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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風景都看透

作者:雲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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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一切交往都是初逢

第八章 一切交往都是初逢

而現在,那過往的一切,也不過是彈指一揮間,曾有過的淚與痛,渺小得仿若塵埃。
現在回想起來,那時,或許只是寂寞。
時經緯二話不說,拽起陸茗眉,押犯人丁般地衝進電梯,直奔地下車庫,然後一路狂飄,馳向浦東機場。
陸茗眉轉向時經緯,時經緯點點頭,「我和婁律師建議老師再慎重考慮一下,老師……」他搖搖頭沒有繼續說下去,婁律師和時經緯的意思都很明顯,明愛華身體每況愈下,大概己自覺時日無多,不知出於什麼原因,竟不願在身後留下任何痕迹。
肌膚相接,一樣可以燃起焚燒五髒的火花,情慾二字,未必非某人不可。
陸茗眉只是無計可施,習慣性的以為時經緯是台萬能解決方案生成機,輸入疑難雜症,就能輸出完美的解決方案來。
如果他踏出這一步,今天這個夜晚,將和那張超速駕駛罰單一樣,成為一張符咒、一樣隨時隨地都可以抖出來、把他挫骨揚灰。他所做的一切,都能被她輕易地踩落腳下,碾碎成泥,人格也好,道德也好,總之他在她面前,是永遠抬不起頭來了。
「美麗的罌粟花海激發了我對繪畫的熱愛,但我的興趣遭到父親的強烈反對。家父很像中國古代的隱士,閑時他喜歡去巡視農田,幫一些年老的鄉鄰插秧。練兵打仗並非他的興趣,滿星疊也沒有人願意背井離鄉,但我們的學校、水田、茶園,經常有炮彈毫無預兆地落下來,所以滿星疊的男人,從很小就要開始接受軍事訓練,隨時准各保衛我們自己的家園。」
看到這樣的新聞,時經緯心裏一時亂糟糟的,像團棉花似模恢雷約閡魴┦裁矗米魴┦裁礎?
女人脫|光了都一個樣,你也不過如此。
女人脫|光了都一個樣,你也不過如此。看,比你年輕漂亮的女人多的是,不用我費盡周折、輾轉討好。
「那……」時經緯吞吞吐吐,竟不知如何開口——這個夏天,他給陸茗眉帶來的,竟無一個好消息。他默然良久后勉強笑道,「沒什麼,我等會兒正好耍過去辦事,順便找你,你一直都在吧?」
這三字真言簡直成為席思永克他的必殺技。
他的鋼筆字寫得頗不錯,白紙上龍飛風舞的,居然是各式各樣的,陸茗眉的名字。
繼父思索良久后說:「她問……我是不是做錯了?」
須知程松坡在去佛羅倫薩前,在上海邊讀書邊學畫時,亦受過不少名師教導——若沒有明愛華的關係,普通學生哪有這樣的機遇?但這些私事,終究輪不到他這個後輩來問。
「趁你病要你命嘆。」
時經緯真要恨得牙痒痒,如今他不得不承認,他處心積慮想要證明席思永在情感上的凄慘,不過是因為他的處境,慘甚於席思永。
他沒有回來的時候,那十年的等待被不斷拉長,甚至讓她以為,那樣的等待,會持續到生命的終結。
只是,愛恨嗅痴怨,半點不由人。
陸茗眉猶豫良久,終於忍不住好奇心,在眾人面前開啟文件袋。里袋裡的東西倒出來,陸茗眉不由倒吸一口涼氣——文件袋裡不過一封信,一張照片。照片年代久遠,彷彿是陸茗眉自己和程松坡穿越時空,回到十數年前的滿星疊。
「啊……你們今天很忙?」
沒多久就有記者趕來,都被時經緯利用各種渠道的熟人朋友給請了回去。在各方心照不宣的靜默下,明愛華的喪事居然處理得低調而順遂。遺體送火葬場火化后,明愛華的律師也聯繫上陸茗眉,準備向親朋好友們宣布明愛華的遺囑。
看看表,凌晨兩點,馬路上依舊燈火通明,絢爛的都市夜生活,遠末結束。
陸茗眉忽然煥發生機,雙眼圓睜瞪著屏幕,生恐錯過一星半點有關程松坡的消息。
他到底沒有踏出那一步。
時經緯長舒一口氣,鬧成這樣,陸茗眉大概再也不肯見他了。也好,他不用時時刻刻衡量兩人之間的距離,仔細斟酌是否逾界。至於程松坡的事,凡事盡人事聽天命,鬧成什麼樣和他時經緯有什麼相干?至於陸茗眉,程松坡做什麼在她看來都是有理的,程松坡如今公然和緬甸政府叫板,茬陸茗眉看來,恐怕也是一種英雄行徑——那就由得她崇拜好了,干我何事?
他指指陸茗眉身旁的一排桌子,擠出一個極難看的笑容,「沒什麼,你給我辦張卡吧,我家裡沒油了。」
他在她耳鬃留下輕輕一吻,然後匆匆離去。
弱水三干,你非認死理只取那一瓢飲,不是欠抽是什麼?
