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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風景都看透

作者:雲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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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一切語言都是重複

第七章 一切語言都是重複

「對不起。」
雖然她不知道,時經緯將以何種理由來勸服她。
如果他說時經緯傳訪談初稿過來,寫得還不錯,她會很不以為然地撇撇嘴說:「這傢伙也就剩下這一技之長混混飯吃了。」
時經緯憤怒異常,拳頭猛敲向身旁的沙發扶手,厲聲問:「陸茗眉,你能不能公乎一點兒,不要這麼感情用事?」
陸茗眉關掉剛看完的頁面,轉過身來,微笑著問時經緯:「So,你來找我什麼事?」
「我相信你!」
看,他原來就警告過她的,他總笑話她明明每天都和最難纏的客戶打交道,最明白世人熙熙皆為利來的道理,卻偏偏對人和事還存有不切實際的美好幻想,覺得公平正義良知道德能衡量一切!
時經緯居然也很鎮定,聽到她這番話,沉默良久后說:「阿茶,你比誰都清楚,程松坡為要回他父親的骨灰,可能會不計一切。」
開場白的難題,索性留給他好了。
程松坡的父親于明愛華有救命之恩,明愛華能出賣他,出賣他不止,還毀掉他在禪邦的全部基業,生死相許又如何?命運註定的相逢又如何?不過都是她事業上的墊腳石而已。陸茗眉又覺好笑,母親那樣辛勤調|教時經緯出來時,可會想到他在自己退休後會這樣反噬?
所有人都相信,時經緯鋼筋鐵骨,頑強得像變形金剛。
那時她這樣質問時經緯,時經緯頗不在乎地笑笑,「陸茗眉,是時候面對這個殘酷的現實了,放棄那些對這個世界的美好幻想吧。」
「你怪我?」
只是Mr.Know All現在身染重病,慘兮兮的。
陸茗眉沉默下來,她知道時經緯所言非虛。程松坡最大的願望莫過於討回父親的骨灰,這是作為人子最卑微的要求;而他們,明愛華和時經緯,如今竟用這樣的條件來要挾程松坡。
程松坡和陸茗眉上演著雨夜浪漫的時候,他時經緯超速駕駛兼闖紅燈收到兩張罰單,被暴雨淋到肺炎,險些命喪黃泉。
陸茗眉好笑道,「你以為所有人都和你們一樣無恥嗎?飲水思源,人不能忘了自己在哪裡生,在哪裡長。,以前我不希望他的身世被鬧出來,因為這會給他帶來麻煩。但如今事己至此,你想讓程松坡也和你們一樣,當個反覆無常的小人?」
用在路上的時間和航班飛行時間大致差不多,浦東機場的黑夜和白天向來是無法分清楚的,因為燈光過於明亮。她在拿行李的大廳外等時經緯出來,未多久就看到有乘客來等行李,時經緯在最後面,戴著大大的口罩,一路東張西望,好像是在找她。陸茗眉往顯眼的地方站了站,時經緯找到行李后出來,神情憔悴,臉色虛白,甚至腳步都在打飄。陸茗眉迎上去,時經緯朝她笑了笑一他戴著口罩,然而看得出眼睛里都是笑著的,只是這笑容轉瞬即逝,他半真半假地朝陸茗眉笑道,「我長這麼大……你是第一個給我接機的人。」
她倒想看看,時經緯能裝模作樣到什麼時候,他特意要她來接他,定是料到她要找他算賬的。
她可憐兮兮地問。
明愛華說,所有關於「程松坡系金三角毒梟遺孤」的傳言,都是程松坡背後這張龐大的媒體網路,為炒作程松坡而進行的惡性策劃。
現在時經緯親身上陣,給她最切身的致命一擊。
作為《潛伏金三角》的作者,明愛華是當年緬甸政府和滿星疊地區武裝之間許多糾紛的實際見證人。她實地考察過滿星疊的政治、經濟、教育和文化狀況,和滿星疊地區武裝不少高層都有過接觸,當年她在滿星疊被關押又釋放離開后,又受到過國際禁毒組織和緬甸政府官員們的接見——靳以,程松坡聲明的真偽,當今之世,只有明愛華有發言權。
有時候她真的很恨明愛華,十年以前,十年之後,她一想到明愛華為拆散她和程松坡而使出的種種手段,仍忍不住恨得心裏要滴出血來。然而另一方面,她又畏懼母親的手段,那種怨恨而又無力抵抗的感覺,叫畏懼。
但願程松坡肯聽她的解釋,雖然陸茗眉此時此刻還不知要向程松坡解釋什麼。
她信誓旦旦的模樣,就像原來給他做模特的時候一樣,「我不動,我保證,一動也不動,多少個小時都行!」
「你車上有張罰單,在去裕安的高速路段,超速駕駛。」
