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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風景都看透

作者:雲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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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一切歡樂都沒有微笑

第五章 一切歡樂都沒有微笑

陸茗眉也覺悲哀,原來這麼多年,一直是她像飛蛾一樣,痴痴傻傻地往燈上撞,明明知道那火是要灼傷人的,還要替火開脫。它本來就是這樣的,它本就是熾熱傷人的,怨不得燈火,誰讓飛蛾願意呢?
他心情莫名地淤積起來,陸茗眉這樣聰明的人,怎麼就沒想到候鳥只是在祟明島歇腳,而不是永駐呢?他搖搖頭嘆氣,朝席思永道:「得,看候鳥這種文藝令合的事情,不適合我。另外,現在不是最佳觀鳥期,四月和十一月去最合適。」
「我不會再找你媽媽的麻煩了,我保證。」
明愛華沉默良久,忽又問道:「經緯,你……暫時也沒有成家的打算嗎?」
「哪裡簡單了?麻煩事一堆,房子車子八字吉日婚紗酒席……」
陸茗眉定下心神,不想把話題扯到時經緯那邊,「你向緬甸政府要你父親的骨灰,這種消息我不需要時經緯告訴我也能知道。至於你什麼時候決定回國,什麼時候和他們社商談辦畫展的事,是我去問他的,」陸茗眉自嘲她笑笑,「其實在Uffizi我碰到你之前,你已經和他們簽好合同,要回國辦畫展,對不對?松坡,我要求不高,你跟我說小時候的日子總擔驚受怕,不知道哪一天能安安穩穩上學,哪一天又會打仗要搬家……現在你己經離開那裡了,為什麼我們就不能安安穩穩過日子呢?」
「阿茶,我……我也怕。」
程松坡說回他那裡,陸茗眉只哪著嘴說句不好,他立刻乖乖送她回她住的小區。
那真是何其幸運,蒼天居然也知道她有傷心的一天。
程松坡弓著身子,整個人如同一張繃緊的弦,一眨不眨地盯住她喝完整杯水。陸茗眉把杯子遞給他,他捏著杯子問:「還要不要?」
據說有一種鳥,一生只有兩次遷徒,丁次從南至北,一次由北而南。
「這和這件事沒關係。」
那麼,陸茗眉至少不是和程松坡私奔了。
阿茶,阿茶,我知道你在這裏。
程松坡眼裡流露出很悲哀的神色,陸茗眉後悔起來,她知道那是程松坡永生永世無法擺脫的傷痛,她後悔去問他這樣的問題,更後悔,後悔一些她根本無法掌控的事,好像有些什麼東西,順水漂遠,再也無法回來。
「時經緯和你說了什麼?」
其實都是時經緯剛知道她和程松坡在一起時故意來潑她涼水的,清倉大甩賣似的兜售了一籮筐畫壇巨匠們的風流韻事。徐悲鴻如何和蔣碧薇複合不成半個月內另娶新歡,張大千又怎麼拋棄有救命之恩的三大人,至於羅丹和卡米耶更不用說。總結起來都逃不出喜新厭舊忘恩負義八個大字,不過——這可不能告訴他是時經緯說的。
「嗯?」
她灰心喪氣,這一回才是徹徹底底的死透;昨日明愛華的話不過是打成重傷,現在才是致命。她站起身,走出兩步又回頭,從包里摸出程松坡這裏的鑰匙,放在沙發上,再走出兩步,方聽到程松坡清冷的聲音:「把話說清楚。」
沉默有時便已是答案。
「知道啊,他說他唱歌唱得倍兒牛逼,一上台大家就開始喊Encore!」
「二,在一起這麼多年,從未後悔過娶她為妻;」時經緯更不以為然,像陸茗眉這種黑白不分還頑固至死的人,得有多強大寬廣的心胸才能不後悔娶她呀!
陸茗眉恃然,末料到他提出的是這種要求。她忽而意識到程松坡是很認真地問這個問題,於是反問:「那你呢?」
陸茗眉歪頭思索許久,竟找不到一個合適的詞來形容他,搖頭嘆道,「說不好,不過我很佩服他,他心理素質真好,好像沒什麼事能難倒他,好像你們認識他比較久,就沒有碰到過什麼事是他搞不定的嗎?」
這裏不是你的家。
「哦?」
時經緯想,他應該知道陸茗眉去了哪裡。
席思永偏著頭笑,「不耽誤你約會吧?」
「嗯?」
「哦……」席思永又眯起眼,笑得越發陰險,「經過一系列隨機抽樣調查的經驗,我總結出了第四條。」
阿茶,阿茶,有人又在耳邊這樣喚著她,霄聲陣陣,雨聲瀝瀝,連人都生出幻覺來了。
成冰卻突然又笑道:「剛認識的時候挺討厭他的,有點玩世不恭的樣子,後來才覺得……時經緯是內心真正正直而無私的人。他討厭那種站在道德制高點的偽君子,滿嘴仁義道德,私下壞事做絕,所以刻意要表現得和他們不一樣。可能大家都習慣了做好人好事的應該低調,所以很難接受一個彪悍的好人。」
比如明愛華,一心要搏名位,丈夫女兒不要也罷了,連生死之際的恩人都可以出賣,陸茗眉搖頭苦笑,也許不是恩人,說情人更恰當才對。
安慰好明愛華后時經緯即刻聯繫程松坡,誰知手機也打不通,他一時失色,查證程松坡的行程后才發現他正參加一場藝術研討會。驅車趕到會場,發現程松坡正心不在焉地拿鉛筆塗鴉,時經緯這才松下一口氣。研討會完畢后程松坡出來,見時經緯是來等他的,談笑著點頭,「有事嗎?」
不等席思永和成冰反應過來他己奔出酒吧,好在只喝了半瓶嘉士伯,還不至於不能開車。
上班的間歇,陸茗眉發簡訊問時經緯:你不好奇昨天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嗎?