清晨的水彷彿是寒涼入骨的,毫無阻擋地沁進五臟六腑,初一剎那他的身體有經受不住的顫抖。他咬緊牙關和潤涸而出的涼水搏鬥,慢慢地也就習慣了。
這大概就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吧,老一套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的僵化思維在新一輪國際局勢中早已過時。
陸茗眉不以為意地聳聳肩,「隨你便。」
「在十七歲以前,我一直生活在緬旬、泰國和寮國邊境所形成的一塊三角地區,也就是外界俗稱的金三角。那時候我並不知道這個名字對於外面世界的意義,在沒有戰爭的時候,我們的生活寧靜得像田園牧歌。每到夏天,漫山遍野盛開的罌粟花,像五彩雲霞落在山川河谷。如果沒有突如其來的戰火,我會以為我們居住的地方,就是人間仙境。」
時經緯閉上眼默嘆一聲,如今,大概只有他和陸茗眉明白,明愛華這句話,究竟問的是什麼。
陸茗眉的父親長久沒有發話,此時向婁律師問道,「那…她沒有來得及處理的東西,有什麼是要給茗眉的嗎?」
找到陸茗眉時她正指揮身穿銀行制服的業務員們派發傳單。有人發給時經緯一張,「先生,今天開業預存一干元入購物卡額外送兩百購物券;消費滿三百八十八送一壺食用油;消費滿八百八十八送三壺……啊,你找陸經理是吧?」
她鄙夷地望著他時輕輕上揚的眉形,她狠狠地刻薄他時毫不停歇的薄唇……任何一樣,都深深激起他探藏於心的慾念。只要再進一步,再進一步,他無疑是可以從身體上征服她的。
離開滿星疊后,我向報社上級交代了此行的主要經歷和收穫,由王總編出面,和國內外許多關注金三角地區的政府官員進行溝通。最終緬甸政府決定放棄以往的剿滅政策,取而代之以經濟援助換取和平的策略,他們提出的條件是程將軍必須放棄所有的武裝力量,前往仰光接受軟禁。程將軍在兩件事上非常猶豫,第一是他不知道緬甸政府能否信守承諾,扶持滿星疊地區的經濟;第二就是程松坡,他不願意兒子的一生部要在牢籠里鷹過。
時經緯忽而想起席思永說他缺個女人,還有他那錢鍾書三法則之一的「在遇到她以前,從未想過結婚的事」,心中百味雜陳,冷熱交錯,不可訴之於人,唯有自知。
顯然陸茗眉是來找他的,然而看到他,陸茗眉的模樣彷彿也有些吃驚。她垂頭站在電梯口,眼圈微微泛著紅,神情瑟瑟的。他們這樣沉默著對和-圖-書峙良久,終於還是陸茗眉先開口:「對不起。」
我不是一個稱職的母親,在你全部的成長階段我幾乎部缺席,這一點我需要檢討。我不能辯解說我其實有心照顧你,只是工作太忙;或者說我有做過什麼暗中照顧你的事,只是你不知道。這些都不是事實,真正的情況是,你的到來並不在我和你爸爸的計劃之內。
嵌在電梯口牆壁上的平板電視正播著新聞,女主播白開水般的聲音里忽現出異樣的抑揚頓挫,「下面插播一條有關國際知名青年畫家程松坡的最新消息。」
結婚初期我們還是有一定的感情的,雖然不算很探。當時剛剛恢復高考,我們相約一起參加高考,等雙方都學業育成、事業上小有成就后再要孩子。你到來的時候,我和你爸爸都剛進入分配的單位,跟腳未穩,甚至對你的到來都感到很恐慌。我們一度認為自己還年輕,准各打掉孩子,在你外婆的嚴厲譴責下放棄了這一念頭(事實證明你外婆的塊定是正確的,我至今為當時聽從你外婆的建議感到慶幸)。
陸茗眉拿壩手比成喇叭,大聲問,「休黃偽有什麼事?很急嗎?過兒天他就回來了!」
啪的一聲電話就斷了,時經緯驅車趕到陸茗眉所在支行,對面的開業花籃至少擺了百米長,兼之鑼鼓喧天,似乎是超市在門口搭台舉辦遊戲節目。
人是非常現實的動物,所以我們選擇了分開。
夜了,擱筆吧,希望有空能和你當面談談。
早年採訪戒毒所,有十六歲的少年對他傾訴自己的愧疚侮悟,稱要好好做人努力上進再不令父母傷心。時經緯見他目光真摯,隔月寄錢給他買書學習報函授課程。來年時經緯去戒毒所做後續來訪,方知那少年早已復吸,且用種種理由向關心他的社會人士騙財騙物,轉賣后換取毒品。至於他曾痛哭流涕決不辜負的父母,被逼得賣掉房子丟掉工作:親朋好友也一早斷絕來往,最後靠社會救濟勉強度日。
弱水三干,你只願取一瓢飲,然而你又怎麼知道,那一瓢弱水,心意如何?
陸茗眉守在安檢口的欄杆外,近乎絕望地向里,張望,她不知道這樣的等待,究竟走為了證明什麼,又是為了向誰證明什麼,等到那一道清瘦的身形真出現在自己面前時,陸茗眉簡直不敢相信。她伸出手,隔著欄杆,程松坡烙臂的朋肉堅硬如鐵,她這才有些回過神來。程松坡笑容清淺,瞟一眼遠處的時經緯,隔著欄碎俯身來擁住陸茗眉,在她耳趨輕聲道,「謝謝,祝你辛福。」
撣邦地區靠近雲南邊境的地方,使用的都是中國移動鋪設的移動網路。時經緯又聯繫熟人,查檢程松坡的手機信號,得到的消息是從昨晚開始,此號碼再無信號。
婁律師唱然嘆道:「你媽媽曾經立過三次遺囑,我想……也許你有興趣聽一聽全部過程。」
「在此前所有流傳出來的履歷里,我十七歲前全部是一片空白。儘管有很多媒體曾對我的家庭表示過興趣,但我從未正式回答的原因,是因為我對這一段經歷,一直十分迷惘。」
阿茶,你要相信,在孕育並哺育你的那段時間里,你確確實實是我和你爸爸情感的結晶。
原來的陸茗眉不是這樣的。原來她也常背著這款單肩挎包,昂首挺胸的,對他說起話來也是中氣十足、盛氣凌人,從來不曾問過:時經緯,你有空嗎?
