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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無處可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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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離開

第八章 離開

回去的路一模一樣,她還記得他在身邊的時候,昏天暗地睡過去。可是現在,即便很累,她卻十分清醒。
「昨天怎麼聯繫不到你啊!」他的聲音興奮得能穿透手機,舒莞不得不把它拿得遠一些,「一上市就漲停了!今天估計還得漲停!」
可他那時候也不過是個十歲不到的孩子……
風雪中能聽到救護車的聲音,舒莞握緊了霍永寧的手:「前邊翻車……有人死了嗎?」
因為沒有安全感,才會這樣吧?
她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議地盯著他。
他笑了:「多說幾遍。」
她默默點了頭,忽然想到,明明生病的是他,可怎麼看,他都是更加強勢地在照顧自己呢。
話一出口,才發現自己竟然跟著他的思路在走,舒莞苦笑著閉上眼睛,強迫自己從那個美夢裡驚醒過來:「我說過了,我生理期一向不準,你可能高興得太早。」
他怔怔地看著她,知道剛才那巴掌打得不輕,她的嘴角都裂開了,可他接到展鋒的電話,匆匆中斷了會議趕出來的時候,心底始終還是抱持著一絲希望的,畢竟那一晚,他在她眼裡看到的確確實實也是意外的驚喜,可轉眼她毫不留情地插了他一刀,用盡全力,全然沒有手軟。
「你打我吧。」她輕聲說,「我也知道自己很賤,你打我吧。」
這個時間算是淡季,其實被堵住的也就一二十輛車,霍永寧穿上衣服說:「我也去看看吧。」說著低頭看了看她不肯鬆開的手,低聲安慰說,「別怕,很快就回來。」
第二天舒莞醒過來的時候,霍永寧不在房間里。
他要趕去機場,展鋒已經在小區門口等他,一起去外地考察項目兩天,因為涉及一些商業機密,封閉式談判,工作時間手機會關機。
「值得嗎?」他的聲音有些嘶啞,「他值得嗎?」
「我背你下去吧。」霍永寧嘆了口氣,俯下身,好讓她趴上來。
這個時節,天氣時不時的陰雲密布,只要稍稍不見了太陽,立刻覺得寒風刺骨。
霍永寧的雙目已經漸漸變得赤紅,展鋒很輕易地幫他調到了她的手術記錄,這樣看來,半個月前的他還真是傻得近乎天真,那些真心和喜悅,毫不掩飾地送到她面前,卻被扇了一巴掌,徹徹底底地,連同一切感情,都不過是個笑話。
即便高反己經痊癒,霍永寧一步步走上去還是有些吃力,倒是舒莞的精力好得驚人。
因為剛醒,她還有些糊裡糊塗,順手就撥了展鋒的電話。
隨手把試紙扔了,她簡單整理了一下,拉開門走出去。
她有些好笑地看著他,抱著膝蓋,輕聲說:「霍永寧,剛才我在電視上看到你了。」
她沒說自己站了有一會兒了,悶悶地說:「嗯。」
近一個月沒有聯繫,他的聲音冰冷低沉:「你在哪裡?」
舒莞在沙發上,裹緊了身上的毯子,慢慢吃著酒店送來的晚飯,從什麼時候開始,自己敢這樣肆無忌憚地對他了呢?
幸好他還知道她不舒服,淺嘗輒止地親了親就放開了她,然後望著窗外,再沒有說什麼,卻一臉的心滿意足。
「為什麼?這次的非公開籌資賺了不少,上市之後股票也一直在漲,估計還沒到頂呢。現在拋掉不是可借嗎?」
似乎有些不對勁的地方,可他不知道哪裡出錯了,而此刻氣血翻湧,他竟然無法沉靜下來想清楚她突如其來的一番話。
結果在知曉了要幫她什麼忙之後,孫辰有找詫異,「你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說著不懷好意地笑了笑,「是誰?我幫你想想辦法。」
結果在坐計程車到半路,就接到了霍永寧的電話。
醫生幫他插好了針,留下電話,很快就離開了。
司機下車去抽煙,順便也去前邊看看路況。
「所以你就是不喜歡我嘍?」舒莞輕聲說,「那我知道了,不打擾你。」
要罵她任性跑來西藏嗎?可分明是自己縱容著也一道過來陪著了。
天還蒙蒙亮,他俯身親吻她的額頭,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那是什麼?
他轉念想了想,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
現在他走了,她抬起頭,手忙腳亂地抹了抹臉頰,這才發現還是哭了。
「我說了嗎?」舒莞也是一臉驚訝,依稀記得半睡半醒的時候說過一句,「你身體沒事了嗎?」
他的聲音有些沙啞:「舒莞,昨天我們……」
「可是……」總監有些糊塗了,「集團很少給出這樣的條件,我需要問過霍先生。」
恰好踏進強巴佛殿,舒莞摘下了墨鏡。
「沒時間是嗎?」他冷笑了一聲,「要我動手查一查孫辰的住處,然後一間間的讓人找你嗎?」他頓了頓,又說,「還是先幫你查查孫辰在哪裡?」
「你什麼意思?」她有些冷硬地問,「你想把他怎麼樣?」
五顏六色的經幡在風中獵獵,司機停下車,轉頭說:「岡巴拉山口到了,要下去拍幾張照嗎?」
「有些話讓我來說不知道是不是合適。」展鋒嘆了口氣說,「舒莞,一段感情走到現在不容易,與其折騰,還不如好好珍惜吧。」

他沒有意料到她忽然提起念念,怔了怔:「她那時候身體很弱,住院的時候……起了場大火,燒死了很多人……」
「妹子,你這樣想利用男人愧疚心吧,也得看是誰……」孫辰諄諄善誘,「一個不好會弄巧成拙的。」
她恭恭敬敬地雙手放在身前,磕了三個頭。
她抱著他的手臂躺下來:「霍永寧,我有點後悔讓你過來了。」
車外雪似乎停了,只是風聲更加可怕,像頭猛獸在嘶吼。也不知道等了多久,霍永寧和司機匆忙回來了,兩人也不急著回車裡,司機打開後車廂取了瓶礦泉水,和霍永寧一起洗掉手上的血污。
他抽出手,彈了下她的額角,緩聲說,「我們在一起的日子還很長,別東想西想的。」
「你給她買很多裙子和小皮鞋,她的一輩子,不需要想著錢,學藝術學文學,不管什麼燒錢的東西,我們都給她準備好,只要她喜歡。」
他沒來過,比起他來過,卻沒能救她要好得多。
難怪他隻字不提車禍,甚至不讓她看一眼。
電梯門打開,他站在前邊,一腳跨了出去。
她的孩子將來知道了,又會不會恨她?