陸茗眉的表情,又回到和時經緯初識時的那樣,姣好的眉目,微顯高傲的頭顱,唯一的鄙夷和不屑,源於坐在她對面的時經緯。時經緯抱膝坐在地毯上,試圖做最後的挽回,「你為什麼不想想,也許你錯怪了老師?」
偶爾他會故作不經意地在閑談中提及時經緯,比如他說找時經緯借了本書看,她就會很理所當然地說:「那種人也會有品位?」
只是陸茗眉還不曾發覺,但是他知道,時經緯早晚會讓她明白,滄海已成桑田。
他輕輕掩上的門,埋藏掉過去十余年的光陰,以至於她現在腦海里一片空白,無法梳理任何思緒。
時經緯輕嘆一聲,沉聲道:「緬甸政府不可能公開承認當初軟禁錯了人,你明白嗎?」
雙面梟雄的稱呼,大概也由此而來,他在世界各地飽受毒品滋擾的國家聲名狼藉,卻受到金三角地區人民的愛戴,被視為他們的救星。尤其是近些年來,金三角許多地區武裝在全面禁毒后,並沒有得到各國政府原來許諾的巨額資助,導致金三角地區經濟一落千丈,生活水平嚴重下滑。當地居民開始懷念這位過去曾以強硬態度對抗周邊國家政府,保障金三角地區有序發展的將軍。
陸茗眉茫然地望著他,「你說什麼?」
明愛華斷然否認程松坡所說的一切,一口咬定程松坡是當年王總編收養的孤兒。
時經緯摸摸下巴,斟酌良久后說;「也許……你可以試著勸程松坡保持緘默。」
那還是去年年尾的事,銀行里有位女同事辦離婚,因為丈夫出軌,在打離婚官司爭撫養權。開庭的那天同事情緒頗不穩定,便請陸茗眉去陪她,也好提醒她在法庭上保持平靜。官司打得很不順利,同事原以為放棄追訴丈夫在離婚前轉移財產的事,可以換取丈天在撫養權上的妥協,沒想到夫家因為他們生的是兒子,在撫養權問題上寸步不讓。對萬的律師也極狡猾,用盡辦法激怒陸茗眉的同事,以此證明她不僅在經濟條件上沒有優勢,連精神狀態萬面也不適合獲得撫養權。
然而她馬上又想到,原本他就是永不值和_圖_書得原諒的了,他早己做出那麼多卑鄙齷齪的事,任一件都足以永遠釘在十字架上。
她會特意向他剖明,她和時經緯之間並無任何普通朋友之外的感情;然而她自己從末發覺,在並不經意的時候,她聽到時經緯這個名字,所表現出的習以為常,己令他深深嫉妒。
「三年前有個二線演員自殺,你記不記得?」
手機嫡哺地響起來,是時經緯的簡訊,很簡短:上機了,天氣不錯,航班準點,晚上見。
至於明愛華,她還活在戰地攻瑰的聖壇上,永遠飽含對貧困地區人民的同情,永遠沖在炮火紛飛的戰場一線……
「在這種名義下,你可以為虎作悵、助紂為虐?」
陸茗眉當時覺得果然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時經緯的行事方式還真和那位律師有異曲同工之妙,她這樣譏刺時經緯。沒想到時經緯振振有詞:「這是用現實告訴你,做事不要太感情用事。你的同事明明可以用她丈夫出軌這一條要求得到更多財產並爭到撫養權,她卻主動放棄自己手上的砝碼,反而把希望寄托在一個早己出軌的男人身上!也就是說,這些財產和撫養權都是她變相自我放棄的,我的朋友只是盡他做律師的本分,為他的當事人減少損失而已。」
陸茗眉狠下心腸,刻意讓自己的笑容嚴肅幾分,「不用了,我先送你回去,再讓司機送到我家好了。」
陸茗眉拍拍手,准各站起身來,「不用我提醒你,那張罰單是哪天開的吧?」
來的人自然是時經緯了,他和對方律師是老交情,那位律師的車恰好壞了所以叫時經緯來接他。陸茗眉很詫異時經緯居然和這樣的律師交情甚篤——她當然明白時經緯的工作性質會讓他認識形形色|色的人,然而時經緯居然說他和那律師是多年的牌搭子,好得穿一條褲子的交情!
重新確認過時經緯的航班到達時間后,陸茗眉向行長請了半天事假,時經緯要回來是逃不脫的,可程松坡呢,他會不會己經看到這本雜誌了?
她把他們深埋已久的唯一秘密告訴了時經緯,于程松坡而言,這本身就是無可饒恕的背叛。她不敢想象程松坡的憤怒,就像那麼多年前,他知道她是明愛華的女兒的時候一樣。那時候他的怨恨,如淬毒的銀針絲絲入骨,生為誰的女兒,不是她自己可以選擇的,程松坡多年前尚且如此,更何況如今……
時經緯朝天花板使勁兒翻了好幾個白眼,極惱怒地敲著桌子說:「陸茗眉,你能不能別這麼夾槍帶棒?」
「事情因你而起,如果你沒有寫那篇文章,這件事情根本就不會公開。況且,你們也太高估我了,程松坡憑什麼聽我的話,要他保持緘默,他就真的一句話也不說?」
陸茗眉想說難道你父母沒有接過你,轉念一想,時經緯的父母,倒真有可能對兒子這樣放心的;她又掰指頭算時經緯的朋友,比如席思永或成冰,算來算去的結果居然是,時經緯這種人,哪裡需要人接機呢?