陸茗眉越發不解,咬咬唇后問,「那……第三次呢?」
這女人就是如此簡單,程松坡若有事,他對她縱干般討好也是居心回測;程松坡若平安,他的萬般過錯她都能既往不咎。
時經緯以為陸茗眉會來問自己為什麼明愛華臨終前耍銷毀童物,可是她沒有。他原來猜度陸茗眉心底是很盼望明愛華關心廷的,如今明愛華碎然離世,陸茗眉不定難過成什麼樣,奇怪的是陸茗眉絲毫格外傷心的樣于也看不出來。明愛華的喪事處理得很快,陸父和繼父都很上心,據說明愛華早年曾有意在江西老家買墓地,前兩年卻放棄此打算,和丈夫在澳洲另選公墓墓地,是以明愛華遺體火化后便由其夫將骨灰帶回澳洲。
陸茗眉雙手擺著信,轉向繼父問道,「我……我媽媽還有設有說過什麼?」
「有。」
在座的陸、明兩家親戚,連同時經緯在內,皆為婁律師這番話悍然不已。一旁陸茗眉的繼父只輕輕點點頭又搖搖頭,表示對婁律師的附和,陸茗眉不解地問,「婁律師,你這話什麼意思?」
明愛華已不在世,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失去了找陸茗眉的借口。原來明愛華總謝他,拿他當自己和陸茗眉之間的一條紐帶,現在他方發覺,真正該言謝的人是他。是明愛華,給了他不斷接近陸茗眉的理由。如今,這理由忽然就不存在了。
明愛華頭戴大沿草帽,眉目英挺,端著一架鋒亮的步槍,做著瞄準的架勢。她身後的男人劍眉星目,穿著卡其布軍服,頭戴鋼盔,腳蹬皮鞋,雙手負在身後,微微傾身給明愛華指點動作,朗朗笑容如松林清風。
時經緯不知是什麼時候來到她身後的,他輕輕抬了拍她的肩,嚇得她猛然一縮,驚駭地瞪著時經緯。時經緯握著手機,彷彿有什麼極難說出口的話,表情沉鬱得近乎駭人。陸茗眉問時經緯你怎麼了,時經緯也不答話,持著手機朝她晃晃。陸茗眉慌了神,一種很不祥的預感忽然籠罩下來,她結結巴巴地問:「我……是不是我媽……」時經緯眉心緊皺,瞪著她不說話,良久才道:「她在醫院看到新聞……腦溢血。」
如果說我一生中還有什麼後悔的事,那就是沒有把程松坡培育成純粹的普通人。程將軍曾囑託我不要讓程松坡沾上任何一件和金三角相關的事,所以我用盡一切辦法抹除他的歷史,可惜他一直沒有體會到他父親的苫心。更令我失望的是,他把對我的不滿轉嫁到你的身上,意圖以傷害我唯一的女兒來令我痛苦。
阿茶:我不知道你會在什麼時間、什麼地點,看到媽媽的這封信。我曾經萌發過把這封信直接寄給你的念頭,也許這樣可以儘早緩和賣們母女倆的關係,但思前想後我又放棄了這個念頭。因為我希望,你想要了解的那些事情,是我們在很平和的一種狀態中,由我親口告訴你,而不是為了緩和與你的關係,被迫做出的解釋。
趕到醫院的時候,陪在明愛華身邊的是她三午前再婚的丈夫,陸茗眉名義上的繼父。等時經緯和陸茗眉趕到時,病房裡堆滿了醫護人員,彷彿是專等著要陸茗眉看最後一面,然後才蒙上那層白布。
灰溜溜地回家,廚房裡廚具齊整鋒亮,卧房裡書架上滿目琳琅,環視一圈,一個家裡該有的一切應有盡有,什麼都不缺。
時經緯正敲著朋友的E-maili地址,剛剛點擊發送,隨口問道:「死人了?大規模小規模?」
現在頂頂難勸服的只有明愛華了。時經緯心裏對明愛華近期的舉動也頗為https://m.hetubook.com.com存疑,若明愛華真如陸茗眉所言,從金三角逃脫後向緬甸政府出賣有關程松坡父親的機密,那明愛華又何必對程松坡如此關心?若只為掩蓋當年的污點,那當初又何必處心積慮地為程松坡鋪路呢?