舒莞彷彿看到十多年前,那個小小的自己坐起來,看著角落那隻肆無忌憚的動物,然後抱著蕎麥枕撲了過去。
他知道她向來演技好,難以捉摸,可眼底那些欣喜,也不會是假的。
「現在我做到了,我掙了一大筆錢,他回來了。」
舒莞用手撐著地,慢慢地站起來。
那支落下的香煙把地板上的嶄新柔軟的羊毛毯燙出了一個黑斑,她無力地坐了下來,捂住臉,埋在雙膝間,想哭,卻連一滴眼淚都流不出來。
其實風大得連他也站不穩,更談不上對焦抓表情了。舒莞站在高處向他招手,等他爬上來,她指著遠處的山谷說:「我們去那邊看看吧?」
舒莞笑了笑:「阿姨您太客氣了。」
「好。」他笑著吻吻她的鼻尖,「只要小公主的媽媽以後不這麼任性,她的爸爸才能好好賺錢養活全家啊。」
霍永寧彷彿能料到她的舉動,伸手擋住了電梯的門,一把把她拉了出來。
「都是假的,就連那個時候第一次……也是我騙你的。」她很快地回答他,「我只是去醫院做了個手術而已。霍永寧,我本來想回去就玩消失,這樣就不必向你坦誠。」
他的腳步忽然停住,時光流轉到很久很久以前,他去看望一個小女孩,最後離開的時候,小女孩也不哭,只是躺在床上那樣看著他。
她有些語無倫次地說些幼稚的話,霍永寧忍不住想笑:「你這樣說也有道理。」
頭一兩次也叫上了韓子喬,結果最近她的工作室簽約了一部舞台劇,天天排練。 鍾楠索性開始單獨約舒莞,而有一些信息,舒莞也就順理成章地透露給她。
其實她午飯也沒吃什麼,最後連膽汁都翻江倒海地吐出來了,卻還是止不住。
「下次?」舒莞的聲調有些古怪,又像是嘲諷,輕輕笑了一聲。
「你聽說了那個香港明星的事嗎?就是偷稅一千多萬正在被調查那個。」舒莞忽然扯了一個不相干的話題。
她仰頭倒在酒店溫軟舒適的大床上,翻來覆去,變了好多姿勢,輕微的高原反應令她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清晰,強勁。這種感覺類似微醺,卻又十分清醒,始終難以入睡。
鍾楠輕描淡寫地說:「子葉這個孩子喜歡讀書,對接手韓氏沒什麼興趣。我們也就隨他。」
他兒乎以為自己聽錯了,下意識地轉頭看她。
他往一樓大廳一指,果然霍永寧坐在那裡,面無表情地站起來,往電梯間走過去。
他嗯了一聲,「把她的卡號發給我」,然後若有所思地掛了電話。
會議結束,霍永寧站在電梯里,身邊展鋒接到了一個電話。
他看著她的眼神溫柔又驚喜,恨不得把她揣在心尖似的,嘴角都咧開了:「舒莞,如果是真的你就給我等著吧!」
霍永寧看到她表清的瞬間,什麼都明白了,只是還不甘心:「試紙未必準確,我們去醫院吧?」
你仗著他的喜歡,才能作天作地;而他因為喜歡你,才甘之如怡。
有段時間她關注了很多家居裝飾的微博,六七十平方的小公寓,細節都能布置得溫馨舒適,可見業主都是下了工夫的。那時她是為了討好霍永寧,有樣學樣地照搬了不少圖。後來也就漸漸淡了。
「下午的車禍,你在幫忙搬屍體。」她輕聲說。
「不過話說回來,雖然你辭職了,可是有機會的話最好能留個心思,如果能預先知道幾個節點,會是投機的好機會。」
他倏然站起,走到了殿外。
最後鍾楠送了雙鞋給她,又讓司機送舒莞回家,意味深長地說:「莞莞,下次投資這些事我們可以直接合作。」
「無冤無仇,能怎麼我?」孫辰嗤笑了一聲,「不過他們做實業的看不起我們玩金融的也是事實。」
舒莞默念著這句話提醒自己,用冷漠的聲音說:「我們還需要見面嗎?」
舒莞覺得腰都要坐斷了,在酒店大堂里蹦躂了兩下,被一記凌厲的眼風制止了。很快辦完入住手續,霍永寧把她送回房間,幾乎是心急火燎地出門去了。
又一次沒人接通後轉入了留言箱。
「沒病。」舒莞勉強笑了笑,「我也來拿份體檢報告。」
「怎麼樣,好點沒?」舒莞滿心期待地看著他的臉色。
舒莞沉默了一會兒:「阿姨,您應該知道如果你們繼續賺錢,我也是能分和*圖*書紅的吧。所以,我怎麼會和錢開玩笑呢?」
即使有再多不舍,我也要離開。愛讓我存在,然而十多年的計劃與承諾已然滲入我的骨血,再溫暖的臂彎,我也不能因此貪婪。
她和他無冤無仇,藉著他的身份,一步步走到今天,她不需要他了。
他盯著她,忽然暖昧地笑了笑:「沒事了,想做什麼都可以。」
她應了一聲,頓了頓:「你有醫院的熟人嗎?」
「胡思亂想些什麼?」他探身過去,揉了揉她的腦袋,「念念那時候很小,火災是意外,誰會去害她?」
她沒吃飯,就在機場的德克士點了份炸雞,一邊等一邊玩手機。
為什麼他彷彿似曾相識?
精疲力竭地缺了次氧,舒莞靠在霍永寧肩上,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可現在,她忽然恢復了活力,腳步輕盈,眼神都明亮起來。
霍永寧伸手攬著她一起躺下,薄唇貼著她的額角,輕聲說:「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是擔心我們的孩子嗎?」他伸出手去,輕輕撫著她還很平坦的小腹,溫柔地說,「我會好好保護她,不會像念念一樣。」
舒莞慢慢坐起來。
為什麼想要迴避呢?
而他一無所知。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他在外邊的女人我也都清楚……」舒莞勾起唇角,卻彷彿全然沒感受到那種撕裂的痛苦,淡淡地說,「可人就是這樣,不撞南牆心不死。」
她看看腕表,五點還差十分,其實他再準時不過,不會早到,但也絕不遲到——不論是作為女伴,或者秘書,她對他遵守時間觀念的習慣已經根深蒂固。
某個博主P0了一張明顯是轉載的照片,一對年輕戀人在公寓的落地窗前相擁,以及短短的一句話:小公寓最美的一點,是一轉身就能見到你的身影。
舒莞順從地試了雙平底鞋,不經意地問:「子葉還在國外嗎?其實這個年紀,霍永寧己經在瑞德獨當一面了。」
他似乎有些意外,簡單說了幾句后掛了電話,對霍永寧說;「舒莞辭職了。」
拉薩市內去共貢嘎機場的路很遠,車子開了一個多小時。
是銀行發來的,賬戶上多了一大筆錢,轉賬人是霍永寧。
他始終沒有要走的意思,她默然注視他的背影,轉身離開。
結果還真轉過她的身子就親了下去,最後兩個人搞得滿臉都是牙膏沫,一直糟蹋到了床單才肯罷休。
開著靜音的手機屏幕閃了閃,孫辰發來簡訊,問她什麼時候回去,房子己經找好了。
結果一想起這個名字,心底就一抽一抽地痛,她索性什麼都不想,靠著後座閉目養神。沒多久司機拉開車門進來了,鬱悶地說:「他也不接我電話。這樣吧,我把我兄弟的電話發給他,他也是跑這條路的,好歹放心,不會被人宰了。」
一張紙甩在舒莞臉上,他說:「在日喀則那天早上,你是怎麼和我說的?這又是什麼?」
「舒莞,你沒睡醒嗎,你知道我們賺了多少錢?!」
他到底還是克制住了,英俊的臉上連憤怒與鄙夷的表情都不見了,只是冷漠地轉過身。
他做霍永寧助理幾年,能夠察覺到此刻老闆的不悅,不由問:「霍先生,有什麼需要做的嗎?」
「學姐像您一樣好看啊。」舒莞不時的出口恭維幾句,「這就足夠啦。」
忽然就被這樣一句莫名其妙的、泛著文藝酸味的話擊中了,舒莞怔怔地看著那張圖片,腦海里無數的電流、紛雜的話語亂鬨哄的一閃而逝,她轉頭看看玻璃門外,航班準點到達,己經陸續有乘客出來了。
她不想接電話,所以開了靜音。
他點了支煙,在沙發上坐下來,秀長明亮的眼睛深處是一道淺淺陰霾:「你去醫院了?」
他的臉色從輕鬆到慢慢有些焦躁,最後掛了電話,若有所思。
心底又被溫暖地戳了一下。
不知道為什麼,這個笑容……竟讓他有些莫名的不安。
她的行李不多,稍微收拾了一下,就打電話給司機,說是要提前回拉薩。
展鋒不動聲色地看了他一眼。
離開沒兩天,秋寒己經席捲了這座城市。
「日喀則啊……」霍永寧有些愕然,「你昨晚不是說要去嗎?」
他「噢」了一聲,伸手把她攬在胸前,「我也沒說一定是啊。」頓了頓,低聲說,「晚上到日喀則我去買試紙,明天就知道了。」
付完訂金,舒莞打電話給小姨,請她帶上必備材料下周來淮城一次。
它在枕頭下瘋狂地掙扎,她害怕的想哭,可死死按住,在它竄出來之前,又拚命地拿腳去踩,老鼠因為瀕臨死亡,發出瘋狂恐怖的吱吱叫聲。
「那就吊水吧。」霍永寧似乎都沒多想,「我的假期不長,這裏躺著的話沒辦法陪女朋友出去玩。」
「去打電話啦?公司找你嗎?」
「……這世界上真的有佛,有耶穌的話,怎麼還會有這麼多壞人呢?」舒莞搖了搖他的手臂,「就算是小說電視里那些被害的好人想要報仇,也得很努力才行!可是如果有菩薩的話,他們一開始就不會被壞人害死啊!」
示弱可從來不是自己的性格啊……舒莞咬著唇跟他進門:「到底什麼事?」
他果然躊躇了一下:「有什麼特效藥嗎?」
霍永寧套上了衝鋒衣,高一腳低一腳地往前追她,其實今天的能見度不算好,望出去陰沉沉的一片,她又站得那麼高,彷彿風一卷就會被吹走似的,霍永寧逆著風喊她:「回來把圍巾戴上!」
不過這個療法舒莞提都沒提,做了霍永寧近一年的秘書,她知道他的頑固怪癖,平常的感冒發燒都是由家庭醫生弄些藥水維C喝下去,從來不弔水。
一雙手從旁邊伸出來,幫她打開罐子,又遞迴給她。
她的語氣像孩子,而他的顧慮卻是家長式的:「在外邊旅遊的話,剛才那筆錢夠嗎?」
有人說瘦的人不容易高反,可是和舒莞同一班飛機來的一個瘦得像麻稈一樣的年輕人剛下飛機就暈了。也有人說體育比較差的人肺活量小,不容易高反,可酒店的服務生說前晚有個姑娘被送進醫院,她自稱前半輩子都沒完整地跑下四百米。
其實當地人都知道,對於遊客來說,有一種緩解高反的方式非常見效,只要在酒店吊葡萄糖和一些抗高反的藥物,第二天立馬活蹦亂跳。
就像龐大的瑞德,總部上上下下近千人,如果離開了自己,這部龐大的機器依舊良好地運轉。舒莞走進人力總監的辦公室,遞出那封辭職信的時候,她預計會遇到不少阻力,只是這些天她下定了決心,甚至準備好了違約金,不惜一切,一定要離開這裏了。
可他現在高興得有點瘋了,怎麼樣都板不起臉來,愣了半天,趕緊牽著她坐回車裡,小心地說:「要是又著涼了,回頭再找你算賬。」
「去吃早飯吧,車子在外邊等了。」他在背後盯著她洗臉刷牙,「今天天氣還行。」
小男孩卻說:「可是我帶你走,你的病就治不好啦!念念,等你好了我就讓爸爸媽媽帶你走好嗎?你住我家好啦!」
她勉強點了點頭,又有些不可思議:「我覺得不會啊……」
「還有,曼聞馬上要發布的業績報告沒有如預期那樣理想,所以無論如何,股價大跌都是必然的。」舒莞微微笑著說,「阿姨,賺錢的機會還很多,千萬不要太過貪心。」
第二天她很晚才起床,拉薩這邊日照時間長,當地人幾乎是九點以後才開始正常工作。
舒莞忽然間不知道該怎麼回應,獃獃掛了電話,然後跳起來刷牙洗臉,裹了條披肩,請酒店叫了車直奔機場。
是他驕縱出來的吧?
