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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來時的一記陽光

作者:無處可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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Ⅰ 時間一直在經過 OVL 04 墓地

Ⅰ 時間一直在經過

OVL 04 墓地

果然到了山腳下,就已經見到了很多交警在嚴陣以待。其實還早,人還不多,洛遙下了車,就順著山路的方向慢慢往前走。
幾個秘書慌做一團,第一反應是站起來,順便把報紙塞到了桌下。

李之謹的語氣很直接:「我不好。」
最後便宜了李之謹。她爽爽快快的說:「我請你吃飯吧,晚上。」
洛遙疑惑的打斷她:「李之謹看起來很年輕啊,和你們差不多大吧?」
快掛電話的時候,洛遙忽然聽見李之謹以一種近乎無奈的口吻嘆氣:「你把票給誰了?」
墓園其實一直在半山腰,司機很熟絡的對她說:「小姐,今天車子都只能開到山腳下。」
「年輕有為有什麼不可以啊?白老師,你怎麼認識的啊?」
她又抿著嘴唇,不知道再該對老師說什麼,可是偏偏捨不得走。是啊,說什麼呢?說她這半年又沒看什麼書?順便把以往學的都忘得乾乾淨淨?還是說她早就不相信這世上還有最終極的美?因為再終極的盡頭,再圓融通透的大師教導,都不能讓她再尋回平靜。
他可以容忍她繼續恨他,甚至拳打腳踢、大聲哭鬧,就像她以前做過的那樣——只是沒有想到,最終見到了她這副樣子。一想起這個,愈加的焦躁起來,看看時間,一點五十。兩點的邀約還沒有到。
洛遙隨著她的視線,目光停留在那封信函上,忍不住問了一句:「你知道?」
若是有不恰當的期望暗暗的在心底萌芽,就要及時的把它掐滅。就這麼簡單。
滿山的雪松,初寒的日子,整個山頭似是天地間唯一的綠色,流麗悠長的顏色,如翡翠般光滑而名貴。有風吹來,那些枝葉就彷彿是碧水緩緩淌過,將雙目洗得清涼而舒怡。
洛遙站在街上微笑:「好啊,反正我沒事幹。」
洛遙沒說話,聽見他問自己:「後天有沒有時間?」
林琳差點沒跳起來:「我就說是嘛!當時她們都不相信。」
各家的報紙,都有他的照片,昨晚的自己,在給文物揭幕的一剎那,確實是心情極好的。因為想到了要帶她去吃素齋,因為想到了完成的許諾,或者僅僅是因為,他下定了決心要和她一起,連幹什麼都不重要。
洛遙可以肯定,林琳的眼睛剎那間成了紅色的心心眼,彷彿聽到了爆炸性新聞。
厚厚的一冊書,裡邊全是各地寺廟摘錄而來的楹聯。而這句,最得唐詩的韻味,於是就選了印在封面上。
內線打進來,是提醒他三點一刻的會議。展澤誠接起來,簡單的說了句:「推遲。」然後抬頭望向汪醫生:「您繼續說。」
洛遙站在老師的墓前,照片上的人總是帶著淡淡又溫和的微笑的,眼睛是標準的鳳眼,細長,微微往上翹,即便年紀大了,也總是顯得風度優雅。這樣的冬季,泥土裡還有了幾根細細m•hetubook•com.com的青草。她從背包里拿出了日本清酒,緩緩的撒在墓前的泥土上。
她看見坐在後座的人,嘴角輕彎,以莫名複雜的神色看著自己。
她就真的付了錢,心情很好:「這本書編得不錯的。真的。」她說的煞有介事,「編書的作者也蠻有名氣的。」
片刻之後才反應過來,壓低了聲音笑:「你就嚇人吧!」
小李哈哈大笑:「我從底樓跑到這裏,人手一份啊!」
暖意一直延綿到了指尖,雪菜總有一種有別於其他菜色的鮮美滋味,很樸素的味道,卻叫人覺得舒服。洛遙聽到手機響了起來,她看了看名字,嘴角帶了微笑:「你好。」
洛遙叫了計程車在附近的小鎮上逛了逛。她並不急著回去,就在臨河的一家小店點了碗最尋常的雪菜肉絲麵,不急不慢的吃著。
彷彿屈服於醫生的詢問,他有些不自然的放低了聲音:「好像是的。」隨即放在扶手上的手指微微蜷起,頭輕輕一偏,脫離那一片陰影,目光深處燃起了光亮,「那又怎麼樣?」