心情煩悶的時候,時經緯的習慣是抽一張A4紙來亂寫亂畫,筆尖劃過白紙沙沙的聲音,總能讓他慢慢平靜下來。他已經很多年不用紙稿了,只有碰到格外震動的故事,才想用手寫,然後聞聞那種墨香,有格外的成就感。
時經緯將最新消息轉告陸茗眉,不曉得心裏什麼地方生出來一股執拗勁,摸著手機朝陸茗眉笑道:「陸茗眉,你敢不敢和我打一個賭?」
時經緯倉皇逃出自己的辦公室,對,是逃,再多待一刻,他恐怕就要做出讓自己痛悔終身的事來。
時經緯松下一口氣,果敢從地理上也是撣邦的一部分,離程松坡原來居住的滿星疊並不太遠。金三角地區有許許多多的地方武裝勢力,果敢亦是其中之一。在滿星疊地區武裝向緬甸投降前後,果敢地區也和緬甸政府簽訂和平協議,並承諾全面禁毒。
很輕易地就進入耳鬃斯磨的狀態,男人征服女人的手法有很多種,反之亦然。
「緬甸要大選,內部派系鬥爭,借口說果敢又在制毒,強行入境檢查。其實說白了還是他們國內幾股勢力在博葬……」
擱下筆,辦公桌上的電話忽急促地響起來,看號碼是位做時政新聞的朋友,「時總,你這裡有沒有緬北撣邦的詳細資料?有的話E-mail我一份,趕緊啊,立刻要!」
他嘴硬反駁:「你有什麼值得我嫉妒的?」
「有啊,他打過我電話,當時我在開會,他留了語音訊息,」遠處音響聲量增高,陸茗眉不得不提高音量,「他說已經進了緬北,到漢人區了,等回雲南再和我聯繫!你找他有事嗎?」
今天意外地失效了。
女人脫|光了都一個樣,你也不過如此。時經緯默念這句話,請了身邊的女子一杯軒尼詩。
婁律師又遞過一份文件,顯示日期是三年前,陸茗眉算算,大約是母親做手術之前不久。這一回明愛華的財產僅餘存款數萬元,全部贈予陸茗眉,別無其他。不等陸茗眉發問,婁律師便解釋道:「這中間相隔的六七年裡,你媽媽曾多次前往撣邦。那兩套房產變賣后的財產,主要捐贈給了當地的教育組織,用於金三角地區全面禁毒后的基礎教育設施修建。」
這叫自作孽不可活。尤其最近這一年,席思永和成冰複合后,更成為時經緯茶餘飯後牌桌旁永恆不變的笑料。席思永也不生氣,被說多了,便淡淡一句,「你嫉妒。」
程松坡請出一整套背景深厚的醫療團隊,要取樣DNA進行親子鑒定。而歐洲諸多社會名流、商界富豪甚至是王儲政要紛紛表示,為促進金三角地區禁毒后的和平發展,他們將派出私人代表,保障整個鑒定過程的公平、公正。
可惜明愛華永遠沒有機會再和陸茗眉當面談談。
在緬甸政府和程松坡舉行的聯合記者招待會上,程松坡自然也很配合地表達對緬甸政府的感謝。
席思永輕飄飄吐出四個字,「你沒人愛。」
時經緯不滿道,「果然他媽的還是有槍是王道,那片地方兒百年都不關緬甸政府鳥事!」
那濫俗得放遍大街小巷的歌曲里,歌手凄婉無比的調子,霉著「我們還能不能能不能再見面」。
拉開卧室的窗帘,天邊已泛起魚白,時經緯搖搖頭,禁不住挖苦自已:註定你是個勞碌命。
遠處又人在叫程松披,似乎是催他趕緊到候機廳,程松坡這回終於明白陸茗眉的意思,反手握住她,沉默半晌后回她一句:「等我回來。」
陸茗眉看在眼裡,只一個念頭:程松坡若換上軍服,亦是此番模樣。
時經緯也不明白自己究竟要賭什麼;也許是和天賭,也許是和地賭,或是和這終究讓他不甘心的命運賭。他恢復慣常那種被陸茗眉嘲笑為「不可一世」的自矜和傲氣,心中湧起的卻是一種近乎悲壯的情緒,「我不信蒼天特別厚待程松坡,所以——除非你死,或者我死,」他也補充一句,「或者你和他結婚,否則,我跟你沒完。」
陸茗眉微仰起頭,愈加堅定地回答:「我不敢說天長地久,也不會自虐地再等他一個十年,但是……除非他死,或者我死,」她臉上又浮現出典型的陸茗眉式驕傲笑容,「或者他和別人結婚。否則,我都要等下去。」
按照行程、程松坡會先陪同張副宮之子回滿星疊拜祭先祖,然後經由雲南直飛上海。
對近來的變故,時經緯自身是頗傷感的,明愛華於他而言,實在可稱為知遇之恩。若不是明愛華一力要撮合他和陸茗眉,他也不會一腳踩進這泥潭而不可自拔。其實明愛華此次回來,還曾特意問過他對陸茗眉究竟是何心意——他知道明愛華是未死心的。
得到確證消息時已是翌日清晨,果敢地區的領導人第一時間將消息通知了程松披在國內唯一的合作夥伴,時經緯所在的報社。
不知道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心中是否依然恨我。在教育孩于萬面,我似乎一直都是失敗者。我希望程松坡和過去徹底決裂,他卻和他父親的心愿愈行愈遠;我希望你不要走我的老路,似乎也失敗了。
時經緯點點頭,衝到陸茗眉身邊,「你這兒天有沒有和程松坡聯繫過?」
「有很多人問我,現在公開自己的身份,是否想為父親翻案正名。對此我的回答是:不需要。家父的名譽,存在於滿星疊每一個人的心裏,那裡的同胞會永遠記得我父親為他們所付出的一切。至於那些說炒作的傳聞,更是無稽之談,我的畫作的價值,雖然比不上我父親的品格和為人,但它們有一樣共同點,就是不需要那些心中存有偏見的人的認可。」
他真的以為,自己早已修鍊得金剛不壞。
