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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風景都看透

作者:雲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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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一切都是沒有結局的開始

第三章 一切都是沒有結局的開始

程松坡說得有些鄭重的樣子,陸茗眉驚愕不已,不明白他這話是否在開玩笑。按理說程松坡是不會開玩笑的,況且他表情凝肅,只是這些話……真不太像過去的程松坡會說的。回過神后她自嘲笑道:「我本來等著你回來趕走他們呀,可是你一直不回來,我只好親自出馬趕跑他們了。」
「資料能翻出來就很容易啦,剛才也拼湊得差不多了,晚上回去挑個好看點的模版就好了。」
被對方發現之後要怎麼辦?
陸茗眉趴在化妝鏡前,看著鏡中那個滿面潮|紅、雙目含春的女人,難道方才落入程松坡眼中的,就是這樣的自己嗎?羞惱之餘又無比悔恨:你這倒是退了,可也退得太遠了吧?都直接退回家了!
時經緯險些被她這怪腔怪調的作弄給嗆到:「你——」
程松坡身子陡然僵硬,他正撫著她的頭,十指和掌心從脖頸間掠過時已顯冰涼,半晌后他笑道:「車來了。」
接連數日陸茗眉都躲著程松坡不敢見他,越回過頭來想,就越覺得那天表現拙劣,十之八九被程松坡看穿。因為程松坡當晚就給過她電話,問她開完會沒有,工作累不累,要早點上床休息——那聲音溫柔關切得讓她以為程松坡鬼上身了。
偏偏陸茗眉還為難又帶著期盼地問:「你很有經驗?給點意見嘛……」
陸茗眉稍稍一愣,隨即問道:「那……有比最好低一檔的,次好的建議嗎?」
陸茗眉沒有工夫理會他。
「鬧著玩的,」陸茗眉不以為意,笑笑道,「學學停停、停停學學,語法又複雜,每次停幾個月都會忘記,要拾起來就得重頭開始。噯,你吃不吃宵夜,我請你吧?」
「嗯?」
陸茗眉柳眉倒豎,時經緯這套把戲也不是第一次玩了,他常在你很正經的時候開玩笑,又在你開玩笑的時候忽然嚴肅起來。
「得,有什麼事你趕緊吧,我還要睡覺呢!再說了,」陸茗眉從床上支起身,頗不滿意方才時經緯笑聲里的嘲諷,「您老人家也說,電影散場沒多久,我要是去和程松坡約會,現在正該是春~宵~苦~短,您挑這個時候打電話也太煞風景了吧?您老人家莫不是突然醒悟已經對小女子情根深種所以專門打電話來拆台的?」
她怔忡著沒言語,程松坡又問:「周日畫展最後一天,你過不過來?」
開場基調這樣定下來,記者們問的問題都偏於溫和褒獎,但程松坡回答仍極為簡短,來來去去不過是「對」、「不太清楚」、「也許」之類字眼。再加上他表情凝肅,難免予人不易接近的感覺,好在承辦方和贊助商們來頭都不小,程松坡又聲名在外,記者們只好把這樣的結果歸於藝術家的特立獨行,順便稱讚他為人持重謹慎,沒有虛誇之風。
「你……程松坡呢,你沒和他一塊?」
「你不也一樣?」
她聲音極輕,微不可聞,然而時經緯還是聽到了,聲音忽然就啞住,怔得不知如何言語。
「我不是給了你電影票,你……你不是準備和程松坡看的嗎?這個點應該剛剛到家才對呀……」
「應該是支架吧,就連接屏幕和鍵盤的那玩意,高空降落,直接腰斬,屏幕和鍵盤都是好的。」
當天晚上陸茗眉就學以致用,時經緯說要「深情凝視,醞釀出一種你很愛他的情緒」,於是飯吃到一半陸茗眉便緩緩放下筷子,支起下顎開始審視起程松坡來。程松坡在給她剝蝦殼,神情專註,全集中在那隻明蝦身上,他十指修長,靈巧地把蝦肉從蝦殼中抽出。
無論是從理智還是從感情上,陸茗眉都清楚明白,明愛華的母親做得很不合格,她甚至都不能算一個合格的人。然而,也許是歲月的流逝,年歲的增長,那種血濃於水的紐帶,捆得人越來越牢。
「可是找的資料都在我筆記本里啊!」
「錯,錯,錯!都說叫暗送秋波了,你這叫暗嗎?還有,送秋波,不是送刀子匕首!」
