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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風景都看透

作者:雲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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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一切都是稍縱即逝的追尋

第四章 一切都是稍縱即逝的追尋

他實在是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時經緯很是頭大,回想那日和陸茗眉的對話。他的表演很逼真,逼真到想撤退說自己是開玩笑都難。
程松坡似乎也羞於承認這些,馬上將話題轉開去,「對了,那天你碰到的是Stella,我老師的女兒。她恰好到中國旅遊,我跟她說起過你,所以那天她專門留在那裡,想等我介紹你們認識的。結果……」他比畫個手勢,陸茗眉面色汕汕,又不服氣地斜他一眼,程松坡笑笑,「後來我找你幾次,你……你又躲著我。」
時經緯心裏忽然就不是滋味了,心想我說我喜歡你你就信,我說是開玩笑的你也信,以前怎麼沒發現你這麼相信我。馬上他也跟著陸茗眉笑了,直接拿酒瓶與她碰杯,「今天怎麼了?」
陸茗眉越發慌亂,時經緯卻苦笑起來,極落寞地垂下頭,「是啊,我在開玩笑。」
「這名軍官未婚妻的女兒,後來成為一名很有名的記者,很用功……用現在的話說,是很搏,搏得可以不要命、不要家庭、不要丈夫女兒。九十年代初,金三角的毒品交易猖撅,周邊各國都派出緝毒部隊。這位記者罵信富貴險中求,孤身探入金三角,潛伏兩竿,被當地人識破,關押起來。」
這句話說出來又頗傷感,自己父母豈止是管得不寬,壓根兒是就沒管過!
菏經緯覺得已經可以證明此種傳聞完全不可靠,但他又想起陸茗眉在程松坡跟前那副小媳婦樣。所謂有其母必有其女,陸茗眉的強橫和明愛華如出一轍,會不會在這方面也是遺傳?
因整夜未睡,時經緯便把車留在小區內,另外打車送陸茗眉去上班。的士在銀行門口先停,陸茗眉下了車,忽聽身後時經緯輕聲喚她:「阿茶。」
「嘁,」陸茗眉哇笑一聲,「太遙遠了,索馬里還有難民呢,又關我什麼事?」
那麼容易被緬甸政府軟禁,除了被人告密泄露行蹤,想必也沒有其他的理由可解釋。
他很自然地朝她笑笑,「我看你麥片、牛奶、可可粉、吐司和黃油都是最近日期而且拆封不久的,猜你應該是吃這些當早餐,不介意吧?」
其實雜誌刊載出來的不過是冰山一角,這種隱私八卦,兩三家如道消啟,就等於歷有人都匆譴消啟。程松坡如此高調礎談到父親,用不了幾天那些陳年舊事便都會被翻炒出來,他不做也有別人做,而他手上真正能震動整個文化圈的猛料,尚未見光。
她聲音微弱,不小心泄露出平時總掩藏得極好的那一絲軟弱。
「也許這就叫某某中自有天意吧,那個地區的將軍,見到一個……見到一個和自己父親臨死前還攝在手裡的懷錶里的照片……長得幾乎一模一樣的女人。他們之間後來發生過什麼事情,除了女記者本人,再沒有別人知道。她活著回來了,寫出一本關於金三角的書,沒多久,緬甸政府軍攻入金三角,那位將軍戰敗投降,被緬旬政府軟禁。」
陸茗眉沉下臉,狠狠瞪時經緯兩眼,碰到時經緯這種人真沒辦法,你從來都不知道他哪句話是真哪句話是假。你正經的時候他插科打渾,你胡吹亂佣的時候他又莫名其妙地深沉起來;除非他樂意和你說,否則若你想主動從他這裏挖出些什麼來,縱然你有千般張良計,他也有萬架過牆梯。
「追我的人多了,你再敢走,我立刻。…」話音未落,程松坡已緊緊吮住她雙唇,他的雙臂頑強而有力,將她牢牢地鎖在懷間。到兩人都無法呼吸,他才稍稍放開她,見她星躥迷離,雙唇微張,忍不住又俯身去吻她,靖蜒點水的,一而再,再而三。
「我以前在她面前說你的壞話,結果她說你是個好人,只不過是個彪悍的好人,不符合好人一貫耍低調的原則——現在想起來,才發現原來你是個專職樹洞、十項全能水電工、12580、Mr.Know All……」時經緯不知該作何表情,成冰這到底是幫他呢還是損他呢,偏偏又不能否認,只好打哈哈道:「可不是,我生來就是為了拯救萬民的。」
「她誇我什麼了?」
陸茗眉聲音唾咽,「謝謝你,阿時,真的,謝謝你,我是實在沒有辦法……」
約十五六年前,金三角的一文軍事武裝勢力花高價從雲南請中文教師回金三角的學校,明愛華趁此機會偽造履歷,潛入金三角達兩年之久,回國后根據那段經歷和親身訪問的資料,寫成紀實小說《潛伏金三角》。傳聞她中途曾被當做姦細囚禁過,後來又不知何故被放歸。
時經緯也喝了點酒,腦子卻還清醒著。他忽然想起來,明愛華最出名的一本紀實小說《潛伏金三角》,講的正是這一段歷史。
時經緯微皺起眉,靜靜地吃完早餐,然後才答道:「有。」
時經緯在不期然之間,咒恨這種不可扭轉、無法抵抗的宿命,程松坡是螢聲國際的青年畫家,也是無家無國的流浪者,那陸茗眉呢?
