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閉起雙眼你會挂念誰

作者:雲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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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梅落南山

第四章 梅落南山

蘇三反過身來,將她緊緊壓在浴缸尾。起初她還試圖反抗,可四溢的熱情慾望如沉寂已久的火山一般噴發出來,無法遏制,肆意噴薄。
「是啊,要不我轉頭把車開回去,你再跟她交流一下童童最近的情況?」
和馮曇結婚前父母都還不知道馮曇的存在,她跟家裡說要結婚時,忍不住問母親,別人家的女兒一畢業,父母就開始愁嫁的事,你們怎麼從來不替我袒心呢?家裡不靠譜的兩老異口同聲地說,你從小到大什麼事都沒讓我們操心過,中考直接保送,高考完你自己填志願,找工作的事也等定下來了才告訴我們,我們估計著結婚的事你肯定也會看準了帶回來給我們看,這不我們倆猜得挺准嘛!
他緊緊扣住她下巴,逼迫她直視他的雙眼。他就這樣直勾勾地望著她,眼神清澈如一望見底的深淵:「我不在乎,只要你有一點捨不得我,有一點就好,你愛別人也好,只要有一點,你讓我進來,我就可以把別人都趕出去。」
「如無異議的話,我們開始投票表決。」蒙細月說著舉起手,轉臉很嚴肅地向蘇三,「既然今天你在,我就不替你行使投票權了……」
他把她所有的偽裝都毫不留情地扯下來,只餘下她,無從掩飾地,面對他熾如烈火的剖白。
蒙細月愕然抬頭,像被打中七寸一般,窒息得無法言語。蘇三欺身過來,他那張年輕的面龐充滿侵略性,一呼一吸近在咫尺。他逼她到沙發角,一字一句地問:「在你心裏,就沒有一一點兒想要和我在一起的念頭嗎?」
看到那畫面時蘇三目眥欲裂,那馮曇究竟有什麼值得讓她流眼淚?他出軌,搞大別人的肚子,讓她顏面全無,差點對簿公堂爭撫養權,到最後她還……蘇三記不清那天究竟是怎樣的感覺。周蘇年老給他出餿點子,他說不就一個女人嘛,你想法子把她給「辦」了,到時候她自然哭著求著要跟你,你甩都甩不掉!蘇三沒告訴周蘇年,其實她們已經「辦」過了,只不過現在想起來卻像夢一場。
蘇三哦了一聲,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他心裏猛地一沉,言語里不經意流露出失落:「二哥挺高興的吧?」
「那我允許你把我當作填外空虛的替代品。」
「嘁……」
「謝我?」
蒙細月從未見過郗至誠那樣絕望無助的模樣。
話題又繞回來,蒙細月搖搖頭,再開門時已沒蘇三蹤影。帶童童下樓,他的車還在,人卻不知去了哪裡。蒙細月在小區外的一排飯館里挑了家看起來正規乾淨的,帶童童吃完晚餐,回到家已累得腰酸背痛。幫童童洗好澡,給她準備好故事書放在客廳里,讓她好好看書,自己到浴室里泡澡。
「你不是怕麻煩,你是不敢。」蘇三托住她下巴,食指在她唇上細細摩挲,「既然你不敢,現在我連理由也一併給你,以後真出什麼事,你就告訴別人,今天的一切,都是我逼你的。」
蒙細月蹲下身,心中悠悠地嘆一聲,知道有些道理以童童的年紀是無法理解的,只好撫著她的小臉蛋說:「因為做人要公平,別人幫你,你也要幫他,比如……」蒙細月試圖用童童能理解的方法來解釋給她聽,「比如你帶水果到幼兒園和同學一起吃,如果每天都是你帶,他們有好吃好玩的卻不和你分享,你是不是會不高興?」
她想蘇三大概也看出來她心神不定,只不過他把她的心神不定理解為離婚後的失落和不自信。他試圖安慰她,卻適得其反。
蘇三被問得一愣,隨意揀些場面話來說,諸如要鼓動孩子,正確引導,多發掘孩子的潛能云云。主持人又問童童:「那馮亦童能和我們談談為什麼你對朗誦特別有天賦嗎?許多家長都說你的朗誦非常有感情,你是怎麼做到這一點的呢?」