「嗯?」她抬起頭,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只剩下淺淺的倦意。
其實真的不能怪霍永寧,那時候他十歲都沒到,真的能指望他來救自己嗎?
霍永寧心念一動,念念的媽媽是虔誠的佛教徒,他自小那點可憐的宗教知識大概就來自那時阿姨逼著念念背心經吧。他忍不住又看了舒莞一眼,陽光下她的肌膚白得近乎透明,因為戴著墨鏡,顯得臉更小了。旋即,他笑著搖搖頭,自己在想什麼……即便從臉型來看,她們也沒有絲毫相近的點。
「你這樣我們實在不好走程序……要不等兩天,霍先生回來了再批示?」
可他或許不知道……這樣慘烈的場景,很小的時候,她就己經看過了。
「唉,她就更不用說了。」鍾楠嘆了口氣,略有些悵然說,「你是不知道,原本她要是能和霍永寧——算了,不提了。我和他爸辛苦一輩子,現在也想通了,公司什麼的被收就收了吧,要是價格合理,能留給子喬也好。」
停下腳步,穩穩地把她往上託了托,他皺著眉,有意扯開話題:「你該減肥了。」
霍永寧大概已經回到淮城,可他找不到她了。
司機發了簡訊過去,憨憨對她笑了笑說:「小姑娘,沒準還沒到拉薩呢,你倆就和好了。」他一邊踩下油門,「……小夥子我看著不錯啊。昨天幫忙也挺賣力,完了還怕你膽小,囑咐我不要告訴你。」
終於沒有了聲音,一切終歸寂靜。
舒莞笑了笑,答應下來:「我明白了。」
「看來在你背後沒有蹭乾淨。」她十分囂張地回瞪他,搖頭晃腦的樣子像只小寵物。
剛才為什麼會害怕?
「即便是到了真正後悔那天,那也是我自己的事了。」她仰頭看著他的背影,聲音嘶啞著說,「手術那天,我就做出選擇了。」
他的身形動了動,有那麼一瞬間,她覺得他是打算走了。
「一車人死了一大半……前邊人手不夠,我去看看能不能幫忙。」司機大叔走前說,「你們等著吧,估計一個多小時就能走了。」
「你去幹什麼了?」他盯著她,那點陰霾正變得愈發厚重,一字一句地問。
他並不信什麼宗教,隨口問舒莞:「你信佛?」
可見會不會有高原反應,是個類似中彩票的東西。
舒莞看著他的背影,忽然間失去了勇氣,等他走出電梯,下意識地伸手去摁了下行鍵。
至少現在,沒有。
他用絲毫不帶感情地聲音說:「我給你一個小時時間,你回之前住的地方。」
「不信啊,不過緊張害怕的時候會背心經。」她歪歪頭,搭了個手簾遮擋陽光,動作看上去有些許稚氣。
毫無徵兆地開始頭痛,像是有人抽走了所有的氧氣,只留下可憐的一點,逼得她大口呼吸,眼前的雪片成了一點點的金星,她連站都站不住了。
還在意難平嗎?
她沒再看他英俊的臉,只垂下了眼眸,hetubook•com•com忽然間那個賭徒式的想法擊中了她。
她低低地說:「對不起,我不愛你。」
彷彿是錯過了什麼。
翌日一早醒來,身邊空落落的,舒莞坐起來,才看見霍永寧正坐在沙發上拿著平板電腦看新聞。看她坐起來,面無表情地遞了那盒試紙給她。
就看老天要不要給她個孩子,如果是真的……她就停手吧。
她只是想留戀一下,他還在自己身邊的那個瞬間,自此之後,哪怕走在刀鋒之上,鮮血滿地,亦獨自前行。
回到原來的住處,看看時間,不過四點半。
司機大叔還沒回答,有人跑過來挨個敲車窗,用藏語嘰里呱啦說了一通之後,司機裹了件大衣就要下車。
「……叫高原吧?」他還在興緻勃勃地說,「紀念她的爸爸媽媽在高原發現了她的存在。」
「別出來。」他有些嚴厲地說,伸手把車窗落下一小截,「坐在車裡別亂走。」
或許……那次他堅持著把她帶走,這樣小的孩子就不會喪生在火海里了。
霍永寧沉默了片刻,挪開了視線:「你說說看。」
雪花捲到眼睛里,霍永寧冷聲說,「幫我擦一擦眼睛。」
「沒有。」他有點嘴硬,「很好啊。」
回到淮城時初冬已經降臨,孫辰在機場接到舒莞,大聊特聊這段時間淮城金觸圈的動蕩。韓盛林接洽瑞德的態度由低調變為強硬,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之前的投資大賺特賺,有了底氣,自然有了叫板的資本。孫辰笑著說:「前兩天我見到霍永寧,憔悴了不少,看來這次夠麻煩。」
他忍不住低聲笑,又覺得她是真的重,看上去幾百米的路程,他走了一半不到,已經快支撐不下去了,心臟正急速地把血液供養到四肢每一處地方,但每一步依舊這麼艱難。
這段時間韓家同她的關係十分密切,因為在投資上聽從了她的建議,韓盛林對她青眼有加,但是又不好直接和她聯繫,所以總是讓鍾楠出面。
這樣的夜晚,似乎不該放棄那個小玩笑啊。
「對,你說得對。」鍾楠反應過來,又有些抱怨地說,「孫辰要是早些解釋,我也不必這樣提心弔膽的。」
舒莞拉開車門就蹦下去了,霍永寧喊她先戴上圍巾都來不及,大叔看著她蹦躂的背影,轉頭囑咐他:「讓她別跑那麼快,這裏五千多米海拔,容易缺氧。」
此刻傍晚的微風輕起,陽光終於漸漸消退,高原上的日光之城帶了寒意,舒莞用圍巾把自己圈得更緊實一些,穿梭於人群中。
霍永寧有些不習慣這樣的注視,和她這樣突如其來的發瘋,但也沒有推開她,反而摸了摸她的腦袋,微笑著說:「你不是催著我來嗎?」
緊跟著是他的簡訊:任性夠了給我回個電話。
現在對自己,也會有那樣好的耐心嗎?