陸茗眉環視時經緯的辦公室,三十來乎萬米,簡明裝修又不失大方之氣。時經緯幫她沖杯白咖啡,端到她面前,「我這裏只有這個,你試試合不合口味。我聽老師說你只喜歡美式。」
時經緯笑笑,把盛著吐司的小碟推到她跟前,「趁熱吃。」
時經緯想起某次和程松坡閑談,問及他在義大利旅居多年,是否己更換國籍時,程松坡神色蕭索,「我是無國無家的人。」
「假話就是,當著我爸的面說的:生娘不及養娘大,親生父母算個鳥,他們姓甚名誰我都不知道,又沒花一分錢養我!」
如果程松坡真是王總編和明愛華的私生子,那他和陸茗眉不就是同母異父的兄妹?所以明愛華強烈反對他和陸茗眉的交往,又無法給出有說服力的理由。陸茗眉不明內情,所以心有不甘,才找他時經緯來做擋箭牌,和程松坡暗渡陳倉!
「對不起,阿時,我知道你一直對我挺好又幫我很多忙,但我真的不知道……不知道你,我要是知道一定不會這樣的。我身邊沒什麼人能說上心裡話的,總覺得你脾氣挺好的就亂朝你發脾氣……對不起……我媽媽寧死不肯同意我和松坡在一起,不然的話我也不會一直拿你打掩護……我但凡有第二條路……」
陸茗眉汕汕坐下,頗懊惱時經緯怎麼什麼都懂,什麼都能挑出她的錯來,「我爸媽都沒你管得這麼寬。」
「你一回來,她也來旅遊,怎麼這麼像……」程松坡斜坐在沙發扶手上,靜靜地凝視著她,看到陸茗眉自己不好意思住嘴,程松坡冷不防道,「時經緯說和*圖*書你有很多人追。」
「你不要說了,」時經緯迅速截斷她的話,「你就讓我再當幾天鴕鳥吧。老師那邊我會繼續幫你保守秘密,你不用擔心。」
時經緯塊定無論如何也要阻止陸茗眉短期內和程松坡的接觸,他知道陸茗眉這女人平時還是講理的,但凡沾上程松坡,那就什麼事都可能做得出來。比如,萬一陸茗眉因為明愛華的反對,先斬後奏借腹逼婚可怎麼辦?
話出口她便後悔,想起那日程松披髮給她的簡訊:這是你的交換條件嗎?
時經緯只相信,事在人為。
陸茗眉脫口道:「你才不會呢。」
「我也不常喝茶,同事去杭州旅遊回來送的,我隨便喝喝。」
「真話怎樣假話怎樣?」
「咖啡,謝謝。」
「那,好複雜,」陸茗眉辨著指頭算,「也就是說,你媽和你繼父現在都以為你是他們親生的,只有你爸知道其實你不是?那——你有沒有想過你的親生父母會是什麼樣的人?」
陸茗眉伸過頭,湊到時經緯眼前,他心中猛然一動,幾乎要做出什麼不可挽回的事來。幸而他克制住,淡淡問道:「如果你身邊就有一個呢?」
「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我沒有,我……」陸茗眉稍稍回過神來,努力觀察時經緯的表情,試圖找出一星半點兒他在開玩笑的可能。
命運是懦弱者的借口,這是時經緯的一貫想法。
某男誤以為是檔次較高的「朋務業人士」,便嫌五百太貴,搖搖頭伸出三個手指頭。美貌女子面露疑惑,卻仍點點頭,二人遂直奔酒店做巫山一夜遊。翌日清晨該男醒過來,女子巴不見蹤影,枕頭上只餘三張百元大鈔——原來竟是反被人當做「服務業男士」了。
陸茗眉落荒而逃。
「把你的快樂構築在我的痛苦之上,心情不錯吧?」
時經緯其實見多這樣的故事,怔然良久后嘆道,「不見也好,好在彼此都有新生活。」
陸茗眉又大笑起來,那是時經緯原來講給她聽的笑話,某男某日在街邊,有開著車的美貌女子停在路旁,伸出一隻手朝他晃晃。
陸茗眉怒火中燒,俗話說培養一位真正的貴族需要三代,那灌溉出這樣一位無臉無皮的精英,得多少代人的努力?她咬牙切齒道:「你比流氓高多了,不管多麼握鍵的事,你都可以用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來掩蓋它醜陋的本質!」
時經緯退回來,卻沒打開燈,只是坐到床頭,幫她掖好被角,低聲問:「陸茗眉,到底出什麼事了?」
良久后他又補充道,「我嫉妒。」
但如果不是命運,他用什麼來解釋在陸茗眉和程松坡之間發生的一切?
「沒什麼,」時經緯不以為意地撇撇嘴,「我習慣了。」
時經緯沒有追出來,他回到辦公桌后坐下,腳步輕輕一點,辦公椅旋開180度。
時經緯渾身不自覺地繃緊起來,僵僵地拉直身子,然後握住她的手,輕聲哄道:「我聽著呢,什麼事兒?」
萬一,萬一這些傳聞是真的呢?