他以為自己終於可以放下一切心結,好好彌補和她錯失的時光,卻末料到山中一日,世上千年。
陸茗眉狐疑地盯著時經緯,不明白他為什麼轉移話題,不過腦子裡卻同時開始回想:三年前似乎是有個女演員,演過一部紅極一時的電視劇里的配角,正當星途一片光亮之時,突然在家中服安眠藥自殺了。據傳是情變,真相撲朔迷離,也小小地轟動過一陣,不過畢竟不是一線紅星,吵鬧過後一切也就歸於沉寂了。
程松坡的手依然撫在陸茗眉的發上,綿順的髮絲繞在他指間,到底還是滑開了去。他默然嘆息,忍痛掰開她摟在腰間的手。陸茗眉恃然抬首,慌忙解釋道:「那次……那次我跟你鬧彆扭,喝了幾杯酒,他勸我……我……這些事情憋在心裏很久,我就想找個人說說,我真沒想到他會……」她忽然住口,因為程松坡面色平靜地注視著她,絲毫不為她所動的模樣,她心裏更慌了神,「松坡,我和他沒什麼的,相信我。」
陸茗眉末死心,遲疑著問:「自願的?」
陸茗眉想也不想的,條件反射似的,把小行李箱往他身上狠狠一砸,然後一耳光抽在他口罩上。
陸茗眉低下頭,氣勢不如先前尖銳,心中只覺悲哀。
真是早該想到的,時經緯原就是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人,那天晚上他或許是有安慰她的心,然而等到太陽升起,他就意識到這故事的利用價值了。朋友算得了什麼,老師又算得了什麼。
陸茗眉扯扯唇角,目光越加輕蔑,「你不如告訴我,你這場肺炎是怎麼得的?」
仿若凌遲。
時經緯臉色陡變,煞白之後又漲紅臉孔,他攥著身側的沙發扶手,面上肌肉隱隱抽搐,聲音卻忽然墜落下去,「你怎麼知道的?」
時經緯指指最初的主題頁面,「你看看中間一條緬甸政府的回應。」
時經緯苦笑著聳聳肩,伸手拉過陸茗眉辦公桌上的鍵盤,敲入一個網址,原來程松坡與明愛華之間這段公案實在鬧得太沸騰,己有門戶網站做出專題,各方專家各抒己見,暢談對此事的意見。正中央的圖片很醒目,是一幢緬甸特色的佛寺,鏈接著一條老新聞:雙面梟雄,仰光病逝。
陸茗眉冷笑不己,原來謊言是可以這樣環環相扣的。明愛華昔日靠出賣程松坡的父親一舉上位,這其中王總編扮演了什麼角色,人死燈滅,許多事如今己不得而知。總之這樣一番胡話,抹掉明愛華自己的污點,也抹掉時經緯的污點。既然程松坡不是毒梟遺孤,他就無法證明明愛華的上位是靠背叛得來;既然這一切都是世風日下惡性炒作盛行的結果,那麼時經緯只是受人利用的一顆棋子。
程松坡搖搖頭,「我不怪你!」
陸茗眉的理智告訴自己不要再聽這個人胡說八道,這個人自有他文過飾非的一套邏輯。如果給他機會,說不定連秦檜都能被他翻案。然而不知為什麼,她的好奇心仍被勾了起來,她還真的想知道,這樣的鐵證如山,時經緯還能如何辯白?
「這次的事情也同樣,你要知道這個職業做久了,很多事情會養成習慣。我寫手稿,也是習慣,比較重要、讓我很有感覺的故事,我都會手寫。正好那個星期,我幫另一本雜誌寫的專欄脫稿了,本來我預備好幾期的稿子,存在U盤裡,結果感冒燒糊塗了,回江城前我忘了發出去。後來那邊的編輯打電話來問m•hetubook.com•com,我就讓小趙把我抽屜里的U盤直接給他送過去。小趙平時辦事就粗心,那天沒找到U盤,卻在另一個抽屜里找到我手寫的小說。他不知輕重就送了出去,那邊的編輯是新人,不知道那麼多事,校對好就準備出片。我在那邊的專欄寫了好幾年,總編因為放心,也就沒有細看。」
「這樣你們都能顛倒黑白,說是經紀團隊的炒作?」
「我找他問明白,」陸茗眉拉住他的胳膊,像拽著最後一根稻草,舉起右手向他保證道,「他要是故意寫出來的,我就和他絕交。」
在陸茗眉這樣殷切的目光里,他終究沒有勇氣問她:難道你沒有發現,在我回來的日子里,你的臉上再也沒有出現過發自內心的笑容嗎?
生生世世的宿命,也經不起時光的沙漏。
程松坡沒有心情也沒有興趣去了解,時經緯在何種情況下寫出這樣一篇文章,他只知道,那些他和她曾固守多年的許多秘密,早已在時光的踐蛇中碾成灰燼。
「為什麼?」
反正己經是無可饒恕。
陸茗眉將信將疑,只覺他目光疏離,似乎穿過她的面孔,落到歲月之外。
程松坡伸手摸摸她腦袋,笑著點點頭,提起他簡單的行李,在陸茗眉一臉期盼中輕輕掩上門。
「啊哈,對啊,尤其是,對你們沒有好處,對吧?」
排隊等計程車,時經緯又問:「吃過飯沒,去吃宵夜?」
陸茗眉垂下頭,半晌后她揉揉臉低聲說:「我不確定……能說服他。」
多麼精妙的配合!
