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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墨彎彎畫

作者:悄然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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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之卷 獨倚玉闌無語點檀唇 第十章

合之卷 獨倚玉闌無語點檀唇

第十章

香墨亦不訝怪,只凝望著陳啟,兩人的眉梢上都沾著烈日的顏色,依稀竟變成金黃,閃耀的像刀光劍影膠在一處。
封旭默然,似終究忍不住道:「可是累了?」
陳啟背著手歪著頭,一雙炯炯的眼睛凝視著她,右足拍了拍地面,轉眼間就恢復了嬉笑神色:「夫人原是壓了萬歲的寶,如何暗地裡又勾結上了青王?怎麼?反悔了?還是想雙管齊下?」
封旭識得,這是封榮年前下旨調出上等的鎮庫紫磨金琢成,親自插在她的鬢上。步搖簪頭薄如蟬翼,鑲一枚精琢血玉,金花串餓自烏雲一般的發間垂下,雖細小,但午後正盛的陽光下,朵朵皆有著燦絢光芒,映得她流盼的瞳里糅進了黃金的碎屑,可面頰的麥色反倒成了一片黯淡,倒依稀有幾分倦意。
香墨輕笑一哼,極為不屑的模樣。陳啟終究還是忍不住,恨恨道:「人過黃花,你就是發覺了又有何妨。」
封旭清楚知道眼前就是一場驚人的陰謀,可他終究不能上前,也不能開口分辨。
香墨邁進了半步,僅余了半步的距離,呼吸間隱隱的有一股奇香,彷彿是樟樹,但又並不像。辨不清味道,一絲絲一縷縷的清涼甜蜜,直欲浸透人的五臟六腑。
香墨跟在策馬飛馳的封榮身後,綠沉沉林蔭,枝杈時時纏扭掙出,彷彿刺客偷襲的利刃。他一身明黃曳撒獵服,赤色行龍,赤與金交錯飛在颯颯中。因並未有人跟隨,弓箭自己擎在手中。
香墨仰起臉來。因方才投擲金簪,她的發上只剩下一枚累金絲鑲血玉的步搖。
「我在漠北十年,連血都喝過。若想拿蟲蛇嚇我,昌王怕和*圖*書是失算了。」香墨並不在意,起身定定看著陳啟紈絝十足的臉,高挑的眉角又是一揚,忽然就輕聲地吃吃笑了一下:「而且,若是用毒蛇滅口,未必不是一條妙計,只是這隻蛇沒有毒,而偏巧我卻有毒,是嗎?」
話里含針刺的陳啟幾乎就要衝上前,封旭身側的手突然一擺,陳啟費了全身的氣力,才壓抑站住,額角已迸出密密一層冷汗。
那瞬間,有血流汩汩的幻覺。
裝飾黃金的鞭,狠狠甩在馬臀上,封榮的馬吃痛逆風飛蹄奔去。
封旭臉上神色不變,似早料到她有此一說。
馬踏聲越來越近,一下一下好似踩在香墨的心口。血脈翻騰中,她嘴角微微一動,最終只是說:「無論發生什麼,你必須為我擋一擋,不然我怕沒有命在。」
垂下眼時,香墨留意到封旭手腕上的金絲如意結,系得那樣盤節交錯,她不禁微笑。但抬眼時,轉瞬就變成意味深長的笑意:「佟家現在多的就是銀子,陳瑞天高水遠,又得年年募集軍餉,王爺出入宮廷朝堂開銷又必需得大。我如今跟王爺坐的是一艘船,終究是要仰仗著王爺的大樹,方好乘涼。」