「應該不知道吧。我的血型和爸媽的沒有什麼出入,很幸運,所以電視里那種孩子出事驗血發現不是親生的狗血橋段沒有出現過。」
「那……你不是沒死嗎?」
陸茗眉張張嘴,腦袋裡攪得像團漿糊,思維一時未跟上來,很久后才想起來問:「那你媽媽後來知道嗎?」
電話鈴聲叮鈴鈴的響起來,時經緯轉過身,支顎盯著電話座機,響過五六聲后才接起來,聲音平靜,「我是在開玩笑,真的。」
「你放心。」
更何況……時經緯回憶起明愛華平素的嚴厲,以及行事風格之強硬——要潛規則這樣的女強人,得有多麼大的勇氣和多麼獨特的品味呀?
「真話是……」時經緯皺皺眉,很認真地想想,又認真回答,「不想。」
陸茗眉伸出一隻手,「包夜五百夠不夠?」
「不知道,我只知道流氓做到頭,就做成了劉邦,所以我一直以做一位有理想有素質有文化有品位的四有流氓為終極目標。」
陸茗眉心猛的一縮,阿茶,阿茶。
時經緯做專題時還親赴騰衝,拜祭國內現存最大的抗戰烈士陵園「國瘍墓園」,現在提起來仍有些槍然,只是又奇怪陸茗眉怎麼會對這個感興趣。陸茗眉笑聲低弱,竟透出一股凄楚之意,「那你一定也知道,解放後有一批敗退的國民黨軍隊,從雲南越過邊境,最終在金三角紮根的事吧?」
「嗯哼,」時經緯笑道,「我按小時計費。」
金三角地區的許多人,是沒有國籍,或不承認自己國籍的。那裡許多人只承認自己是漢人,即便加入周邊國家的國籍,也依然想盡辦法讓子女學習漢語,雖然他們看起來,永無回歸故土的希望。
更讓時經緯驚駭的是,他發現如果這些「路邊社」消息成立,那麼許多困擾他己久的疑惑都能解開,甚至許多細節也能得到進一步的印證。
陸茗眉半天沒回過神,張大嘴瞪著時經緯,時經緯面色自如,好像在講什麼採訪時遇到的平常瑣事,「我媽生我的時候很兇險,醫生問保大人還是保小孩,」陸茗眉仍未反應過來這到底有什麼關係,時經緯又輕笑道,「我媽拉著我爸,要我爸簽字保小孩。我爸當她的面答應了,出門就跟醫生說保大人,結果孩子死了,大人也半死不活。」
她頗不甘心地問:「時經緯,就沒什麼事情曾經打垮過你嗎?」
陸茗眉理直氣壯地反駁,這種事情打死也不能承認,立刻轉守為攻,「真的只是老師的女兒?我才不信呢……」
「還有,我國每年靠接受社會捐助而完成大學學業的人沒有一萬也有八千,你為什麼要抓住他的資助人是一位有名望有地位的總編來做文章?你這不是,你言下之意是說,沒有王伯伯的支持,沒有王伯伯這些人脈,程松坡根本不可能出國留學甚至有今天的成就是不是?」
「他們一輩子也沒有再見過面嗎?」
「也許是良心發現吧,」陸茗眉的笑聲很無所謂的樣子,「女記者不知道通過什麼關係,把將軍的兒子接回中國。那孩子原本是很單純的人,他的父親希望他成為合格的軍人,將來保衛撣邦,可他只喜歡畫畫,畫撣邦的鐵皮屋、嬰粟地、媚公河。他被帶回中國,那位記者出錢供他讀書,還想幫他改名換姓,他不肯,死也不肯。後來女記者還送他出國學畫……但她不敢讓外人知道她和這個孩子的關係,所以扮演了很多年的長腿叔叔。」
時經緯不置可否,陸茗眉又笑笑,「本來想找你的,又不太好意思。」hetubook.com.com
他又朝陸茗眉安慰性地笑笑,陸茗眉喉中咕唯一聲,卻著實說不出什麼安慰的話來。說你總會找到你親生父母的?未免太不切實際;說你現在也很幸福,父母都很關心體貼你?未免太矯情。想了很久后她只能可憐巴巴又難為情地說:「這麼想想。我比你還是幸福多了。」
「有嗎?」
傳說中的知情人臉上都浮現出一種暖味的表情,生怕別人看不出來他們要表達的是時下很流行的那個詞:潛規則。
陸茗眉險些跳起身來,「他什麼時候跟你說這些有的沒的?」
或許因為熬夜,時經緯的聲音顯得頹靡委頓,「對自己好一點。」
陸茗眉一楞,身子不自覺地向前傾,操神聽時經緯的解釋,「重為我看程松坡不爽。」
「阿時對不起……」陸茗眉的聲音極之惶急,幾乎要哭出來,「我……我真不知道那麼多……」