程松坡依然是蜚聲國際的青年畫家。
時經緯避開話鋒,神色鄭重,「我來是通知你,老師回國了。」
時經緯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在夜色襯托下越發猙獰可怖。陸茗眉正站起身,忽然胳膊給時經緯一扯,整個人跌倒在地上。她還沒回過神來,時經緯的臉己在頃刻間壓下來,狠狠封住她的唇舌。
「松坡,你在說什麼?」
程松坡的住所、祟明島的別墅、舉辦過畫展的美術館、高中的學校、郊遊採風過的朱家角……找遍所有程松坡可能去的地方,仍一無所獲。陸茗眉跑得腿腳酸軟,每找一處,心就更沉下去一分。時經緯當司機,陸茗眉說去哪裡,他就開到哪裡——每找一處,心亦沉下去一分,原來他們有這樣多的回憶。
陸茗眉震驚于同事前夫的無恥,更被律師化黑為白的能力激得火冒三丈。結果是顯而易見的,同事輸掉這場官司,人財兩空,在法庭外同事和對方律師爭執起來。陸茗眉想勸架卻無從下手,眼看著吵架有升級為鬥毆的趨勢,突然冒出一個人來,擋住了同事砸向對方律師的手提包。
他甚至沒有勇氣留在上海,等陸茗眉來通知他她和程松坡的喜訊,專門跑回江城,窩在酒店裡。整整七天,陸茗眉沉浸在多年鳳願一朝得償的無邊幸福里,他一個人在生死邊緣徘徊;偶爾接到朋友和老同學的簡訊,內容無外乎工作忙,下次請他吃飯。
任何一個人都不可以,即使是時經緯,也不可以。
陸茗眉衣衫凌亂,坐在地毯上,受驚地抱緊自己,時經緯輕撫抽痛的面頰,緩緩站起身。他仰著頭,抄起辦公桌上的車鑰匙,彷彿要故意表現出自己的蔑視似的,惡狠狠地回敬道:「女人脫|光了都一個樣,你也不過如此。」
寂靜的夜裡只有男人和女人的喘息聲,而後一聲裂帛響,她上身一件雪紡衫被撕裂,熾烈如火的吻,像烤到赤紅的烙鐵,從她脖頸間烙下來。他胸膛滾燙,緊緊貼住她裸|露的肌膚,她渾身止不住地戰慄。時經緯卻在此時放開她,停頓不過兩秒,陸茗眉又一耳光扇過去。
「時經緯,你捫心自問,程松坡哪裡得罪你了?他只有那麼小小的一點願望,想要回他父親的骨灰,原來他跟我說緬甸方面私下己經答應了!如果不是你突然攪進來,會變成今天的局面?我媽媽想把他趕盡殺絕,是因為想掩蓋當年的事情,你呢?你為了什麼?你能摸著你的胸口說,說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因為好奇?」
專題的右列則是另一番景象。
程松坡笑笑,又點點頭,陸茗眉忙又補充道:「然後再也不和他見面!」
「也錯怪了你嗎?」
陸茗眉一時亂了方寸,她完全沒料到時經緯會這樣變臉,她雙手茫無目的地亂抓,只抓到無法著力的地毯。待她稍稍清醒,唇齒間全是時經緯的氣息,他亦這樣不留餘地,頑強地攻佔每一寸可以到達的領地。她雙手雙腳全被時經緯鎖住,陸茗眉后怕起來,她從未想過時經緯會是這樣的男人,她以為他只是嘴皮子厲害,再怎樣肆無忌憚地攻擊他,他也是君子動口不動手。她一點也不知道,這樣的男人被激怒的時候,竟是這樣的可怖。她試圖咬他,卻一點著力的地方也找不到,驚懼和恐慌陣陣襲來,彷彿滔天的洪水直接滅頂而下。
言簡意賅,語意明確,陸茗眉只覺渾身癱軟,連按「返回」鍵的力氣都不再有。攀著門把手緩緩站起身,陸茗眉收拾好茶几上的那本雜誌,又細細地看過一遍,再去衛生間洗把臉,準備出發去機場。
陸茗眉這回學乖了,她沒有直接答應時經緯,只淡淡地應道:「你們太高估我了,拜你所賜我和程松坡己經分手了,不要指望我能幫到你們的忙。」
因為他是12580、Mr.Know All嘛!