看得出來,他是真的高興,下頜上的美人溝彷彿都被撫平了,眉眼舒展開,因為眼角還擠出了几絲細紋,握著她的手不肯放。舒莞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小腹,直覺告訴她其實沒有懷孕,可是車裡有司機,她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那支煙幾乎燃到了盡頭,他卻像沒有察覺到,定定看著她,倏然間勾出了一抹冷笑:「舒莞,你最愛的人……一直是你自己。所以,你沒告訴我實話。」
她似乎有些驚訝,看了他很久,想要反駁,可最後什麼都說不出來,扶著膝蓋站起來,趴在他背後。
回到拉薩已經快十點了,她不想住原來的酒店,不想有哪怕一絲的可能性重新遇到他,就在街邊下了車。
霍永寧拿手指揉著眉心:「我知道。」
她一坐就是一整天,期間有不少年輕男生過來搭訕,她笑笑沒有搭理,那些人也就識趣地走了。天氣一天比一天冷,天倒是很藍很藍,她翻來覆去地想起小時候,住在精神病院的時候……屋子很臟,沒人來打掃。她仰頭躺在床上,只能看見牆上那塊豆腐乾大小的窗子,外邊才是藍天,藍得那樣透徹。
他終於肯妥協接過第二杯,拿到鼻子底下嗅了嗅,臉色又白了點:「什麼味道?」
她抽抽噎噎地哭起來,求他帶著自己離開這裏。
「嘿,那小夥子一個人怎麼回去啊?」司機有些急,「小姑娘,再生氣也不能把他一個人扔下啊!」
「嗨,小姐,看上去精神不錯。」他忍不住和她打招呼。
屋子裡分明陳設擺飾未變,可因為沒有人住,立刻顯得空空蕩蕩。
他拉過被子給她蓋上,看到她白皙的小臉依舊蹙著眉,忍不住伸出手指,試圖輕輕地撫平她,最後印了一個吻上去,滿心的溫柔幾乎要溢出來,用只有他聽得到的聲音說:「在我們的小公主到來之前,我也會那樣保護你。」
車子里開著暖氣,司機一邊念叨著下雪了路不好走,一邊把車速放得更慢。
可她忍住了,裹緊了披肩,走到他身邊說:「霍永寧,對不起。」
「是不是?」他追問了一句。
舒莞眯起眼睛,忽然想和他開個玩笑——就當做是遊戲結束前的玩笑吧。
霍永寧笑了一聲,那麼,昨天在機場她歡呼雀躍著撲上來,晚上靠在自己懷裡憧憬那個孩子的場景……都是她裝出來的嗎?
從那個時候開始,她知道不能再依賴任何人。
「我一點都不重。」舒莞抹著眼淚反駁。
舒莞心底冷笑了一聲,其實孫辰沒有將實情相告,算是挺厚道地保護他們。可是對於那些貪心不足的人來說,反而會覺得是被擋了發財的路,只是她表情上未展露分毫,笑眯眯地說:「孫辰有時候太謹慎了些。這樣吧,我會把大致情況理一理,回頭給叔叔發一份,這樣你們也能放心。」
「董事會每年都開好幾次,可我只有一個你啊。」
舒莞並不怕他,她準備好了承接即將到來的狂風暴雨,可是真正靠近他了,那種冰涼鋒銳的氣息還是令她有些不寒而慄,儘管她曾經無限制地挑釁到他的下限,可這一次,他大概不會再原諒她了。
「那到底是什麼事?」鍾楠試探著問。
一開始竟然沒人說話,彼此好像都堵著一口氣,等著對方先開口。
重新調整了行程,霍永寧準時坐上了翌日下午兩點回淮城的航班。
「我沒有申請過這個……」舒莞翻完,「一定是弄錯了。」
手裡提著的塑料袋忽然一輕,從底下裂開了,橘子骨碌碌地滾了一地。
護士拿走了那盒巧克力,一邊和同事說笑著:「喲,還是國外的呢。」
遊客來來往往,還有穿著紅袍的喇嘛擦肩而過,雲層變厚了,陽光愈發地稀薄。
鍾楠選了兩雙鞋子,遞了信用卡過去,面色有些凝重。
舒莞拿出手機,「我還是很想你」,發送。
他佯裝有些生氣:「覺得我拖你後腿了嗎?」
她慢慢鬆開了,仰頭對他說:「我也想下去透口氣。」
嘴唇倏然間變得黑紫,就像他昨天一樣,舒莞連笑都笑不出來了,撥開了圍巾大口喘氣。
「是,我和他說的。」
「是啊,她那麼小,大火燒起來的時候……她一定很害怕吧?」她抱住他手臂說,無法克制地瑟瑟發抖,「我想到那個場景,就覺得很難過。」
「吊水的效果最好,不過年輕人,身體素質好,慢慢熬幾天也會適應的。」醫生十分善解人意地說。
可等著什麼呢?
周三,霍永寧出門比舒莞早。
「這次他被立案調查的不止偷稅漏稅那麼簡單,或許還會有虛假代言。不過您也知道的,現在的所謂生物科技好多都是哄人玩玩的東西,這件事會不會曝出來,得看公關手段了。」
「不是……你這樣對我,我會越來越貪心。」她吸吸鼻子說,「有一天你不在我身邊了,或許我還會有點難過。」
她站起來伸了個懶腰,然後發了,「就回。」
印象中……他極少有主動等待的時候。
舒莞蹦蹦跳跳地從經幡下邊鑽出來,站在他面前,乖乖地任由他給自己圍上圍巾,最後只露出一雙生動的眼睛出來:「好了嗎?」
賭氣掛了電話,她把這兩年攢下的名牌包和首飾送到二手名品店寄賣,手續賬戶登記完,看了看時間,打車去了醫院。
可即便是長大的自己,己經清楚的明白,讓一個七八歲的孩子去打死一隻老鼠,只不過是開始而已。那樣小的姑娘,卻有那麼長的路要走。
一下子跳出了很多條簡訊。
「小姑娘別怕,還有兩個多小時就到啦。」司機大叔樂觀地說,「保證你平平安安地到那裡,再平平安安回拉薩。」
小男孩陪她坐了一下午,護士幾次要帶他離開,他都不肯走,直到他家保姆走進來抱他離開,他先是不肯,後來大聲哭鬧起來。
「去哪裡?」舒莞嘴裏還含著牙刷問。
舒莞慢慢直起腰,天色暗下來,前後燈光連成一片,她還想掙扎著說沒事,霍永寧的眼睛亮得驚人,半抱著她,低聲問:「你那個是不是遲了?」
「還不想回去呢……」她笑笑說,「我厭倦工作了。」
有下屬在身邊,他得克制住自己找到她的慾望。現在,車子剛駛上高架橋,他幾乎迫不及待地又一次撥出了舒莞的電話。
「從一開始我就騙了你,我有男朋友,很愛他,想和他結婚。可我們分手了。」她輕聲說,「所以我處心積慮留在你身邊,不是為了什麼機會,只是想要你的交際圈,我可以認識更多的人脈,這樣總有一天,他會拋棄那個一無是處的富家小姐回到我身邊。」
「好。」
總監親自接的電話,很快回復說沒有。
他輕輕笑了聲,彷彿因為面對無理取鬧的少女而語塞。
繞過堆得毫無規律的軟墊走回房間,店員獃獃看著她——這一個星期,這個年輕女生都像是一株即將枯死的植物,美麗,卻奄奄一息。
酒店幫忙聯繫了一輛越野車,司機是當地藏族,四十多歲,因為高原紫外線的關係,膚色黑紅,普通話說得不算標準熟練,一路上幫忙介紹景點,十分熱情直爽。
只是這種忐忑並沒有持續多久,還沒有開始測試,她就覺得小腹墜墜的,有些酸痛,低頭看了看,一顆心瞬間被萬年的冰雪澆落下來,凍成了硬邦邦的一塊。
掛了電話,舒莞站在窗邊,自嘲地笑笑,看,這個玩笑不好笑吧?