他聳聳肩又說:「你讓我想誰呢?我壓根就不知道他們是誰,電視里不經常有什麼打拐行動嗎?拯救拐賣到貧困山區的少女,還有尋找被拐的兒子女兒之類的。很多父母傾家蕩產,窮畢生之積蓄,靠小時候孩子的一塊胎記、一顆大痔,找遍大江南北……我記得很清楚,高考那一年,電視里就播過一次全程的打拐行動。」
那麻煩可就太大了。
女人其實是一種很簡單的動物。
時經緯凝視著她,那雙眼眸深遂如海,又似有星火萬頃,叫人琢磨不透。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要給當地土司吃顆定心丸,要讓兄弟們能過幾天安穩日子,他只好娶土司的女兒,後來還生了個兒子。他的未婚妻在國內等不到他的消息,以為他死了……幾午後也另外嫁人,生了個女兒。」
硬氣的話一出口,程松坡便反手一鎖,一招擒拿手,輕而易舉地將她壓倒在沙發上。他緩緩伏身下來,一寸一寸地貼近她的唇,「再說一遍。」
她和程松坡像堅守在河流兩岸的看橋人,她頑固地不肯過去,他執著地不肯回來。
他想起解放戰爭后失利的國民黨軍隊赴台時,不少人就遺留下妻子兒女在大陸,後來發現返鄉無望,又在台灣娶妻生子。再後來兩岸開放探親,很多人才發現大陸的老婆還含辛茹苦地帶著孩于等自己回來。
所有的疑竇,都能得到完美的解釋。
「沒有。」
送陸茗眉回家時她已半醉,歪在時經緯胳膊上笑,「阿時,要不是聽成冰誇你,我差點就把你的話當真了。」
時經緯唇邊原本就淺淡的笑容,頓時僵在嘴角,他袖子上有些濕潤,連同渾身都僵硬起來,卻不得不維持這樣僵硬的姿勢,一動不動。
縫繕纏綿到程松坡覺得自己所有的意志力都要融化掉,他極艱難地換過姿勢,仍從她身後擁著她,低聲道:「難怪別人說衝冠一怒為紅顏。」
「我知道,我知道……我剛剛亂髮脾氣,你別當真,」時經緯聲音越發低落,「我……我一點機會也沒有?」
陸茗眉大笑起來。
時經緯不置一詞,明愛華是領他入行提攜他上進的恩師,為尊者諱的道理,他比誰都明白。
最高明的謊話是所有真實的細節加上一個虛假的動機。
陸茗眉接過來淺抿一口,濃厚醇香沁入鼻間。其實她老早就不喝美式了,年少時刻意強調那麼單純苦澀的味道,彷彿特意要證明什麼似的。不過明愛華不知道,以為她的口味一直如此,常一邊感嘆她不知傳統綠茶的妙處,又一邊挖空心思託人捎那種產量極少的頂級咖啡豆送她,真是何苦來哉?陸茗眉抬眼一掃,案頭正是新出刊的雜誌,封面赫然是程松坡那幅《湄公河之春》,她手一伸將雜誌抽出來,迫不及待地翻開目錄,找程松坡的專訪。
糾纏六十年,經歷三代人,軍官和他未婚妻的後代,依然走到一起。
陸茗眉再看時經緯的眼神便很同情,時經緯心底好笑,陸茗眉就是這種人,平時說話沖得要死,真碰上什麼事又容易同情心泛濫。她哼哼卿卿好半天,才鼓起勇氣說:「其實……我看你爸對你也挺好的,做人么……總會有點遺憾的,別太放在心上了。」
程松坡的手不安分起來,從她衣擺里伸進去,撫在她光滑的背上,一剎那間感受到她輕微的戰慄。他輕輕地摩擎上來,又俯身在她耳垂上輕輕咬噬,陸茗眉作勢要推開他,卻只陷得更深。
「我一輩子都不知道我的父母是誰。」
時經緯撇頭一看,居然發現陸茗眉正窩在角落裡,專心致志地拿一杯綠茶在兌CHIVAS,酒保又探頭道:「好像情緒不大好,己經喝兩瓶了。」
陸茗眉探過身來問,「我的反應屬於哪一種?」
陸茗眉本以為聽到的會是諸般思念無法寄託之類的回答,至少也會在夜探人靜時默默地看月亮,幽思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種種,未料時經緯是這般回答。
所謂命運,不過是你犯了錯,造成既定結局,因為時光不能倒流,結局無可更改,所以編造出命運這樣的理由,聊以自|慰。
她一口氣又指出七八個問題的不妥之處,時經緯稍向後一倚,摘下黑框眼鏡,「喲,正義的呼聲來了。」
「嗯?」
「那真話呢?」
這種狀況和陸茗眉所講的故事,哪一種更悲涼?
陸茗眉恃然,因為她記得時經緯是從來不信命的。
「你覺得呢?」
陸茗眉對他向來夾槍帶棒,見到程松坡卻頃刻變作柔情似求,那明愛華呢?人人都知道她是永不凋零的戰地玫瑰,可是……玫瑰也會有自己的愛情吧?
