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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念心動,一生綿延

作者:無處可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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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幕 畫心

第六幕 畫心

我自然是要辦助學貸款的,走前就問清楚了需要哪些材料,院長一邊給我蓋章,一邊摸摸我的頭髮,笑呵呵的,「出去了好,出去了可別再回來了。」
他往前跨了一步,卻又站著不動了,「你喜歡麥臻東?」
我想到他那句話,令人毛骨驚然,卻也讓我醍醐灌頂。
他認真地說:「它們不矛盾。」
對方依舊提出要贊助我的學費生活費,可我拒絕了。我總覺得成人之後,我應該負責起自己的生活,至於贊助我的好心人,我也好幾次提出要去謝謝他們,可是從那以後,我就再也沒有得到他們的任何消息。
我點了點頭,他就不理我了,重新靠到座位上,翻開一份報紙看。
「你也有去嗎?」我有些詫異地問,「那次我也在呢。」
一張張地扒拉出來,最後壓著的那張福利院證明是複印件,因為年代久遠,有些字跡已經辨認不清了。我定了定神,到底找到了那個令我不安的小疑點。
「隨她自己的心愿吧。」他淡淡地說,「你呢,從小到大,做過最叛逆的事是什麼?」
又冷又餓地拍到了晚上,才七歲的小孫女踮著腳尖炒了盤蔬菜,就著冷饅頭和奶奶一起吃飯。老麥車子里還有一箱方便麵。他搬了出來,要些熱水,每人泡了一碗,沒想到小姑娘竟高興得不得了,小心翼翼地含了一口在嘴裏,半天才吞下去說:「叔叔,我前年生日才吃過一次呢。」
我真是欲哭無淚,被逼到這份兒上,也只能硬著頭皮做下去了。
沈欽雋彷彿並未注意到他的目光,只是定定看著我,良久,久到我的一顆心砰砰跳得快失控了,他收回目光,「好。」
我沉默片刻,十分勇敢地說:「多遠?能不能坐火車去?」
對方連句寒暄都沒有,直接就問:「身體好了?」
一隻腳已經跨出了門口,他忽然出聲喚住我:「上次受的傷,真的全好了嗎?」
我怔了怔,秦眸她乖巧嗎?如果乖巧,就不會如她經紀人所說的那樣,好幾次與電影公司、廣告商有摩擦了。他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慮,漫不經心地笑了笑,「她惹的麻煩,在我看來,都不是麻煩。」
他輕輕靠回椅背上,十指交疊,「你不是知道嗎?」
看著這樣的場景,我心底很難過。
他凝思片刻,「大學生電影節。」
沈欽雋原本走在我身後,此時往前跨了一步,擋住了我的視線,「你怎麼來了?」
他卻熟門熟路,拉著我進了一間屋子,招呼裡邊的老人和孩子。
後來很多時候,我都反反覆復地想起師父跟我說的這句話。儘管我知道他只是在安慰我,可是那句話到底還是在我心裏生了根,激起了一點點,溫暖的漣漪。
我走到那壁石牆下,聽著淙淙水流,有些無翻蹲下來。
我眼神黯淡一下,沒有接話。
也對……這兩天我就沒聽他提起過……在我心裏,他的形象雖然偉岸了不少,不過到底還是花心大少。
「沒。」我真的沒哭,只是眼睛有些癢。
沈欽雋竟然味的一聲笑了,一伸手把我緊巴巴握著的那張紙片拿了過去,嘴裏說著:「我看看你寫了什麼。」
我有氣無力地指指自己的額角,示意自己是個病人。
那女人伸手就來抓我的臉,我自然早有準備,後退了一步避開。「喂,別動手動腳的啊。」
「化完妝了?那我們開始吧。」我連忙站起來,順帶著胡亂揉揉眼睛。
我訕訕一笑,飛速把長發紮起來,解嘲說:「好養活」
櫥窗里的宣傳畫是真的好看,男女模特身姿楚楚,硬朗的風衣下曲線令人遐想;再一轉頭,是另一家當季的彩妝,上邊的年輕女人拍了臉部特寫,膚如凝脂,煙熏妝襯得眼晴更為深邃。我看了許久,直到有人拍拍我肩膀,「幹嗎不在裡邊等我?」
他的秘書已經候在電梯門口,一見到我,笑得熟稔,「白小姐真準時。」
戳變成了推,聽到不滿的聲音,「我坐飛機陪你來回,你好像還沒謝過我。」
我怕秦眸誤會,小心翼翼地看她一眼,她並沒什麼反應,笑意卻淡了幾分。
她興緻闌珊地「哦」了一聲,沒再接話。我一抬頭,正對上沈欽雋莫測的目光,沉沉的落在我臉上,比起剛才,卻和緩了許多。
重新回到榮威,我終於有機會去一次傳說中的二十一樓。
「託人去問了,那家福利院的負責人早就換過幾波了,諾,你給我這張證明上,這個人早就不在了。」
創意是老舊,可真架不住他們完美無瑕的容顏和氣質啊。
他又沉默地站了一會兒,淡淡地說:「你們雜誌真想做這個專訪?」
「所以你下午來找我,是來幫我解圍的嗎?」我抬起頭,認真地看著他,「我心裏是很感激的。」
這樣的對話讓我的額角一突一突地又痛起來。
說到底,大約是老麥真的甩了人家,和往常一樣玩失蹤;偏偏惹了個真正喜歡他的。非得弄個水落石出。於是我就成了替罪羊。人家本就怒氣沖沖地來找事兒的,我還這麼擺著高姿態,一副懶得和你計較的樣子,可不就踩著逆鱗了嗎?
我以為自己全都放下了,也真心真意祝福他們,可不代表每次讓我見到這些,還能做到無動於衷。我深深地吸了口氣,強作鎮靜地下樓,助理遞了手機給我,眼神有些閃爍,「老大的電話。」
「好。」他竟然乾脆利落地答應了,「不過我有一個要求。」
等到謎底揭曉的時候,已是三個小時之後。
「過年我收您的紅包就夠難為情了,公寓這禮物也太誇張了。」我倒吸一口涼氣,「爺爺,無功不受祿。」
雖然隔了一層衣料,還動不動有椅子摩擦地板的雜音,不過有聲音就好。我一邊聽一邊吃鮮蝦雲吞,忽然想到,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倆的對話變得這麼小心翼翼。
我胡思亂想著,呃,現在要不要進去打斷裡邊兩位同事八卦的興緻啊?
我身子一僵,很想翻個身當作沒聽到。
她頓了頓,才說:「怎麼會沒答應?你去問了?」
哪怕我上次拍的照片再完美,印象分也扣的一乾二淨。
我回想起以前的日子,忽然間覺得很是逍遙。
從我記事開始,福利院的叔叔阿姨都告訴我,我是被放在福利院門口的小棄嬰。
他們選的外景地竟然是在沈家老宅。
我撇撤嘴。扯出一個苦笑來,「沒有。」
我愣了。
「挺好,沒丟我的臉。」他淡定的看了我的紗布一眼,「摔成這樣,值了。」
更重要的是,從我懂事開始,我就知道有好心的叔叔阿姨一直在贊助我。儘管我一次都沒見過他們,可是每個月,我都會堅持寫信,彙報自己的情況。
夜色之中,我仔細地端詳他,是這個在紅酒珠寶名利場里瀟洒來回的男人,還是那個踩著不穩的小板凳去換燈泡的男人,究竟哪一個才是真正的他?