時經緯瞥她一眼:「你何不直接問,明老師會不會看見?」
陸茗眉點點頭,時經緯搬出一個超大的工具箱,挑出一管合適的螺絲刀,三下五除二就把這台筆記本電腦變成一堆零部件,只有外支架看起來完整。陸茗眉嘿嘿兩聲:「你這明天還記得怎麼裝起來吧?」
總之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分不清他究竟什麼時候是作得準的。
回憶的潮水陣陣襲來,陸茗眉鼻頭一酸,一旁時經緯很煞風景地遞紙巾問:「要不要?」
明明是問句,程松坡的聲音亦很溫柔,傳入陸茗眉的耳里卻是不容拒絕的堅持,「我有禮物,想送給你。」
對此明愛華的解釋是:「經緯這孩子太優秀,我以為這麼搶眼的人才,肯定早被人捷足先登!後來才知道,他全副心思都撲在工作上,又經常出差,時間和空間上都不允許他好好戀愛——好在他今年升職,單獨分出來一個部門給他做新刊。他現在呢,只負責重點新聞和專訪,人閑下來,也該考慮終身大事了。」
「我以前跟你說過吧,AK-47的設計圖是全公開的,全世界的人,只要你想造,就能自己做出來!」
陸茗眉氣勢滿滿,時經緯不緊不慢地吹了兩聲口哨,她滿腔氣焰就蔫下來,「我也想在他面前吆五喝六讓他什麼都依著我,可是……」她不無委屈地抱怨,「可是我不知道怎麼做啊!我怕我一強硬,他就被嚇回去了,那怎麼辦?女人有時候太主動不好,你別看他是搞藝術的,其實他人可封建了,還大男子主義……」
「嘖嘖,你在我面前不挺威風的嘛,怎麼下午我看你一見程松坡,就跟小媳婦似的?」
「BINGO!」
真不愧是母親明愛華教出來的得意弟子。
陸茗眉的眼淚終於流下來,從低聲啜泣到嚎啕大哭,的士司機嚇了一跳,過完十字路口后緩緩靠邊停住,問:「小姐,你沒事吧?」
明愛華的聲音極之冷靜:「我警告你離她遠一點。」
經此插曲后場面氣氛緩和許多,記者們開始問及程松坡今後的打算,程松坡等數位記者就此問題一一提問后才統一作答:「目前國內也有兩家美術學院邀請我回來任教,具體細節已經在洽談中,有結果我會通知大家的。」
「喏,還要什麼?」
明愛華不是去學校找她,她要探望的人其實是程松坡。
「我樂意!」
陸茗眉沉默良久才不情不願道:「就這麼一回啊。」
陸茗眉嚇得往後一縮:「真的假的?」
她積極主動邀請他吃飯,順道取經。時經緯說明天要去朱家角做古宅專題,又刁難她,要在朱家角的特色小館吃這餐拜師飯,陸茗眉和_圖_書病急亂投醫,居然也應下來。翌日她花好幾個鐘頭陪他採訪幾座古宅的主人,等他收集材料錄音完畢,便恭恭敬敬地請時經緯傳道授業解惑。
他說著轉身從書桌抽屜里摸出一塊移動硬碟,擰開幾個螺帽,抽出裏面的2.5寸硬碟,把陸茗眉的筆記本硬碟換進去,再接到自己電腦里上測試,果然一切數據讀取正常。陸茗眉偶爾能自己重裝系統,已算同事中的技術高手了,看到時經緯如此迅速麻利地解決當前最大問題,頓時拜服不已,心道這要是個女人,她立馬就得撲上去親兩口以示感激了。
結果陸茗眉居然說她從開始到現在,就談過這麼一回戀愛!這個世界上居然有這樣……白痴的女人!
陸茗眉忽然想到,時經緯有一點說得不對。
陸茗眉仰頭望著他,目光里蘊藏怯怯的驚喜,程松坡心中更軟下去,右手輕撫她面頰:「如果我沒回來,你也一直等嗎?」
陸茗眉點開的那個文件夾,文件名是「義大利語教材合集」。
話沒說完她就忍不住又放聲大哭,程松坡居然以為她是在拿自己來要挾他嗎?
程松坡皺起眉,哄小孩子一般:「明天你還要上班。」
回到家陸茗眉就想起來了,時經緯教的「深情凝視」之後,是「遊離目光」,時經緯是這麼講解的:「被對方發現之後,你就得移開目光,但是又視男女情況而定。比如我看你,就可以無所顧忌地多看一會兒,讓你產生一種被注視被關懷的虛榮感覺;反之如果你看我,在我發現的時候你就得迅速移開視線,帶點羞澀效果更好,能挑起男人的征服感!這叫做『敵進我退,敵退我進』,游擊戰就這麼個打法,打著打著他就陷入人民群眾的汪洋大海,再也找不到自己了!」
頭腦一片空白,眼前儘是程松坡那略顯愕然和無措的眼神,那裡都有些什麼,都代表著什麼?