喝到第五瓶的時候,陸茗眉見到時經緯又提著一瓶嘉士伯過來,很清醒地朝他笑笑,「出來玩?」
「多謝謬讚,」時經緯微微揚眉,好整以暇地笑,「那你現再想聽聽我內心齲齲的目的嗎?」
「我煩透了你每次來跟我說他的事情,煩透了你問我怎麼討他的歡心,煩透了你明明知道我這點心思,還裝作……還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一而再再而三地利用我幫你那塊爛松坡地謀福利,」
「還可以吧。」
「我媽是懷著我繼父的孩子嫁給我爸的,我繼父當時被派去西昌研究保密的航天項目,突然人間蒸發。我媽和我爸是很多年的朋友,那個年代要生下孩子,只能結婚。後來我繼父回來了我爸媽就離婚了。我媽覺得很對不起我爸,況且我爸和我感情也不錯,她又要和我繼父去西昌,就把我留給我爸了。」
程松坡伸手圈住她的腰,扳過她的臉細細吮吻,眼淚咸苦,仿若這十幾年的人生滋味。陸茗和-圖-書眉起初還推他,也是心裏有一股怨氣,憋得久了,終於找到發泄的地萬,拚命地推拒他。程松坡的力道強得很,她早有過教訓,卻不肯輕易讓他得逞,手腳並用地推他端他。起初他還讓著她,她推左邊,他就摟右邊,她推右邊,他就抱左邊。後來他終於也沒耐心了,一雙胳膊真正使起勁兒來,箍得如鋼筋一般,他摟住她的頭往他唇上貼,舌頭也拚命鑽進她唇齒里,抽干她全部氣息,終於擊潰她所有抵抗的念頭。
就像陸茗眉那種時時刻刻豎起渾身尖刺的女人,哪個男人見了不退避三舍,也就那程松坡……時經緯惱火地揮揮手,想驅散里來的一股子煩悶之氣,也就那程松坡眼光異於常人……
「我那天騙你的,」時經緯面色平靜,極自然坦蕩地說出這句活,「你仔細回想一下,我其實什麼都沒說,你自已被我繞進去了而已,」
陸茗眉撓撓頭,她印象里時經緯的父親,是個微有浮夸的生意人,帶著一個胸大無腦的小蜜,看起來就像二十年後的時經緯,絕料不到他會為妻子做出這種事來。
這七天陸茗眉都沒有再來找他,而程松坡恰好去北京參加一個文化交流活動。時經緯本意是要阻止一切陸茗眉釀成大錯的可能,沒想到結果是自己擺了個烏龍。
「託福,不枉我忍痛割愛呀,」時經緯誇張地笑道,「這樣還賣不好,我不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這就是時經緯這個「萬事通GG」腦袋裡輸出的解決方案。
而那個位置上,現在坐著時經緯。
陸茗眉氣上心頭,時經緯若老老實實跟她說市場取向如此,他偶爾也必須做出妥協,那她也未必不能理解。偏偏他這麼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樣,似乎她的質疑純粹出自虛空想象。陸茗眉拉下臉來,「那這一段呢,去佛羅倫薩美術學院的人又不止他一個,何必兜那麼大圈于探討當時的每一個細節?還有這裏,他畫幾幅畫而已,你至於扯到什麼家庭社會環境成長的哆里巴唆的東西嗎?
報紙雜誌對程松坡的關注,遠遠超出陸茗眉的想象。
「喂,他這人怎麼能這樣?」
陸茗眉一時不明,茫然望著他,突然間她醒悟到什麼,像一記驚雷從腦中劈過,難以置信地瞪著時經緯。
陸茗眉環抱雙膝坐在床上,歪頭打量時經緯的神色,兩人這麼絮絮叨叨地講了一夜,居然天色已微微亮。陸茗眉很過意不去,訕訕笑道:「今天實在太不好意思……」時經緯抬抬胳膊伸伸腿,保持同樣的姿勢坐上一夜,實在很痛苦。他舒展舒展筋骨,陸茗眉挪到床邊穿上拖鞋,又找了套各用洗具給時經緯。女人洗漱向來麻煩過男人許多,等陸茗眉洗漱完畢出來時,才發現客廳餐桌上己擺著烤好的吐司,加可可粉的麥片,且是雙人份的。時經緯面色坦然,坐在餐桌一側安閑地喝牛奶。
「每次我想要樹洞的時候,不管什麼時候、不管什麼地萬,你都好像能未卜先知地蹦出來。」
彷彿某某間自有天意註定。
「那你知道八年抗戰時候中國遠征軍的事吧?」
不等時經緯接話,她又自顧自地翻過身,和時經緯並肩坐到床頭,喃喃自語:「她到學校里看我,。突然老師和同學就都對我好起來了。老師還要我寫作文,寫《我的媽媽》,也有同學笑我,說陸茗眉你媽媽是大記者大作家呀,那你作文怎麼寫得這麼爛?她忘記我很多年,突然又來關心我,我高興得不得了,怎麼知道是假的……她關心我,也不過是為了掩蓋她做的那些……」時經緯伸出手,摸摸她的頭,「天下無不是的父母。」
「銷量怎麼樣?」
如果說明愛華靠潛規則上位,那不就可以合理推論他時經緯今天的位置也不幹凈?