我想起剛才是李欣輕鬆地就把那兩個女生給勸退了,還幫我解了圍,不好意思不回答,只好說:「誤會了吧。對了,你經紀人認識她們嗎?」
嗯?剛才我問了他在哪裡第一次見到秦眸嗎?我咬著筆尖忽然有些想不起來了。
「很多事。」他輕輕嘆了口氣,「很多力所不能及的事。」
他徵得了老人的同意,拿著相機開始捕捉這座小屋的細節——灶頭邊傾倒的玻璃瓶,發黑的棉被,以及磨破了鞋底的布鞋。
正說著他的秘書敲了敲門,端了杯咖啡進來。奶白色的骨瓷杯里,褐色的液體泛著濃濃的苦香,她端著放在我面前,又放下小奶罐,準備離開。
「還有今天下午,他們讓你去拍你就去拍?」他眯了眯眼睛,忽然伸手觸向我的臉頰,快得令人猝不及防,也,溫柔得令人猝不及防,「你,心裏不疼?」
重新推開門的時候,沈欽雋竟然還是那樣的表情,彷彿絲毫不介懷我剛才忽然間落荒而逃。他坐直了身子,興緻勃勃地問我:「可以開始把?」
我隨著她的手指望向沈欽雋,觸到他目光的時候打了個冷戰,心底罵了句粗話,卻也不得不把那句話小心翼翼地說完:「沈先生,您覺得怎麼樣?」
我心不在焉地想著,問那個看起來挺和藹的、胖胖的阿姨:「阿姨,這些孩子都是被什麼人送進來的呀?」
其實這些照片我都看過了,是在某門戶網站的一個攝影專題上,專題名叫《活著》。作者叫X-Ray。我是在網上隨便逛的時候看到的,當時便覺得震撼,於是訂閱收藏了,甚至還問過圈子裡的朋友這位匿名的攝影者是誰,大家討論了一通,最後只能說:高手在民間。
「都沒答應。」
或許……是想起他的父母了吧?
出了門,我的臉熱得發燙,看見他的秘書站起來,笑問:「白小姐,這麼快結束了?」
「下一個問題,是你表白的嗎?」
「怎麼,現在有了靠山,還真大牌起來了?」沈欽雋終於抬了抬眼眸,語氣讓人難以分辨是在開玩笑,還是真正的在嘲諷。
「那你和麥先生真的在一起了嗎?」她半開玩笑,說出了這句話,眼睛亮亮的。
我分明聽到那人莫名暖昧地壓低了聲音,以及另一人因為興奮發出的驚呼聲:「你這麼一說,我想起來了。白白晞在夜東出了事,是老麥親自去接她回來的呢……」
—行不起眼的、寫在紙張角落的小字:有贊助。
走廊長長的,深藍的后玻璃外陽光義無反顧地落進來,在深色地毯上描摹出淺淺的光亮。我微微低著頭,每一步都準確無誤地踏在地毯的分割線上。聽到身邊的女生說:「白小姐,要什麼飲料?咖啡還是綠茶?」
老麥卻沒說下去,只是伸手揉了揉我的頭髮,聲音安安定定的,「沈欽雋沒看上你,那是他瞎了眼。」
「……為什麼?」
大約是人潮太過嘈雜,手機在口袋裡震得快沒電了我才意識到,接起來,就聽到老麥依舊沒好氣的聲音,「在哪兒呢?」
等到這支煙抽完,麥臻東才把後座上的IPad遞給我,我點開相冊,照片一張張滑過去,都是黑白的,主角們既沒化妝,也無華服,都是普m.hetubook.com.com通人。或者在寒冷的清晨,小攤販在路邊支起了早餐攤;又或者是雪后,環衛工一雙粗糲得裂開口子的手握緊了掃把。
他十分肯定,「如果你還是堅持,我只能建議你去看看心理醫生了。」
「是你們兩的專訪。」我不得不強調一遍。
事後想起來,這句話我是真的說錯了。
我忽然覺得額頭痒痒的,那個場景彷彿還在眼前……
他愣了愣,才明白我指得是他右臂上的那條疤痕,足足有十多厘米。
我想說公平個屁啊,明明是我來採訪你,明明是你要上雜誌,可這公子擺出一副「不願意就拉倒」的樣子。我腦子裡一片空白,既不說同意,也不說不同意,站起來,「我去下衛生間。」
「……」好吧,我頓了頓,說,「從小到大我都很循規蹈。叛逆的事大概就是喜歡逃課,班主任的課是上午第一節的話,聽完就走了。不過我成績好,老師們也不會說我。」
什麼時候的事?
可是那段時間對我來說並沒有那麼不堪。
「靠點兒譜好不好?」我的筷子幾乎把眼前的腸粉戳爛了,「你還能查到什麼嗎?」
我順從地走在他身邊,略微落後半步,雙手插在大衣口袋裡,一言不發。
盛海福利院——
「什麼事?」我有些疑惑。
我瞪大了眼睛,大腦里還有點兒方易不過來,等到接觸到周圍投來驚訝的目光,才意識到——我被打了!還被當成小三打了!
「當然沒有。」我頭疼地捏捏額角,「麥臻東見過多少美女,怎麼可能看得上我?」
許是察覺到我的語氣有些古怪,他打開了車頂的燈,欺近揉揉我的頭,「傻瓜。時尚圈的工作是追求美,可是新聞紀實的攝影,卻讓我知道這個世界有多不完美。」
「你就是純粹閑出病了。」老麥很肯定地說,「蘇汶給你放假到什麼時候?」
「我說的是東方百貨,怕你找不著。」我看了看他的臉色,已經不像下午那麼糟糕了。
我抓緊機會問醫生,「醫生,你看我會不會失憶?」
「我沒在開玩笑。」我急忙辯解,「自從被撞暈了,我就老看到一些畫面,裏面的人我都不認識,不過都對我很好的樣子。」
她大約發現了我的目光,轉頭笑笑說:「白稀,你真的和麥先生去過二人世界啦?」
「你不是專訪我嗎?」他身子往椅背上一靠,態度異常閑適。
「那麼你在時尚圈的工作就是無意義的嗎?如果是這樣,內心認定了是無意義的事,你又怎麼能繼續下去呢?」我步步緊逼。
我覺得有些不妙,硬著頭皮笑了笑,「你是?」
「我……我不記得了。」我皺起眉,「好像也是在那裡啊。」
老爺子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生氣,笑罵了一句,「這麼長時間都不來看我。」另一隻手便拉了我往屋裡走。
「……最喜歡她演的哪部電影……這種爛問題你都問得出來。白晞,看來你是沒好好做功課。」沈欽雋懶懶地將手中的紙片揉成一團,準確無誤地扔進了垃圾桶里,「我是對你太放心了,沒讓秘書審核一下就放你進來。」
「我讓你回公司里,這裏別拍了。」他見我不動,語氣更差,「聽不懂人話了?」
「你在哭?」他遠遠地眯了眯眼睛,輕聲問。
「師父,我可以抱你一下嗎?」我真誠地著著他。
真像是一幅筆觸柔軟的油畫。
「麥臻東不在這裏工作。」我好心的說,「你在這裏等他嗎?」
回到雜誌社,我看著自己受傷那些零零落落的採訪片段,有些苦笑不得。「沒有一見鍾情,喜歡她的第一個理由是長得漂亮……」我粗粗掃過去,覺得無論如何,我都寫不出一篇能令主編和秦眸的經紀公司滿意的稿子來。
「這裏的賓館都差不多,將就一下吧,」麥臻東停下車,手裡挽了風衣,示意我下計程車。
許是這個原因,這一天我都精神懨懨,其實按照麥臻東慣常的工作標準,我早就該被罵得狗血淋頭了。可他沒有,偶爾對上眼光,我覺得他的表情有些異樣。
臉頰上火辣辣地挨了一下,力氣不算大,聲音卻是極清脆的。
他的聲音在耳麥里顯得低沉而清冷,我只聽清了其中的幾個關鍵字,可是剎那間入贅冰窖。
禮貌性地看了一眼,雖然我知道自己絕不會打這個電話,但還是客氣地說:「謝謝您了。」
我什麼都沒說,只是閉上眼睛,眼不見為凈。
他怔了怔,追問說:「那你到底喜不喜歡?」
本來我這個人就不大機靈,這個時候,更加說不出話來,只是獃獃站在那裡,落在別人眼裡,大概更像是做賊心虛。