「我……」陸茗眉想要否認,卻忽然漲紅臉,在程松坡面前,她似乎永遠沒有辦法像對時經緯那樣理直氣壯。她可以逼著時經緯說蜂窩煤是白的,卻無法在程松坡面前肯定地說一句,她不知道。
「粥。」
「我去找你,看到時經緯的車泊在你樓下,等到半夜,他都沒有出來,我——我氣昏頭,所以才跟你說那些胡話。」
陸茗眉不知道,她只知道她的母親所言非虛。
「我答應你,等爸爸的骨灰要回來,過去所有的事情,我都不理,我都不理。」
成冰興沖沖地走過來,等看清陸茗眉身邊的人,卻遲疑起來。她頗不解地望著陸茗眉,陸茗眉心知她一直誤會自己和時經緯交往,此刻撞了個正著,也不好解釋,只介紹說:「程松坡,我男朋友;成冰,她前些天來看過你畫展的。」
「我知道,我知道,」陸茗眉喜滋滋地湊上來,「我聽說徐悲鴻原來和蔣碧薇私奔,婚後和-圖-書又有新歡,蔣碧薇忍無可忍和他鬧離婚,不過要了一百幅畫當分手費!一百幅徐悲鴻的畫啊,價值連城呢!」
她說要喝奶茶,程松坡馬上在廚房叮叮梆梆地搗鼓起來。
再和明愛華通消息,明愛華並未責怪時經緯一直以來和陸茗眉聯手忽悠她,只是憂心陸茗眉會出什麼事,恨不得立刻買機票飛回來。倒是時經緯先鎮定下來,安慰明愛華,「老師,我看這事你交給我吧,茗眉她……其實我看她不是故意要和你作對,她只是性子比較倔。再說我看茗眉也不像沒交代的人,她還記得跟銀行請假,說明只是出去散散心……」明愛華突然截口問:「經緯,我是不是一個很失敗的母親?」
時經緯很想掐死這個毒舌本色不減當年的兄弟。
孤島和它的相聚,一生只有兩次。
陸茗眉忽然就覺得自己受夠了,受夠了母親和程松坡永無止境的爭鬥。
時經緯寬下心來,不疾不徐地答道:「沒有,都不合適。」
她伸出手,預備扭開門把手,不承想程松坡在她轉身的剎那輕輕說:「可以。」
陸茗眉好笑道,「好像什麼都懂,還會修電腦哦!我聽他社裡那個小趙說,他有一回通宵開完會早上突然發現有位拉美的黑人女爵士樂歌手到上海,一邊聯繫一邊做功課,撐著做完專訪還陪人逛了一圈南京路!」
「你不覺得他以前像超人嗎?」
成冰聳聳肩,「具體情況不知道,也許他覺得別人更合適吧。」
阿茶,候鳥的遷徒,只為兌現承諾。
陸茗眉轉過臉來,「什麼都答應?」
電話里明愛華一句話就擊潰她所有的防線,「你以為他是為你回去的?你錯了,他是為了他父親回去的。不信你可以查查,他父親是什麼時候死的,他什麼時候決定回國的?他已經提交申請書,向緬甸政府索要他父親的骨灰——她居然現在跑出來承認他是那個人的兒子!你說,對他來說,你究竟算什麼?」
程松坡說,無論去哪裡,我終會回到你的身邊。
她以為,于程松坡這樣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的人,這樣的要求,是斷斷不可能的。
陸茗眉早已習慣上海的生活,和同事私下來往雖不多,卻好歹也是幾年攢下來的交情,她又不是程松坡那種能離群索居的人,連辭職都嫌無聊,更何況去江西鄉下?程松坡提了幾次,見陸茗眉推脫,便明了她的心意,只好轉而考慮在上海長居。
「這根本是兩碼事,你能否認向緬旬政府要求取回你父親的骨灰嗎?你拿《湄公河之春》展出的時候我就覺得不對勁兒了,我問你為什麼要把它拿出來展出,你還說沒問題,其實你根本就是故意的對不對?松坡,你現在不是撣邦人,也不屬於那個地方了,你有沒育想過這些事情如果被人挖掘出來,對你會有什麼後果?我記得你說——你父親很希望你回到中國,為什麼你就不能安安心心地完成你父親的心愿,讓那些事情……就讓他們過去呢?」
「你都哪兒聽來的這些野史八卦?」