陸茗眉無奈,向程松坡解釋先前明愛華確實有意幫她張羅對象,明愛華身體每況愈下,自己也就不好直接回絕。再則張羅到時經緯這裏時,她發現時經緯根本無意婚姻,所以兩人才一拍即合,互相幫襯著忽悠父母們。說到後來不知怎的心底生出一股委屈來,想起這些年裡,他留她一個人面對陌生的未來,忍不住反問:「你憑什麼來問我這些呢?你扔下我一個人跑了,十年時間對我不聞不問,這麼多年我心裏從來沒裝過別人,你呢?你自己也說,有一段很頹廢很……我有問過你嗎?那天……那天在你房間里的外國女孩,我問過你她是誰嗎?你在外面過得風流快活,功成名就,你有想過我嗎?有幾年的工夫我連你是生是死都不知道,你憑什麼讓我等你,憑什麼讓我等你?」
「嗯?」
陸茗眉想不出來,也許是夢裡吧。很多次,在夢裡,她和程松坡,在這樣暖洋洋的日光里,享用這安穩現世、靜好歲月。
時經緯松下一口氣,至少短期內,陸茗眉應該會不自覺地對程松坡的過度親近產生抗拒,這段工夫足夠讓他查清王總編和明愛華的關係。
「那,你爸媽後來不是……」
程松坡緊緊地箍住她,頑固得如同雕塑,很久很久后他擠出艱難的三個字,「對不起。」
陸茗眉最恨時經緯這種不合時宜的擠對,立刻口不擇言起來「時經緯,你知道你比流氓強在什麼地萬嗎?」
陸茗眉張口結舌,時經緯又笑,「像不像拍電視劇?」
也們都不再說話,積淀十余年的思念,慢慢在空氣里化開,化成牽繞不斷的糾纏。陸茗眉就那樣窩在他臂彎里,很久后忽疑惑道:「五十年後我有那麼老嗎?」
「沒什麼,」時經緯的話音里顯得情緒極度低沉,「我反正知道沒希望的,說出來心裏輕鬆點,耽誤你時間對不起。」
萬一陸茗眉和程松坡久別重逢千柴烈火……怎麼說大家也是成年人了不是,一不留神荷爾蒙分泌旺盛釀成大錯怎麼辦?時經緯不敢往下想,恨不得在玉皇大帝太上老君如來佛祖觀音菩薩耶穌基督真主阿拉面前各燒兩炷香,保佑陸茗眉干萬不要……
「時……阿時,你……你開玩笑的吧?」
「嗯?」
時經緯微揚起頭,目光落在陸茗眉身上,平靜地答道:「命運。」
時經緯笑笑,蒼白無力,「至少你父母都健在,比起那些連自己父母是誰都不知道的人,你很幸福了。」
他試圖編造一個理由來解釋那天的行為,想來想去也找不到一個足夠令人信服的理由,索性把這樣頭痛的事留到明天,先回酒吧小酌兩杯。剛到吧台落座,酒保就指指慣常留給他和成冰席思永夫婦的角落,「老闆,你的朋友吧?我看她一個人,就讓她坐那兒了和_圖_書。」
助手小趙給他送來這三十年來所有關於明愛華的資料,因為年代久遠,許多檔案耍翻查出來實屬不易,他不得不從報社圖書館把三十年前的報紙都調出來,追蹤明愛華入行后的所有行蹤。
陸茗眉口中的將軍,當是那位軍官和土司女兒聯姻後生的兒子吧?
陸茗眉仍是滿懷同情的眼神,好半天後又小心翼翼地問:「你真的……」
其實陸茗眉是十分介意別人入侵她的生活的。這套一居的房子是明愛華付的首付,即便如此,明愛華要過來,也要事先請示。然而鬼使神差的,她竟末覺出有什麼不妥,撇頭看連洗碗池裡留了幾天的碗也被時經緯洗好,不禁吐吐舌頭不好意思道:「你連碗都洗了?」
「嗯?」
明愛華原來提點他的時候,也提過王總編對她的諸多教誨。
翻到程松坡專訪那一篇,看到半幅銅版彩色印刷的程松坡的肖像,他眉目清正,很上相,陸茗眉的唇角不由自主就彎起來。她很少看報紙雜誌,細細讀下來覺得時經緯文筆很對得起「妙筆生花」這四個字。前面介紹程松坡在歐洲的畫展成果,那些滿滿當當的成績、燦爛耀眼的光環,陸茗眉早已在心裏熟背過千百遍,此刻看來,心裏仍禁不住地歡欣。看到第二部分時她眉心不自覺蹙起,言語間已露出不悅,「為什麼有那麼多涉及隱私的篇幅?」
中國遠征軍,是二戰時期當時的國民黨政府為保證戰時物資運輸,支援英軍在緬甸對日作戰而派出的出國作戰部隊。時值上世紀四十年代初葉,日本入侵越南,導致滇越線全面中斷,滇緬公路成為國際對華援助物資的唯一運輸通道。戰爭初期英國對形勢估計錯誤,導致在緬甸節節敗退,當時的中國政府為保證物資運輸暢通,派遣彼時國內裝各最精良的第二百師赴緬甸作戰,遠征軍在緬印戰區作戰達三年零三個月,戰況慘烈,傷亡近二十萬人,用鮮血和生命留下抗戰史上極為悲壯的一筆。
黑夜裡簾幕低垂,燈火俱寂,陸茗眉抱著佃的胳膊,肩頭微微聳動。暗夜裡流動的只有靜謠,當星光都默默睡去,他以為陸茗眉己經睡著的時候,忽聽到她極脆弱的聲音,「你想不想聽一個故事?」
「什麼?」
可惜沒有,時經緯雙目炯炯,她在他雙眸里只看到自己的影子,「見你第一面的時候我就……可你上來就不給我好話,你知不知道你每次搶白我,我心裏都是什麼滋味?你知道為什麼老是約我媽媽見面我沒有阻止嗎?我故意的,我想知道如果你一定要嫁人,會不會有一點點考慮我……上次我給你送電影票,其實我想約你去看的,結果你一直都在我面前說程松坡程松坡程松坡,我他媽恨不得一把火把這塊松坡給燒了!」
一切都在時經緯的意料之中,卻又讓他心情更加沉重。
眼淚開閘后就收不住,哭到最後她覺得自己真挺悲情的,頗有點王寶釧苦守寒窯十八年的意味,她一邊哭一邊把那些報紙雜誌都往程松坡身上砸。程松坡不閃不避,任她砸完所有能砸的東西,最後一拳一腳全招呼在他身上,瘋婆子一樣。她越哭越凶,像要把這十年的辛酸委屈全都發泄出來,那些毫無憑藉的日子,那些獨自等待的日子,那些彷惶無依的日子。
一個女人要真是愛上什麼人,那態度一定會和對普通朋友不一詳吧?