「怎麼,你居然還在乎骨肉親情?還是你怕你女兒知道,你其實是個反覆小人?我父親那麼相信你,你怎麼回報他的?你拿他做踏腳石,才爬到今天的位置!別人都當你是大作家、大記者,正義的化身,民眾的喉舌,其實呢?其實你雙手沾滿血腥,你是靠著背叛,才有今天的地位和名譽!你資助我不就是為了彌補你內心的愧疚嗎?我告訴你不可能,我不會原諒你,永遠不會!總有一天我會把你做過的醜事公之於眾,讓所有崇拜你的人都知道,你是個徹頭徹尾的叛徒!」
陸茗眉不情不願站起來,和程松坡一一檢視完畢,跟保安告辭出來,往大馬路上叫車。程松坡忽笑道:「說起來,你那位姓時的朋友,也算是記者中的佼佼者了。」
那些沒有他的年年歲歲里,陸茗眉活著的全部意義,彷彿都是為了等待程松坡的出現。
時經緯嚇了一跳:「你怎麼了?」
「反正他沒你這麼膚淺!」
各路記者紛紛致賀,反倒程松坡表情淡然,看不出有什麼驚喜,雙唇緊抿不發一言。被記者追問至避無可避,程松坡才勉強開口:「我個人並不贊成這種純以投資為目的的盲目攀炒。」
最後時經緯甚至精細到教她用眼神脈脈傳情要投注幾分感情,又如何在純真中夾雜兩分誘惑:「來,拋兩個媚眼我鑒定鑒定。」
時經緯嘖嘖兩聲:「這麼體貼?」
陸茗眉聳聳肩,其實這句話倒由不得她不承認,時經緯在工作上著實很拼,且據他一貫的思維方式,做圍棋當成國手,玩IT當如圖靈,搞建築當為貝聿銘——不站在金字塔尖就算失敗,哪怕你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以此邏輯,時經緯的目標該是拿個普利策獎才對,但是,憑他?陸茗眉不屑地撇撇嘴,看在最近時經緯幫她過橋的份上,她不想刻薄他。她承認時經緯的確很優秀,甚至優秀得過分。當初母親一力向她推薦時經緯,誇得天花亂墜,她很不以為然,反問:「真像你說得這麼好,怎麼一把年紀還沒女朋友?」
只有現在這種時候,在他沒有正視她的時候,她才敢放縱自己,用這樣不加掩飾的目光凝視著他。
也是這一天,陸茗眉見識到母親明愛華的另一面,在她素來工作狂和最近母愛覺醒之外的另一面。
笑話,怎麼可能?十年之前他已經讓她明白,沒有任何人任何物可以要挾到他。
照舊是去時經緯先前介紹給陸茗眉的燉品店,時經緯開車,一路極安靜,陸茗眉忍不住問:「你今天怎麼這麼消停?」
陸茗眉真真切切地相信,她和程松坡是命中注定要相遇的,就像明愛華註定遇上程松坡的父親一樣,那是一種宿命的相逢,無可扭轉的天意。
「沒呢,明天要用的PPT我還沒做,準備今天下午搞定的,結果筆記本摔斷了,跑好幾條街也沒找到合適的維修部,原廠維修部說要一周才能拿回來!可我PPT明天就要用了,哎呀你有什麼事兒啊,急不急?不急明天再說吧,現在我正滿大街找能修的地方呢……噯,你認不認識什麼地方修電腦特別快的?價錢不是問題,關鍵要保證修好。」
「程先生非常年輕就進入佛羅倫薩美術學院學習,有這麼良好的功底,也是因為家學淵源嗎?」
陸茗眉硬性條件原是相當不錯的,二十七八歲的年紀在北京上海這種城市還算不上罪大惡極,身材樣貌也很拿得出手,所以時經緯一直詫異,明愛華為什麼要煞費苦心像推銷白菜似的給陸茗眉包辦終身大事。事實上,時經緯也去過陸茗眉工作的銀行接她吃飯,就那麼僅有的幾次機會,都見到過不少明顯以理財諮詢為名行搭訕糾纏之實的客戶,個個身價不菲不說,不少人甚至在明知時經緯身上貼著「護花使者」的標籤,依然不減邀約熱情。
「不對,媚眼,媚眼!」
時經緯敲一個響指,大有一種「你這榆木腦瓜終於開竅」兼老淚縱橫的感覺,「其實都是一碼事,講究的是點到即止,你把他胃口吊起來,然後就可以輕輕放下,等著他乖乖地追在你身後跑。」
這回輪到陸茗眉炸毛,床頭桌上正有盒牙籤,她恨不得抽兩根在時經緯臉上扎幾個麻子出來,讓他一輩子都沒法拿那張頗具欺騙性的皮囊招搖過市,看他還怎麼來顯擺?好在時經緯很識相,知道她心情不好,稍佔上風就高掛免戰旗:「好啦,我不笑話你了,時總編為你傾情解答一切情感疑難。機會難得啊,我寫專欄價錢很高的,你要珍惜機會。」
「眼皮子也不許動!」
「非常嚴厲。」
時經緯腦子裡也不知發什麼昏,居然真給陸茗眉介紹起和圖書經驗來:「男人本質上都是一種犯賤的動物,最好是看得見摸不著,想得到又偏偏得不到。」
時經緯拄著下巴,為是否出去吃宵夜而猶豫不已。
正神思夢遊時程松坡隨口問道:「你跟他很熟?」
時經緯直感嘆她朽木不可雕,「暗一點,暗一點,要送秋波于無形,別給我挑眉毛,挑什麼眉毛?」