就像時經緯常掛在口邊的那句話一樣:「You deserve it」,時經緯曾說,語言是一門博大精探的學問,古今中外概莫能外,一句「You deserve it」可適用多種情形。比如他給朋友的雜誌寫情感專欄,常有些在慾海情天里死去活來偏不肯退步抽身的傻姐,寫信來傾訴被欺騙被背叛,時經緯往往就送她們一句「You deserve it」,意思是「你們活該」!也有例外的,極少數歷經風雨苫盡甘來的情侶,時經緯也送他們一句「You deserve it」,意思是「你值得擁有」。
成冰疑惑歸疑惑,卻很快收斂情緒,向陸茗眉介紹,「我老公,席思永,你們來看房子?」
話一出口,陸茗眉便知這話不該說,可己經來不及了。程松坡一甩手,又一團濃重的油彩頓在畫布上,光怪陸離的顏色,像張牙舞爪的惡魔。程松坡冷著一張臉,眼睛慢慢眯起來,怒容隱現,「不是外人——你和我扯這麼多有的沒的,不就是因為你已經相信他了么?你現在來問我,不就是為了給我定個罪,讓你的選擇顯得心安理得是不是?」
所有這些,她通通沒有。
「你還沒換衣服。」
木橋上當初刻下的誓言,早已在風雨的磨礫下,腐爛殆盡。
程松坡淡淡道:「我不信風水。」
我終會回到你身邊。
事情往往就是這樣的可笑,程松坡的祖父心心念念要回歸故土;而程松坡的故土,已不再是他祖父朝思暮想的家園。
程松坡將信將疑,又隨席思永進去,成冰刻意拖后兩步,低聲問陸茗眉:「你……阿時這幾天不是和你一起嗎?」
她還來不及開口,程松坡己截斷她:「你不用回答了,因為最初的假設就不成立,我決定回來,不是因為你。」
程松坡楞了楞,略微思索后,不動聲色道:「我時間比較機動,不如你和她直接商量吧,讓她告訴我時間就成。」
醒來的時候居然是在醫院,一顆頭埋在雪白的床褥旁,陸茗眉伸手摸摸那一根根如尖刺般硬挺的頭髮,程松坡猛抬起頭來,「你醒了?」
時經緯不屑道:「你能不能別開口閉口都把你們家那位的話當聖旨好不好?以前挺明白的一人,怎麼結婚之後就變這樣了?我看老曹那句話沒說錯,不止女人結婚會從珍珠變成魚眼睛,男人也會!」
時經緯頗鄙棄席思永這種在外擺著一張面癱臉,回家就變妻管嚴的行徑,「有什麼計劃?」
我壓根就沒想過要結婚!時經緯更是得意,我壓根就不需要婚姻嘛!
「海鮮蝦仁。」
成冰大笑起來,「我認識他大概幾個月他就畢業了,不過之前吃過幾次飯,我問他為什麼取這麼奇怪的英文名,就跟演唱會結尾大家叫安可似的。他很自戀,跟我說:因為我唱歌唱得好呀,只要我一上台,下面的人就會狂喊Encore,Encore!當年我年幼無知,差點就相信了呢,後來問思永,才知道他最早是個破鑼嗓子,靠吉他彈得好所以在我們樂隊做主音。但是他特別想做主唱,就和*圖*書給自己取名Encore來激勵自己,希望有朝一日在他的舞台下,有人山人海高呼Encore。」
程松坡若愛她,也應當明白,他的父親怎麼死的,她的母親做過什麼,都已成定局,無可更改,這不是他用以傷害她的理由。
陸茗眉捏住門把手,想摔門一走了之,終究不甘心,咬咬唇回頭笑道:「你還想我說得怎麼清楚?」
「和一個女人結婚其實很簡單。」
程松坡還穿著病號服,大概是昨夜淋了雨,醫院臨時給換的,他的襯衣西褲都搭在窗台上,地上殘留著一小攤水跡。他居然直接拿起那些衣服往身上套,覺出有什麼不對勁兒,又不明白究竟哪裡不對似的,手足無措。
「找護士從外面去買點就好了,」陸茗眉為他的傻氣笑起來,忍不住又加了旬,「傻瓜。」
程松坡說,候鳥的遷徒,也是一個承諾的故事。
你走開,她無力地叫嚷,既然遲早要走,不如早走早了。
陸茗眉指給成冰看,席思永膘兩眼便道:「風水不好。」
卻又忍不住要想,候鳥南歸的時候,還會記得曾有孤島上的湖泊,曾倒影出它的翅羽么?