依據時經緯這兩年幫朋友的雜誌寫情感專欄並回復讀者來信的經驗,一個女人深探地愛著男兒,結果突然發現男B為她默默付出許多,她又無法回報的時候,她最直接的反應就是內疚。這種內疚會讓她不自覺地在短期內和男A拉開一些距離,以免過度刺|激男B,因為她早已認定男A,那麼現在僅僅是花些工夫讓男B接受現實,減少對他的傷害,又有何不可呢?相比起男B的犧牲和付出,她對男A暫時的且程度不深的疏遠又算得了什麼呢?
窗外夕陽正以不可挽留的趨勢墜入地平線,城市的燈光又將這不可捉摸的夜映成了白晝,時經緯便這樣一動不動地坐著,宛如雕塑。暮藹江天都被染成金紅時,時經緯重重地舒出一口氣,從陸茗眉的反應來看,他的這一劑猛葯己有初步成效。
陸茗眉還扯著他的袖子,從床上拄起上半身來,定定盯住他,「你說作為背叛者的人,這麼多年,她就沒有良心不安的時候嗎?」
「如果你身邊就有一個呢?」
「阿時我知道你人挺好的,可是我跟松坡他,我不知道該怎麼跟你解釋……」
「我知道。」
「我是買來的。」
彼時時經緯以為這是藝術家隨時隨地突發的感傷,現在才徹底明白那句話的真正含義。
不曉得為什麼,這樣的情景,居然很熟悉。在哪裡出現過?
不用陸茗眉再說,他已知道那記者是誰。
當時這本書在國際社會引起強烈反響,因為在此之前從未有外人能深入金三角如此之久,又能將金三角當地居民的真實生活全面客觀地向外界展示。後來緬甸政府軍再次向金三角發動攻擊,該武裝勢力被迫投降,據說明愛華還曾參与斡旋。也是這樣的經歷,一舉奠定明愛華在報社內不可撼動的地位。時經緯想陸茗眉對自己母親的這點了解應該還是有的,便沒有插嘴,靜靜地聽她繼續說下去。
陸茗眉又一聲不響了,時經緯拍拍她,也沒有動靜。半晌后他以為她又睡著了,小心翼翼地挪挪身子,准各抽出胳膊,卻聽陸茗眉問道:「你歷史不錯哦?」
「故事的主角,不止一個人,」陸茗眉聲若遊絲,彷彿一觸即新,「第一個,是參加過遠征軍的國民黨軍官,他兩次進入緬甸,第一次是打日本人,第二次……是敗逃。一九四九年,幾干殘兵拖家帶口越過國境,在瘴氣叢生野獸成群的原始森林里落腳。金三角當時還很原始,有大大小小的土司,土司們打不過有現代武器的軍隊,就上授緬甸政府,這樣打來打去,雙方損失慘重,最後又談和。當地土司不想再打下去,又害怕現代武器,就想出了聯姻的辦法——跟我們原來和親似的。這個軍官,就是當時選出來和土司女兒聯姻的人,他不願意,因為他有未婚妻在江西。原以為打完仗就可以回家結婚,沒想到這一仗打下來……他一輩子也沒有再回到故鄉。」
「啊?」
「為什麼?」
陸茗眉歪著頭,饒有興味地瞅著時經緯,看起來似乎稍帶醉意,「我發現一件奇怪的事情。」
陸茗眉輕聲道,「我知道,十年前我就知道。」
陸茗眉忽而發覺https://m•hetubook.com.com,相比起自己,時經緯似乎更懂得什麼叫生活。見她獃獃的,時經緯又笑,「熱麥片的時候調七檔就夠了,九檔會溢出來。咖啡呢,你可以試試買點肉桂粉回來,感覺上會香醇很多。還有,你胃寒,所以不該喝龍井,碧螺春也不行,可以試試普洱或者烏龍茶。」
陸茗眉吃驚地盯住他,程松坡……他說他嫉妒?
「我沒有。」
在此之前時經緯一直將程松坡視作一個謎一樣的存在,而此刻,此刻,時經緯只感到無邊的悲涼。
即便十年光陰,茬再而過;即便他們都明白,對彼此的渴望,已探入骨血。
她伸出雙臂,安慰性地抱抱時經緯,「謝謝。」
從程松坡就讀的高中,時經緯找到幾位當年教過他的老師,其中一位姓韓的美術老師說,當年有人出錢請他單獨為程松坡授課。時經緯找出諸多照片請老師們辨認,令他震驚的是,到學校來關照程松坡的人不是王總編,而是明愛華。
時經緯花了足足七天的工大,做出一張王總編和明愛華在那五六手同的行程表,進而可以百分百地確證,無論是從時間上還是從空間上,程松坡都絕無是王總編和明愛華私生子的可能,至少,他不可能是明愛華的私生子。
更駭人聽聞的傳言是,有人背地裡說明愛華在王總編退休后的迅速上位,也有更深層次的原因——叫十么原因?