她覺得他緊張得有些過分,拿了試紙走進浴室。慢慢拆開紙盒,她的一顆心也怦怦地跳起來。
「霍永寧,你喜歡我嗎?」她打斷了他,十分直接地問。
舒莞卻沒給她猶豫的時間,冷聲說:「反正我票給你訂好了,不來算了。」
她動了動僵硬的脖子,從回憶中抽www.hetubook.com.com身,自嘲地笑了笑。
舒莞連忙一口喝了,咂吧了一下嘴說;「很好喝啊,你不試試嗎?」
「是辭職。」他不得不強調了一下,「不是停薪留職,也付了違約金。」
她看著他的臉色愈發鐵青,雙手握拳,彷彿下一秒就要再扇自己一巴掌:「我不敢賭。」
她不得不仰起頭,平穩了氣息說:「怎麼,現在我身體不舒服還需要你同意了么?」
拉薩今天又是寒風微起,舒莞伸手探了探他的臉:「你的嘴唇有點紫,是不舒服嗎?」
隔著羊絨衫,也能感受到他掌心的溫度,舒莞輕輕頗抖了一下,如果……她真的有了這個孩子呢?她還要做那件事嗎?
她閉著眼睛,靠在他肩上,聽到他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又一次慢慢地睡過去。
殿里有些氣悶,他怕她身體不舒服,攬了她的肩膀說:「出去吧。」
「可不是嗎?韓盛林賺了這麼一大筆,昨天對外放話,回應瑞德的收購消息都硬氣了不少。」孫辰有些諷刺的說,「他還真以為自己有這個能耐了。對了,莞莞,這個錢放多久是安全的?」
鍾楠被她逗得開心,花枝亂顫地笑了一會兒,又試了兩雙鞋子,這才不經意地問:「孫辰上午打電話來,說是要在周末前把曼聞的股票拋售清空,是真的嗎?」
「沒錯……我的確測出懷孕了,所以必須和你分手。」舒莞輕聲說,「我不能要這個孩子。你能懂嗎?你為了一件事付出了很多代價,快到終點的時候又怎麼會放棄呢?」
展鋒的聲音很沉穩:「……是,他簡單做了個報告就走了。」
意思是踢開孫辰嗎?
坐在沙發上想了想,霍永寧覺得她也不會回岳城,可她到底去了哪裡呢?他拿出手機,撥了電話給公司財務部,用一貫平靜無波地語氣問:「舒莞的工資卡註銷了嗎?你們那裡可以查到嗎?」
司機在小區門口停了下來,她付錢下車,又熟門熟路地去便利店買了杯熱咖啡。坐在窗邊一口口喝完了,胃酸有些泛上來,她不得不坐了一會兒,這才走進小區。
「你既然看到了,還要我怎麼解釋?」舒莞捂著臉站起來,笑容十分慘淡。
舒莞提著一袋橙子回房間,門卻沒有關嚴實,她躡手躡腳走進去,聽到陌生地聲音在說:「……你血液里的含氧量有些低,不過吊水的話一晚上就好了。」
兩個人都懶,沒拿相機,他就拿手機給她拍。
舒莞抬起頭,目光中有些詫異。
從大小考慮到學區、交通,結果眼光倒是一次比一次高,最後看中的一套在城東二環內,現房,一百四十平,適合一家三口住,小學初中的學區也十分優質。只是價格實在不便宜,足夠普通的工薪家庭終其一生為其奮鬥了。
小姨沒怎麼出過遠門,加上懷著孩子,有些顧慮。
霍永寧這樣好的體質,也終於被擊潰了。
他有些不安,這一次,毫無預兆地,她就這樣任性地辭了職,又彷彿是早就預謀的。開車直奔她租的公寓,密碼倒是沒有變,可是顯然……這裏沒有人,所有的東西都收拾得乾乾淨淨,衣櫃鞋櫃全都空了,整個人憑空消失。
這真的是在打他的臉吧,舒莞一邊醞釀著下一句話,一邊想……他這樣驕傲的人,聽到自己付出那麼多,卻只得到點憐憫,應該會一言不發地走開,再也不會看她一眼。
店裡是典型的藏族裝飾,乍一看破破舊舊的,剛進去的時候還帶著一股令人有些難以忍受的膻味,可坐久了,才發現椅子上鋪著的氈布是真的舒服,陽光暖暖地照進來,懶洋洋地哪裡都不想去,只想這樣待著,就像那些老藏民一樣,一壺奶茶坐足一整個下午。
把錢付清,司機大叔還不肯走:「小姑娘,你找到住的地方了嗎?別和男朋友賭氣啦。」
「是孫辰嗎?」他開口問,「前幾個月你問我的那些內線消息,賺了些錢,都是為了他?」
那個男人大概還不知道本地的氣溫,穿著單薄的襯衣,連行李箱都沒有,兩手空空地從人群中走出來了。
不知道是不是敏感,她聞到一陣淺淺的血腥味道。
她走回大門的地方,遙遙回望,其實隔了那樣多的廟宇,她以為什麼都看不到了。
辭了工作,又沒想好接下來做什麼,舒莞空余時間大把,每天都在淮城的各個樓盤看房。
舒莞捏著手機的手微微用力,她知道他會再來找她,可並沒有想到會這麼快。之前種種冷靜的考慮,在聽到他略帶暗啞的聲音時,忽然間沒那麼果決了。
從來都只有自己而己。
他是用語重心長的聲調說的。
他的手很涼。
「如果真的有了孩子,就得趕緊地辦了。」他見她沒反應,只能用低笑掩飾忐忑和尷尬,「如果沒有……以後也可以正當的努力啊。」
她沒吭聲,最後推開他,有些敷衍地說:「我知道。」
她看了一眼端著水果走回來的霍永寧,低聲說:「暫時不動,等我回來再說。」
「醫生說明天就能好。」他悠閑地靠回床上說,「想想去哪裡吧。」
看著他小小的身影離開,她躺在那裡,恐俱慢慢從心底泛上來,像是從水裡撈出來的魚,最終還是會死的……
司機還在唉聲嘆氣,喃喃地說太慘了,舒莞忽然有些忍不住嗓子眼裡泛出來的噁心,伸手推開了車門,扶著山壁開始乾嘔。
「這是女孩子的名字嗎?」她皺著眉質疑,「霍高原?」
日喀則最大的寺廟扎什倫布寺位於尼日色拉山下,離他們住的酒店也近,步行十多分鐘就到了。寺廟極大,依山而建,站在正門口往前眺望,數不清的殿宇依次遞接,紅牆金頂,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她沒有怪他,可到底,在那一刻,根深蒂固的,她失去了對他的信賴。
舒莞皺了皺眉,有些不耐煩地說:「和你沒關係。」
舒莞垂了垂眼眸,心中微微對他有些抱歉:「他這個人心高氣傲,有時候就是會這樣。」
舒莞只冷冷掃了他一眼,後者識相地收聲:「你好好休息吧,醫生的事交給我。另外,下周韓盛林想要和你談談曼聞之前非公開籌資的事。」
回憶與現實交錯著在腦海里盤旋,他沒有離開,就這樣背對著她,用寡淡到極點的聲音說:「舒莞,孫辰不是你可以託付終身的人。」
她咬了咬牙:「身體不舒服。」
她說過許多真真假假的話,有時候霍永寧也分辨不出她的喜怒哀樂——可唯獨今天,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接機時她的高興,以及此刻的患得患失。
這座龐大的城市正在蘇醒過來,舒莞忽然想到,其實無所謂多一個人或者少一個人,因為相對幾千萬的人口來說,一個人悲歡離合,實在太過渺小了。
舒莞打開手機,看他給自己拍的照片,還有兩個人湊在一起的大頭照,指尖輕輕移動,一張不少地刪除了。
「那你開會怎麼辦?」她拿手指在他後背畫圈圈。
她是昨天到的拉薩,一下飛機覺得有些喘不過氣來,除此之外,倒沒有什麼明顯的高原反應。這一趟行程來得匆忙,沒什麼計劃,只是隨意地訂了個酒店,甚至也沒想好下一步去哪兒。她打開電視,財經新聞里主播請了專家,正在分析傳聞中瑞德將以巨額資金收購老對手韓氏的消息,請的專家正是舒莞大學的老師,侃侃而談明后兩天在瑞德董事會結束后,發布的公告將是決定性的指示標。
霍永寧從未覺得一顆心跳得這樣的急和快,各種各樣的想法在腦海里飛快的湧現,或許最正確的做法是立刻離開這裏,可他始終在想起剛才她最後那個眼神,那種故作鎮定之後的恐慌與無奈,在他最憤怒的時候輕輕擊中在了自己的心底。
舒莞沉默了半晌,沒有一口回絕,只說:「我再看看。」
她從未想過有一天,這個男人會放下身段,去和旁人比較,只是為了挽回自己——可她不得不硬氣心腸答他:「可愛情就是這麼荒謬啊,會喜歡上莫名其妙的人,哪怕他是人渣,哪怕會有比他好很多倍的人在身邊,總是不甘心放棄那個。」
直到再次睜開眼睛才發現汽車停了下來。己經下了盤山公路,路卻堵得寸步難行,舒莞身上還蓋著他的衝鋒衣,迷迷瞪瞪地張望了幾眼:「堵車了?」
這樣的人,當你不幸遇到那個頑固的點,只能繞開。
「看不見你這顆心的時候,我也會害怕。」他忽然說,「舒莞,下次別這樣。」
四塊錢,店員端給她一個小熱水壺,滿滿一壺的奶茶,以及一個小小的透明玻璃杯。
他輕輕笑了笑:「你真的會後悔的。」
果然,前邊的一溜汽車亮起了尾燈,隊伍開始往前移動。
還是罵她一點都不關心自己的身子,連可能懷孕了都不知道?