程松坡不答,半蹲在她床前,握著她的手笑,「那你做啊。」
她連說好幾遍,程松坡才醒過來似的,猛放開她去倒水,怕自己力道過大,忙又伸手去扶她。他手忙腳亂,無措得厲害,先倒了熱水,把自己燙著,倒掉換冷水,端過來又覺得不妥,再倒掉一半加熱水。如此反覆再三,才端來一杯溫水來遞給她,他捧著水杯,彷彿捧著的是什麼甘露瓊漿,顫抖得厲害,又珍惜到無以復加。
陸茗眉獨自坐在木橋上,遠遠的是一望無際的茂盛草灘。曾經,在春暖花開的時候,成群結隊的候鳥從南方遷徒而歸。它們排著整齊的隊伍,幾乎是貼著草灘而過,彷彿要和這裏的大地融為一體。
時經緯搖頭笑笑,「沒什麼要緊的事,我記得好像後面還安排了幾期專訪,嗯……我想大家都這麼熟了,就不必太拘泥形式了。前幾天有朋友介紹了家贛菜館,不如我請你和陸茗眉吃頓飯吧,你看什麼時間合適?」
原來陸茗眉是頂厭煩銀行這份工作的,從早到晚應付各式各樣的客戶,還得時刻緊盯經濟形勢,每日里猶如在砧板上打滾,最盼望的便是有朝一日中五百萬大獎便不必在銀行做馬仔。如今真有機會放在眼前,陸茗眉卻遲疑起來。倒不是她有多麼喜歡理財師這份工作,也不是對程松坡不放心,不過是做慣朝九晚五的日子,連這幾日程松坡陪著養病,她都嫌太無所事事,非得找點什麼事來做才好。
她身子微微一晃。
席思永微楞后笑道:「這裏剛剛動工的時候我就來考察過,我懷疑它牆面的塗料容易脫落,不如你再跟我進裏面看看?」
「什麼?」
程松坡臉上肌肉微微搐動,死死她抿著唇,似乎在極力克制自己,良久才一字一句道:「你不要告訴我,你不知道時經緯喜歡你。」
原來他就是這樣,不許她提她母親,不許她問他父親;至於他自己,則百無禁忌,拿種種寒涼入骨的話,肆無忌憚地刺傷她。
「松坡,」她試圖說服他,時經緯僅僅是朋友,如此而已。
也許候鳥的相聚,也不過是為了最終的分離。
程松坡挪到床頭坐下,左手仍撰著她,右手拂過她耳邊,將她兒絲鬃發理到耳後。粒粒輕吻落在她耳垂邊,脖頸上,激起陣陣酥麻,他微含著半粒耳珠輕喃道,「你說什麼就是什麼。」
「我認識他沒多久他就畢業了,」成冰笑笑,陸茗眉覺得她笑容中別有深意,一時又摸索不透。成冰繼續道,「他和思永認識比較久。嗯……你知不知道他英文名叫Encore?」
「這麼說……我得先畫一百幅畫給你做聘禮?」
「好,我這就去。」
曾經問時經緯,男人會因為歲月的流逝,變得對愛畏首畏尾么?會那樣問,不過是因為發現,歲月已在自己的心上刻下深痕;因為發現,那樣飛蛾撲火的勇氣,自己已不再有了。
程松坡扶額問:「那你想怎麼辦?」
原來程松坡也有這樣溫柔的時候,陸茗眉感覺如在夢裡,他擁住她,只覺得渾身虛浮,像踩在棉花上,每一步都不踏實。
吃慣黃連的人,是不知道苦的滋味的,嘗過甜頭的人才知道。
它以為它只是在天空中拍拍翅膀,卻不曾想它低頭時的一次回顧,將在湖水心中投影至永世永生。
「嗯?」
今天的天空,是在為她掉眼淚么?
程松坡眯起雙眼,語音尖刻,「你寧願相信一個外人?」
席思永也不以為意,相當的不以為恥反以為榮,「你嫉妒。」
醫生進來做複診,確證只有高燒,並無其他併發症,打了點滴后即可出院。
陸茗眉不疑有他,笑道:「哦,我請假出去玩了幾天,手機落家裡了,你有什麼要緊的業務要辦嗎?」
他心下大爽,松下一口氣來,卻隱隱有些失落,說不出來為什麼。
程松坡也就跟著她笑起來,三十齣頭的男人,笑得和孩子一樣。
程松坡寸步不離地照料了陸茗眉三天,直到陸茗眉堅持身體己經恢復要去上班,程松坡便很認真且鄭重地向她提議:「你可以不用上班的。」
「他……他跟我說他在休假,」陸茗眉思付如何能簡單明了地向成冰解釋清楚,「其實……時經緯一直在幫我打掩護,他不是有意要瞞著你們的。」
「我有什麼不懂的?」
他暗地裡竟有些慶幸,卻又高興不起來——程松坡不知道陸茗眉的行蹤,難道他時經緯就知道么?
陸茗眉忽然想起有一首歌,名字似乎叫天空不要為我掉眼淚,歌詞己不記得,更加想不起調子。
時經緯點點頭,臉上的笑容卻多少有些勉強——知道程松坡和明愛華之間這段恩怨后,和這幾位高人交流起來實在太考驗人的智商了。在明愛華面前他只能扮演被陸茗眉脅迫的死黨,在程松坡面前又得表現得和陸茗眉保持距離,真不知道上輩子造了什麼孽!