她自己也許不知道吧,時經緯想,但他心裏卻明了這一切。
陸茗眉是程松坡的港灣。
「你?」
「知道,做過專題。」
陸茗眉總有許多事是出乎時經緯意料的,比如今天,他才發現陸茗眉酒量很是不錯。
時經緯神色鎮定,「社裡有本女性雜誌,做調查測試,考察男人身邊的女性朋友對這種突然表白的反應。」
他長舒一口氣,不無惆悵地說,「我當時也想,這些焦急、絕望又隱藏著一點點期盼的眼神里,會不會……有一雙是為了搜尋我?我就追著整次行動看直播連載,沒幾天……爸爸發現我看這個節目,很緊張,所以後來我就不看了。」
陸茗眉猛地轉過頭,嘲笑道:「時經緯,你這個安慰太假了。」
這天她拜訪完一位大客,發現正巧在時經緯的辦公樓附近,便打電話過去問他忙不忙,順便到他辦公室找他吐槽。辦公時的時經緯又架著那副修電腦時的黑框眼鏡,顯出和他一貫公眾形象頤不相符的學究氣質,「稀客,coffee or tea?」
他該以何種面目,重新出現在陸茗眉面前?
程松坡撫著她的頭,指尖輕輕一挑,便將她幾縷長發繞到指間,「他很關心你。」
然後程松坡就這樣環抱著她,固定的姿勢維持了很久,直到他自己也要換氣,稍稍鬆開陸茗眉。她大口大口吸氣,緩過神來后又忿然不已,「你別碰我,反正你從來也沒想過我。」
程松坡半跪在沙發上摟著她,這樣的姿勢保持很久,然後他託過她的臉,神情極認真,「阿茶,所有可以給你的,我絕不吝惜;所有說出口的承諾,我都會遵守;至於我自己都不能確定的事,我沒有辦法給你任何保證,更不會為哄你開心,說些我自己能不能相信的話。」
時經緯心裏一百個不相信,要說圈子裡有點潛規則的事,他相信;要說原來的王總編有過私生子,他也能勉強相信,反正他入行時王總編早退休多年沒交情;但要說明愛華是靠潛規則上位,他就一百個不相信了。
「我跟他真的沒什麼,」陸茗眉撇撇嘴道,「我要是動過心找人另過,你回來也沒用!」
陸茗眉就近在煙尺,隱約間還有淡淡的酒氣撲上來,裊裊娜娜,勾魂攝魄。時經緯屏住吸氣聲,緩緩地吐出一口氣來,然後才用極鎮定的口氣問:「完了?」
不料求證后的結果很輕易地排除掉了他的猜測,程松坡的檔案里父母欄均為空,籍貫填的是江西,出生年月日亦很清楚。明愛華那時還是初入行的小新聞記者,幾乎從無缺勤記錄,王總編在那幾年則不斷出國,從扎伊爾的美法營救人質活動、蘇聯入侵阿富汗一直到美航空難,幾乎所有頭條新聞都少不了他的身影。
「謝謝。」
「你沒看過電視么,什麼拐賣婦女兒童的,女孩比較便宜,可惜我媽產前做過B超,知道是兒子。我爸趁著她產後虛弱,敷衍住她,然後花了兩萬塊,從人販子手上買下我。」
毫無疑問的,程松坡是那位將軍的兒子,陸茗眉是女記者的女兒。
陸茗眉又咯咯地笑起來,還打了個酒隔。送到家之後時經緯幫她泡了杯熱茶,灌她喝下后又燒熱水幫她洗好臉,這才把她扔到床上。臨走前他關掉卧室的燈,正欲出門,忽聽陸茗眉低聲道:「別關燈。」
陸茗眉擔心程松坡把這句隨口的填怨當做清算舊賬,想解釋,又怕欲蓋彌彰。戀人們常常會說,因為你愛我,所以你要給我買早餐;因為你愛我,所以你得半夜為我送消夜……而在他們之間,這卻是禁忌。他不能說,因為你愛我,所以你要放棄你母親;她不能說,因為你愛我,所以你必須忘記你父親。
「那他娶了土司的女兒沒有?」
「是啊,知足常樂嘛。」
他感覺得出,明愛華提及王總編的口氣,是很純粹的對授業恩師的尊敬和感激,這種感情就和他現在對明愛華的尊重是一樣的。
「哦?」
「嗯哼。」
等她回過身時,時經緯早已遠去。
時經緯搖搖頭,伸出三個手指頭。
很多事情是不用細說的,時經緯了解過頗多關於金三角的貸料,那地方交通閉塞,尋常人根本進不去。當地人拒絕周邊國家政府的統治,自稱是撣邦人,大大小小的武裝勢力不少,幾十年來一直讓臨近的緬甸、泰國等政府頭痛不已。尤其是緬甸,曾多次誘捕這些武裝力量的首領,也就是當地人俗稱的將軍,打打停停,停停打打。因為交通不便,許多在國際上大名鼎鼎的毒梟,迄今為止人們連他們長什麼模樣都不知道。
時經緯默然良久,忽笑道,「說明我們兩個人屬於絕對安全的那一種。」
時經緯偏過頭來,狐疑又認真的模樣,還撿起雜誌翻開來檢查,「第一部分是他最近幾年的戰果,然後追溯他的求學之旅,最後暢談一下對未來的打算,挺和諧呀。」
報社裡數位高層那裡套來的消息顯示,王總編在資助程松坡之前,其實是准各正式領養他的,有傳言說他是私生子,入籍手續都辦好了,最後卻無疾而終。有猜測是王總編的老伴以死相逼,鬧得家裡雞飛狗跳,王總編不得不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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