「你來給我做。」
不過正是因為這樣,踏進去的時候我才會覺得有些近鄉情怯。
一進門能見到這樣旖旎的一幕,我有些發怔。
那個電影節我也有印象。那是我才大一,因為許琢是學生會的幹事,我找她借到工作證,混在學生記者區,借了同學的單反,拍得不亦樂乎。
「你看過?」他哈哈一笑,面有得意之色。
「看得這麼快?」老麥有些吃驚,「怎麼,覺得拍得不好嗎?」
我默不作聲,最近晚上,各種詭異的夢愈發地多了。常常半夜醒了,看看床邊的鬧鐘,就直挺挺地躺著,一直到第二天早上。
「我本來就不會採訪。」我黑了臉。
阿姨看了一眼,「都是社會捐贈人的名單。」
「不算吧。到第二次見面,中間隔了大半年。後來她還怪我第一次沒記住她。」這個男人眸光輕輕收斂了片刻,不知回憶起了什麼,長長的睫毛垂下,覆上溫柔,「就是這樣。」
「白晞。聽說你和秦眸還有未婚夫關係都不錯,看你的了。」蘇汶最後叮囑了一句。
火車即將進站,車廂里已經開始騷動。麥臻東接了個電話,「喂」了一聲之後便刻意側了側身子。倒不是我有意去探聽他的隱私,只不過電話那邊的聲音太過響亮,我只能低頭刷手機,裝作自己很忙的樣子。
編輯打開照片的時候,整個公司都沸騰了。
秘書又悄無聲息地進來,將一小碟方鑽放在我的手邊,我說了句「謝謝」,拿起銀色鑷子,夾了兩塊兒扔進去,哄咚聲過後,褐色的液體便漸萬消融成一種溫暖的咖色。
那一年秦眸就是憑藉著大學時的小成本文藝電影在大學生電影節上拿走了第一個獎,又以為是本校藝術院的院花,更加惹人注意。我還記得擠在人群里看見她穿著白裙走過來,漂亮輕盈,以至於周圍一圈同學都瘋狂地喊著她的名字。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我小心的伸出手,摸到額角那塊微微凸起、軟軟且新鮮的傷疤,咕噥說:「這傷疤沒你的神氣。」
似乎就無話可說了。
那次他給雜誌拍「美女與野獸」專題系列硬照,攝製組真的從馬戲團借了老虎豹子來。快要收工的時候,其中一頭獅子忽然間發了狂,隔著籠子伸出粗壯的前肢,狠狠抓向正在低頭幫忙整理衣服的服裝編輯。也虧得麥臻東眼疾手快,一把推開了那個小姑娘。
他冷冷的臉色便被這樣明媚的笑顏融化了,語氣也溫和起來,「隨你吧。」
儘管馬戲團的獅子已經被剪去了最鋒銳的爪子,可是這一抓之力還是很驚人,麥臻東的手臂上縫了二十多針,至今留下一條像是巨大蜈蚣的恐怖傷疤。
麥臻東眼神看似危險地眯起,「你以為他有多正派?」
「我來拍。」他忽然轉身,挑釁般望向沈欽雋,「怎麼樣,沈欽雋」
說話間她已經把門口推開了,我的腳步至此完全頓住,只是條件反射般的答:「咖啡。」
老麥的表情有點兒震驚,「你真對他有過想法?白晞!你——」
說起這個,我腦海里有了畫面。
美得令人窒息。
「X-Ray?」我忍不住吐槽說,「這個名字太土了。」
我長大的那間福利院里,一定有當年贊助人的信息。
「不過呢,確實有件事蠻古怪的。」許琢輕輕拍拍我的腦袋,「你不是說說你從小就進了福利院嗎?可是不對啊,這家福利院的前身是老人託管所,直到二十年前才由政府和企業一道出資,改造成了兒童福利院。這麼算起來你起碼得長到五歲,才能住進去。」
我勒個去—沒見過這樣搶我飯碗的。下午害我被蘇汶冤枉的賬還沒找麥臻東算,又給我擺這麼一道。我頓時急了,「那你答應的專訪呢?」
或許是運氣好,我所在的福利院並沒有遭遇過什麼經濟緊張之類的問題,更加沒有床說中那種「虐待孩子」的工作人員。每一個人對我都很好,我有一個向南、滿滿是陽光的房間,三餐雖然單調,卻也很乾凈。學校里規定穿校服,春夏冬三種式樣,發了六套。我和同伴穿一樣的衣服,唯一不同的是放了學他們回家,而卧會福利院。
我用最快的速度刷好牙洗好臉,咬了一口已經變得有些軟趴趴的煎餅果子說:「走吧。」
他哈哈一笑,「那你就多陪老頭子下幾盤棋,你又不樂意,嫌悶。」
我在書桌邊獃獃坐了很久,電話響了不知多少遍,我才順手拿起來,「喂」了一聲。
老麥眼中「很有意義」的事究竟是什麼?
掛了電話,我才問:「十六號什麼日子啊?不是集團慶典吧?」
阿姨答得很耐心,「……醫院,公安局。」
麥臻東和負責人很熟,走在前邊不知聊些什麼,我一個人在後邊瞎逛,順便還跟著一群志願者去了辦公室。有人在整理檔案,我湊熱鬧看了一會兒,旁邊的桌子上是一沓入院證明。
「……滾。」
「五歲?」我喃喃地重複一遍,「五歲之前,我在哪裡呢?」
萬事俱備。只差一個男主人。
「不用了。」我生硬地說,「我喜歡去外邊。」
沒想到這個高手,竟然就是身邊這個總被我看作聲色犬馬的師父。
「什麼亂七八糟的。」老麥發動汽車,哈哈一笑,「去吃飯吧?」
我想了想,刷指紋的時候特意放慢動作,驚呼:「唉?指紋機壞了?」
那是我長大的地方,默默無聞,在www.hetubook.com.com很遠的城市。
我坐著沒動,心不在焉地撥弄著安全帶,問,「你不覺得分裂嗎?」
大約是因為興奮,一大早我就爬了起來,去南街吃了最愛的蟹黃小籠包,到公司不過八點一刻。手剛剛扶在門把上,忽然聽道裏面傳來的聲音。
我抬起頭,看著那張化了精緻妝容的小臉,只覺得有些熟悉。
他的手指輕輕在桌面上敲擊,似乎欲言又止,「原來是這樣。」
每一張都是普通人,司空見慣的日常,可是蓄滿了力量。
有些人天生就是贏家,自然而然有人幫著鋪路,旁人還都以為那是實力所致;而我呢,倒霉蛋一個,拼了命去做,還是沒人願怠點點頭。哪怕稍稍給些認可。
他答得很坦率,「喜歡她漂亮。」
他負手著著我,嘴角勾著淺淺的弧度,忽然間伸出手,從我嘴邊撈起一根軟軟長長的頭髮,搖頭嘆氣說:「我在想你是不是我認識的女生里,活得最粗糙的一個了。」
因為是下午工作時間,一樓有些冷清,前台的女孩子換過了,不過依舊笑容甜美而職業,查了查預約名單,親自領我到電梯門口,笑意盈盈,「白小姐,沈先生在等您。」
「第一眼能被吸引的,不就是外表嗎?」他漫不經心地說,「好了,該我問你了——大學為什麼讀財會專業?」
看不|穿的魂魄,
訂婚禮服已經送到了二樓,化妝師帶著秦眸上去了,沈欽雋坐了一會兒,也陪著上去了。我坐在客廳里和爺爺嘮嗑,還沒等我提起,爺爺自己倒開口了,「白晞,上次那套公寓不喜歡?」
老大親自打電話來,說這網大的上作就是幫秦眸拍訂訂婚照,還囑咐我好好拍,聽那意思,似乎是如果能說服對方將訂婚照授權給《Young》雜誌,那可是一個大獨家。
他一貫地面無表情,只是換了個姿勢,更加直接地面對我,「什麼怎麼樣?」
順手在大衣口袋裡一摸。掏出錄音筆,有些意外地發現—原來我剛才順手把錄音筆打開了,只是一直塞在大衣口袋裡沒有拿出來。
一提到照片,我的心情模式立刻裝換,彷彿是等待高考揭榜的考生,有些忐忑。
我站在一個完全陌生的小村莊外邊,城市小熱島的暖意絲毫無法侵潤到此處,土地都凍得硬邦邦的,有兩個孩子從我身邊跑過,回頭看看我們,一臉好奇。