我和你爸爸的結合是很倉促的,當時我們都剛剛經歷知識分子下鄉,回到城裡后經朋友介紹認識,三個月就結了婚。我們迅速結婚的主要原因,一是讓父母安心,二是為分房子。這個理由對今天的你來說也許很可笑,但當時的社會壞境就是如此,我們分配工作的單位,已婚夫妻可以分到很小的一套兩室一廳,而單身青年只能住宿舍。
他知道,陸茗眉明白他問的是什麼。
偏偏席思永還一副弱水三干只取一瓢飲的決絕,他口上不說,卻貫徹得比誰都徹底。
程松坡的消息,時經緯也陸續關注,他原以為程松坡這回和緬甸政府將有一場持久戰,沒想到事情居然處理得十分順遂。程松坡到緬甸第二日就受到緬甸一系列高官的接見,先前僵持不下的DNA測試也不做了。緬甸政府十分大方地承認了程松坡的身份,並表示滿星疊地區早已在緬甸政府治理下回歸正常秩序,故而對前武裝力量高官的軟禁也無更多實質性作用;答應歸還程松坡父親的骨灰,並釋放一同軟禁的張副hetubook.com•com官之子。
「OK,你稍等,」時經緯夾著話筒,迅速從電腦里搜索存檔,順口問,「到底為什麼打起來的?」
「你說什麼?」
嘗到她眼淚咸澀滋味的那一刻,時經緯終於挫敗地鬆開手,冷笑自嘲,「陸茗眉,你還真當我他媽地主惡霸呢?」
時經緯答道,卻在心裏保留了下一句:我見過至死不渝的愛情,可惜的是,它們只在單方面存在過。
陸茗眉驚問:「你知道?」
那頭慨嘆一聲,「聽說果敢內部也出了問題,這次武裝衝突,還搞死了幾個人。」
「家父生活非常簡樸,並沒有因為他是地區的領導人而有所特殊,所以在滿星疊深受愛戴。但有一天,當我離開滿星疊來到外面的世界時,我發現原來我所有的認識,都遭到徹底的顛覆。金三角被人描述為地獄魔窟,好像這世界上所有的罪惡都源於那裡;家父被描述為魔王,殘暴無道,茶毒世人。」
半夜裡接到社裡的電話,說與程松坡同行的助理打電話到社裡緊急求援,稱程松坡在進入雲南后,發現有東西遺落在滿星疊,自行租車返程,如今失去聯絡,下落未明。
在你上幼兒園的那段時間,我時常因為你的緣故而被迫放棄許多一線採訪的機會,這讓我覺得自己的事業發展受到了很大的阻滯。我把事業不如意的原因歸結為你的過早到來;對於事業的過度關注,引起了你爸爸和爺爺奶奶的不滿,並最終導致我們離婚。
我花了很多年的時間才意識到當初的錯誤,並在此後的十幾年裡,不斷消化這個錯誤給我帶來的苦果。因為直到我從總編的位置上退下的時候,我才發現,要做好一份工作是很容易的事情,只要你擁有正常的智商和足夠的投入即可;而要做一位好母親,比世界上所有的職業都要困難得多。
男人和女人,天生從體力上就是不平衡的,更何況她早為程松坡奔波了十幾個小時。
除開巧克力,還有各地風味特產,或新奇的手工製品,總之一定要捎上一句「老師說你喜歡」。有時陸茗眉也會詫異,說自己從未喜歡過某樣東西,時經緯便裝傻,「是嗎?可能我記錯了,你銀行附近新開了一家甜品店,有沒有興趣?」
「對面那家超市開業,跟我們銀行簽了合同辦聯名信用卡。今天優惠活動很多,聽說早上七點超市門口就排長隊等搶開業禮品,真誇張!我們現在嚇死了,生怕等會兒出什麼踩踏事故,又怕準備的禮品不夠,剛剛派人去採購去了。你稍等等,我幫你叫小陸!」
今天,在這裏,我想對阿茶你說,是的,我們之間曾經萌發過某種感情。我們的確曾度過一段非常美妙的時光,時至今日我仍不願和任何人分享這段回憶。但我們同時部非常清楚彼此成長的環境和肩負的責任。
婁律師從檔案袋裡抽出一份泛黃的卷宗,「這是十年前茗眉你念大學后你媽媽立的第一份遺囑。」
時經緯伸手落在陸茗眉的肩上,陸茗眉不自覺地一縮,卻並未躲開。時經緯心中越發揪痛,種種不甘情緒,竟翻江倒海地奔湧上來。他雙臂箍住陸茗眉,靖蜒點水式的輕吻試探性地落在她泛紅的耳珠上。她在他懷裡不住戰慄,溫熱儒濕的吻又襲至她的眼眉旁。她緊咬下唇,努力抵制時經緯欺騙性的溫柔和外表下毫不氣餒永不言敗的攻勢。
要證明自己其實是件多麼容易的事情,時經緯從來不缺女人,他馬上就可以證明給她看,證明給自己看。
「世上的謠言其實都經不住推敲,它們之所以能傳播,只是因為它們滿足了某些人狹隘心理的需要。我會用最直接的方式來證明我的血緣,這種證明無關名譽、無關利益,我所做的一切,僅僅是盡一個兒子的義務。」
嗵……嗵……三鳴開業禮炮過後,趣市門口忽靜下來許多,和先前的喧囂有些不成比例。時經緯正欲開口,音響里忽又傳墨震天響的網路歌曲。
事到臨頭,時經緯反而不知如何開口:「我……我本來昨天找他有點事,」陸茗眉瞪著他,見他半天沒言語不滿道:「你到底什麼事啊?哎,這位先生你辦卡啊,請先填一下這張申請表格,再把身份證拿給我們1作人員複印一下。喂,時經緯你到底什麼事啊?我這裏忙著呢,沒空應酬你!」
女子的身段很好,細腰翹臀,時經緯的手沿著她的肩頸而下,撫到曲線玲隴的地方,呼吸也隨之急促。看,多麼容易!頹廢迷亂之中,時經緯忽而茫然起來,他就這樣放縱自己嗎?他現在和任何一個陌生女子所燃起的純異性間的激|情,究竟又能證明些什麼?
