻,只好不再出聲。
她神色里忽然帶了寂寥的味道,那種彷彿被漫天的清冷壓下,即將崩潰一般的神情,讓羅迦枯澀的閉上眼睛。
人都說有多少恨就有多少愛,那麼她是愛他還是恨他呢?
「皇上,皇後娘娘在宮門前擺上一盆白月季。」
班駁的燭光在紗帳外一息奄奄,夜熔的眼睛疼得流淚,卻終是看不見他的臉。
恨君不似江樓月,南北東西。南北東西,只有相隨無別離。
「我央了北狄王許久,他才給了我這一點點青豆蔻。」她纖細白皙的手指伸出,又摸索著斟了一盞,卻不喝,只是用手指磨著酒杯的邊沿把玩著:「如今,全用在你的身上,羅迦你可高興?」
夜熔並不理他,只是安靜的坐在榻上,倒是何度捧了一碗薑湯與他喝,並請他歇下。
羅迦艱難地起身下了床,慢慢地踱到榻邊,和她對坐著。
記憶中青衣少女踏花而來,修長的柳眉、含波的明眸、形態姣好的朱唇。
羅迦的眼也是一陣陣的發花,隱約間聽見耳邊有人輕語:「羅迦,你終是負我!」
窗內,琴聲嘎然而止。
羅迦的胸口刺了一痛,緩緩地坐了下來。
夜色茫茫中,羅迦看著何度撐著一把青竹傘的人穿過庭園而來,淡色的長袍儘是濕痕,抬臉道:
她,一個人孤孤單單的,可曾覺得寂寞呢?
冰涼的手心,稱得上溫柔的撫摸著羅迦。
這……就是所謂的報應吧……他的夢魘,終是到了盡頭。
夜熔被羅迦緊緊的抱著,她本是一動不動,像個沒有一絲生命的玉質雕像,然後慢慢的,她抬起手臂,輕輕的,幾乎就要感受不到的放在他的肩上。
這世界上只有一個人曾經那麼執著而且盲目地愛他,愛他不是為了他能給他的權利、他的身份,也不是為了其他什麼,只是愛他。
羅迦伸出手,雨珠溫柔地落在他的手心。
如果能看得見,想必會更加的美麗吧。
夜熔靜靜地坐煮榻上,垂下頭,額前的碎發落下重重陰影,晦澀如黃蓮,泛出苦意,嘴角不自覺中已是笑意盈盈,妖魅一般。
夜熔微弱的呼吸拂在他的耳鬢,那冷冷的肌膚、冷冷的髮絲,還有那冷冷的呼吸,隱約間,帶著一種清清寒寒的香氣,清如水、寒亦如水。
好美的眼睛,羅迦突然發現,那雙凝視著他的眼睛是如此地深邃,幽幽的,宛如月夜裡一泓寧靜的秋水,吸引著人不由自主地沉入其中。
窗戶被風吹得吱吱呀呀地響,雖然看不見,但是夜熔知道,那個人一直守在窗外。
他伸出手出手,猛的將她緊緊的,死死的抱住。
凜凜的夜風從窗外湧入,清冷的味道越來越濃,迷漫在這夜的空氣中,令她快要不能呼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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