時經緯扶著額頭,用力地揉揉太阻穴,半晌后無奈嘆道:「OK,我們先不談這個。陸茗眉,我請你——認真地、仔細地考慮我們的提議。我和老師都沒有要程松坡否認自己聲明的意思,我們的提議是,」時經緯一字一句道,「請他保持緘默。」
接下來的內容更有趣,明愛華詳細剖析程松坡的身世。她聲稱自己是受到王總編的委託,暗中資助程松坡並照顧他、培養他走上繪畫事業。字裡行間,充滿程松坡其實和王總編有不可告人的關係的影射,拜明愛華在這一行強勁的人際關係所賜,王總編的遺孀甚至對明愛華的說法表示默認。
他們知道過去未來的一切走向,卻無力更改,眼睜睜地看時光流逝、草木枯榮。
更悲哀的是,他們真的擁有這樣的能力。
陸茗眉看第一遍時茫然不知所以,再仔細通讀一遍,分析那字裡行間透出的蛛絲馬跡,佩服的同時,忍不住為明愛華的狠辣感到不寒而慄。
「那篇稿子是我寫的,因為我己經查到足夠多的資料,證明我所寫的乃m•hetubook•com.com事實之真相——雖然可能不是真相之全部。但是我並沒有想過發表這篇文章,你也知道,出刊的時候我在休假。如果我要發表,為什麼不放在我自己主編的雜誌?我主編的雜誌上,每期也有我的專欄,我放上去,還能給自己的雜誌增加一點銷量,年終業績也更好些,不是嗎?」
「憑什麼?」
時經緯依舊戴著口罩,看不出表情,良久后他點點頭。
世界上最痛苦的人,不是苦苦掙扎不知今夕何夕的愚味眾生,而恰恰是那能明晰過去預知未來的先知。
時經緯試圖勸服陸茗眉,「至於程松坡那邊,我們有辦法讓他接受。老師因為曾經進入過金三角地區,多年來一直和緬甸不少政府官員有聯繫,他們答應只要程松坡在這件事情上保持緘默,可以考慮私下釋放那個副官的兒子,也可以允許程松坡私下移靈回國。」
縱然有多麼的不甘心,時經緯仍不得不面對這樣的事實:他永遠是一個遲到者。
時經緯照舊是形象正面的新聞記者兼專欄作家。
時經緯陪她去向行長請假,行長有些詫異,問她最近是否有什麼為難的事情,陸茗眉只說是家事,行長也就照準了。程松坡的手機己撥不通,陸茗眉見時經緯是開車過來的,便要時經緯去程松坡的住處,不料時經緯卻猶豫道:「他住的地方……其實我們去找過了。」
辦公室里沒開燈,只有窗外幽白的路燈光芒,微弱地灑進來。
時經緯攤攤手,微顯無奈,「本來我以為程松坡會通知你,後來……發現事情進展得太快,我估計……」他又拿手比畫比畫,示意陸茗眉他猜測她和程松坡之間出了些問題,「我想你有必要了解一下,現在郡發生了些什麼。老師恐怕你見到她情緒會比較激動,所以要我來……」
時經緯很頹敗地摁摁額頭,近乎惱羞成怒,「陸茗眉你別鬧了,這件事情這麼僵持下去,對誰都沒有好處!」
「如果沒想過發表,那你為什麼要寫?」
「你們配合得真好。」
這對師徒,甚至不需要事前的計劃,就可以自發自覺地將事態的發展,引導到對自己最有利的局面中來。
出乎意料的,時經緯也沉默到底,的士開到他住的小區,陸茗眉幫他把行李從後備箱取出來,忍不住問:「時經緯,你就沒什麼話要跟我說嗎?」
陸茗眉追上程松坡的腳步,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程松坡一言不發,慢吞吞地上樓,空蕩蕩的樓梯間里,飄蕩著沉重的嘆息。終於走到家門口,程松坡停下步子,回頭默默地看了她一眼,那種深重的嘆息,彷彿又在空氣中回蕩起來。程松坡見她垂著頭攘著手提包跟在身後,欲言又止,終於有一聲真實的嘆息,飄進她耳朵里。程松坡打開門,她跟進門去,像做錯事的學生,等著老師或家長的責罰。
時經緯點點頭,陸茗眉搖頭冷笑道:「真好笑,她回來了,你竟比我先知道?」
從未有任何一刻,比現在更讓程松坡後悔,那離開的十年。
時經緯的目光在她面上掃過,有些漫不經心地笑,「看起來是你有話要問我。」
程松坡很勉強地扯扯唇角,起身開始收拾行李,他在陸茗眉這裏的東西不多,不過三五件換洗的衣服,一台Macbook,加起來不過一個背包。
陸茗眉甚至能夠猜到,時經緯今天來找她,大概是為了什麼。
時經緯解釋后又訕訕地補充一句,「還是多國語言版本的。」
「怎麼不可能?」
陸茗眉認真地看完母親今早發表的文章,不知如何形容自己的感受。
「憑什麼?」
今大竹一切,都是咎由自取吧?陸茗眉想,和時經緯認識的這大半年,她不是沒有機會認清楚他的真面目,恰恰相反,太多的蛛絲馬跡,曾證明時經緯是怎樣的人。
時經緯不單揭穿程松坡的身份,甚至連提攜他上位的明愛華,也一併痛打落水。
「不如你來告訴我,都發生了些什麼。」
誰也沒有道德污點了,連程松坡也沒有,因為明愛華說,程松坡的聲明,真偽難辨,或許出自小道消息,或許出自策劃方之手。
她倒要看看,時經緯究竟要給她一個什麼樣的解釋。
時經緯末置可否,上眼皮輕輕地搭搭下眼皮,算作肯定的回答。
陸茗眉越發疑惑,「那你們讓我去哪兒勸他?」
也許明愛華就是因為這一點和時經緯惺惺相惜呢。