車子賓士在國道上,我啃著漢堡,在看看後座上滿套的裝備,「師父,咱們幹嗎去?」
「逃課幹什麼?回家嗎?」他追問了一句,不知道為什麼,神色有些怔忡。
不過瞬間,我又沮喪地記起來,剛才太慌張了,我好像忘了拿出未了。
「白晞?」
醫生原本在病歷上奮筆疾書,聞言放下筆:「你叫什麼名字?今年多大?」
第二天終於可以上班了,這讓無所事事了快兩個星期的我歡欣鼓舞。
「動手的那個女生以前好像曾經和我一個劇組。」秦眸淡淡地說。
身邊有人拿手指戳我。
沈欽雋卻沒有介面,上下打且我,「白晞,你不熱嗎?」
麥臻東望著我半響,冷硬的線條柔軟下來,忍不住哈哈大笑。
我不想抬眼皮,裝睡。
沈欽雋做事何等續密,又是訂婚的大事,早早地就把場地、服裝確定好了,缺的還真就是一個攝影師。我接過他們的安排表,上邊一項項條目清晰,保姆車已經在門口等著,馬上就可以接去外景地。
腦海里立刻就想起了早上同事們的八卦,果然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我吐了口氣,無奈,「不敢當。」
老麥乾脆地轉了方向,「行,那你明天跟我走。」
我先上樓看了看備拍地之一,沈欽雋的卧室。雖說過年的時候我住過一段時間,他的卧室還真是第一次進去。門掩著,但裏面有聲音,我敲了敲,聽到一聲「進來」。
「這麼快就忘記我了?」小女生嘴角噙著一絲冷笑,「我是麥臻東的女朋友。」
語氣聽來是那種善意的好奇,我慢慢看她一眼,搖搖頭,「沒有。」
「你對我倒是嘴硬。」麥臻東倒笑了,「你對秦眸怎麼不嘴硬?你要不想拍,誰能逼得了你?」
那個女生臉色卻變了變,換了一副笑容上來,「欣姐,真……真巧。」然後拉著老麥的女朋友走了。
下午的時候,麥臻東的工作室發來了沈欽雋和秦眸的訂婚照。
「我做,我做。」我忙不迭地說。
「覺得她很好?很高貴,很純潔,配得上沈欽雋?」他忽然諷刺地笑了笑。
我忽然間想起有次和他大吵,我說,下次再見一次就揍一次,多麼義無反顧,可事實是,之後見了很多次,我不僅揍不到他,還得裝孫子一樣——真是五味雜陳。
可見拍攝者的風骨錚錚,肅穆得令人油然起敬。
「謝謝你。」
他身上寒寒的,沒有任何味道,卻叫人警醒。
「……」我同愛開玩笑的醫生大眼瞪小眼,沉默了片刻,垂頭喪氣,「我的片子里真的看不出異樣?」
「白小姐,會不會是你電視小說看多了?」醫生很有耐心地對我解釋,「有時候人的潛意識裡會把自己帶入某位主角中去,我們稱之為瑪麗蘇症候群。」
我看著其中的一張,心底有些嘲笑構圖創意的老舊。沈欽雋單膝跪地,微笑著執起秦眸的手,將那枚戒指套在她的無名指上,她輕輕一低頭,一縷髮絲鬆鬆落下來,發梢末尾在夕陽中漾起淡淡的光暈。
我有些驕傲地想,這就是我的師父啊!
火車輕微地一頓,徹底靜止下來。
或許是因為高空氣壓的緣故,傷口那塊地方脹得彷彿要破開來,我只能強忍著,抱著靠枕,縮在座位上,一動不動。
「秦眸的未婚夫也太帥太年輕了!」
手伸到溫熱的水下沖了一會,我忍不住低下頭,潑了一些在臉上,濕漉漉地望向鏡中的自己。前一陣子受傷之後,倒是不用減肥,自動自發地瘦了下來,又或許是因為在家裡宅得久了,臉色有些白,額角那道粉紅色的傷疤愈加明顯。我往前撥了撥頭髮,試圖遮住那個疤痕,然後用力地吸了一口氣,孤立自己:「白晞,去吧!不久聊聊天嗎?」
「唔,我不知道,我朋友還在那邊問呢。」許琢伸過手,替我撥了撥有些凌亂的頭髮,「住一個屋裡我都好幾天沒見到你了。整天起早摸黑的,瞧這黑眼圈。」
暖暖的機艙里,我終於克制不住睡意,昏睡之前,我喃喃地說:「老麥,謝謝你。」
或許是……當初我不該賭氣向他表白吧?
這種簡單的生活周而復始了十幾年,直到我去讀大學。
「那什麼麻煩在你看來,才算真正的麻煩呢?」我一時好奇地問。
「據說,咳咳,據說,大腕和白晞關係挺好的。你見他幫誰處理過照片后制?」
哪怕一直以來都被麥臻東罵慣了,我還是覺得他今天的脾氣實在差到了極點。一般這種時候,我都習慣性地躲開,於是我的手就頓在那裡,心想要不要避避風頭。
「不是吧?這個還沒滿三個月呢。」
「白晞,我知道你睡不著。我們聊聊吧。」麥臻東忽然用認真的聲音說,「關於沈欽雋的事。」
我無奈,很多場合,真的避都避不開。
同事們陸陸續續下班了,諾大的辦公室就只有我一個人的格子間還亮著燈,我心不在焉的等著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送到的外賣,草草的打了幾個字,又再次刪除。比起攝影時可以不眠不休地工作,寫這篇文章真的是要了我的命了,以目前每小時二十九個字的速度,我悲觀的預測了一下,估計……得寫到下個月。
我急了,「你這人怎麼這麼不配合啊!」
「我們後天訂婚宴,這段時間大家都忙,結果忘了最重要的一件事——我倆現在連一張合影都很難找到。」秦眸抿著唇笑,有些嗔怪地看了一眼沈欽雋一眼,「能不能請你幫我們拍一套照片呢?」
我真的不認為,它會同沈欽雋有絲毫的關係。
我識趣地轉了話題,「秦小姐,你願意,那個,把一會兒要拍的照片給我們雜誌,做個獨家專訪嗎?」我想了想,語氣放得低一點兒,「畢竟你的粉絲這麼多,關於你的婚訊卻知道得很少……你也想讓他們知道你過得很好吧?」
「不信拉倒。」說真的,我也沒什麼底氣,畢竟拿不出證據來。
「時尚和紀實,兩個模式,你要怎麼轉換呢?」
「怎麼不找麥臻東?」我呵呵笑了笑,「師父比我拍得好多了。」
醫生拿著我的CT仔細看完,又問了問我的情況,語氣很淡定,「沒什麼關係,定期來換藥就行了。」
我沒讓麥臻東送我,自己打了車回家,手忙腳亂地開始翻箱倒櫃。
我「哦」了一聲,拉出安全帶系好,忽然說:「你信不信我失憶了?」
可我還是覺得疑惑,我從來沒有在哪裡看到以「麥臻東」署名的社會性新聞圖片。
兩個人匆匆忙忙吃了午飯,送她上了車,我轉身回公司。
「之前是有點兒。可是早沒了。」我無奈一師父,「現在的狀況是我躲著他,偏偏哪裡都能撞到他。是他的問題,不是我的。」
「這些名單是……」
「這樣吧,我們交換。」他的眼睛在此刻異常地明亮。
「好的,請進吧。」她伸手示意了一下。
情緒最最低落的時候,我習慣性的做法是,去無視它。
又是麥臻東的那個女朋友吧?
如果是以前他這樣問我,我一準兒又要怒了,可這次我竟然很平靜,打著哈哈說:「做了一點有意義的事。嗯,我先掛了,下次再聊吧。」
準新郎走了,只剩我和準新娘站著,我無奈,「秦小姐,我們先開始吧?」
他拍的特別認真,絲毫不亞於在奢華的片場給金像獎的影帝影后拍獲獎特輯。
「我瞧你記性挺好嘛。」醫生樂了,「忘了啥?」
許久沒有聯繫的沈爺爺狠狠地在電話里抱怨了我一通,於是我只能一再地誠懇道歉,並表示馬上回去看他。
我真是哭笑不得,「你幹嗎要知道這些事?」
是每三個月固定換一和_圖_書個女朋友?還是具備「把每個片場的工作人員罵哭」的能力?