程松坡調配的奶茶比例很差勁,喝起來有股詭異的澀味,陸茗眉嗔怪問:「你做的東西真難喝,在外面都是怎麼活下來的?」m•hetubook•com.com
程松坡看中的別墅依山臨海,推窗便是一畦一畦的菜田,簡約樸素又不失野趣,觀景台的角度也極好,正是觀烏的好地方。陸茗眉也頗中意,讚不絕口,明明是程松坡先看中的,到後來反而是她更迫大及待,出來的路上還在考慮哪間房做什麼用途。正說得高興,迎面走來兩個人,朝陸茗眉揮著手,陸茗眉定睛一看,卻是成冰。
「嗯。」
席思永回答得無比真摯,「就像我相信,你英文名叫Encore是因為你歌唱得好一樣。」
她的母親若愛她,便應當明白,她有權決定和誰共度一生,好也罷,壞也罷,那是她自己選的,沒有人能代替她做決定。
成冰搖搖頭,良久后才勉強笑道:「沒有,前兩天我打電話給阿時,本來我們約著三個人一塊來祟明島的,他說他病了。」
一個說,我是你的母親,我愛你,所以我要保護你,不讓你受到任何傷害;另一個也說我愛你,因為我愛你,所以你更不該利用我的愛作為要挾。
鳥兒飛去又飛回,草兒歲枯又歲榮,誰又知道這孤島的苦楚?
陸茗眉覺得這句話若放到時經緯身上,大概兩種意思兼而有之吧。她頗覺好笑,便問:「那那後來呢,他有沒有做成主唱?」
時經緯的回答很簡短:有需要的話儘管開口。
「我不會做家庭主婦,」陸茗眉這番不光身體恢復,連帶著氣勢都恢復過來,知道程松坡緊張她,立刻蹬鼻子上臉,嬉皮笑臉道,「除了用洗衣機洗衣服,別的什麼都不會。」
陸茗眉心下釋然,這倒真是時式回答。他己盡最大努力來平復她的心情,至於究竟發生什麼事,那是她的隱私。她若不願說,時經緯亦不會強求。
他也曾萬里遷徒,從金三角到上海,從上海到佛羅倫薩,現在又回到這裏歇腳。最終,最終他要回的家鄉,不是他的故里。
「我昨天……我昨天……」他仍是前言不搭后語,尚未從昨天夜裡那種心悸中平復過來,惶急地想把所有要說的話一股腦倒出來。
十年前明愛華要送程松坡出國讀書,陸茗眉歇斯底里,以斷絕母女關係相要挾。那時明愛華冷笑說:「你想要挾我?好,你信不信我讓他永生永世在畫壇一無所成?這個年代從來不缺少天才,懷才不遇的人多了,你以為沒有我為他鋪路,他可以一帆風順走到現在?」
「除了這個,所有的事情我都不理了。」
席思永朝他招招手,扒在他肩上低聲耳語:「當我跟你講前三條標準,而你在心裏條件反射地拿它和一個人進行對照,看她是否合適的時候,」他拍拍時經緯的肩開懷笑道,「兄弟,恭喜你,你己經中招了!」
後面還有一句,「他不在的這些年,我仍然會每年過去看看,可能是女孩子的幼稚幻想吧。我總覺得有一天,他會像候鳥那樣,到春暖花開的時候,就會回到我身邊。」
她忽然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
程松坡放下她,走出兩步又回過腳步,「什麼粥?」
陸茗眉哭到整個心肺部要從身體里迸裂出來,因為她知道可放縱的日子不多。她不是那隻北去南歸的候鳥,她只能苦苦守候在這裏,春去秋來,歲枯歲榮。
時經緯回頭瞥成冰一眼,不消想定是這女人又吹過枕頭風,招手叫酒保上酒,又問席思永:「這次回來多久?」
夏夜的暴雨聲如黃鐘大呂般奔騰而下,伴著隆隆的雷聲,雨水淋漓酣暢地噴潑下來。
「不要再見時經緯。」
阿茶,無論去娜里,我終會回到你身邊。
只是裝不知道罷了,一再地告訴時經緯她喜歡的是程松坡,也許不過是為了推卸自己身上的責住。這樣日後即便有人說時經緯喜歡她,她也可以理直氣壯地說,她告訴過他,她愛的是程松坡。
「三,也從未想過娶別的女人。」
陸茗眉抿抿唇,話己至此,還有什麼好說下去的?她是知道程松坡的,他說他不騙她,他就真的不會騙她,所以他說他會回來,那也是真的,至於究竟為了誰——叫也不會騙她,所以他也就不會回答。
「我做的很難吃。」
「阿時,我相信你。」
「啊?」
他們不是十年前的少年,以為這世界上真有那麼個地方,像武俠小說里說的那樣「我們去一個沒有人的地方」,世界上沒有那樣一個地方,現實社會能源越來越少,人卻至多不過。
發光的也許確實多是明珠,然而蒙塵的也不在少數。
十年前陸茗眉啞口無言,老實說她不懂畫畫,對她而言,程松坡的畫好,是因為那些畫是程松坡畫的。她也見過程松坡同學們的畫作,真要她說其中有什麼區別,也許程松坡是畫得更好一些吧,但那「一些」究竟是多少?