程松坡朝陸茗眉的方向望過來,投下深深的一眼,陸茗眉渾身血液頓時攝結,腳步似被釘在地上,挪動不開。程松坡並未走過來,他只是立在報刊亭前,面無表情地翻開雜誌,嘩啦啦的翻頁聲,彷彿敲在她的心上。程松坡一邊翻雜誌一邊往回走,義不經意似的朝她瞥過一眼。
女人最柔弱的眼淚,總有最驚人的能量,能軟化掉男人最冷硬的心。
陸茗眉一時不解,時經緯只好承認說:「我們現在都找不到他。」
「這根大棒她手裡也有,但她自己放棄了,能怪得了誰?人不自愛,不懂得保護自己,憑什麼要求要有人來愛你、保護你?」
「你……」程松坡抿抿唇,明明知道該斬斷一切,卻在面對陸茗眉時,無法戰勝心底那一點點小小的念想,久久后他輕聲道,「你讓我冷靜一下。」
程松坡進門后就把那本雜誌扔到茶几上,他坐在沙發上,陸茗肩就站在他身邊,好半天後又坐到一旁的單人沙發上。她小心翼翼地抬眼偷膘程松坡,出乎意料的,沒有等到程松坡的質問或責罵。他面有倦色,很悲戚的神情,痴痴地盯著她,目光貪婪——好像是想要一次把她看個夠似的。
陸茗眉一怔,沒想到等來的第一句話竟是這樣,程松坡又低低地嘆了一聲,神情沮喪,半晌后輕聲道:「也許我不該回來的。」
「也許……你們……」這樣的話,從時經緯口中說出來是極不甘心的。他心緒複雜,不知道自己現在究竟希望事態走向何方,陸茗眉若找不到程松坡,固然會引起很大的麻煩。若她找到了呢?時經緯自嘲地笑笑,這應該是可以料想到的結果。陸茗眉和程松坡之間總有這樣的默契:她毫無道理地等了他十年,而他居然真的回來了;她一聲不響地去了祟明島,而程松坡比自己早一刻找到她。
幼年時父親教他讀的書上說,天下莫柔弱於水,而攻堅強者莫之能勝。
陸茗眉被這句沒頭沒腦的話槽住,微楞后才嗤道:「怎麼可能?」
當是開闊眼界、增hetubook.com.com長見聞也好。
現在無法繼續欺騙自己,程松坡知道那些欲言又止的忍耐,那些看似玩世不恭的掩飾,都代表些什麼。原來他不懂得這些,年少時心高氣傲,以為愛不該有任何欺瞞,經得起所有磨鍊,容得下錐心刺骨的傷害。現在他明白時經緯目光背後的深沉,那是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無法言說的愛,明白這些是因為,他自己巳開始懂得。
時經緯停住腳,依然是似假還真的笑容……
陸茗眉直覺自己太過幼稚,當初她就知道他是這樣的人,他今天的卑劣行徑,和明愛華十數年前的所作所為又有什麼差別?
陸茗眉冷笑道,「還有,阿茶這個名字不是你可以叫的。」
陸茗眉冷冷一笑,不置一詞。
還配合得如此天衣無縫!
專題的左列是程松坡新近發表的聲明,他承認時經緯文章中的諸多影射為事實,而目前仍在緬甸首府仰光接受軟禁的那位「程松坡」,其實是他父親副官的兒子。程松坡向緬甸政府發出呼籲,鑒於滿星疊的軍事武裝早已解散,金三角地區的形勢也今非昔比,希望緬甸政府釋放張副官的兒子——今時今日,對他的軟禁己經毫無意義。
陸茗眉忽從身後摟住他,「松坡,你別走,」她眼淚不自覺流下來,「是我錯,我不該相信他的。」
現在他們要程松坡徹底消聲,來掩蓋他們做過的所有不道德的事。
「我陳述事實。」
陸茗眉越發狐疑地瞪著他,一絲苦笑泛起在程松坡的唇角,「很多事情,瞞得過一時,瞞不了一世的。」
眼淚浦濕了程松坡的襯衫,女人到最後總還有這樣一種武器。
薑是老的辣,明愛華實非尋常人可比。陸茗眉原本還詫異,為什麼母親回來不通知她,反而和時經緯默契有加。現在她終於明白,明愛華和時經緯,實在是一脈相承的師徒,再絕配不過的搭檔。
其實早該想到的,初回來的時候,看到時經緯每每心甘情願笑容可掏地任由陸茗眉人前背後地損他,他總說服自己,說那是時經緯的一種職業習慣。
陸茗眉從未發覺,她過去現在,都未曾相信另外一個人,像相信時經緯一樣隨性自然。
「因為真相是在我採訪之外偶然獲得的。當時我採訪一位當事人,中途離開時忘記關錄音筆,不小心錄下了被採訪人打電話的一段內容,很勁爆。從職業道德的角度,這些內容我沒有權利發表,但是……出於一種職業習慣,我仍然把我所知道的全部寫成一篇完整的稿子。」
。陸茗眉極不信任地瞪了他一眼,又回到方才看的頁面上,果然搜到一條緬甸政府的聲明。時經緯的文章所引發的後續反應遠遠超乎陸茗眉的想象,因為程松坡原本就先在歐洲成名,所以相關新聞迅速被翻譯成各種語言在網路上流傳。在程松坡承認自己當年被掉包逃出緬甸,並呼籲緬甸政府釋放如今在押的張副官之子后,緬甸政府並未任何回應。但在今早明愛華的文章發表后,緬甸政府迅速召開小型新聞發布會,並請出正在仰光生活的「毒梟之子」,宣稱最近所有關於己逝毒梟的家庭傳聞均屬謠言;且滿星疊地區已在緬甸政府的管理下展開有序發展,不會因所謂的「外逃毒梟遺孤」而產生任何動蕩。
「這就是你的邏輯?舉著法律的大棒欺凌弱小?所有弱勢的、被殘害的人,在你眼裡都該死是不是?」
「為什麼不說,她不計一切地想要掩蓋她背叛程松坡父親的這段歷史?」
陸茗眉冷笑道。
也許,這就是現在時經緯毫無顧忌的原因?