陸茗眉將信將疑,覺得時經緯說得雖有幾分道理,卻並不適合自己和程松坡的情況。時經緯的專訪里提到程松坡似乎有回國發展的意向,陸茗眉又弄不明白,自己對他來說究竟是回國的一樁錦上添花順手可為之的一樣東西,抑或是……她根本不敢奢望自己就是程松坡回國的理由,更何況還有明愛華那層關係?她有氣無力地反駁:「程松坡才沒你說的那麼膚淺呢。」
翌日下班后陸茗眉便去找程松坡,程松坡因準備回國發展,助手便幫忙找好房子,畫展結束后已搬過去。陸茗眉進屋便看到茶几上散著幾份報紙,拾起一看,正好是那天記者招待會的大版面報道。那些記者也真本事,因為不知道程松坡所畫肖像的原型是誰,便專門做了個可能性大排序。幾乎但凡有程松坡的新聞,裏面出現過的女人都被挑出來做了個大比拼。比如他留學時的女同學,曾買過他畫作的女富商,或是到程松坡的畫展碰過場的各界名媛,真是精彩紛呈、眼花繚亂。
明愛華偶然去她就讀的高中,在美術室里看到別人拿她做model畫的人像素描。
他當然也是正常的男人,所以現在他嫉妒程松坡,是合情合理合法的,沒有任何特殊意義的。
「那你希望……自己一事無成,讓你父親更生不如死一點嗎?」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和陸茗眉在一起的感覺變得像坐過山車,往往從高空到低谷,毫無轉折緩衝餘地。
「我不看報紙,」陸茗眉無所謂道,半晌后她悟過來什麼,急急問,「報紙?」
其實以前和陸茗眉約約會吃吃飯感覺都還挺好,因為心知肚明陸茗眉對他無意不想捆死他,僅僅作為一個玩伴,陸茗眉是相當不錯的。至少陸茗眉外形十分帶得出手,又夠坦白直率,和他鬥起嘴來旗鼓相當,作為每周超負荷工作后的調劑,簡直再完美不過。
聽到程松坡的名字,陸茗眉清醒過來,反應過來時經緯在問什麼,連哦幾聲后乾笑道,「我看他最近忙,讓他早點休息了。」
她整個人徹底清醒過來:「那你說這個新聞會不會上什麼國際文化版?」
程松坡的目光再次從這個角落掠過:「我覺得自己還不算老,但總有記者不停地問,你如何看待你的畫作的藝術價值,我常常不知道怎樣回答這樣的問題。因為在我看來,究竟能有怎樣的成就,會不會留名藝術史,並沒有那麼重要。」
時經緯得意非凡,哼著小曲繼續擰螺絲釘,順便把被陸茗眉糟蹋已久的鍵盤都清潔過一遍。陸茗眉口上不服,心裏卻已把時經緯從「靠嘴皮子吃飯的」升格為「居家旅行殺人滅口必備良藥」。時經緯組裝完畢后又仔細檢查過一遍,按下POWER鍵,叫陸茗眉過來檢查系統是否完好。陸茗眉四處點點看看,時經緯在她身邊隨意瞟過,就那麼一眼,方才在陸茗眉前顯擺這一手所獲得的所有虛榮心與成就感,忽然之間就如大水崩沙,全盤渙散。
有些事發生的時候你未必在意,但它就那麼奇怪地刻在你腦海里,等候你慢慢想起它之所以被銘刻的理由。
程松坡這迴轉過頭來,澄澈的目光里潛藏著激流漩渦,就像他曾向她形容過千百次的湄公河那樣:「我故意的。」
她一溜煙就從餐廳里跑出來,不顧一路驚訝的目光直衝到街上,揚手叫輛的士,報家裡地址都報錯了三次。她腦子裡就一個念頭,死變態老流氓時經緯教她的「深情凝視」後面那一招是什麼來著?
「那時候還不清楚敵我形勢,」程松坡表情嚴肅,「現在我有點嫉妒……嫉妒我不在的這麼多年裡,出現在你身邊的那些男人。」
因程松坡在記者招待會上提及父親,時經緯揣測這段父子情恐怕要成為將來兩周諸多報紙雜誌的焦點,所以趕緊回報社抽出程松坡的資料來翻看。印象中程松坡現有履歷里從未提及過父母,果然時經緯找來找去,也沒翻出一星半點關於他父母的消息。程松坡出國前的高中檔案里父母欄都是空白,時經緯跑過那所高中,有老師根據舊檔案查出他是接受社會資助長大的,而資助人也早已離世。從網路上搜索也一無所獲,十幾頁十幾頁的全是程松坡最近畫展的新聞、評論,或是他先前在歐洲獲獎的一些經歷,搭配各種關鍵詞搜索后總算搜到點陳年舊事,也不過是程松坡高中時給報紙的畫稿。
陸茗眉渾身鬆軟下來,癱坐在美術室門口,明愛華出來時發現了她,程松坡也發現了她。
程松坡正準備將剝好的蝦放進陸茗眉碗里,一抬首卻撞進她直勾勾的眼神里,像不見底的深湖,誘惑他永沉湖底。他手停在半空中,一團熱騰騰的火不知從什麼地方升起來,想要說話,卻發現唇舌咽喉全都乾渴。他舔舔唇,妄圖壓下那股往四肢百骸蔓延的熱火,還來不及說點什麼,陸茗眉已騰地站起身來:「糟了,今天晚上有個會,死了死了死了!」
她的苦惱換來時經緯一迭聲的嘖嘖:「陸小姐你純情得我都受不了了!你歲數也不小了,長得也湊合,怎麼地也該攢了幾打戀愛經驗吧,別搞得跟沒談過戀愛剛從青豆轉黃豆的純情少女似的,還拿著花瓣數單雙數,他愛我,他不愛我……」