洛遙幾乎忍不住笑出來,最後想了想,認真的說:「老闆,我買了送你吧。」
她敗給最近的小姑娘了,就像之前的小助理,就像林琳,於是微笑著把邀請卡遞給她:「喏,裏面有一張票,送給你了。」
幾個秘書又開始低聲說:「你說他笑起來好看還是不笑的時候好看啊?」
飄逸至極的墨色行書兩行:
「後天?」她笑了笑,彷彿是冰凌間正輕輕的撞擊,「冬至是掃墓的日子。你說呢?」
洛遙慌忙轉過了眼神,車子還在往前,那麼華貴的側影,漸漸的消失在了遠處。她長舒了一口氣,才發現自己一手心的冷汗,心底卻又忍不住嘲笑自己:她怎麼這麼傻?難道那一瞬間,車窗落下的時候,指望著那個人會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
洛遙又看了一眼,轉身要走,老闆卻急匆匆的喊住她:「喂, 那個,你拿張V卡吧,以後來打折。」又憨憨的笑,「以書會友,以書會友。」
石古苔痕厚,
彼此的呼吸可聞,彷彿能席捲起一切情感的嚴冬至寒。

山道上並沒多少人在走,她每年都會來上幾次,對這裏也是熟悉,繞過前面的路口,山勢會豁然開朗,被分成了數片陵區。
她踱到其中的一欄,竟看到了那本書,封面素凈至極,簡單勾勒的廟宇,天上白雲悠悠幾片,叫人覺得歲月幽靜。頁腳的地方是幾瓣淡淡綻開的粉色蓮花,是唯一的亮眼之處。
老闆更是吃驚,一時間盯著洛遙看,說不出話來。
這也不過是在獨處無人的時候罷了。白洛遙可以容忍它存在,是因為她總是有著絕佳的意志力,可以在人前掩飾得這麼好。充其量別人會說一句:「hetubook.com.com呦,洛遙還在看講解詞呢?」她就笑笑,內里卻暗暗的絕望,她想,哪天她真的在人前都藏不住了,她才會真的承認她病了。而和展澤誠在一起,她不想去看他的樣子,不想去看他的表情,於是拚命的擦那件衣服,強忍著不讓崩潰的情緒蔓延。
汪醫生問得小心翼翼:「也就是說,是在某些特定場合,才會有這些癥狀?」
林琳點點頭,愁眉苦臉:「我是學藝術的啊。怎麼會不知道?那票好難拿啊,我們學生會統共也就分了三張,我手氣不好,就沒拿到。唉,上次他來我們學校,就見了一面……」
喻老師的墓地是在很遠的地方。算算路程,兩個小時,幾乎要趕到另一個城市。
幸好今天穿的是厚實的夾絨棉衣和跑鞋,走起來算是輕便。
聽那聲音,那邊差點沒趴下:「是很可愛,很可愛……」然後什麼都不說就匆匆掛了電話。
她默數著下山的步伐,早就不知累積到了幾千幾萬,直到見到前邊長長的計程車隊伍。
「或者更具體一些,她可以克制自己,除了在特定的場合,或者遇到特定的人,才會這樣?」
洛遙在車站下了班車,伸手拉了拉大衣的衣襟,攔了一輛計程車。
洛遙兩手空空,確實不像去掃墓的。她只是笑了笑:「不用了。人到心意到。」
「很正常。」
剎那間窺見了自己的軟弱,竟隱隱有些喪氣。
他就是這樣,輕而易舉的,可以毀了她最珍視的東西。
三點。
吳越山,多麼好聽的一個名字。烽火諸侯,亂世紅顏。總叫人想起西施、范蠡、夫差的故事,三個各自痴心的人,各自無悔,各自精彩,可到最後,總是有一個會傷心。
第一版的印數很少,想不到還能在這裏找到一冊,又簇簇如新,洛遙嘴角輕輕彎出一道弧度,目光中彷彿勾起了深遠的往事。她拿了書去付錢,老闆一邊去掃條形碼,忽然停下了動作,嘆了口氣:「呀,這本啊,我剛翻出來,正打算讀呢。」
她只好全盤托出,自己確實是走不開。李之謹聽她說完,才淡淡的說:「幸好我們還有一場。」
她愣了愣。
「真的啊?出身名門啊?」
他耐著性子、一字不漏的聽完了汪醫生的說明。
她也記得,那次就是李之謹第一次來的時候,於是點點頭:「對,那天他是在這裏。」
他不敢再留著開玩笑了,轉身就走。忽然覺得有些好奇,他跟了展澤誠三年的時間,第一次從他的聲音里聽到了情緒不穩和難掩的恍惚。於是對昨晚宴會上的那個女生愈加好奇,他知道,他的老闆在笑的時候,的的確確望向了她所在的方向。