香墨卻面上如常,她身上並無刀劍,索性自發上取下步搖,尖如刀刃的簪正扎在一條蛇的七寸上,那蛇掙扎了幾下便不動了,餘下綴飾的金花串餓猶在珊珊聲響。
隨即轉身,不多時就看見封榮乘馬轉過山坡,勒住韁繩停在了他們面前。懶懶地揚起馬鞭,漫不經心地敲在一邊手,鞭上朱紅的流蘇盤上他精細蒼白的指間,堪似一泓流水,輕輕蕩漾。他眉梢若笑和-圖-書,一語不發,只是在馬上看著。
香墨所騎是皇后杜子溪新賜的西域貢馬,梵文名叫「托帕茲」,譯過來是「火」的意思。而人在火上,祥或不祥,已無從得知。
昆蟲的營營聲,充滿在耳畔,封旭恍惚以為是自己的心跳聲,咚咚的一聲,再一聲。他微微一嘆,彷彿有些悵然出神。
封旭面上冷然不動,沒有任何神情的垂下視線,腳下落葉,有些已然枯乾,有些還新鮮,風吹過便揚起衰敗的顏色,一瞬間他自己似也衰敗了。
封旭莫名所以的看著她:「什麼?」
從佛首上刨割下的血玉,是詛咒還是愛戀,不管是哪樣,這心思已經讓人膽顫。
封旭大慟,記憶的閘門決了口,漠漠黃沙,猶如一曲胡笳十八拍掃襲著天地。那個世界上只有飛沙與寒氣的狂舞,連猛獸也不過是艱難求生。而一個似乎要被風捲走的弱質女人,咬斷了「飛天」咽喉,只為了活下去。
她仰首回望許久,太陽快要墜落了,林中無數枝葉,時而深藍,時而嫩紫,籠罩西天半壁的金光下,她的眼睫都被染上橙黃,凝結住了一般,香墨極慢地,把眼睛微微一闔,把所有一切都推在黑暗之外。
陳啟忍不住一陣心亂,剛要揚聲開口。遠遠樹林外,隱隱傳來馬踏之聲。起先略為輕遠,而後漸漸清晰。陳啟一驚,不覺仰面張望,知是有人近了,忙攏起地上的蛇屍步搖,消失在樹蔭后。
許久,香墨不再看任何人,重新上了馬。
策馬前她回首盈盈一望,眼底里的一絲哀涼。
封旭緩緩止住腳步站在樹下,亭亭如蓋間她跳下馬,白皮的靴踏在落葉枯hetubook.com.com木上,沙沙的就像一曲悠緩急的歌,停駐在他的身前。
她的身影,像早春最後一場落雪,不屈不撓的固執,卻只留下點點纖弱的痕迹。
封榮仿若不見,始終盯著香墨。
「陳啟!」封旭微微蹙眉,眼中帶了苛責神色。
半晌,到底也沒說實話:「五萬兩的銀票。」
陳啟一時怔住,隨即強作若無其事地道:「並刀如水,並不是夫人膽色好,而是你毒賽蛇蝎罷了。」
「還好……我讓人給你帶過去的……」
蓮紫外袍,由肩及袖的織金如意雲紋鮮紅華貴到了盡處,在如炬陽光下鮮艷得以至猙獰,讓一向嬉笑慣了的陳啟眉目間煞氣浮動:「夫人的鼻子可真靈。」
封旭垂首看去,只見血玉染了血,泛起鮮赤濃澤如紅霧。封旭和陳啟都認得,這枚據說名為「貢覺瑪之歌」的血玉是為百年方得一見的珍品,原是鑲在密藏釋加牟尼佛的額前,自雪域高原貢上。
林子里蟲鳴鳥叫一聲又一聲沒有止歇,煩躁的令她心中發慌。這樣山坡后的密林里,只有她與他兩個人。如流火般的日光從細密的葉子間灑下來,枝葉的影似妝紗暗織的紋花,一絲絲溫熱在耳鬢,一時分不清是日色還是彼此暖暖的呼吸。
封旭鎮靜如常,行了家常的禮儀。
她鬢髮凌亂,她的馬腳裹著錦套,而她的身側是青王封旭。
香墨閑閑溜在林立的樹影里,這種馬極為嬌貴,杜子溪不肯給此馬烙上馬掌,所以便在四蹄上套了錦套,無聲無息間慢慢轉過一個山坡。一叢叢的松樹,杉樹,相思樹無數翠意盎然,直似鑲上了一條金綠刺繡的花邊。