陸茗眉不甘心,忍不住得寸進尺:「如果我去歐洲的時候沒有碰到你,你也會回來嗎?」
她努力讓這番話說得更輕鬆些,然而這麼多年的憋屈,終是不經意間流露出來。程松坡一時滯住,路燈下她笑容蒼白,小小圓圓的一團影子,似乎都伴著她削瘦的身板在瑟瑟發抖。他攬住她肩頭的手不自覺就用上力,聲音愈加溫柔:「我回來了。」
「沒……」陸茗眉搖頭嘆息,「覺得你挺能幹的,你怎麼會這個?」
「大姐,你不能假裝一下嗎?」
「暗送,暗送!」
看完《情人》后,陸茗眉纏著程松坡問他湄公河是否真有那麼漂亮,餘暉脈脈,清波微漾。程松坡那時尚不知她是明愛華的女兒,他很堅定地告訴她,總有一天他會帶她去看湄公河:「希望我們去湄公河的時候,那裡是真正的春天。」
這顯而易見是某種情感表白了,台下各種數碼單反的聲音m.hetubook.com.com頓時不絕於耳,程松坡又從桌下取出一方大盒,立刻有助手上前幫他取出盒內油畫,展開後向眾人出示。記者們本以為畫中會是一位曼妙女子,或是其他有關山盟海誓的紀念,沒料到那畫僅完成右側的一半,左側留白。畫的是一位年邁老嫗,鶴髮雞皮,眾人一時愕然。程松坡的目光停駐在禮堂角落:「我積攢了很多話想對你說,但站到你跟前的時候,又什麼都說不出來……五十年後你的容顏也會蒼老,而我的心情一如往昔。」
時經緯覺得全天下正常的男人都該嫉妒程松坡。
果然人們總說,男人換電燈泡的時候最有殺傷力。
程松坡沉默不語,爾後悵然道:「不,他已經看不到了。」
這麼想著,她看時經緯的目光禁不住就染上些敬畏和崇拜,時經緯忽然得意笑道:「哎,陸茗眉啊,你這個人真好騙!」
時經緯險些一口酸水吐出來,明明是如畫風景如斯良辰,自己居然和這麼個不著調的女人探討情感問題,還是免費諮詢,真是腦袋被驢踢了!回市區的路上,陸茗眉又是一臉昂然的「她和程松坡的愛情神聖不可褻瀆」的表情,心底卻不停琢磨時經緯的建議究竟有沒有可操作性。按理說時經緯好像真是情場高手,這種挑逗誘惑的小伎倆該耍得爐火純青,當然,自己是不屑於這些旁門左道的,可是……陸茗眉迅速為自己找到理由,技巧手段要看掌握在誰手裡,要看使用目的是什麼,她只是想早點讓和程松坡的感情撥雲見日,耍點小花招試探試探他,算不得什麼吧?
初時太過欣喜,以為那個頻頻見諸與報端的名字,真因為工作繁忙才疏於看望她,而現在她終於等到這份真正的母愛來臨。
因為太過欣喜,所以忘記那天給她畫像的人是程松坡。
直到高中畢業,她和程松坡考上同一所大學,準備約程松坡提前去學校看宿舍時,聽到程松坡與母親在美術室的爭吵。程松坡的聲音里滿是憤怒和怨毒:「你說得沒錯,我是故意接近她,故意玩弄她——那又如何?比起你做過的那些喪盡天良的事情,根本不值一提!」
記者笑著問:「程先生的父親家教很嚴?」
「我本科學機械的。」
「沒事,你過來吧,我給你把數據倒出來。」
最令陸茗眉無法接受的是,等到程松坡接受明愛華的條件,斷絕和她的聯繫,去佛羅倫薩美術學院后,她才慢慢發現,程松坡所說的關於明愛華的一切都是事實。
陸茗眉不再說話,宵夜也吃得悶,時經緯幾次有心追問,話到嘴邊,又咽回去。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明愛華三個字成為他們之間的禁忌?那些事太久遠,遠得像是上輩子發生的。但陸茗眉又清晰地記得,當她發現程松坡的資助人居然是明愛華時的震驚。更令她受傷的是,明愛華在離婚前和離婚後都好像不記得自己曾生過一個女兒,那團肉掉下來似乎就和她沒關係了。等她終於以母親的身份來關心自己,居然也是因為程松坡的原因。
她從來都知道,在程松坡對明愛華的毫不掩飾的憎恨面前,他們所謂的愛情,渺小得不值一提。
程松坡雙唇抿作一線,仍一言不發,陸茗眉冷吸一口氣,問,「你怎麼知道的?」
陸茗眉咬唇訕笑兩聲:「那到底會不會?」
「你有得選擇嗎?你以為韓老師為什麼每周給你開小灶補習繪畫基礎?你以為市裡的中學生美術大賽你會這麼輕易拿到第一名?你以為你給那些報社投稿,能自力更生,靠的都是你自己?被埋沒的畫家一茬接一茬,割都割不完,沒有我幫你打通這些關節,你憑什麼出頭?」
坊間傳聞歐洲有幾家美術學院都向他發出邀請,記者們見程松坡如此答案,便想把這話題繼續拔高,往回報祖國回饋社會這種主旋律話題上引。不料程松坡並未如他們的意,搖搖頭笑道:「讓我做出這樣決定的是一位在我生命中很重要的人。一度我對畫畫……甚至人生都喪失信心,因為它造成我一生中太多的遺憾。現在,我想對這個人說,很多遺憾我都無法彌補,但是因為有你,我會覺得……我的人生,還不是那麼糟糕。」