除此之外,她想不到別的形容詞。
她沒懷孕。
他一進酒店就躺了下來,可惜這東西不是感冒,舒莞沒辦法和他感同身受,知道他吃不下東西,就說:「我去買些水果吧。」
「你不是我的老闆了,霍永寧。」她輕輕咳嗽了一聲,「我現在沒時間。」
「嗯,我不怕。」她重複了一句,揚起眉眼看他,「霍水寧,念念……是怎麼死的?」
之後的一個星期,她一直待在這家隨便找到的青年旅社裡。要的是一間單人間,可條件自然無法和酒店相比,可是樓下就是一大間院子,擺滿了沙發和墊子,可以坐著發獃。
她笑著回應他:「謝謝。」又沒頭沒腦地說,「可能這裡是療傷聖地吧。」
舒莞想了想,貼在他耳邊說:「喜歡你算不算呢?」
這個時間己經不是西藏的旅遊旺季,機場里也有些冷清。看看航班信息,從重慶到拉薩的航班還有半個小時。
她不由分說拉他拐進昨天的甜茶店,對老闆說:「一壺奶茶。」
她忽然有些不耐煩這些陌生人的善意以及所謂的關心,停下腳步攔了輛計程車,二話不說就走了。
舒莞一下子坐起來,看了看時間,如果沒有晚點,他現在應該在重慶到拉薩的飛機上了。
她一個人蜷縮在後座,不知道冷還是難受,身子有些發抖,顫顫巍巍地拿出化妝鏡,照出來整張臉青白得和鬼一樣。
「他這兩天在外地,關機開會。」舒莞拿出一個資料袋,「裡邊是需要和新秘書交接的內容,大多是細節上的,工作上我已經在前段時間就和艾琳溝通過了。」
她微笑著把頭靠在他肩上,恍然間覺得,美夢成真。
她唯有攥緊了小小的拳頭,閉起眼睛,一遍遍告訴自己他沒來過。
「什麼時和*圖*書候回來?」霍永寧隻字不問她為什麼辭職,為什麼搬出了公寓,用一種尋常而溫和的語氣問,「我到時候去接你。」
她的表情漸漸變得柔和起來,伸手抱住了他的後背,柔柔地說:「霍永寧……如果我真的有了孩子,我們一起好好陪她長大,好嗎?」
酒店鬧中取靜,就在大昭寺旁邊。她訂的房間正對著布達拉宮,此刻華燈初上,夜色燈光襯托下的宮殿群巍峨壯麗,她拉開窗帘,光線斑綳落在臉上,不由眯起了眼睛,彷彿在欣賞一場於己無關的興盛。
劉海兒被風吹起來,額頭上忽然一涼,她眯起眼睛,竟然下雪了。
霍永寧伸手鬆了松領帶,「你去和對方溝通一下,就說我臨時有事,明天的會議在中午結束,下午就回淮城。」
或許幾個月,或許一兩年,他會像對韓子喬一樣對待她,可是舒莞心底很清楚,與他攜手走完這一生的人,絕對不會是自己。
他躊躇很久,一咬牙喝了進去。
她有些低血糖,這兩天一直四處趕著看房子辦事,常常誤了飯點,反而不如工作的時候規律。她往自動售販機里投幣的時候頭暈眼花,連手都在發抖,最後一罐麒麟奶茶哐當一聲掉出來,她蹲下去拿出來,想要拉開易拉罐,可幾次指尖都有些無力。
「高原反應了嗎?」霍永寧好氣又好笑地蹲下去和她直視,「海拔這麼高你也敢蹦蹦跳跳,活該了吧?」
「莞莞,我說過,詐胡也沒關係。」他慢慢靠近她,想要把她攬進壞里,想要用這種方式確定她的存在,「我們還年輕,總會有孩子的。」
「大頭還不是韓盛林賺的。」舒莞揉了揉眉心,有些意興闌珊。
高原反應也不是病,一般休息兩天就能好,大不了她就陪著他在酒店休息唄。
衝出去的時候撞到了收餐盤的店員,她來不及說一聲抱歉,直直奔向那個目標。
氣氛瞬間凝凍住了。
她和醫生說好今天去拿報告,結果剛在計程車上擦了擦粉,下車的時候就遇到了同事。
她撞在他胸口,隔著襯衣和西服,依稀能感受到他的體溫,那種熟悉的感覺令她有片刻的怔忡,而霍永寧低頭看了她一眼,深邃的眸色中泛著錯綜複雜的情緒,輕輕一推,讓她離開自己,言語中已經帶著不耐煩:「進來。」
展鋒安排了兩輛車來機場,其中一輛的鑰匙交給霍永寧,他獨自一人離開。
老天只是和她開了個玩笑而已,沒打算讓她懷上一個柔軟的孩子。
他執著了念念,執著了那麼多年……
她一口氣說完:「我想和你一起喝酥油茶,想讓你陪我在八角街買首飾……我想你,很想你。」
霍永寧眼光里全是警惕,皺眉看著這一小杯濃稠的熱飲,不肯伸手去接。
他的語氣有些黯然,卻又不想讓她發現,「哦」了一聲,甚至還笑了笑,「那等下次吧。」
「可我不打算回來了。」她認真地說,「請給我辦離職手續。」
沒想到的是總監什麼話都沒說,從抽屜里拿出一份早就擬好的合約說:「來,你看一下。」
「別怕,我洗過手才來抱你的。」他淡聲說,「再說這也沒什麼好忌諱的,逝者己矣,以後每個人都會走這條路。」
他背起她,慢慢地往下走。
舒莞慢慢從大殿里出來,看到他的背影,清瘦,孤寂,忽然有些想哭。
「好的,我會盡星把回去的時間提前。」
她依舊保持著那個姿勢未變:「你別看著我……看著我的話,我會沒勇氣說下去。」
不知不覺地,她雙手攬著他的脖子,越來越用力,眼淚無聲地順著臉,一直落到他的後頸——至於為什麼哭,她還真沒想出原因,只是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伸手擦了擦眼睛,只說:「我只是……缺氧太難受了。」
與其說患得患失,又更像是一種不安。
「唉,我那個女兒啊,從來都不肯陪我出來逛一逛。」鍾楠一邊漫不經心地看著名品店裡的鞋,一邊嘆氣說,「她對這些都不感興趣,怎麼一點都不像我。」
「我也說過了,就算是詐胡也沒關係,來日方長。」他一翻身把她壓在身下,細細密密地從額頭開始吻她,「莞莞,我們結婚吧?」
其實她醒了很久了,靠在床上,看著窗外的天空漸漸變亮。
他探究地看她一眼:「霍先生知道嗎?」
舒莞把面罩戴上,用力吸了幾口,瞬間滿血復活了,從霍永寧背上跳下來,笑眯眯地對司機說「謝謝」。
霍永寧扶著她的肩膀,站在上風口給她擋風,遞紙巾和漱口的水。
她縮回手的時候,他卻仰起頭,薄唇輕輕觸到她的掌心,溫熱的氣息掠過去,微癢酥麻。
當地的新聞正巧在報道下午的那起車禍,鏡頭掃過去,霍永寧還出了鏡。他和別人一起抬著一具塑料紙蓋好的屍體,表情肅穆而凝重,塑料紙沒蓋住的那隻手軟軟垂下來,十分恐怖。
那張紙落在她面前,白紙黑字的手術單,上邊是她的簽名,時間是她從拉薩回來的第二天,而報告單里那個小小的胚胎,終結在僅僅三十七天的短暫生命里。
似乎只有這樣,她才能阻止自己再開口說上一句話,說上一句話可以讓他看上去不要那樣的沉鬱與……難過。
到底還是被抱走了。
大多數的奶茶店都已經關門了,舒莞是在酒店員工的指點下,才在一個隱藏在居民區的小巷裡找到這家小店的。
「這是什麼?」他有些僵硬地伸開五指,指著油膩膩的手掌和指尖問。
可她的眼神……似乎閃爍著些微狠戾的光芒。他不確定自己是不是看錯了,下意識地喊她一聲:「舒莞?」
她木木的「哦」了一聲,伸出手,輕輕撫了一下。
即便是跪著,他的身軀也十分挺拔,一動不動地,聲音卻是寒涼的:「舒莞,我可以給你一次機會,你可以考慮要不要收回這些話。」
小路盤旋而下,各式的殿宇林次而立,竭力壓住的披肩終究還是被風吹得微微揚起來,像是無根的葉。