「現在事情己經公開了,我們想回頭也不可能,對不對?」
不不不,程松坡的父親希望他的兒子一路向北,回到他的故土去,再也不要回來。
陸茗眉揚起頭,難以置信,「我媽媽回來了?」
明愛華永遠有辦法一擊致命,她甚至不親自出手,就能讓人心不甘情不願卻又不得不服從她的安排。十年前她只告訴程松坡陸茗眉是自己的女兒,向他陳述利害,就能讓程松披乖乖地遠赴義大利,事後她還能冷笑著回敬陸茗眉的惡言惡語——你以為你的愛情很偉大?既然如此,為什麼程松坡選擇接受我的安排去留學?
她聲音細若蚊蠅,時經緯彷彿也做著很艱難的思想鬥爭,良久后苦笑道:「現在除了你,恐怕再也沒有別人能說服他了。」
明愛華的矛頭直指從紙媒到網路的全體媒介,所謂法不責眾,打倒一片就意味著誰也沒有被打倒。她說這一切都是炒作,那就是媒體之罪,與時經緯無關,時經緯要麼為人所利用,要麼為人所蒙蔽。總之,時經緯不是有意要背叛自己的老師的,他只是受人誤導,以為自己發掘了什麼真相,甚至在這種新聞真相面前,不惜背叛自己的老師,多麼偉大的新聞人!
時經緯也脫掉皮鞋,坐到陸茗眉身旁,長久地審視陸茗眉,最後問道:「這就是你一直很討厭我的原因嗎?」
見陸茗眉有所鬆動,時經緯又趁勢勸道:「而且緬甸國內一直很動蕩,和這種地方沾上關係,以後總有麻煩。程松坡現在是位畫家,你希望他持續因為一些和繪畫沒有關係的事情而受到關注嗎?」
時經緯聳聳肩,「老師不計一切地希望程松坡和過去的歷史一刀兩斷。」
這回她要親自出手,可見事態嚴重。然而明愛華依舊高明,她的矛頭並不指向程松坡,反而全副炮火攻擊背後承辦畫展的報社、畫商和媒體。
那是去年的新聞,內容和標題一樣簡潔。聞名世界的毒梟、撣邦地方軍事勢力的領導者程某某,曾掌控緬甸、寮國和泰國交界的金三角地區的海洛因貿易。全盛時期擁有數萬人的軍事力量,為聯合國懸賞緝拿的特級毒梟,在上世紀九十年代和緬甸政府簽署和平協議,並藉此受到緬甸政府的庇護,在仰光接收軟禁並安靜地度過餘生。後面則介紹了金三角地區的人民對這位毒梟的懷念,他在金三角開辦學校、發展教育、修建水利工程,並曾試圖通過局部的禁毒來達到全金三角地區的無毒化。
程松坡終於明白,他少年衝動時的放手,放棄的不僅僅是和陸茗眉十年相伴的光陰。
陸茗眉攤攤手,神情輕蔑,「真可惜,我們認識這麼久,你還活著!」
前些天因陸茗眉生病的緣故,程松坡收拾了幾件衣服就搬過來住在她這邊。她匆匆趕回家,遠遠地就看到程松坡,在小區1門口的書報亭旁,和老闆在說些什麼,然後和圖書付錢買了一本雜誌。
那種神態口吻,好似時經緯之於她,不過陽光、空氣這樣不值一提的東西。
她知道程松坡那裡現在情勢必然是一團糟,但她知道時經緯和明愛華現在更焦躁,名譽,這是他們在這一行賴以生存的東西。為了挽回局面,時經緯和明愛華願意付出的,也許不止這些。
「喲,現在你們承認程松坡的身份了?你們不是在報紙雜誌和網上都信誓旦旦地說這是惡性炒作嗎?」
陸茗眉毫不掩飾她的嘲諷。時經緯微覺頹喪,笑容都染上幾分凄切,「你有十年的時間等他,卻連兩分鐘給我解釋的時間也沒有嗎?」
時經緯很失望地瞪著她,恨鐵不成鋼似的神情,「很多事情沒有你看到的那麼簡單,就算你不在乎老師怎樣,至少你在乎程松坡吧。你願意他和金三角這個地方,扯上一輩子也擺脫不掉的關係嗎?」
若不是Stella看到翻譯轉載到國外網站上的報道,他甚至還沉浸在能和陸茗眉永世斯守的瑰麗夢境里。
是的,無論當時是何種情形,她都不該將這和程松坡生命做關的秘密,告訴任何一個人的。
「你把話說清楚!」
她言辭激烈地指責這樣不負責任的炒作行為。
看他強打精神的模樣,陸茗眉倒不好意思開口了,心裏明明想這無論如何也是你的錯,即便有千萬苦衷,這件事你也是做得不厚道。可看他說一句話都要喘幾口粗氣的樣子,她又實在做不出嚴刑逼供的事來了。
時經緯眯起眼,很失望的模樣,「你總有一句話氣死人的能力。」
陸茗眉還來不及總結經驗教訓,時經緯居然又找上門來,大堂經理見到時經緯依然很熱情,大開方便之門讓他直接到陸茗眉的辦公室來。時經緯大概也知道陸茗眉不會給他好臉色,就自己招呼自己坐下來。陸茗眉面無表情冷冷道:「嫌昨天那一已掌不夠痛,今天連口罩都不戴了?」
門輕輕地被關上,門鎖擦的一聲扭上,像一聲咒語。陸茗眉怔怔地瞪著門鎖,不曉得過了多久,才發現自己癱坐在地板上。
程松坡的步子變得艱難,原本伸手想要拉開她的,落在半空中忽然轉了向,他慢慢地轉過身,一手撫著她的頭,一手輕輕落在她背上。話再出口的時候,他居然也有些硬咽,「我太高估自己,以為回來……以為回來就能改變一切。」
他一句話就制住了陸茗眉。她願意程松坡一生一世都要和金三角這個地方糾纏不清嗎?