「你筆記本摔斷的是哪兒?」
時經緯甚為抑鬱,印象里陸茗眉可沒給過他幾次好臉色,僅有的那麼幾回,不是要忽悠他應付明愛華,就是事關程松坡。他毫不客氣地宰陸茗眉一頓,等陸茗眉好話說盡,陪他逛了兩圈朱家角的小橋流水,他才悠悠地往河畔的美人靠上一坐,慢條斯理地向陸茗眉闡述男人的種種卑劣心理。他教陸茗眉要舉重若輕,要戰略上藐視男人,戰術上重視他們,要如何把男人的胃口高高吊起,又輕輕放下。
「你給的信息量太少,讓我怎麼回答?」
「時經緯你少說兩句沒人當你啞巴!」
台下略顯寂靜,片刻后程松坡又勉強笑道:「如果時光可以倒流,我想……我會選擇聽他的話,而不是像今天這樣,除了畫畫,一無所長,什麼都不能為他做。」
現在看來,修電腦的時候一樣很有殺傷力。
明愛華平靜地回答程松坡:「等你有這樣能力的時候再說,你現在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給的。與其現在想著怎麼玩弄我女兒,你不如好好想想,怎麼樣讓自己變得更強,將來才有能力揭露我的真面目!」
「我故意的,為什麼你要偷偷摸摸地和我在一起?為什麼有人明明知道我和你的關係,還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旁敲側擊?」
大哭一場算作發泄,陸茗眉早早撲上床準備蒙頭大睡,預備明天早上再啃這些硬骨頭。睡得迷迷濛蒙時忽然手機響了,時經緯的,再看時間還是晚上十點半。陸茗眉稍感詫異,時經緯說過除非有什麼緊急事情,否則不會在十點后給人電話,因為各人作息不同,不少人已在十點開始準備休息,無謂騷擾人。陸茗眉接起電話,打著哈欠問:「怎麼這個時候,有急事?」
程松坡默然不語,墨深雙眸里閃過一絲失望,陸茗眉忙解釋道:「我跟時經緯沒什麼的,他跟我一樣找個幌子忽悠爸媽呢!」
陸茗眉振振有詞:「我見到你當然送不出秋波了!」
可惜把程松坡和王總編的名字聯合搜索,就搜不出什麼有用信息了。時經緯琢磨這得找幾個知情人打聽打聽才好,偏偏王總編已離世多年,社裡除幾位高層,少有人與他共事過。在事情尚不明朗的情況下,直接去驚擾領導們也不大好,時經緯便讓助手小趙把社裡關於王總編的資料給他清一份出來,趁著周末的時間在家裡惡補。誰知https://m.hetubook.com.com白費兩天功夫,仍一無所獲,百般無奈時他想到陸茗眉,電話剛撥過去,就聽到陸茗眉哀聲道:「此人已死,有事請燒紙。」
這樣積壓多年的思念,無處傾瀉,只能不斷築起高堤,隨意的一個缺口,都可能造成堤毀人亡。
所有關於父母的信息都是一片空白,好像程松坡這個人是石頭縫裡鑽出來似的。
「喲,還學義大利語呢?」
陸茗眉被他折磨得眼部肌肉僵硬,卻一點不覺得有什麼效果,開始懷疑他的權威性:「我怎麼聽你說的,活脫脫一個在酒吧找炮|友的教程?」
陸茗眉直接白他一眼。
時經緯長吐一口氣:「陸小姐,你知不知道你險些成為報紙雜誌的娛樂頭條?」
聽到這樣的話,程松坡出乎意料地將麥克風挪近,清清嗓子后輕聲道:「其實我面對這麼多人會有點緊張。」
「我不會再接受你的施捨!」
周日下午的記者招待會場面極盛,看得出承辦方和各贊助商都極看重程松坡,從開記者發布會的酒店,到邀請的各界媒體、評論家,無一不是國內文藝界最高規格。在記者招待會前,畫展中另一幅寫實主義的油畫《故鄉》剛剛被拍出超千萬的高價,刷新程松坡歷來畫作拍賣價格之最。這個記錄並沒有保持太久,記者招待會剛開始,就有從北京傳來的好消息,程松坡兩年前在倫敦交易市場拍出的一幅名為《漂泊》的油畫,在北京的拍賣場上標價競拍,從百萬的底價一路攀升到1300萬成交。
「什麼我愛你,我永遠愛你呀,什麼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啊,什麼我愛你滄桑的容顏勝過……啊……」時經緯彎下腰,皮鞋上生生被陸茗眉的高跟鞋跟摁出個印子來,「大姐,不帶這麼玩兒的!有你這麼過河拆橋的嘛,你知不知道今天的票多搶手我們社裡幾個花痴女差點搶到打架?」
此後幾天程松坡也是電話不斷,若不是畫展那邊事務纏身,恐怕他早就到銀行來堵人了。每次電話聊不到三分鐘她整顆心就亂了,其實也沒聊什麼要緊事,不過是今天有什麼人來買畫,中飯吃些什麼而已。有幾次程松坡甚至和她談起在義大利的瑣事,細細碎碎的一樁接一樁,非要陸茗眉借口說有VIP客戶過來,程松坡才肯掛斷。
幾分鐘后她收到程松坡的簡訊:這是你的交換條件嗎?