候鳥的遷徒,是一場偉大的飛翔。
耳邊響起噗的一聲,那是幼時向池塘里打水漂的聲音,瓦片在水面上跳躍兩下,終歸要沉下去。陸茗眉不是第一天認識程松坡,當然知道他這樣的反應代表什麼。她又不死心地問:「我曾經問你,如果我在佛羅倫薩沒有遇到你,你會不會回來。你回答我說會,我以為……」
「誰和你說過什麼?」
陸茗眉搖搖頭,仍不敢相信,時經緯肯拚命她是知道的,哪怕百分之一的機會,也肯拼百分之三百的努力去搏。
陸茗眉點頭,「你們呢?」
「你養我啊?」
「真的?」
只是記得那一句,天空不要為我掉眼淚。
程松坡又低下頭來吻她,他嘴唇乾裂,擦在唇上有些微的痛感,不過,感覺很好。陸茗眉歪倚在他懷裡,他還欲言又止的不知從何說起,好久后突然問出一句:「你餓不餓?」
「我以為你說會,是說會為了我回來。」
「我保證什麼都忘掉。」
「真的。」
這個伸入東海的孤島,不過是他短暫的憩息地。
這一點,和她母親明愛華像得十足十。那又有什麼可能,會讓時經緯放掉唾手可得的成果?
「聽說有機會,可是事到臨頭,他讓給別人了。」
「要不……祟明島?我聽成冰說得蠻好玩的,好像有候鳥吧,有興趣沒?」
「嫉妒個鳥!我坯真有一件事不明白,你當初怎麼就那麼不開竅,一抽風就跟太后私奔了?」
搶白完時經緯后席和-圖-書思永頗得意,回頭向自家老婆彙報戰果,時經緯忽從沙發上跳起來,「你們慢慢玩,我有點急事。」
陸茗眉便坐在一旁等,程松坡卻彷彿入定一般,遲遲未回過身。畫布上是兩三座鐵反屋,陸茗眉知道,那是撣邦很古老又常見的民屋,不自覺地她就問出來:「松坡,你到底為什麼回來?」
程松坡說,候鳥的遷徒,只是一個回家的故事。
它們掠過澄藍的湖面,穿過金色的麥田。面前有偶爾揚起浪花的水面,遠處有海浪的嗚咽,還有天空中,被它們的羽翼割開的聲音,它們驕傲地穿過高山,跨過海洋,世間的凡塵紛擾,被它們揮揮翅膀,抖落身下。
「如果剛才那個問題,我的答案是是的話,你能答應我一件事嗎?」
他剛轉過身,陸茗眉又叫住他:「松坡。」
「阿茶。」
她知道時常有美術系的女學生來找程松坡的,現在是什麼情形她不知曉。
在網上查到祟明島有房產商開發獨棟的臨海別墅,程松坡又動了心思,陸茗眉見他肯放下遺世獨立的念頭,便想能退而求其次也是好的。
程松坡屢屢明言暗示,也有不耐煩應付各色瑣事的原因畫展辦完后,各色瑣事紛至杏來,約訪談的、約稿的、約畫的、請題字的……原本只和少數人聯繫的手機號碼不知怎麼也傳了出去,常有人打來電話,約他去講座剪綵。還有些莫名其妙附庸風雅的富商名流,一副「請你畫畫是看得起你」的嘴臉,甚至連郵箱里也常多出些附有照片的郵件,種種奇聞逸事,不一而足。程松坡原是喜清靜的人,性子又有些倔傲,越來越不耐煩這些,便和陸茗眉商量買房置業。他的意思是找山明水秀、恬靜淡雅的地萬,適合修身養性,又無閑人驚擾,能讓他凈心作畫。依據這樣的標準,自是離上海越遠越好,程松坡甚至提出去江西婺源的鄉下,尋一僻靜的村落長居。
陸茗眉忽然就笑出來,印象中她從未見過程松坡如此慌亂的模樣。
現在有夏日的晚風,卻沒有當初的諾言。
「你不要做傻事。」
「如果……」陸茗眉狡黠一笑,「不要你畫畫呢?」
程松坡說,萬里的行程,只為了和你相聚。
「時經緯不是外人!」
他微微一怔,旋即笑起來,封住她稍嫌蒼白的唇瓣,柔柔軟軟的濕潤觸感,輾轉反覆,「那就不畫,反正現在也夠你吃一輩子的了。」
她的母親素來是這樣強硬的,和十年前一樣,不需要任何解釋,無須任何緣由。
程松坡好像沒聽見似的,陸茗眉也就沒重複,片刻后程松坡手一重,油彩在畫布上碾出一抹異常的顏色。他楞楞地回過身,面帶困惑,「怎麼問起這個?」
簡直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連些許緩衝時間都不帶的,時經緯耳邊響起那天夜裡陸茗眉睡眼迷濛中的話:「候鳥每年有兩次經過祟明島,會駐足歇息,一次是南飛,一次是北歸。」
「松坡。」
「兩周吧,分你一天,叫上幾個朋友,出去玩玩?」
如時經緯這樣的人,怎可能讓煮熟的鴨子給飛了?