蘇汶的聲音很平淡,「怎麼樣?同意做專訪了沒有?」
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到村口,我忍不住問:「這些照片用在哪裡?」
「你們慢慢來。」我慌忙退出去,「不急的,我去花園裡看看。」
「這一個大獨家一定能幫我們沖銷量!新雜誌的渠道就靠這個打開了。」
我想了一會兒,才明白他說的是那倆女孩來找我尋釁的事。
福利院這個地方我並不陌生,讀大學以前,我都在那裡生活。
我答應了一聲,看著車子漸漸匯入車流之中,再看看時間,已經是飯點了。隨便推開街邊一家茶餐廳,我點了份套餐。胃明明是空的,可是一口口咽下去,卻十分機械,更像是在完成任務。好不容易吃完叉燒飯,我決定慢慢溜達回家。
不知道當初是誰送我進兒童福利院的呢?
溫和、耐心,最重要的是尊重,對弱勢群體的尊重。
他眯了眯眼睛,十分無賴,「我想要知道,和你有什麼關係?」
很多發生的事,以前我或許只是覺得有些古怪,可是現在仔細地想起來,原來並不是那麼簡單。我當初進入榮威,為什麼那麼幸運地就能得到年會的大獎?最最好笑的是沈欽雋這樣鎮密肅然的人,竟然會在一面之緣后就「邀請」我做他女朋友,還透露了那麼多和秦眸交往的秘密給我聽。還有,假若只是請我假扮他的女朋友,又為什麼要把我帶回家,介紹給爺爺認識,甚至大手筆地送了一套房子給我呢?
沒想到一個女生挪了挪腳步,不偏不倚,站在我面前。
「我們來等你——不要臉的賤貨,情人男朋友。」她旁邊的女生尖著嗓子開口,嚇了我一跳。
我轉身就要出門,他悠閑地指了指反方向,「這裏邊衛生間。」
秦眸也沒說什麼,過了一會兒,大約一位我看不見,悄悄伸出手去,與他十指交握在一起。
「師父。」
「白晞?你在這裏幹什麼?」一道女聲從喧囂浮華的周遭透出來,帶著些許驚訝,終於成功把我從異次元的空間拉出來。
我一回頭,沈欽雋站在離我十幾米遠的地方,安靜地看著我。他換好了全套的黑色西服,包括同色系質地的背心和胸口深紅色的綢巾,一隻手插在口袋裡,光線彷彿是他天然的柔光燈,愈發顯得身形修長,氣質清貴。
「白晞?」
最後在一個裝滿大學時代筆記的箱子里找到了那個透明塑膠袋。
他收斂了表情,認真想了想,「我覺得她……很乖巧。」
麥臻東又把之前那個看上去乖乖的女朋友甩了?
「那這裏怎麼辦?」我終於開始冒火,你以為我想拍?我想看他們曬恩愛?可我不拍怎麼回去交代?!
「我真沒有不樂意。」我辯解說,「工作太忙了。」
「十六號啊?」他淡淡地看著我,「沈欽雋和秦眸的訂婚宴。」
「我接個電話。」我有意避開他們,接起來,「喂,老大。」
現在,他們都快結婚了。秦眸自然知道了那些小把戲,或許連我每個月收十萬塊錢都知道了。每次看到我,大約都是像在看個傻子,還是一個貪錢的傻子。
不過這其中的意思我聽出來了,是說他花心靠不住。我忽然間有點不高興,是那種好朋友被人誤會的不高興,我覺得自己得說點什麼,於是咳嗽了一下,「其實師父人挺實在的。」
「我喜歡你在夜東給我拍的那套圖。」秦眸輕輕橫了沈欽雋一眼,語氣略帶撒嬌,「我就要找白晞。」
猜不透的顏色,
我越想越覺得毛骨悚然,整件事彷彿是一個完整而精密的陰謀,一點點地將我籠罩在其中,我卻自始至終像是傻子一樣,茫然不知。
我茫然地站著,直到助理尷尬地用嘴型示意:有人去雜誌社鬧了。
他盯著我看了半晌,哈哈一笑,「我知道你沒聽進去。」
即便如此,在員工們眼裡,沈欽雋還是那個沈欽雋,低調從容,專註在公事上,彷彿馬上要和女明星結婚的那個人不是他。
他能把訂婚照的地點選在家裡,專訪地點定在公司,可見這世上能令他真正敞開心胸的人,也就他的依依罷了。
或許作為演員,這也是基本功之一。
這個故事我早就爛熟於心,時刻用來提醒自己,沒有人會簡簡單單動。
「下午的事,怎麼不馬上告訴我?」
「你不難過?」他停下腳步,聲音低沉,「聽說還被打了?」
「沒事吧?」他伸手拍拍我的腦袋,「實在不想去就算了。」
「困死了……一大早跑來加班,這麼多人里就數秦眸的經紀人最事兒媽。」
「白晞,你的工作態度如果僅止於此的話,我對你很失望。」蘇汶直截了當地說,「進集團雜誌,想要當首席攝影師不是僅僅憑著裙帶關係就能做到的。」
「爺爺。」我趕緊挪了幾步,「好久沒見了。您身體好不?」
保存了照片,我一把抓了外套就下樓,許琢就在樓下等我。

裡邊果然沒了動靜,接著有人跑出來,許是心虛,看到我的時候臉頰微微泛著紅,「白晞,你回來啦?身體沒事了吧?」
「對不起。」他微微側臉,直視前方,聲音很低沉。
直到這個時候,我才真正覺得,生死溫飽才是一個人所面臨的最大問題。和這些比起來,那些折磨了我很久的、所謂的愛而不得,真的單薄得矯情。
他卻蹙了蹙眉,彷彿還意猶未盡,毫不猶豫地說:「先推一推……」
這個圈子裡,他這麼幫襯我,大約也是因為看中了我的拚命吧。
「咳咳,你聽到關鍵詞正派專一沒有?」我小聲提醒。
大學生電影節?
我其實沒那麼想喝咖啡,不過是想做點兒什麼,好讓自己鎮定下來。不過這樣赤|裸裸地被揭穿,我有些惱羞成怒,「有什麼好緊張的。」
門口站著兩個女生,個子高挑,穿著短裙和及膝靴,經過的時候聞到一陣淡淡的香氣。工作環境決定每天我都能看見很多美女帥哥,也沒想著多看一眼,擦肩而過。
我扭過了頭,拚命忍住了翻白眼的慾望,給自己找台階下……,「算了,我知道我是強人所難了。」
我站在原地,「怎麼只有你一個人?」
在醫院重新包紮之後,當天晚上,麥臻東就陪著我坐飛機回了翡海。
「圈子裡亂七八槽的事很多,但是你最好和麥臻東溝通好,不要影響到雜誌社正常辦公。」
第二天一早,麥臻東就把我喊起來了。
「哪位秦小姐?」秘書飛快得看了沈欽雋一眼,在我站定后之後,就關上了門。
冷靜……我必須冷靜下來。
因為快捷酒店的隔音設施並不好,我被門外那台公用吹風機嗡嗡的聲音折騰了大半個晚上,睡得並不好。黑著眼圈打開門,麥臻東把一個熱乎乎的煎餅果子扔在我懷裡,「快點兒,上午還要去福利院。」
在我的記憶里,見過在片場兇橫霸道的老麥,也見過頒獎禮后的Party上被女模們眾星拱月、風流輕撫的老麥,卻沒見過這樣的他。
他們兩個人不對盤我是知道的,不過現場還有老爺子在,都沒表現出來。沈欽雋轉頭對秦眸說:「你稍微等等。」然後和麥臻東一起去了書房。
麥臻東似笑非笑地看著我,「我和你認識這麼久,怎麼不見懷對我有想法?」
「哦,她在劇組拍戲,這兩天出不來。」沈欽雋輕描淡寫地說,「坐吧。」
我的指尖還把著那張複印證明件,心不在焉,「你最近很吧,那我先掛了。」
「呦,還挺嘴硬的嘛!」
不過還沒等我決定,李欣就已經擠進了人群,親熱地撫著我的肩膀,轉而對那個賞我巴掌的女生,淡淡地說:「這麼巧?」
我心底一笑,其實我是難過的。誰遇到這種事會不難過呢?!