周末陸茗眉又和同事約了去逛街,時經緯尾隨一段,見她興高采烈地和同事在裝潰溫警的淑女衣店裡砍價,並未有什麼異樣。時經緯心中訝異,勸服自己說明愛華和陸茗眉之間本來就情感淡薄,難道一定要陸茗眉人前人後悲悲戚戚才算孝順?這樣再三說服自己,時經緯終於安下心來上班,把先前手頭積壓的工作揀要緊的處理幾樣后,心中又有些不放心。思慮再三后,時經緯翻出兩張新上映的電影票,叫前台給陸茗眉快遞過去,不多時收到簡訊提醒,說兩張電影票由陸小姐本人簽收,確認陸茗眉在上班,時經緯放心之餘,只好暗怪自己多事。
陸茗眉訝然,隨後點點頭,請婁律師說下去。
接下來發生的事,有一部分你已經知道,那就是程將軍他親自審理我的案子並最終發現我和他的家世淵源。程將軍本人也十分顛覆我原來對他的認識,他曾經幾次擊潰緬甸政府軍的進攻,但後來他發現許多其他國家也加入了對金三角地區的轟炸掃蕩。程將軍意識到金三角地區需要一個改變,他們不能永遠依賴炮彈轟炸下的毒品貿易來維持生存,但是他缺少和外界變流的途徑。
他近乎自虐地去泡冷水澡,想讓自已從這紛亂|交雜的思緒千徹底清醒過來。眼前的事每一樣都叫他心煩,明愛華剛剛從澳洲回來,前腳看到程松披的聲明後腳就進了醫院:陸茗眉如今視他如同仇攤,說服她去做一件事情的難度甚於打好幾場攻堅戰;更抓狂的是一幫圈內的熟人天天追命似的找他,都以為他這裡有多少內幕可以抖……想想真是,何苦來哉?
陸茗眉的父親和繼母也都趕到律師樓。明愛華一向用的婁律師和他們是老友,見面后互致問候,婁律師便從公文包里抽出一攜文件,清清嗓子道:「在座諸位都是熟人,客套的話我也就少說了。作為愛華多年的朋友和私人律師,老實說……愛華此時離世,我並不感到突然。」
陸茗眉對明愛華過世的消息表現出超乎尋常的冷靜。
她不問程松坡是否問起過她,明愛華也就更不會告訴她,程松坡是否提起過她。
陸茗眉在時經緯懷裡泣不成聲,時經緯固然也十分震動,卻遠不如陸茗眉這樣感動。因為他知道,所有的深情,都需要資本。所有的驕傲,也需要資本。
那不是欠抽嗎?
陸茗https://m•hetubook.com•com眉傅然,在程松披預各抽身時拽住他,「我等你回來。」
我不是個迷信的人,也不信命,但發現你和程松坡不僅認識而且有戀愛苗頭的時候,有一種發自內心的恐俱日夜纏繞著我。我不知道這是否是宿命的詛咒,你外婆和程松坡的祖父在餘生里再未相見,卻彼此懷念一生;我說服松坡的父親接受緬甸政府的和平協議,然而這個協議讓我們天各一方,永無相見之期。
時經緯這時徹底清醒過來,今天這一晚上,都是些什麼事兒!
他不能相信自己竟能和一個不知名姓的女人斯混在一個陌生的房間。年輕女子很快又貼上來,輕聲軟語地抗議他的停滯不前,他猛然從床上跳起來,抓起衣服往身上套,在女子輕蔑的一聲「神經病」中,倉皇逃離。
笑話,她來找他,他什麼時候說過沒空?
支持程松坡這樣強硬地和緬甸政府叫板的,是他累積多年的名望和地位。
播放的是一段錄製好的視頻,程松坡面容依舊清俊,深邃雙眸里透出無限決絕與堅定,「我是程松坡,來自撣邦的程松坡。」
「剛才那段視頻錄製的位置,是他剛回國時住的酒店,」時經緯邊回答,邊查找通訊簿里的電話號碼。他先撥到酒店,查證出程松坡確曾在昨天入伍過,但數小時前已經退房。他又找在海關的朋友,查程松坡最近的出入境記錄,果然先前程松坡未露面的幾天是回了義大利,昨天再度入境。而最新的記錄是,程松坡將乘坐兩小時後由浦東起飛的航班,飛抵緬甸仰光。
程松坡,只有程松坡,總是程松坡。
時經緯霧時清醒過來,他驚恐地瞪著面前的陌生女子,時經緯你究竟在做什麼?
「很多人把金三角稱作毒窟、毒源、毒窩。但起初這裏種植鴉片,就是因為許多國家有對毒品的需求,又不願意犧牲自己的耕地來種植,所以選中了這樣一個地方。試想若沒有需求,又怎麼會有供給?實際上,從罌粟種植到最後的市場流通,真正的利潤賺取者,並不是金三角種植的農民,而是中間的毒品販子!」
陸茗眉不解,「賭什麼?」
接下來我想說的事,恐怕你要更在意一些。
冷靜下來想到的第一個人居然還是陸茗眉,當然,他不是故意要想起她,只是擔心夜裡把她一人扔在自己辦公室,不知會不會出什麼事。理智上他否認了這個可能,保險起見他還是打電話到報社的門房,看門的大爺幫他查記錄,說三點多有人離開,再查錄像,果然是陸茗眉。門房大爺去年股市回援的時候托陸茗眉買過點基金,小賺一筆,對陸茗眉印象頗好。他看錄像里陸茗眉形單影隻、神情蕭瑟,以為她和時經緯小兩口吵架,忍不住還在口頭上教育了時經緯兩旬。
在逝如流水的日子里,心情何時不知不覺政變,已無從知曉。
陸茗眉輕捋耳邊鬃發,面容仍極之憔悴,眉宇間卻露出熠熠神采——有程松坡的消息,對她來說,便是最好的強心針吧。