洛遙終於還是轉身準備離開。她下山的腳步不算快,和人流逆著,低著頭往下走。忽然兩邊的人群都慢慢往旁邊散開,她下意識的往後看了https://m.hetubook.com.com一眼,還是那輛車,佔據了路上大半的空間,也緩緩往下。
這塊墓地是喻老師自己選的。雖然並不是最高檔的那一片,可攏著青山綠水,也是風景宜人。
有輕薄至極的酒香在空氣中彌散開,聞在鼻子里,就是微醺的快意,可是洛遙鼻子一酸,低聲說著:「老師,那本書再版了。出版社給我打電話了,不過還沒拿到樣書,不然我就給你捎一本來看看。」
展澤誠的眉峰輕輕皺在一起,剎那而起的凌厲和不快。他沉默了良久,反覆想起了洛遙的話,她說:「我沒病……可是我見到你就緊張……我害怕……」
「他沒介紹自己嗎?李征遠是他曾祖父。」
並不是她不想去,可是演出是在冬至那天,而冬至那天,她真的抽不出時間來。偏偏這幾天李之謹的電話總關機,她聯繫不到他,只能擅做主張。
岩深日影悠。
那個聲音里有久違的溫柔,順著看不見的電流傳到了另一端,讓展澤誠沉默了良久。
展澤誠辦公的地方其實面積並不算大,可是任誰跨進來,總會覺得撲面的冷厲,就像他招牌似的表情。抿著唇角,即便是直視,依然會讓人覺著他在冷冷的俯瞰。他看了看時間,忽然覺得自己無法再把手裡的報告繼續下去了。
洛遙記得美言幾句:「哦,小林啊?她很崇拜你的,很可愛的小姑娘。」
其實相隔很近,洛遙半邊身子都擠在了路邊的灌叢里。她自然是認得方流怡的。她們見過面,那時候展澤誠牽著自己的手,他的母親對自己也是和藹可親。
此刻她看著自己,毫不掩飾的冰冷,或許還有厭惡,比這天氣還讓人覺得心底發寒。洛遙只是不明白,她為什麼要把車窗放下來,如果這麼討厭她,大可以走開,而不必像現在這樣互相面對。
開到她的身邊的時候,後座車窗以均衡的速率打開了。
她蹦跳著走進來,還沒說正事,眼睛倒瞪圓了,彷彿是小巧精緻的鈴鐺:「哇塞,李之謹工作室的演出邀請卡?」
她小心的將卡放進錢包里,和信用卡、借記卡、各種會員卡放在一起,動作很細緻。最後出門的時候,天空竟落下微雨,路上行人腳步匆匆,彷彿避之不及這樣的陰澀。
師傅說:「今年交通管制了,山路就那麼點,掃墓的又這麼多,年年堵塞,今年規定只能到山腳了。都得步行上去。」他又好心的說:「要不我先在這裏放你下來,去買束花,到了山腳下買就貴了。」
想了很久,摸索著掏出了電話,挑選著適合的名字。
可是再包容再忍讓,都不可能回到彼此深愛的時候了。
洛遙簡單的說:「他來過幾次博物館,工作上有聯繫。」
她其實早就明白的,他不是她的救世主,她更不是他的天使。
展澤誠點頭,陽光和圖書從他身後射進來,五官都隱秘在陰影中,他的表情叫人看不清虛實。
「某些重複動作和行為往往是強迫症患者為了減輕內心的緊張不安。所以……」汪醫生沉吟著,「看起來你的朋友情況並不算嚴重,可是具體怎麼樣,還是需要我親自和患者談。展先生你看,方便么?」
小李出門的時候,門微開了一絲縫隙,隱隱有笑聲從屋外傳來。在他看著,這幾乎是不可思議的,因為隔音做得好,而他向來心無旁騖,從來不會讓外邊的喧雜影響到自己。他猜得到外邊在討論什麼,因為今天整幢大樓,上上下下,全在傳看報紙。
林琳美得都快笑傻了,洛遙手邊的電話響起來,辦公室電話,又沒有來電顯示,她接起來還沒開口,先對著小姑娘比了個手勢:「噓,輕點。」
洛遙想起李之謹,忍不住有些好笑:「是啊,他人挺好的,老老實實的和人民群眾一起排隊。」
不遠的山頭被淡淡的煙霧籠罩。這一片地方分外的清冷,可能是因為路不好走,遠沒有東邊的一片陵區密集。而再過去小半個山頭,是最高級的陵區,據說風水也是最好的,洛遙看見那輛黑色的車子就停在那邊。也只有那一片,地勢空曠,會有停車的車位。
小李走過秘書室,聽到裡邊嘰嘰喳喳的聲音,他推開門張望了一眼,故意裝出面無表情的樣子:「喂,老闆的門你沒關嚴實。」又順手指了指那扇門。