他說一聲好了,她又小跑回原地,比畫著讓他拍照。
說起來,高原反應是個很奇妙的東西。
她答應了下來,因為來不及回家,就去樓下美容院做了個緊急的面膜,出來的時候雖不至於容光煥發,但也能見人了。
霍永寧在踏進甜茶店的時候臉色就有些變了,按捺著坐了一會兒,老闆娘端了小熱水瓶進來,舒莞給他倒了一杯遞到面前:「喝一點?能夠緩解高原反應的。」
兩個小時后,拉薩八角街,儘管已快七點,這裏卻絲毫沒有要落日的跡象。
可他寧可停下來歇一歇,也不想把她放下來,只好說:「那說句好聽的,背著你好沉。」
是怕自己沒錢花嗎?她忍不住想,最後一口喝完了奶味極重的熱飲,走出了小店。
手機響了起來,她說話之前輕輕調整了嗓音,竭力鎮定地說了「喂」。
門被打開了,霍永寧一身寒氣走進來,把試紙放在桌邊,嚴肅地說:「明早起來測一下。」說完又覺得不放心,躊躇片刻,「算了,明早我會再提醒你的。」
她靠在牆邊,有些無力的想,這個男人對她好,可是有些太好了……
「什麼?」他一頭霧水。
原來是這樣。
他就陪她跪下來,聽她輕聲說:「霍永寧,我們分開吧。」
她有些心急地翻身下床,他精神奕奕地從外邊回來了。
到了樓下,保安熱情地和她打了招呼:「旅遊回來啦?你男朋友早就來了,在等你呢。」
是鍾楠打來的電話,約她晚上喝茶。
從拉薩到日喀則,坐車翻越岡巴拉山,途徑羊湖,沿途道路崎嶇,又因為限速,大概下午抵達。
他不置可否:「要我送你回家嗎?」
她依舊沒吭聲。
他沉默地看著她,圍巾是深藍色的,襯得一張小臉十分蒼白,睫毛黑如鴉羽,呼出的每口氣都透著倔強。風雪似乎更大了,他忽然有些不悅,用力抓著她的下頜,逼她睜開眼睛說:「舒莞,為什麼你難受的時候,不會想要依賴我一下?」
他的語氣頗有些幸災樂禍,舒莞靜靜看了他一眼,不動聲色地問:「他怎麼你了?」
她說著說著,又有些困了。
她疑惑著接過來,是一份停職但保留崗位的合同。
她還真以為自己堅強到不需要流一滴眼淚呢。
進度條慢慢跑滿,她盯著屏幕,專心致志地等回復。
她順從地閉上了眼睛,「嗯」了一聲。
狂風怒捲起大片大片的雪花,等到霍永寧走到她身邊,她拉住他的手臂,慢慢地蹲了下去,又側仰著頭,有氣無力地看著他。
她朦朦朧朧看見小男孩走進來,焦急地去拉她的手:「念念,你什麼時候才能好呀?」
「我恐泊等不及了。」舒莞堅持地笑了笑,「違約金我也準備好了。」
「能到。」司機爽快地回答,「這條路經常出事,到時候拖車一過來,路面一清就行了。」
即便是做好了心理準備,舒莞看著他表情細微的變化,還是用力咬住了下唇。
這一下力道十足,舒莞只覺得自己有些耳鳴,踉蹌著倒退兩步蹲了下去,臉頰上火辣辣地,口腔又泛起了血腥味道,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霍永寧霍永寧霍永寧!」她傻笑著叫他名字,歡呼著說,「你真的來了!」
「如果,我是說如果,有人害得她那樣,你會……幫她報仇嗎?」她喃喃地說,黑眸透亮,「你會嗎?」
學習工作期間十分勤勉的生物鍾終於懶散了一次,舒莞醒來的時候己經是下午。西藏的陽光十分熱烈,她趴在被子里眯了眯眼睛,把手機的飛行模式打開了。
念念,你真的要勇敢一點才行呢。
然後有一天,護士把她抱到了一間乾淨的屋子裡,又在她細小的手腕里注射藥水。
舒莞垂頭看著腳上的新鞋,眼角深處劃過一絲寒芒:「那真可惜了,學姐對接手韓氏也沒什麼興趣吧?」
她的臉色蒼白,搖了搖頭拒絕了,一個人走向電梯,很快消失在人群之中。
司機開慣了這條線,彎彎曲曲的盤山公路一直往上,速度不緊不慢。
司機從前邊跑回來,高興地說:「能走了!」
在他反應過來之前,踮起腳摟住了他的脖子,一隻手還滿是炸雞沾上的油膩,就毫不顧忌地擦在了他的後背。
柔軟的身軀伏在那裡,她安靜地說:「我雖然不信佛,但也敬畏。今天在這裏跟你說,你就當做……是我在懺悔吧。」
這個想法驀然讓她亂了思緒,就好像是一條規劃了二十多年的路,她一步步走過去,快到終點的時候,有人告訴她,我們走另一條好么?那條的和*圖*書終點不是冰冷的末日,滿滿都是溫暖的陽光,一起走好嗎?
他也會難過的吧?可是怎麼辦呢?她還是得這樣做。
她坐上後座不吭聲,看見司機在外邊打電話,大概是想聯繫霍永寧。
從青到白,再從白到青,他淡淡地站起來說:「我先出去一下。」
她想和他打聲招呼,可他看都沒看她,已經站在了電梯里,垂著眼眸,一言不發。
一頓早餐吃得異常沉悶,期間霍永寧去拿水果,舒莞接到了孫辰千里之外打來的電話。
試著撥了撥電話,果然是關機。
氣氛有些僵持。
霍永寧走近的時候,舒莞剛收起手機,側著頭沒看他。
霍永寧坐進來的時候,臉色凝重。
「不用,我坐一會兒就好了。」她眼前還是一片黑色,卻倔強地不肯要他背,一屁股坐在地上,閉著眼睛大口呼吸。
岡巴拉山口,羊湖,時間不同,景色也是各異。
大概十分鐘后,霍永寧重新推門進來:「走吧,去酒店。」
車子開過事故發生的地點,或許察覺到她有些害怕,一直在輕微地發抖,霍永寧伸出手捂住了她的眼睛,低聲說:「別看。」
舒莞接過來迫不及待地仰頭喝了一口,看見來人,驀然間表情有些僵硬:「展鋒?」
她先沉不住氣:「你找我嗎?」
「怎麼?病了?」
他彷彿能預計到她說這句話,站起來,踱步到她面前:「你再說一遍?」
電話那邊很靜謐,他緩緩回答:「喜歡。」
「舒莞,不是我想把他怎麼樣,是你想把我怎麼樣……」他的聲音變得有些倦漠,「五點,我們準時在那裡見。」
司機匆忙趕到酒店,見她面無表情的樣子,只以為小情侶吵架了,剛想勸一句,舒莞拖著箱子往外走,有些疲倦地說:「他不會和我一起回去的。我們走吧。」
她頓了頓,一字一句地說,「可昨天……你對我太好了,就算像我這樣的人,偶爾也會良心發現,覺得……實在太承受不起了。」
五千多米的山口,他的氣息越來越粗重,卻又忍不住覺得好笑。
「當然知道,他還是曼聞那款氨基酸飲料的代言人啊。」
司機從外邊回到車內,拉開車門的時候帶進一陣寒風:「前邊一輛旅遊大巴翻車了,正在處理事故呢。」
最早的一條「晚安」之後,隔了五分鐘他回復的:十點半從淮城到重慶的飛機,再轉機到拉薩。大概是等了十分鐘,見她沒反應,就又發了一條:晚安。
站在高坡上,秋天的風吹過來,有些迷眼睛。
「我沒測。」她盡量讓語氣顯得輕鬆一些,「老朋友來了。」
舒莞讓司機掉頭,有些疲倦地倚在後座上,人生這場漫漫長戲,她走過二十多個年頭。八歲在精神病院,她在深夜聽到角落裡老鼠吱吱啃著木櫃的聲音,她不敢睡,生怕它會竄上來,一晚又一晚,直到它真的把自己咬了,肩膀和枕頭上都是鮮血,她尖叫著哭了很久,可是沒有人進來……
在八角街不知名的戶外運動商店買了全套的衣服,一出門霍永寧就把衝鋒衣套在了襯衣西褲外邊,不倫不類地跟著舒莞回酒店。