時經緯掛上電話,忽想起程松坡若從滿星疊回雲南,極大可能會走果敢這條路。況且果敢地區的領導人,據說當年和程松坡的父親頗有交情。程松坡會回滿星疊拜祭祖父,想必經過果敢時,亦耍拜訪舊時叔伯。時經緯一時心慌,趕緊去查證,發現按既定行程他們如今已在雲南境內,方放下心來。只是不知為什麼,他心裏跳得厲害,總覺得像有什麼事要發生似的。
她不曉得為什麼會想到那麼久遠的事,明明是十余年前,現在回想起來卻歷歷在目。
時經緯條件反射般地仲出手,穩住搖搖欲墜的陸茗眉。
陸茗眉全程都表現得極為平靜,銀行那邊她請兩天喪假后就繼續上班了,時經緯去探望她,居然沒吃閉門羹。有同事從江城回來,給陸茗眉捎了兩袋鴨脖子,陸茗眉頗歡快地關起門來大啃特啃,還夾著兩塊問時經緯要不要。時經緯本想好一肚于安慰的話,如今全派不上用場。
「在,不過……很忙。」
時經緯又恐陸茗眉在人前是強顏歡笑,便下班后悄悄尾隨其後,為防陸茗眉發現,還專門找朋友換車。誰知陸茗眉竟是一丁點兒異常也沒有,下班后和同事搭夥到飯館炒菜吃飯,過後坐公交回家,平靜得近乎詭異。時經緯有心去探尋,卻無從下手,總不能讓他開口說:「噓,甭裝了,我知道你心裏傷心呢!」
陸茗眉怔仲良久后,終於醒悟過來,這是程松坡的父親——這是程松坡未曾有一字一句、一物一像可以追念的父親!她迫不及待地拆開餘下的那封信,希望從中能再找到一星半點關於母親和程松坡父親的蛛絲馬跡。
時經緯開著車遊盪在燈火幕簾中,失魂落魄,他知道自己是不能踏出那一步的。他或許真可以這樣征服陸茗眉,她早己無力反抗,甚至事後他也不會因此受到任何法律懲罰。
陸茗眉的手機無人接聽,時經緯轉而撥銀行的座機,是陸茗眉的同事接的,「你找小陸?她在外面忙著呢,你有急事嗎?有急事我叫她進來。」
「這不是單方面撕毀停戰協議嗎?」
席思永在他心目中的形象,飛流直下三千尺,從翩翩濁世佳公子降格為標準老婆奴一枚。
「目前還沒有確切的數字,不過當地華僑已經得到通知開始撤離,死的應該是當地人。」
時經緯驅車到酒吧,裡頭依舊是燈影交錯,他方在吧台落座,就有長發妖燒身材鉸好的女子端著酒杯問身邊是否有人。
我是趁滿星疊地區到雲南邊境招募漢語老師的機會進入金三角的,利用家訪的機會,偶爾能遇到一兩個長壽的、經歷過解放戰爭的老人,和他們聊聊天能了解到一些金三角的變遷經歷。在這個過程中,我的想法有了非常大的轉變,在沒有進入滿星疊之前,我認為這裏的人個個都是毒案、是惡魔,是他們開啟了潘多拉的盒子,抱罪惡之花傳播向全世界。但當我走近這裏生活的人民時,我才發現他們種植罌粟,不是為了致富,面定為了生存。他們和外界幾乎隔絕聯繫,種植水稻僅能滿足溫飽,而種植罌粟是他們所能發現酌唯一一條致富道路。即便如此,他們從毒品交易中所獲得的利潤,相對於整個毒品交易鏈,仍是微乎其微。
很多年前她也在這裏送過他一回,那次是母親明愛華帶程松坡去義大利,他穿白襯衫黑褲子,兩手空空,行李都在明愛華手上。這一回他又是白襯衫黑褲子,和許多年前的款式已不相同,依舊是兩手空空,行李在隨行的助手們身上。那次陸茗眉是偷偷趕到機場送他的,沒育現身,事實上也沒育別人送他。幾天後明愛華回來,再送她到大學呈報道,她始終用沉默來抗拒明愛華。
到仰光的航班已開始檢票,時經緯四處託人,查到程松坡已辦完手續。「陸小姐緊急尋找程先生」的廣播播了一輪又一輪,然而機場每天不知道見證過多少悲歐離合,你五內俱焚,它卻全然無志。
其實金三角地區的問題,持續五六十年,這和*圖*書些名流政要突然紆尊關注,原因只有一個:程松坡。
「你不知道?緬甸政府軍以禁毒為由,撕毀和平協議,強行進入果敢地區,武裝衝突了!你以前不是做過專題的嗎?講歷史沿革變遷那一類的,我搜出你幾篇文章,想要詳細一點的資料。」
如你所知,程松坡的父親是滿星疊地區的最高領導者,他負責訓練軍隊,抵抗經常來滿星疊騷擾的緬甸政府和其他地區販毒勢力。他為滿星疊地區的毒品貿易提供軍事保護,並從中抽稅,利用稅款為滿星疊地區修路、修建校舍、發展教育。所有送些事情,都是我在深入金三角之前從未想到的。
婁律師凝視陸茗眉良久,忽轉頭朝時經緯道:「第三次的遺囑尚未成文,你媽媽當時……請我過去,時先生也在場。不知為什麼她請我處理掉前兩份遺囑,以及所有她保管在我這裏的私人物品。」
逃出賓館時一頭大汗淋漓,全是驚嚇出來的。
時經緯不自覺地皺起眉,這些日子找他打探消息的朋友頗多,都被他一一擋駕。照理說不會有人再如此不識相,想從他這裏撈什麼內幕。略一思索后他問:「出什麼事了?」
時經緯不知道是否該用難過來形容自已的心情,做記者近十年,形形色|色的事早司空見慣,已不知難過或心痛究竟是什麼感覺。
「我找他沒找到,」時經緯聲音陡然低下來,「緬北發生式裝衝突……程松坡可能……應該是已經……」
然而陸茗眉怯怯的一句話,所有的金剛罩、鐵布衫,剎那間灰飛煙滅。時經緯何等人物,他如何不知,硬氣如陸茗眉,怎麼會低下強硬的頭顱,來向他軟語認錯?