我有些失望,低頭攪著果凍奶茶,一言不發。
陽光稀薄而溫柔地照著我的全身,像是一條很輕很軟的紗巾,觸在身上痒痒的,我抱著小腿,將下巴擱在膝蓋上,什麼都不願意去想,卻又克制不住各種念頭紛雜,要是這份工作都失去了,我該怎麼辦?
他從口袋裡掏出包煙,抽了一支點上。我默默伸出手去,他勾著唇角看我一眼,重新把煙盒放進口袋,沒理我,只是笑,「白晞,有時候沈欽雋說得也沒錯,你跟著我,實在太野了。」
老麥大步正要邁出來,一看到我傻站著,劈頭就說:「站這裏幹嗎?」
麥臻東坐得離老人很近,拉著她的手低低說著話。
秦眸坐在沈欽雋的床邊,微勾的眼角,清淺的目光眷戀般掠過他房間的每一處,那種真實的溫暖讓人覺得艷羡,偏偏又那樣遙不可及。
大約是助理看我們一老一少扯起來沒完沒了,不得不向我示意時間。我從沙發上站起來,「爺爺,我先工作了。保證把你的孫子和孫媳婦拍得美美的!」
「因為我從來不拒絕主動投懷送抱的女人。」
他說的那句話並不如和清晰,我只疑心自己聽錯了,於是拉回了數秒,仔仔細細地,又聽了一遍。
老麥在醫院的停車場等我。他說最討厭醫院里那股子陳腐的味道,不願意陪我進去,靠著車門在抽煙。
我總覺得他最近對我說話,要不陰陽怪氣,要不欲言又止,或許是因為男人也有恐婚症吧?我有些同情的看他一眼,語重心長:「你還是關心關係自己吧。」
「手在發抖,是緊張嗎?」沈欽雋忽然開口,含著笑意。
其實我鼻尖都在流汗,這座大樓永遠都是溫度適宜,我身上的大衣便顯得厚了一些,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一進到這裏,發現只有兩個人的時候,自己手足無措得像是鄉下人進城,連衣服都忘了脫。
把手機從耳邊拿下去的瞬間,我終於……被此刻自己內心的強大感動了。
因為這異動,周圍已經陸續有人站定腳步,好奇張望了。我只覺得丟臉,卻也不得不說出那句讓人酸到牙齒的話:「我和麥臻東光明正大,沒什麼的。」
「我找沈先生去拍照」我小心翼翼地說。
我無奈地笑和-圖-書,微微歪了頭,這人提出這個問題就像是「何不食肉糜」一樣好笑,「從小都在福利院長大的小孩,你覺得我有資格挑三揀四地去追求夢想嗎?」
「行了,廣告有什麼好看的?秦眸你還沒看夠?」他把我一拉,「走,逛逛去。」
「我找你。」麥臻東笑眯眯的,又看了看站在樓梯上的秦眸。「家裡這麼熱鬧啊。」
「什麼意思?」我直覺有些不妙。
「我本就和她不熟。」
電話啪地掛了。
我不說話,麥臻東就上前了一步,和我的距離大概只有兩個拳頭遠。
我臉都僵了,幸好老麥不打算再逼死我,徑直轉了話題,「照片我看過了。」
我抿了唇不說話。
麥臻東忽然拿手肘撞了撞我,口型示意:「沈老爺子找你。」
我識趣地給他找台階下,「那個,我先回去了。回去還得整理稿子呢。」
「好啊好啊。」先答應下來再說,我這麼想著,聽爺爺笑得爽朗,「我讓他們把你的位子排我旁邊。」
因為是第一次做專訪,連流程都不大清楚,我找同事請教了半天,還借了一支錄音筆,鄭重共事地列了採訪大綱,給主編審核過後才放心。
我阻止不及,眼睜睜看著他把問題通通看了一遍,邊看還邊笑,時不時拿眼角瞄我,那意思我是看出來了,就是在說問題爛。
我被說蒙了,一呆了半晌才問:「我不是很明白您的意思。」
「嗯?」他回頭看我一眼,眼波中有深邃的濃黑。
可我更難過的是後來發生的事。
「昨晚折騰到十二點,主編都定稿了,她還非得再來親自審核。」另一個聲音抱怨,「這次照片都經過麥大腕的手後期加工了,我就不信還不滿意……」
我激靈靈回到現實,條件反射地說了句「恭喜」。
我愣了愣,拚命點頭。
她可以強調了「女朋友」這三個字,不過我更加茫然了,人我是認出來了,生日那天我在會所外邊苦等沈欽雋,最後就是遇上了老麥和她來吃飯。那頓飯她文文靜靜的,話都沒說幾句,和我自然談不上交情了。
他沒搭理我。
我和秦眸對視的時候,總想起那時我還在裝扮成沈欽雋的女朋友,偶然間與她見面,他緊緊牽著我的手,親密得像一個人似的。
我低眉順目地點頭,「知道了。」
「啊?」猛然從那個場景里驚醒過來,我想起來了一一那個讓我覺得疑惑的小細節。
「咦,他好像改變口味了啊……」
「……就這個?」我暈,太淺薄了。
我轉開目光,低聲說:「這是工作。」
「啊?」我怎麼不知道他們還在背後交流過和我有關的事兒?
「拿些方糖進來。」沈欽雋忽然開口,指了指我的飲料。
只有找到確切的證明,他才會無話可說。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才好,其實我高中的成績真的算是不錯,老師也對我寄予厚望。後來成績出來了,我的確考到了全校第一。填志願的時候我的情況有些特殊,因為家裡沒有大人,班主任最後替我拍板,「你就報寧大財會專業吧。學一門務實的專業,將來不至於找不到工作。」
助理跑過來,提醒說:「秦小姐準備好了。」
回到翡海之後,公司安排我重新去醫院做檢查。
「我是說,您和秦小姐一起給我們雜誌做個專訪,我保證用心去做——」
我看看時間,再拖下去夕陽都快沒了,還得重新布置燈光,於是對化妝師說:「你再給秦小姐補補妝,我去催一下。」
這個人,在我很絕望的時候,給我帶來一份工作;在我很迷惘的時候。讓我學會再看看別的事,有很多事,只要你活著,就比風花雪月更加地重要。
其實本可以有更多出色完美的外景地可選,但是最終,他們只選了家裡——畢竟兩個人共同生活的地方,才是最值得期待的未來。
我摘下耳麥衝到了衛生間,飛快地將涼水撲在臉上,雙手撐在水池邊,剛才那股打電話去質問的衝動已經被壓抑住,我想起在夜東的時候曾經告訴他,我似乎有親人,可他下意識地反駁我,態度決絕,又略帶驚惶。
昏暗的燈光下,我看著小姑娘亮晶晶的眼睛,泛起一陣心酸。
「幹嗎這麼看著我?」回去的火車上,我終於忍不住問。
老爺子答應了一聲,身子卻沒動,望向我,豎起眉,「白晞,不認識我了?」
本來說清楚也沒什麼,話到嘴邊了,我忽然想起來老麥叮囑我別說出他在拍攝紀實欄目的事,於是我又把話咽下去了,改口說:「喂,你聽我一句建議,有事去找麥臻東啊。這樣吵著來找我鬧事,真的很難看。」
他眼神中滑過無聲的笑意,鬆開了手,聲音低沉而溫暖,「以後少和秦眸來往。」
呵,我這人的臉皮是有多厚,神經是有多粗,才會答應幫他們拍訂婚照啊。
「倒不用專門來看我,十六號晚上就能見到了。」爺爺在那邊沉吟,「你會來吧?」
也不知過了多久,身後忽然有人叫我:「白晞。」
掛了電話我才覺得有些稀奇。沈欽雋是一個把工作和私生活分得一清二楚的人,所以公司上下對他的戀情知道得並不多。直到前段時間集團公布了訂婚的消息,上上下下頓時炸開了鍋,以前的同事璐璐他們迫不及待地打電話來給我八卦,末了還說:「我心裏的男神和女神在一起了,我死也瞑目了。」