如果時光能倒流,空間能穿越,她一定會回到那個時刻……輕輕抱住那個無助的小女孩,告訴她說:「別怕,你做得很好。」
她連忙去撿起來,霍永寧從床上半坐起來,探出身子:「回來了?」
鍾楠滿意地點了點頭,拍拍她的手背說:「辛苦了。對了莞莞,這裡有喜歡的東西嗎?阿姨送你,不然每次都讓你來陪我真是過意不去。」
「喜歡我的話,就來找我吧。」她十分任性地說,「明天就來,我在拉薩。」
八角街的盡頭就是大昭寺,信眾伏在地上,用一種虔誠地姿態一遍又一遍地磕著頭。
「所以,你不用急著高興。」她苦笑了一下,「我剛才只是覺得有些暈車。」
話音未落,他啪的一聲扇了巴掌過來,眼神極其冷漠:「你不敢說嗎?」
她有些固執地站著不肯動,跪倒在佛像前,雙手合十,不知在默念什麼。
原本是要帶她去的,可這幾天她身體不舒服,他帶了艾琳過去。
原來今天是瑞德集團女職員的婦科體檢日。往日里的同事們見到她紛紛打招呼,舒莞三言兩語和她們聊完,預約了專家門診就去了另一個樓層。
卓爾不群。
從醫生那裡拿了報告,舒莞在醫院的走廊坐了一會兒。
「我送老婆來體檢。」因為妻子也是瑞德的員工,展鋒主動解釋,「你怎麼了?病了?」
霍永寧回得很快,不過就兩個字:晚安。
一路參觀都是上坡,霍永寧有意把腳步放得很慢。
不時有教徒們從他們身邊走過,把酥油添進油燈,意為供奉。
「你要聽實話?實話會很難聽呢……」舒莞低低咳嗽了一聲,她的臉頰半邊都腫起來,或許連眼睛都腫了,可她與他目光對視,不再閃爍,黑白分明的眸色后閃過一絲決絕,「實話就是,那個孩子……我不能確定究竟是不是你的。」
並肩站在電梯里,鏡面的門清晰地倒映出男人清瘦的身影,她沒有刻意地挪開目光——他瘦了許多,兩頰有些凹陷下去,或許是因為她,也或許是因為工作,雙手垂在身側,手背上清晰地蹦出了青筋。
她腦子還有些不清楚,「哪個?」話一出口才反應過來,臉頰微紅,說起來是遲了半個多月了,她一直以為是這段時間壓力太大,一直沒往別的方面想。
她始終領先他十多步,走到幾百米外的那個山口,五千多米的海拔,腳下蜿蜒壯闊的盤山公路,令人覺得自己這樣渺小。
霍永寧笑了笑,接話說:「她膽子大著呢。」
房間里只開著檯燈,暮色中遠處的布達拉宮白牆紅瓦,舒莞給他剝橘子,霍永寧沒什麼胃口,拍了拍身邊:「陪我躺一會兒。」
舒莞有一次問過他為什麼這麼討厭吊水,他給的答案很簡單,只是不喜歡針頭刺進肌膚的感覺而已。
「喝下去很清爽的啦,試試嘛!」舒莞好言好語地勸他。
舒莞用力眨了眨眼睛,如果不用力咬著下唇的話,她恐怕真的會哭出來。
「不是,幫個小忙而己。」舒莞想了想,「如果是淮城二院更好。」
霍永寧板了一會兒臉,終於還是撐不住笑了。
在她開口之前,他板了板臉俯身去堵她的嘴,一邊呢喃著說:「就算是詐胡,你也得允許我高興一下。」
孫辰?她低著頭想了想,此刻終於有些模糊地記起了這個名字,隨意點了點頭,「是他。」
「噢。」她平淡地回了一句。
結果手牽著手走去坐計程車,他終於變臉了,鬆開她的手,舉起自己的五指在陽光下看了看,一字一句喊她名字:「舒,莞!」
新住處是孫辰幫她找的,一套他名下的公寓,放著投資用的,只做了簡裝。孫辰幫她把行李拿上去,臨走前又說:「對了,這兩天韓盛林要請你吃飯,應該有時問吧?」
舒莞悶在他胸口笑,她只是矯情地想要親耳聽到這句話而已。
套房非常寬敞,每個房間都開了暖氣,她還是覺得有些冷,就躲在主卧里看電視。
往後沒了他,這些小脾氣還是得收斂一下。
鍾楠也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尷尬地笑了笑,補充說:「子葉是男孩子,總不能靠著家裡吧?」
這次醒過來,已經到了日喀則。
電話回撥過去,很快,他接了起來。
她想要慢慢地把手抽出來,一邊清了清嗓子說:「霍永寧,我的生理期經常不準。」
「莞莞,你明知道明后兩天是這個季度的董事會,我不可能出去的。」他嘆了口氣,「我也想你,可如果我不工作,就不能讓你在外邊隨心所欲的玩了。」
鍾楠早年是個戲曲演員,因為長得漂亮,嫁給韓盛林,早早地退出了劇團。二十多年過去了,因為保養得當,身材一如當初,只是到底歲月不饒人,臉上的肌膚還是略略鬆弛了。一見到舒莞,她熱情地迎過去:「莞莞,又來找你逛街,阿姨真是不好意思昵。」
指尖在眉心處頓了頓,他低聲說一句「任性」,隨即拿出手機,開機之後撥了電話出去。
「抱夠了嗎?」他溫柔地說,「如果你願意暫時鬆開我一下,我想先去買件衣服。」
周圍的人紛紛讓開了這對情侶,有低聲議論的,所有人唇角都帶著善意的笑,並不打擾這場重逢。
「……」舒莞揉揉額角,忽然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從今往後,她不需要了。
她覺得自己前所未有的想要去抱一抱他,就為了那個小小的念想,在那件小小的公寓里,他希望自己一回頭,就能看到她。
「累的話吃完回去休息一會兒。」他體貼地把水果放在她面前。
舒莞的臉色非常差,也不知道是不是著涼了,懨懨地看著窗外,輕聲問:「那今天還能到日喀則嗎?」
沒意思……舒莞撇了撇唇角,開了飛行模式,順手關了燈。
手機屏幕亮了亮,一條簡訊進來。
他難得冷幽默了一次,緩緩地說:「去吐了。」
「不用,我們出去玩吧。」她怔了怔,扯起一個微笑,「你的假期又不多,還是抓緊時間的好。」
他淡淡看她一眼:「我知道,以後得找個醫生幫你調理一下。」
「這是霍先生特批的。」總監耐心地說,「他一直對你的工作十分滿意,如果你要去進修的話,回來不用重新開始,條件還是很優渥的。」
她很快地回應他:「哎!」
想必他正忙得焦頭爛額,這個時候還給他添亂,實在不是懂事的女人該做的。
和陽光燦爛的外邊相比,佛殿內燃著數不盡的酥油燈,瀰漫著有些嗆人的酥油味道。經幡直指雲霄,巨大的佛像坐落在大殿中央,以一種傾斜的姿態俯仰下來,鎏金黃銅的身軀威嚴雄闊,而周身鑲滿了鑽石、琥珀、珊瑚等珍貴寶石,猶可想見建造者和供奉者們用何等虔誠的心意。
有次他咳嗽得厲害,她在旁邊聽得有些擔心是肺炎,他依舊堅持不去醫院,醫生都勸他了,他也只是淡淡一句「不去」。
她警惕地後退一步:「展鋒告訴你的?」
越野車停在公路的另一邊,司機看到他們這副樣子,連忙跑過來,遞給了每人一支氧氣。
他帶了一大盒白巧克力來看她。
可他沒有,他深深吸了口氣,然後彷彿用盡了全身力氣說:「那麼現在呢,我這樣對你……我和他之間,你還是要選他嗎?」
「我和他沒有關係了。」舒莞一口氣把飲料喝完,慢慢站起來,往外走了幾步,最後還是停下腳步,「今天你在這裏見到我的事……可以不要和他提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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