回酒吧時,席思永和成冰己先到了,在酒吧為他們預留的一隅向他招招手。時經緯拍拍席思永,「好小子,又黑了。」
陸茗眉轉過頭,難以置信地瞪著成冰。說時經緯苦練三年終成主唱她相信,說時經緯事到臨頭拱手讓人,她是萬難相信的。
阿茶,萬里的行程,只為和你相聚。
程松坡面色沉靜,眸中傷痛之色卻愈加濃重,「如果我可以,你呢?」
「我回來后給他回過電話,」陸茗眉想起時經緯那濃重的鼻音,還忍不住幸災樂禍,「我突然覺得他在我心中的形象部幻滅了。」
十年後程松坡己聞名海內外,沒有人可以撼動他在畫壇的地位,她以為終於可以擺脫母親的勢力範圍。然而她的母親,曾經在炮火聲中穿過封鎖線,拍下一輯又一輯珍貴資料的戰地玫瑰,作為一個母親時,仍是如此粗暴。
那天陸茗眉酒後吐真言,顯然是程松坡或明愛華中的一個又給她施壓了;照今天程松坡的反應,或許二人又起了什麼爭執也說不定。如果程松坡知道陸茗眉的下落,當不至於把這個皮球又踢給時經緯,要他自行和陸茗眉商量時間。
「這是最後一件事,我想把爸爸葬回江西。」
時經緯嗯了一聲,說出門採訪逢上暴雨,陸茗眉囑咐他保重身體,他回答說自己己經在休病假了。聽上去時經緯狀態十分萎靡,落病的老虎不如貓,今天難得的不哆唆。陸茗眉搖頭笑笑,收線后又給明愛華髮條簡訊,告訴她自己還活著,毋須擔心。
「要吃什麼,我給你買。」
陸茗眉搖搖頭,他立刻就坐下來,如長臂猿似的,把她整團身子都圈到懷裡。
阿茶,候鳥的遷徙,只是為了回家。
他雙眸溫融,蘊藏的風暴似沸動探海,「嗯。」
從床頭櫃里摸出手機,開機,果然有無數的末接電話,還有幾條簡訊,都是時經緯的,說自己己經把車開走了,後面兒條是要她回電話。陸茗眉回撥過去,那頭時經緯鼻音濃重,陸茗眉忍不住好笑,「喲,Superman也生病啊?」
時經緯末置可否,裝作不知曉那天夜裡陸茗眉和他說過的許多話,只輕輕笑道:「老師,其實茗眉也很在意你,我想她只是不懂怎麼表達而已。」
「兩周你就分我一天,你也好意思?」
時經緯過了兩天才得空去陸茗眉住的小區取車,順便就撥電話給她,問她方不萬便出來吃消夜。誰知電話撥不通,打了幾次都提示關機,只好發條簡訊說已經把車取走了。翌日正思量找個什麼借口再找陸茗眉時,卻接到明愛華的電話,心急火燎的,問他最近有沒有聯繫過陸茗眉。時經緯發覺不對,趕到銀行去打聽,方知陸茗眉請了長假,同事也很詫異,「小陸請假沒告訴你?我們還以為……你們……」陸茗眉的同事以為她請假是和男朋友出去旅遊,時經緯追問陸茗眉有沒有留下別的什麼聯繫方式,才知陸茗眉也只是上班和大家交好,私下聯繫並不多。
昏昏沉沉,忽冷忽熱,頭痛欲裂。
程松坡經受住她兩天舌燥,居然也很習慣她的頤指氣使,知道她要一次性把十幾www•hetubook.com.com年積攢的嬌都撒出來,也無可奈何。陸茗眉見他不搭理自己,略嫌沒趣后又橫生枝節,「你將來喜新厭舊怎麼辦?」
昨晚確曾發生過一些事情,遠在澳洲的明愛華向來神通廣大,她和程松坡藕斷絲連的秘密,光靠時經緯打掩護是掩蓋不住的。
陸茗眉小雞啄米般地猛點頭,程松坡涼涼道:「等我畫完一百幅,你都成老姑娘了。」
時經緯說得很對,人是應該對自己好一些的。
她終究沒有能夠洒脫到叛離父母,背井離鄉。
每個人都理直氣壯,底氣十足。
心煩意亂之時居然接到成冰電話,原來成冰的丈夫,也就是時經緯昔年大學的死黨席思永從非洲回來,邀他去喝酒。他們仨原是大學校友,時經緯年紀最長,和席思永一起搞過樂隊,成冰的母親頗看不上席思永,兩人因此也分分合合鬧過許多次。好在席思永如今也混出些名堂,和朋友在非洲搞房地產,因事業剛起步,能回上海的機會不多,是以時經緯聽說他回來了,趕緊打起精神,趕到沙世酒吧和他們會合。
程松坡面上靜水無波,眸光卻顯出陰晴未定的閃爍,「現在呢?」
程松坡雙目血絲,下巴上有剛探出頭來的微青胡茬,一夜都沒睡好的模樣。見她醒過來,張張嘴,卻說不出一旬話來,怔仲許久后才猛然伸出雙臂,把她的頭緊緊摟入懷中,像生怕她會轉瞬間消失於天地之間。陸茗眉張嘴要說話,喉嚨卻嘶啞得厲害,又干又痛,只能哆嚏著用最簡短的字眼說:「水。」
成冰仍神色遲疑,婉轉問道:「你前些天都不見人影,我去銀行沒有找到你。」
許許多多的候鳥,來自不同的大陸,它們在這裏短暫的相逢,而這種相聚卻是為了分開。