兩個男人一前一後從我身邊走過,剩下我一頭霧水。老遠的,麥臻東回頭,粗聲粗氣地說:「還不走?」
「我問你一題,你可以問我一題。什麼都能問。」他制定規則,「很公平。」
「沒什麼?孤男寡女你們前幾天幹嗎去了?」
我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外邊走,心裏想著,這回真是什麼臉都丟盡了,蘇汶自己摸爬滾打從底層上來,雖然八面玲瓏,但是最忌諱下屬攀著關係上來——尤其是男女關係。她想必是覺得之前麥臻東推推薦我,全是因為這層曖昧的關係。
十六號是什麼日子?我有些茫然。
一口氣抓拍了很多張,甚至不用退出去查看,我就知道效果很好。秦眸身上那件Dior,當季的新款白色連衣裙彷彿是為她量身定製的第二層肌膚,柔美貼身,甚至蕾絲睫羽處彷彿也暈著別樣的光澤。
原本在做記錄的筆停下來,我尷尬地了笑,「我替讀者們問的。」
我這一輩子確實不要臉過一會,也賤過一回,不過呢,是對著沈欽雋。
「衛生間在哪兒?」
我隱約覺得老麥一定幫我做了什麼,可我只當作不知道,笑笑說:「我知道,謝謝。」
「我啥時候機靈過了?以前被你罵得那麼慘。」我轉過目光,依舊凝視那彩妝廣告。
一個人遇到一件傷心事,能夠治愈的方法除了時間,還有……讓她遇到一件更加傷心的事。這樣,她就會只記得更傷心那件事了。
「白晞,你……你還真是死腦筋。」他怔了怔,倒是笑了出來,「以前我覺得你還是挺機靈的呀。」
然後就安靜下來。
我轉開目光,乾笑了兩聲,乾脆對著沈欽雋和秦眸說:「你們怎麼來了?」
我應了一聲,正要出門,她忽然叫住我,「白晞,昨天的事別放在心上。」
秦眸眼角彎彎,「請白晞幫忙拍訂婚照呢。」
沿著長長的走廊往裡邊走的時候,我並不急著上廁所,我只是需要一段時間來平靜一下,順便反思下這個人對我越來越詭異的態度。
「今天……是不是讓你想起了不愉快的回憶?」他有些不自然地揉了揉鼻子。
因是晚間航班,機艙里光線迷濛昏暗,只有錢錢一盞閱讀燈打在泛著油墨香的報紙上。我歪頭,悄悄覷著這個硬線條的男人,頭髮短短地跳來,下頜方正剛硬。
人潮已經散去,秦眸上來挽著我的手臂,絕口不提剛才的事,神情親密地說:「來找你幫個忙,不過已經和你們主編打過招呼了,她說沒問題。」
我垂頭喪氣,「這裏離市區太遠,打不到車。」
「呃,算是吧。」我只能賠笑,領導布置下來的任務,沒辦法。
可即便是我心裏里愛他愛得死去活來的時候,我也知道他是有女朋友的,一點點心思都不敢表現出來,只能在自己。底翻江倒海般地自虐。
「問了,男方挺注意隱私的。」
麥臻東替她們修好了總是一明一暗、光亮不定的燈泡,才和我一起離開。
我把外套脫下來,隨便放在椅子扶手上,掏出紙筆,「找們開始吧。」
他一手扶著方向盤,若有所思:「做一件很有意義的事。」
「是呀,五歲之前你在哪裡?」許琢好奇地問。
他將煙頭掐滅了,看著我額頭上的紗布已經拆下來,走進仔細看了看,「還是留疤了啊。」
……和你有一毛關係嗎?我強忍住翻白眼的衝動,悶悶地說:「老師建議的。」
麥臻東哧地笑了,「我聽說外國人腦震蕩之後醒過來,就忽然只會說中文了。」
我慌忙擺擺手,可是他已經把手機塞到了我手裡,看看我有些手足無措地拿過去,笑得狡猾……
初春的陽光雖然明亮,卻不溫暖。室內還開著暖氣,秦眸身上的白色蕾絲連身裙只穿了一半,後背上的拉鏈還沒有拉上,沈欽雋的手撫著她線條優美的脊背上,微微用力在往上拉。她側頭看了我一眼,有些俏皮地吐吐舌頭,「抱歉,再等一下。」他卻站在那裡,彷彿不曾察覺有人進來,只是溫柔細緻地替她撩撥起長發,低低地說:「拉好了。」
一時間,我們兩人中了邪一樣沉默下來。直到她的秘書撥進內線,免提的聲音空空蕩蕩地在辦公室里響起:「沈先生,下一個預約時間到了。」
最後還是老爺子讓人把我送回去。司機是平時給老爺子開車的,末了還主動遞張名片給我,「姑娘,以後有事一時間打不到車的時候,就打電話給我,別客氣。」
「哦。」我悶悶地伸手摸摸臉頰,剛才那巴掌真的不痛,就是特別響亮……
一陣風,一場夢,
秦眸認真地想了想,抿起唇角笑了笑,「你是在利用私人關係向我要獨家嗎?」和-圖-書
當時那張福利院的證明複印件還放在我的抽屜,我只知道我應該立刻回去看上一看。我才能安下心來。
「白晞啊,二十五。」
我常常覺得他像是古代不拘小節的俠客,所有人包括沈欽雋在內,對於我受傷的事都不以為然,覺得我這麼拚命實在不值得,只有他能摸著我的頭髮說「值得」。
在那個年代,我會運氣好到一進福利院,就找到了捐助人嗎?
我吐出一口氣,轉開目光,忽然想到,老麥真是救了我一命——如果讓我拍,我恐怕真的會受不了的。
「他訂婚了。你對他還有什麼想法沒有?」,麥臻東開門見山,不讓我有迴避的機會。
「我,我不是文字總監啊。」我結結巴巴地說,「不過你放心,我會找——」
老爺子的嘴角卻頓了頓,輕輕嘆了口氣,「去吧。」
剛進屋裡就聽到門口的響動,麥臻東正在和老爺子打招呼,然後抬起眼瞄到我,臉色冷冷的,害得我一句招呼噎在了嗓子眼,不知道該不該開口。
他眯著眼睛,眼角處彷彿嵌了星星,笑意隱約而璀璨。
「你不會真的失憶了吧?」許琢目光炯炯,表情里顯然正強自壓抑著沸騰的八卦熱血,「你會不會是豪門私生女啊?」
剛進了街邊的茶餐廳,我就迫不及待地問:「怎麼樣?」
直到此刻,我才相信同事沒有在騙我,因為這是師父第一次正面表揚我。傷口似乎不那麼痛了,我神采奕奕地盯著他,「我終於放心了。」
「就你毛病多。」老麥橫我一眼,不過似乎沒有拒絕。
可他在電話里說:「……盛海福利院那邊,贊助人的名單你去處理一下。」
可我一轉頭,看見那個人,以及隱在人群後邊另外兩張熟悉的臉,一顆心就這麼直直墜了下去,像一顆重重的鉛球,砰地一聲,就砸到了地上,連著地面都輕微震了震。
「我得去問問公司呢。」她指了指沈欽雋,「不過你也得先問過他,他可比我們公司難搞多了。」
「你說你說。」
陽光從他的側身落下來,這個男人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打出一片密密的陰影,我忽然覺得這一刻夏他是真的有些難過。
「其實沒什麼,我都忘了。」我輕描淡寫地說,「她們是誤會了,我沒放在心上。」
我的身子往前一傾,順勢轉頭望向窗外,茫茫的一片白色中有一道道黑影,讓我分不清那些究競是人影還是樹影。
沒想到門忽然拉開了。
我想他還真挺喜歡這孫媳婦的,識趣地避在一旁,等到他們說完話我再和他老人家打個招呼。秦眸果然快步走過去,扶著老爺子的手,親熱地叫了聲「爺爺」。
「可是你不是喜歡藝術嗎?」沈欽雋淺淺蹙起眉。
怎麼辦?