一輛空車停下來,陸茗眉懇求地望向程松坡,然而直到程松坡叮囑完司機送達地點,他也沒有再和她說一句話。
反正在時經緯的世界里,只要能達到目的,用何手段皆可不計。
杜拉斯在《情人》的開篇說:我認識你,永遠記得你。那時候你還年輕,人人都說你美。現在我是特地來告訴你,和你那時的面貌相比,我更愛你現在倍受摧殘的容顏。
時經緯得意笑道:「佩服吧?」
陸茗眉見他認真,索性照他所說,拋一個「媚眼」過去。
阿茶是陸茗眉的小名,程松坡出國前又一次對她說,你不配叫這樣的名字。陸茗眉想起初識時程松坡也這麼說,就跑去找父親套話。陸父不疑有詐,原原本本地把她名字的來歷講給她聽:「你媽懷著你的時候,你外婆就病了,想撐到你出生,看是兒子還是女兒,誰知撐到七個月,實在撐不住,撒手去了。迴光返照的時候拉著我和你媽說,是兒子就取名叫松坡,是女兒就取名叫茗眉。松坡好像是個什麼人的字吧,聽說是你奶奶特別崇敬的一個大人物,因為生的是你嘛我就忘記具體什麼意思了,我就記得茗眉是江西的一種名茶,婺源茗眉。」
陸茗眉松下一口氣,綻顏笑起來,程松坡也笑,搖搖頭捏捏她面頰,陸茗眉就是這點可愛,總是一副硬邦邦的臉孔,其實心地極軟,又像小孩子。比方現在,她抱著他肩膀上往他懷裡蹭,像貓兒一樣,媚眼如絲,他忍不住就要心旌迷亂,好在尚有自制力:「別在這兒睡著了,送你回家?」
陸茗眉不自覺地嘆出聲來,時經緯抬眼問:「怎麼了?」
「哦……」陸茗眉歪頭想想,問,「你和松坡還有專訪?」
時經緯開門時一身家居服,和平時那種精英范兒差距甚大,陸茗眉把包里的筆記本掏出來,他左右檢查后笑道:「沒什麼大事,軸承壞了,買新的換上就行。你今天急著用硬碟里的資料?」
這種冠冕堂皇的理由,大概只有明愛華肯相信,陸茗眉忍不住冷笑,明愛華看到時經緯的感覺,大概和照鏡子差不多吧?她相信自己永遠正確,當然也就相信時經緯情操高尚。
程松坡答得毫不猶豫:「會。」
時經緯不假思索道,「你來我這兒吧,我家裡還有台電腦借你用,明天再修吧,這都大半夜了。」
看在陸茗眉難得請他吃飯的份上,今天就給個面子吧。
明愛華的涵養好得驚人,被人這樣當面辱罵,仍保持足夠的理智和冷靜,慢條斯理地說,「我已經幫你安排好美術學院的入學手續,文藝復興的起源地,你不是一直很嚮往那裡嗎?」
「你不是還要做PPT?」
如此龐大的基數里,怎麼也有不少能力品行俱佳的青年俊彥吧?
時經緯略感詫異,問:「你睡了?」
時經緯湊過頭來,很神秘兮兮地問,「我還會做AK-47,你信不信?」
「真的?」
聽到這個問題,程松坡略顯神傷,「不,父親不喜歡我學畫畫,總斥責我說……玩物喪志,他每次見到我畫畫,二話不說藤條就招呼下來,我只能偷偷地畫。」
陸茗眉很是不敢相信,瞪著時經緯上上下下地打量,AK-47可是狙擊槍之王,時經緯這雙手……她原本不信的,可看時經緯十分認真的模樣,況且他剛剛真的把這堆零部件又重新組裝成一台完整的電腦——說不定時經緯還真有這一手?
陸茗眉捂著臉瞪他一眼,偏他還不識相,「你們女人就是容易被這種表面現象感動,愛聽這種好聽話兒!」
他們前些天還都對她溫言軟語和顏悅色,現在卻都好像沒看到她似的,留給她一串冷冰冰的腳步聲和筆挺冷酷的背影。
程松坡說玩弄她的那些話不過是一時意氣,他認識她時壓根不知道她是明愛華的女兒,又何來玩弄之說?但明愛華,陸茗眉曾引以為傲的親生母親,被人稱作「良心作家」、「戰地玫瑰」的母親,卻真的用愛人的生命和家庭作踏腳石,滿手血腥地爬上她事業的頂峰。
陸茗眉半信半疑,難道這靠嘴皮子吃飯的人還會擺弄電腦?又一想時經緯曾被銀行里同事暗地裡稱呼為「萬事通GG」,不管要查什麼事,一封email過去,時經緯半和*圖*書小時內就能回復過來一套完整的辦事流程,這功夫實在不是蓋的。陸茗眉決定相信時經緯這一回,抱著快分成兩半的筆記本趕到他家,這麼晚打攪人,即便打攪的是時經緯,陸茗眉仍老大不好意思。
「什麼?」
雖知八卦報紙都是捕風捉影,陸茗眉心中仍小小吃味,故意問:「這就是你說的——你頹廢而混亂的生活?」
他語音清健,聲如金石,「只要有你還記得我,我就是不朽的。」
這樣的回答有些出乎記者們的意料,台下出現短暫的沉寂,隨即又有人問:「那麼……程先生你已經用實際行動,證明你的選擇是對的了?」
有時她也會想,那時明愛華姿態強硬地要分開她和程松坡,除開不願被揭穿的前塵往事,也許真有怕她被程松坡傷害的原因在內?又或者,人之將死,其人也善?三年前明愛華心臟病惡化,遲遲不肯上手術台,怕手術失敗,有些話再沒有機會對女兒說。陸茗眉總記得她最後的電話里說:「以前我不是一個好母親,但你要相信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不讓你受到任何傷害。」
「因為我一直都看著你,」程松坡悵然道,「而你的視線里,有別人走進來。」
時經緯被當頭潑盆冷水,好歹他也是偶爾寫兩篇情感專欄的,都市男女之間你進我退欲擒故縱的那些把戲,誰能玩得過他去?他若有興趣早能開班授課了,現在連學費都不收,辛辛苦苦費老半天唾沫星子,就被陸茗眉灌上「膚淺」二字?他這股閑氣生上來,出口的話馬上變得刻薄起來:「那您倒是說說,您和程大畫家那段可歌可泣、高尚又高雅的愛情故事,到底怎麼個婉轉曲折法呀?」
「我沒事,你別管我。」
實際上呢?陸茗眉再清楚不過,時經緯最是不願被婚姻綁住的人,那些時間空間的理由,不過是用來應付長輩。她因此暗暗地譏刺過時經緯,說他曲意討好長輩,時經緯卻覺得這樣的局面相當雙贏。他說,既然說點無傷大雅的小謊話,可以讓所有人都高興,還省了他們兩人的麻煩,又何樂而不為呢?