時經緯只覺悲從中來,她跟他說對不起,她又有什麼對不起他的?沒有,沒有,昨夜,就在這棟樓里,他險些對她做出禽獸不如的事來,然而她現在竟問他道歉!她雙手緊緊抓住單肩挎包的皮質細肩帶,垂著頭微有些瑟縮地問:「你要出去嗎?你……現在有沒有空?」
陸茗眉形容憔悴,不曉得是否休息過,時經緯一時呆住,只楞楞地望著她。他以為經過昨夜陸茗眉定會將他徹底扔進黑名單里去,不得不滿酒地安慰自己一了百了,心情卻不免晦澀落拓;卻不想這麼快就見到她,且還是她主動過來的。
時經緯伸手拽拽陸茗眉的衣袖,她微露訝色地望著時經緯,時經緯橫下一條心問:「你想清楚了?」
我知道你和程松坡一直猜測,在我和程將軍之間是否曾經誕生過某種感情。不只你們,其他很多人也都懷疑過,但從來沒有人直接對我提出過這個問題。
這些顛覆性的認識讓我的心情變得非常煩躁,我迫切地想要進一步了解這個地區的生存狀況,並希望為他們做一點事。因為我的焦躁不安,很快就有人發現我舉止可疑,我被當做姦細關押起來,這裏對姦細的懲罰非常嚴厲,也是迫於時局的原因,因為任何軍事信息的外泄,都可能對當地居民的生活造成毀滅性的打擊。
清早時經緯照舊去社裡上班,過目下屬送來的終審稿件后便准各去醫院探望明愛華。等電梯時他仍心情擲躊,幾小時前還發狠心說不理此事,現在想想又不大可能真罷手不管。正心緒不寧時,嘀的一聲電梯到了,時經緯鍍步過去,一抬首,卻在電梯里見到意想不到的人。
不多時陸茗眉被叫回來,接電話時聲音冷冷的,大概早上實在太忙,她語音里稍有些不耐煩,「你有什麼要緊事嗎?我這裏忙著呢。」
因為時經緯知道,陸茗眉總有更好的手段懲罰他。
這旬謝謝和先前那句「對不起」一樣,和時經緯本人,毫無干係。
撞鬼撞得多,心自然也變得冷硬,被人誤會、冤枉、辱罵甚至追打的經驗,時經緯一樣不少。
這是今年七月的最後一天,生命中平平凡凡的一天。
看到程松坡的名字,陸茗眉微感詫異,忙問婁律師,「那第二份呢?」
時經緯腦海里正進行著複雜的運算,逐一拆解程松坡將要面對的優勢劣勢,猜度今後的事態走向,陸茗眉卻忽然一退,不著痕迹地從他懷裡掙脫。她揩揩臉上的眼淚,稍稍回復先前的活力,努力擠出一張笑臉,「謝謝,謝謝。」
那是程松坡的父親!
時經緯心底生出一種徹底認命的覺悟,不知怎的,他想起當初席思永和成冰離婚時的情景。辦完離婚手續的那天,席思永在他這裏喝得爛醉如泥,這位仁兄酒量是不差的,偶爾喝醉,卻從未有過那樣的失態。時經緯素來自負,只引席思永為畢生唯一之知己,那一夜卻對席思永有些失望,好歹你也是游遍芳叢的人,怎可以為一個女人,落拓至此?
陸茗眉又恢復所有的活力,嘴角漾起淺淺的笑,「時經緯,你做記者這麼多年,有沒有見過……至死不渝的愛情?」
時經緯搖搖頭,渾身血液彷彿在這一刻全部倒流,再沒育在何力量,能讓他鼓起勇氣,告訴陸茗眉程松坡的死詞。
陸茗眉又重複一遍,「我等你回來!」
人死如燈滅。就那麼一眼望過去,陸茗眉覺得母親的面容,彷彿比上一次見到時,蒼老過十歲。
程松坡微微怔住,又側首望望數步之遙的時經緯,眼神略顯迷惘。
原來時經緯給陸茗眉電話,總說:「同事出差,帶了巧克力回來,老師說你喜歡,晚上捎給你?」
無論如何,我也不希望你步我們的後塵。
促使我進入金三角地區的原因有很多,最主要的原因是我到雲南下鄉時,了解到很多關於金三角毒品交易的事。到上世紀九十年代初,毒品交易在我國國內忽然呈現出迅猛發展的勢頭,在對許多犯罪的採訪中,我不斷受到毒品交易的衝擊,很希望到毒品的源頭去一探究竟。讓我下定決心的直接原因,是離婚後我和你爸爸的一次爭吵,你爸爸不滿我對你的忽視,諷刺我整天忙忙碌碌,也沒見成就什麼大事。我當時被這句話刺|激到,回到社裡就四處尋找可以讓我干一番大事業的機會——你現在聽到這些可能會覺得很可笑,但在當時,我就是這麼想的。
這是媽媽很頑固的一點驕傲,很可惜的是,直到我提筆寫的這一刻,我們之間的關係仍然劍拔餐張。
婁律師點點頭,將剩下的文件袋遞給陸茗眉,「也沒有什麼,就這裏面的東西,封存很久了,茗眉你要有興趣的話,不妨自己看看。」
陸茗眉在安檢口目送程松坡的背影消失。
時經緯不接她的話,卻揚揚手機說:「想不想知道他在哪裡?」
隨……遠處一鳴禮炮衝天而起,在空中劃出一道堪臻的軌逮。
時經緯不曉得這句話是否刺痛了陸茗眉,大概是沒有的吧,這女人是沒有心的,至少,對他是沒有心。
陸茗眉接過來細閱,彼時明愛華名下尚有兩套房產,十余萬存款,遺囑條款頗為簡單,不過一剖兩半,分贈陸茗眉與程松坡。
縱然早些時日知曉,只怕也無多大用處,等程松坡再回來——時經緯想不出這世上還有什麼東西,能阻擋陸茗眉奔向程松坡的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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