買票回到文島,車子很空,已經有陽光從雲層里鑽出來,透過玻璃窗,落在了蒼白的指尖。下車的一刻,她竟有些不知所措,因為覺得茫然,似乎無處可去。今天她休假,不用去博物館,而家裡冷冷清清,她厭倦了無休止的擦拭地板和清理衣服,然後對著電視發獃。
她下意識的去看日曆,周六,日曆旁還註明著:冬至。
人手一份報紙,不論早報晚報都市報,卻都有類似的照片,角度不同,可是展澤誠,確實在微笑。儘管笑容清淺,可是眉梢眼角,他從未笑得那麼舒心。照片里,他的面前就是那一尊青銅酒器,可他眼中的光芒璀璨如星,分明望向了不知名的遠處。
小李才想插話,手機響了起來。
展澤誠沒有答話,只是站起來,微微欠身,向他伸出手去:「我知道了。謝謝你。至於我的朋友,我會徵詢她的意見之後再和你聯繫。」
洛遙挑挑眉梢,略帶詫異:「怎麼,我有給你發簡訊啊!」
茶水裡加了幾片薄荷葉,有幾縷清新的蒸霧水汽鑽進了呼吸深處。她蜷著手指捧起馬克杯,近乎貪婪的喝了一口。有人敲了敲門,年輕的臉龐從門后探出來:「白老師在嗎?」
冬至那天,洛遙早早的就起來了。天氣就像是預報里說的那樣,寒冷,陰澀,老天爺不想給人痛快——連痛痛快快的凍人一場都不願意,只是在濕冷中繼續著手腳被凍https://m•hetubook•com.com僵的麻痹。
扉頁上就印著編者的照片,是個端莊雅緻的女子,秀長的鳳眼,神情淡然。
她不用多說一句話,倏然掛了電話。
對方還真是一點都不矜持,連聲答應下來:「好,算你識相。不過得晚一些,七點吧?我這裏還有些事。」
「你朋友平時看起來怎麼樣?」
街角就是三聯書店。很小的一家店面,店主很多時候都在忙著看書,於是大堆大堆的書扔在一起,有一種奇妙的緊湊感。彷彿那堆積起的並不是各式各樣的紙張,而是匯流如河的智慧和知識。
身後有汽車開近的聲音。洛遙往路邊靠了靠,果然一輛轎車從身邊擦過。最是穩重而典範的黑色賓士,牌照是文島市的,洛遙不由多看了幾眼,不過片刻,已經從轉彎處消失了。
「是,我知道了,汪醫生兩點會準時到。」
如今的自己見到他,竟然只剩下無邊無際的惶恐。剛分開的時候,她想念他向來冷冽的眉眼,於是勉強自己做別的事,實在無事可做,就躺在床上數著數字。她心裏知道自己可以看書,可是看書太需要花費精力,她寧可單一的、乏味的去做一件事。
洛遙知道昨晚自己太失控了,而他想必留心到了自己的異常,才輕易的放過了自己。
小姑娘的表情像是記起了什麼,她慢慢的說:「上次我們來面試,我好像在排隊的人群里見到他了……是不是啊?」
那邊又疑惑的「喂」了一聲,他才說了句:「是我。」
洛遙放下杯子,向林琳招招手:「什麼事?」
洛遙推門進去,空調嗡嗡的送著暖風。老闆坐在付銀台後邊看書,連抬頭看一眼的的空閑都沒有。
汪醫生喝了口水:「我能說的就這麼多。根據你描述的情況,我不能斷定你的朋友是患了恐懼症,或者廣泛焦慮症,或者強迫症。」他頓了頓,「我只能說,你的朋友情緒不穩定是確然無疑的。並且因為沒有明顯的證據表明是遺傳因素,受後天社會因素影響的可能性最大。但是不管怎麼樣——雖然不禮貌,我還是要問一些問題。」
展澤誠一怔。
易欽集團。
洛遙想起司機的話,雖說是交通管制了,到底也會有人有些特權的。她加快了腳步,山風拂起了額發,因為走得快了,微微發熱的臉頰覺得有一分涼爽。又因為快要到了,油然而起的親切,彷彿即將見到恩師。
「簡訊?什麼簡訊?」李之謹忽然壓低了聲音,電話的背景里傳來了音樂的聲音,「你在哪裡?」
她曾經對著他發瘋一樣又打又罵,歇斯底里的連自己認不出自己了,最後把他逼急了,也不過抓住自己的手腕,表情深處是一種冰冷的怒火:「你鬧夠沒有?」就像那一晚自己甩了他一巴掌,他只是不避不讓。
司機也隨著她笑:「是啊,現在年輕人想得開。我們家昨天去掃墓,糕點、香燭、紙錢帶了整整三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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