「否認他自己的身份?否認生他的父親母親?」
電話依然保持無法接通的狀態,陸茗眉回憶完所有程松坡可能去的地方,實在找不出什麼遺漏之處。時經緯最後載她回到報社辦公室,已是午夜時分,兩人都疲倦不堪。陸茗眉脫掉高跟鞋坐到地毯上,有氣無力地問:「早上他的聲明最早是從哪裡發出的?」
其實她三分鐘都坐不住。
陸茗眉傾身過來,冷冷曬道:「難道你不是感情用事嗎?」
「他在義大利有經紀團隊幫他打點畫展,官方網站還有其他雜務的,只有在上海的畫展他提出要親自打理。你看到網上他向緬甸政府提出的要求,是他刊登在官方網站上的,他又通過郵箱向國內幾家比較大的媒體抄送了一份。」
就像他曾質問過她的那樣,在他不在的年年歲歲里,究竟是誰,填補了他的空白。
陸茗眉趕緊跟上前去,她想說「我可以解釋的」,張開嘴才發覺,到底解釋什麼呢?
世界就是如此弱肉強食,強強聯手製造輿論,就可以把他們對弱者的傷害,粉飾得好像不存在一樣。
「你很會編故事,時經緯,」陸茗眉毫不掩飾言語中的挖苦,「但是在一個人說過太多謊言后,你讓我怎麼再相信?我……我還記得有一次我來這裏找你,你正在接電話,小趙說是有人要為情自殺,打電話到電台,主持人聽說那個聽眾很喜歡你的文章,就請你去勸解。你記得你那次說過什麼嗎?你跟人講你有同學的女朋友得了絕症,然後兩人如何如何相懦以沫,那男生怎麼樣燃起女孩生存的鬥志,後來女孩死了男生又怎麼堅強活下去……編得整個一八點檔電視劇似的!你看,無論多麼複雜離奇的故事,你都能信手拈來!我現在懷疑……你那個被拐賣的身世,八成也是你編造出來的另一個謊言!當然,你這次編得更加逼真!我很佩服你,真的,時經緯,我很佩服你。在我見過的所有人中,你是唯一一個明知別人不會相信,卻還要把整個故事說得有鼻子有眼,真到讓你自己都相信這是唯一事實的地步!也許這就是你這麼年輕,卻在這一行做到這麼高的原因吧?沒點過硬的心理素質是不行的,我說得沒錯吧?」
真是沒什麼疑問的,雜誌上都標著時經緯的名字了,時今日在媒體圈的聲名地位,難道有誰敢冒他的名字不知道內情的人,總共不過三五人,除了時經緯,誰會發篇文章出來?
時經緯心緒紛雜,到現在他終於明白,為什麼陸茗眉初見他的時候,就說「總有一天你會成為一個背叛者,背叛那些深深相信過你的人」。他知道陸茗眉曾經期盼過母親的關懷,然而這種關懷終於被長久的期待和隨之而來的失望所磨滅,等明愛華醒悟的時候卻為時已晚。
「你恨的是老師,」時經緯苦笑道,種種不甘和無奈的情緒充盈胸臆,卻無法宣洩,只能陳述這樣簡單的事實。實際上,就算他更早一些知道這些,又有何用處?只不過知道自己被判死刑的原因而已,然後更加無奈而不甘地等死。
在他們的利益面前,沒有永遠的敵人,也沒有永久的背叛,有的只是互相利用、各得其所。
時經緯失望地搖搖頭,「陸茗眉,在你眼裡我就是這種人?」
時經緯抿抿嘴,深吸一口氣,「其實真相很震撼,我全程跟過這單case,但是最後那篇稿子我也沒發,替上一篇四平八穩的稿子。」
他輕輕掙朋她的懷抱,陸茗眉失望搖頭,「你還是在怪我。」
「那篇文章是不是你寫的?」
她想,今生今世,她都不會原諒時經緯了,永不饒恕,永不饒恕。
陸茗眉站起身來,晃晃悠悠的,摸索到放空調開關的地方,關掉冷氣,依然渾身哆嗦。再看看時經緯那張「誠摯」的臉,真不知道用什麼來形容好,還有她的母親,明愛華,聲名顯赫的戰地記者……真是沆瀣一氣,狼狽為奸。可笑的是,她不得不考慮他們的提議。
「找不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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