https://m.hetubook.com•com待他們走遠了,陳啟才又現出身,與封旭互相遞了一下眼色,沒人能猜測出封榮是不悅還是混不在意,便都不禁微微打個寒噤。
香墨在絲縷紛拂的亂髮中猛然揚起臉龐,一邊眉角似有似無的挑起,黑眸緩慢露出有毒的妍媚,彷彿一隻五彩的蜘蛛,吐出陰狠的絲線,腐蝕獵物。反倒給陳啟和封旭一種居高臨下的錯覺。
他們被命運的手指織在一匹紗內,近不過一步,卻也一步成涯。
林間輕風徐徐,拂動陳啟蓮紫外袍的寬袖,波密香氣攙了血倒愈加濃冽。她的發沒了依持,紛紛揚揚散落下去,夾在發中的幾縷灰白,宛如模糊雪霧,堆滿盛光的天空一映,也漸漸平淡,似沒了顏色,又似顏色衰敗。
蛇蟲之物,無骨曲纏,叫人忍不住的頭皮發麻。
她笑時紛揚的髮絲也在微微打顫,在面頰與胸頸蜒出條條細小的流,恍如潑灑的泉。
香墨嘴唇邊揚起一抹似有似無的諷刺,極為不屑的模樣:「昌王果然是還是半個小孩子,也難怪如此事情還要投靠別人,假借人手。」
封旭眼中幽深的眼,像是在看著香墨,又像穿透了她,隱約的悲哀。
封榮桃花眼眸里瞬間彷彿一種寒涼的水漸次淹沒,漫的香墨無法呼吸,幾疑自己就要溺斃一般。
香墨勒住韁繩,喚道:「你等等……」
說完,陳啟一直背在身後的雙手突地一甩,有什麼被掌風所揚起,落到了香墨身前。她低頭一看,竟是一條青蛇盤旋在了腳下,吐著猩紅的信子。
日色燦爛至不可思意的程度,香墨眼光掃過身邊的長草綠蔭,眼睛漸次褪去了笑意,形成兩潭半闔的深黑,默默望和*圖*書著封旭道:「王爺可知道,漠北最好的麝香是波密香,今年進上來的只有兩份,一份在萬歲那裡,他用慣了佳楠,嫌味道重便丟在一旁,另一份嗎……」
陳啟的手中仍攥著那隻鑲嵌血玉的步搖,一簇簇盛開的金花沙沙作響,乍聽上去,恍若女子細碎的笑。
香墨一笑,「我多事了,原不該點破的。」
還未說完,封旭就截斷道:「太多了。」
說到後來,語音蓄意拖長,封旭驀然一驚時,自濃蔭后一條人影已緩緩踱出,每近一步,那香氣便似更濃冽一分。
四下里靜悄悄的,偶然聽得蟲鳴吱吱。陳啟望著斜陽照著遠去人影,慢吞吞的道:「她讓人給你帶了什麼東西?」
香墨仍是笑,笑靨里不知何時也有了隱隱悲哀。
香墨臉色已經驟變,連連後退,再顧不得什麼,對封旭驚道:「你聽我說,皇后容不得我了!」
封旭默默凝視著,眉宇間些微攏了一下,心中複雜萬分,卻仍舊含笑慢慢跪禮道:「恭送萬歲。」
封旭站在樹下,一身朱紅的曳撒獵服,馬上系了許多的獵物,想是騎射累了在這裏休息片刻。他見香墨過來,依舊淡然從容,並不見得驚詫。只旋身走開,像是不欲與她照面。
香墨不禁起了一陣戰慄,她知道封旭向來不喜熏香。
陳啟哦了一聲,沉默了一會兒,不動聲色的說:「果然。」逐漸露出了笑意提醒似的道:「那個女人無事絕不會獻殷勤。五萬兩一條命,倒也划算。」
承裝弓箭的飛魚袋,並無特色的黃綢上,日、月、星、山的堆疊綉紋,一針一線栩栩分明,映在晚照里,閃著微光。香墨卻清晰看見,錦繡江山扭曲在他的指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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