陸茗眉忽然發現她無法作答,她固然肯定自已並不是喜歡時經緯,然而——人總是要有期友的,為什麼要無理取鬧地斷絕和某一個人的來往?其實這些年她的生活都是極封閉的,父親那邊沒有許多心思花在她身上,母親那邊自然談不上交心,別的朋友……大約是認識時經緯后她才發現,自已居然是沒有朋友的。同學、同事都有許多,客戶自然更不少,熟人許多,真正稱得上朋友的,竟一個也沒有。她在自己的眼前,放上一片葉子,從此之後,看不見世界。
他的手掐得入骨,陸茗眉卻不覺疼痛,熱度從他掌心源源不斷地傳來,像給她注入了新的生機。
「你以為什麼?」
聽起來倒是很符合時經緯的性格,他下決心辦好的事,一定會勇往直前、九死不悔,只是……陸茗眉不知什麼時候起,對他的評論換了個轉折詞。以前她覺得時經緯雖然成功,但是不擇手段;現在她居然會認為,時經緯值得成功,雖然有些不擇手段。
「上次我氣昏了頭,口不擇言。」
「那不就得了?」
「有問題嗎?」
下班後去程松坡那裡,他正在畫布前冥想,見她進來也只笑笑,「你等我一下,晚點再吃飯。」
七月的祟明島,並沒有候鳥成群掠過的壯觀景象。
程松坡,如果你愛我,何至於一去十年,視我如同棄屣?
要說為什麼反感時經緯,也許是有嫉妒他的成分吧。嫉妒他有各式各樣的朋友,嫉妒他有成冰席思永這樣的朋友關心他,嫉妒有人把他的喜怒哀樂放在心上。
陸茗眉楞過神后搖頭,「沒問題。」
「做成什麼樣我都吃。」
「錢鍾書曾對楊繹有一段評價,被後來人視為理想婚姻的典範:一,在遇到她以前,從未想過結婚的事……」席思永說到這裏頓了頓,時經緯被他勾起了好奇心,一邊等他繼續說下去,一邊在心裏估算:「我以前現在將來都沒想到結婚的事,和陸茗眉沒關係!」
阿茶,阿茶,有人曾在這裏這樣喚著她,那聲音如此熟悉,如此迫近,彷彿猶在耳旁。
相聚也只是為了分離。
身上早已淋得濕透,她卻只覺得暢快,原來整個人被這無可抗拒的天意生吞活剝,是這樣快意的事情。
席思永偏頭饒育興味地盯著他,半晌后陰側側地笑道,「成冰說你可能情感挫折了,我原來還不信呢,現在看起來還真是那麼回事……來,說說,誰有這麼大能耐?」
明愛華聲音里透著極明顯的失望,時經緯一時啞然,不知作何回答,他不知道為什麼明愛華對撮合他和陸茗眉竟如此執著,汕笑兩聲后尷尬道:「老師,我看……我還是先聯繫一下程松坡,看看他有沒有茗眉的消息吧。」
成冰汕笑兩聲,「你覺得阿時是個什麼樣的人?」
「我們是過來玩的,他想看看這邊的房子,你們看中哪套?」
席思永笑得頗意味深長,「對照這個標準,你有什麼人選沒有?」
「阿茶,」他又像醒悟過來什麼似的,急惶惶地撈著她的臉,生恐晚一秒就要錯過什麼,「我不是要離開你。」
「好。」
陸茗眉攀扶在木橋的欄杆上,這樣的季節沒有遊人,沒有人會看見她在流淚。
席思永喝了兩杯酒,也生出些興緻,打算調戲調戲時經緯,「你不懂。」
天幕低垂,夜空里有綽約隱現的星斗,陣陣的蟲鳴蛙啼,猶如優美的小夜曲。
承諾已經兌現,你可以走了。
其實陸茗眉是不懂鳥的,第一次帶她來這裏的是程松坡,他們就躺在這塊木弔橋上,看著黑壓壓的候鳥從自己頭頂飛過。
「誰說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心裏怎麼想。」
時經緯一瞬間有把席思永滅口的衝動,肩膀一聳就甩掉席思永的手,「恭喜個鳥!我就沒對照過!」
「我……」陸茗眉眼珠子骨碌碌一轉,「我勤學好問!」
陸茗眉忍不住要想,如果我的母親愛我,何至於十余年對我不聞不問?
況且程松坡也說他「有過很長一段頹廢而混亂的生活」,思及此處,她進一步問:「感情是對等的。如果我只許你跟我一個人在一起,不許你跟別的女人說話,不許你跟別的女人見面,看一眼也不行,你能做到嗎?」
他的根深深扎在撣邦,那片生他養他的土地,那片盛開著霉菜花的土地。
即便面對她的母親,他也是劍拔弩張,絕沒有一絲半毫的憚意。現在他戰戰兢兢如臨大敵的神情,彷彿他懷裡是全世上最易碎的瓷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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