要說是怎麼划傷的,幾乎已經是我們圈子裡的神話了。
沈欽雋從我身邊走過去,安靜地說:「專訪不會賴你。今天你先回去吧。」
「啊?」
我心底一暖,想到自己也是一直有人贊助著,才順利高中畢業,考上大學的……忽然間我腦海里有什麼東西溜過,我怔在那裡,直覺告訴我這件事非常非常重要。可惜,那絲僅有的光亮轉眼就鑽進了深厚濃密、無數的神經細胞中,再也找不回來了。
「你怎麼知道的?」我擰眉,心底滑過一絲詫異。
「可是——」秘書十分為難地說,「是秦小姐約了您,要去酒店試菜。」
隔著桌子,他的目光安靜地落在我身上,「你那時候大一?」
原來這是一個留守老幼村。村子里的年輕人大多出去打工了,留下年邁的父母和稚齡孩子相依為命。這個家實在是太多簡陋了,幾乎是用紅磚搭起來的,牆角掛著蛛網,老人牙齒都掉沒了,穿著潮乎乎的大棉襖,用含糊不清的聲音說著什麼。她的孫女還在上學,牆上貼滿了獎狀。
我尷尬地避開他的眼神,「不管怎麼說,沈欽雋長得挺好看,人也真正派專一,我有正常的性取向,有點兒喜歡他不算什麼吧?」
唉,被發現了……我訕訕地點頭,「爺爺,你要是沒勁,也可以跟著我全國各地去攝影。其實也蠻有意思的。」
「嗯?」
又是一陣漫長的雜音,那個時候我去了衛生間冷靜……那麼沈欽雋是在和誰說話?大約是我不在的時候,他打電話的聲音被錄了下來,我下意識地去摁暫停鍵,總覺得這樣窺探別人的隱私不太好。只是滑鼠輕擊的那一刻,我忽然聽到了自己的名字。
我一直沒敢側頭,直到李欣輕而易舉地解決了我的小麻煩,用居高臨下的表情說:「你怎麼會惹到這些人?」語氣分明是輕蔑而諷刺的。我沒接話,因為看到沈欽雋負手站在我身後;面無表情地看著這一幕,深邃的眸子里或許帶了幾分異樣的情緒。我想,是類似失望。
他「嗯」了一聲,語調卻有些奇怪,彷彿是有些心酸,在安慰一個受傷的孩子。
我連忙站起來,不知怎麼的,心裏卻鬆了口氣,「那我先走了……」
他沉默了一會兒,唇角的笑意似有似無,「我說了,只是偶爾做些有意義的事。」
對了,還有錄音筆!
「開始吧。」 我把紙和筆丟開,「你喜歡她什麼?」
秦眸有些詫異的看了我一眼,不過更冷厲的眼鋒來自我的身邊,沈欽雋的方向。
「也是啦,麥先生人雖然好,就是魅力太大了。換我是他女朋友,我肯定得提心弔膽的。」秦眸眯了眯眼睛,說的很委婉。
一樓書房的門還緊閉著,我剛剛想要抬手去敲門,忽然聽到裡邊傳來麥臻東慣用的罵人的口頭禪,沈欽雋大約是低低說了句話,麥臻東打斷他,「愛她所以才這麼折磨她?」
「工作的事我還沒找你算賬——怎麼,在榮威待得不好嗎?還是沈欽雋剋扣你工資了?你非得學阿東去搞什麼攝影。」老爺子瞪著我,「女孩子還是得安穩一些。」
「東方百貨。」
我寒暄了幾句,趕緊溜到自己辦公桌邊坐下。埋頭整理完花絮照片,看看時間,竟然已經中午了。幾個同事問我去不去餐廳,我約了人,就搖搖頭說:「不去了。」
「什麼工作?」我有些不知所措。
他定定看著我,唇角那抹笑意漸漸消失,「最好不要。」
「輪到我了。還是那個問題,你為什麼喜歡秦小姐呢?如果只是因為外表漂亮的話,新鮮度應該只能維持短短一段時間吧?」我還是不願意放過這個問題,執著地繼續追問。
每個知道我這段經歷的人第一反應總是同情地看著我,彷彿我受了天大的委屈。等到他們知道我考取了XX大學,那種眼神又會變上一變,大約覺得我實在是「窮人孩子」艱苦風斗的典範。
車子開往郊區,一路上我聽到秦眸壓低了聲音在和沈欽雋說話。她今天穿了件挺括的卡其色風衣,露出纖細的小腿線條,馬尾紮起來,發梢卻依舊顯得蓬鬆,明麗又不失俏皮,足夠賞心悅目。
我去,不答應就不答應,本來我就沒多大指望,可好歹我還為你抱得美人歸做出了貢獻,給張好臉色會死嗎?!
「你是說福利院嗎?」我舒了口氣,大咧咧地往座位上一靠,「不會啊。」
還有一張是秦眸穿著沈欽雋的襯衣,鬆鬆垮垮地跪在他的床上,長發凌亂,眼神迷離而暖昧。他站在一旁松著領結,眼神中儘是寵溺。
望安靜坐著的年輕男人,有些求救般問:「秦小姐呢?」
麥臻東的目光越過了沈欽雋,轉而瞪了我一眼,已經斂去了笑意,然後對沈欽雋說:「我有事找你談。」
「我靠。」我鎮定地回望他,只說,「又要平白無故出一份份子錢。」
我微微張開嘴巴,腦子像是生了銹的齒輪,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那為什麼那兩個小女生那麼怒氣沖沖地趕來,還打你?」
對方沉默了片刻,「謝謝。」
滾燙的液體慢慢從喉嚨流進胃部,我覺得自己的精神好了一些,「嗯第一個問題,你第一次見到秦小姐是什麼時候呢?」
難過?
「愣著幹嗎?」他說,「工作啊。」
他揉揉我的頭髮,「後期我去盯著,你就好好把傷養好。」
「結婚之後會讓秦小姐繼續拍戲嗎?」
「喂,爺爺。」我硬著頭皮接起來,狠狠剜他一眼。
她雖然詫異,但還是微笑著給我指路。
「啊對了,你記得大腕前一陣那個女朋友嗎?前段間又分了。」
他依舊淡淡地打斷了我,「那算了,我不喜歡找陌生人。」
我坦坦蕩蕩地幫他們拍照,若無其事地與他們聊天,那只是我掩藏得好——我看著他給她整理衣裙,看著她與他低聲呢喃,其實心裏酸得像是咬了一個大檸檬,牙齒都用力地快要咬碎了。
我在福利院生活了整整十幾年。
「不,我就在街上瞎逛,或者去超市轉一圈。不過那個時候沒錢,也就是用眼睛看看。」
第二天我去公司上班,每個人看著我的眼神都怪怪的。可是沒有人提起昨天發生了什麼,蘇汶見到我,也只是簡單地點了點頭,我走進她的辦公室,告訴她沈欽雋答應了接受專訪的事。難得她眼神里夠了一絲笑意,點頭說:「那你去做吧。」
「白稀——」他叫住我,竟有些小自翼翼,「這兩天你跑到哪裡去了?」
我下意識地看了他一眼,直到此刻,他還是板著臉,眼神略微垂落在地上,彷彿沒有聽見我們在說話。
下車的時候我見到沈爺爺站在門口,笑容滿面地沖我們招手。
我嘆口氣,「快吃吧,吃完我還得開選題會。」
「是啊。你怎麼知道?」我不覺有異,又追問,「一見鍾情嗎?」
那麼,證明在哪裡呢?
剛才還有些空白的大腦里立刻閃現了各種可能。如現在立刻推開人群,或者,鎮定地對她說:「這麼巧?」
愛如生命般莫測。
「不拍了。你給我回去。」麥臻東臉色黑得像墨汁一樣,「白晞你他媽傻啊。」
司機大叔看了我一眼,笑道:「有空多來看看老爺子。」
回身拉上門,我靠在門板上,有些無力地撫額。
他毫不客氣地打斷我,「你的保證發誓有效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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