「早知道你是這種人,當初就讓你死在滿星疊好了,」程松坡被她徹底激怒,聲調陡然提高,「我父親救了你,你呢?你害他現在生不如死!」
不待程松坡開口她又說,「她恐怕沒有幾年了,不止心臟查出來有問題,連肝功能也有衰竭跡象。我知道不能要求你不恨她,但是……」她語音哽咽,快要說不下去,「你能不能當她現在這樣,已經是老天在懲罰她?」
「我不回去,」陸茗眉攬住他胳膊開始撒嬌,「回去一個人好無聊。」
「嗯。」
我不需要醞釀出一種很愛他的情緒,我是真的愛他。
陸茗眉一時心虛,母親努力撮合自己和時經緯的事,還有時經緯幫她在母親那邊掩飾的這些……讓程松坡知道,他會怎麼想?她有點捉摸不住程松坡現在的想法,甚至想過拿這些事情來刺|激刺|激他,看他會不會吃醋。但她又怕這些事會把程松坡向母親的對立面越推越遠……她笑著反問程松坡:「吃醋?那天你明明沒事人一樣。」
只怪自己道行不夠,輸了這一回合。
陸茗眉把要用的數據拷貝到時經緯的電腦後,時經緯就把硬碟重新拆卸出來,趁著她趕PPT的功夫,時經緯又撥電話給相熟的維修商,要他們送型號配套的軸承過來。陸茗眉做PPT的時候,時經緯在客廳里叮叮梆梆地拆卸組裝,陸茗眉因好奇,偶爾湊過頭來瞅兩眼,也看不懂。只是難得看到時經緯這樣專註的模樣,居然比他往日那副自戀嘴臉順眼許多。
台下頓時都笑起來,程松坡也微牽唇角:「我從小就怕在人多的地方說話,超過十個人就緊張,家父因此對我非常惱怒,甚至拿藤條抽我,逼我在人前說話。」
陸茗眉曾聽程松坡提起過湄公河,從來懶得看書的人,也專門去尋杜拉斯的《情人》來看。那是一個發生在湄公河上的故事,在故事的結尾,男主人公打電話給女孩。他對她說出心裡話,他說他和從前一樣,仍然愛著她,說他永遠無法扯斷對她的愛,他將至死愛著她。
「哪有……」陸茗眉蒼白無力地辯駁,「哪有偷偷摸摸?也沒有人……」
陸茗眉心中暗爽,見時經緯雖恨得牙根痒痒卻一時找不出什麼話來反擊,更樂開花:「怎麼?滿世界找不到人過夜生活呢,大家都成雙成對卿卿我我了,剩下時總編您一個人春閨寂寞啦?您不是歡場老手嗎,去酒吧里晃幾圈,難道今天酒吧里都沒人肯賞臉?」
陸茗眉撇撇嘴,怏怏道:「我跟程松坡好著呢,你那套,也就騙騙那些未經世事的小姑娘們還成。」
直到周五下午,程松坡和她談起威尼斯,給她講嘆息橋的愛情傳說,據說嘆息橋下擁吻的情侶,可得至死不渝的愛情。陸茗眉心跳又急速上升,才提起一口氣,還沒來得及找什麼借口,就聽到程松坡一聲嘆息,幽幽深深:「阿茶,你在躲我嗎?」
程松坡笑而不答,陸茗眉見這玩笑開不起來,轉而嘆道:「被我媽知道了怎麼辦?」
時經緯咬牙切齒,被她搶白得老半天才恢復智商,「你甭在這裏給我充大尾巴狼,我算看出來了,你就一敢說不敢做的主兒!我要找人過夜生活,那是分分鐘的事情,倒是你陸小姐,現在是您獨守空閨吧?」
陸茗眉撇撇嘴,她倒不是被時經緯堵住,而是自己和程松坡之間這關係太過複雜,又事關明愛華名譽,不方便讓時經緯知道得太清楚。
無奈之下時經緯嘗試搜索那位已逝的資助人的名字,出來的結果卻令他十分詫異。搜出來排在第一頁的信息,正是總社在明愛華之前的總編,姓王,因為名字普通,所以當初時經緯一時也沒聯繫起來。那位王總編也已在八年前離世,僅有的這點信息也是吻合的……時經緯想起本次畫展原本競爭承辦的也有好幾家同行,還有財力背景均勝出己方的傳媒集團,當時老總以為勝算不大,還頗為惋惜。最終程松坡花落己方,社裡同仁都頗為意外,這裏面……會不會也有程松坡感激王總編曾助養他的恩情?
然而這樣的感覺,似乎也給他新的刺|激,他迫切地想從中挖掘出一點成就感來,結果往往是愈加的挫敗。
「走三條街,腿都要斷了。」
有記者溫言安慰,說老程先生泉下有知,見到程先生今日的成就,一定也會為他高興云云。
陸茗眉良久不語,然後輕輕地點點頭,她埋頭到程松坡懷裡低聲說:「程松坡,你問我願不願意嘗試多一次,我也有一件事情想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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