按周蘇年的理論,那天他應該是得到了什麼,而實際上,他卻覺得自己失去了一些東西。
「扔了買新的!」
「不然你想怎麼樣?」蒙細月緩緩問,「以身相許,委身以謝?」
「好了好了,」蘇三拉住她,「有什麼話吃完再說也不遲,今天好不容易出來吃頓飯。」
蒙細月大窘,原本想好的道歉的話全堵在嘴邊,良久后她訥訥道:「我知道錯怪了你。」
那時,蒙細月其實已經看出孫蕾蕾和景韶華之間的端倪來,她心裏暗有愧意,明明很早就知道孫蕾蕾有二心,卻沒有提醒他。說到底,她只是覺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以為蘇三傷心一陣也就過去了。
「謝謝你,蘇三。」
蒙細月一句話也不說,只抿著嘴微笑。蘇三旋即明白過來,蒙細月是要避嫌。往年大家也知道蘇三最聽蒙細月的話,可那時她心裏坦蕩所以行事也坦蕩。如今不一樣,她不想讓別人知道自己和蘇三有這一層關係,更不願別人認為蘇三是因為喜歡她所以什麼都聽她的。
周蘇年色子一搖,笑嘻嘻地問:「這怎麼就不是個屁?」
蒙細月嗤一聲:「你二哥誇我兩句我就得興奮成這樣,那他再誇我兩句我還不得替他去死啊?」她比了一個手勢,意味著加權又加錢,「明白?」
「看樣子是書香門第,從小培養得好。」
蒙細月不解地問:「你怎麼了?」
比賽全部結束后,童童同班的學生都過來祝賀她。蘇三退到一旁,神色淡淡,眉目間已無朗誦詩歌時的惆悵,只簡簡單單地問:「不罵我嗎?」
「我……」
蒙細月眼睛一瞪,「流氓」二字尚未出口,蘇三已從碗底撈出兩顆鵪鶉蛋來,一臉無辜地道:「真的有兩顆,你想到哪裡去了?」蒙細月恨得牙根痒痒,童童不知發生什麼,只知道她的「蘇三舅舅」又惹媽媽生氣了,一臉同情地望著他,細聲細氣地說:「你又不乖了。」
以前總是蒙細月教訓他不懂事,莽撞,愛玩,面目兇惡,如今惱到極處,反露出那原始極醇的女兒態。
蒙細月震驚地看著蘇三。他整個人都欺過來,她躲左邊,他便吻右邊;她躲右邊,他便吻她左邊,一邊吻還一邊笑著說:「你知不知道,其實男人都跟我二哥或馮曇一樣,得不到最好的,如果有次一等的送上門來,他們也不介意一時充充饑的。」
「前些日子你幫忙牽線的事,今天一大早郗總來電話說,成了。」
郗至誠從來沒有告訴蒙細月其中的細節故事,除去那一次,他也再未在她面前失態過。他永遠是郗家的頂樑柱,含著金湯匙出生的郗家二公子,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唯獨他夢寐以求的那樣東西,卻永遠無望了。
那三人本來碼牌的碼牌,擲色子的擲色子,聽他這一句話,不約而同地抬起頭來。蘇三猜清嗓子,很正式地說:「我和蒙細月在一起了。」
「喂!」蒙細月喝止都已來不及,拚命沖他招手喊道,「蘇三,你給我上來!我不要了,我不要了還不成嗎?」
蘇三笑得越發得意,沿著浴缸壁摸索過來,長臂一伸將她攬入懷中,沿著她耳廓吻下來:「我這是從小練過的,做賊的但凡有我這身手,偷了你也不算你虧!」
「我利用你女兒呀。」蘇三扯扯唇角,笑得清淡譏諷:「故意對她好,拿她當砝碼,逼近你就範——還有什麼別的罪名,我暫時想不出。」
搶完海帶搶豆芽,搶完豆芽搶蟹棒,到最後撈鵪鶉蛋。童童拿起勺子把三顆鵪鶉蛋攏在一起,護在碗里氣勢十足地說:「都是我的了,媽媽沒有,Uncle Susan也沒有!」
她一手把孫蕾蕾養出來,操心她事業不順,擔心她感情受騙,到頭來孫蕾蕾也覺得她不過是台一絲不苟的精密機器。
梅花便落了下來
如今卻要面對更難堪的事實,她不曉得要怎麼處理和蘇三的關係,公開是肯定行不通的,郗至誠會第一個衝到江城來殺了她;不止不能公開,連讓周遭的人聞到一點風聲也不行——照蘇三的脾氣,又怎麼可能呢?
「馮曇的事情,我聽周蘇年說了。」她思索良久后仍從這事下手,「是我錯怪你了。」
「那條毛衣鏈是童童兩歲生日時,我回西安陪她,在街上她挑中了那一款,所以我買下來的!」蒙細月氣沖沖地瞪著蘇三,良久后又想起什麼,好氣又好笑地問,「對,你二哥也買過一歌差不多的毛衣鏈,還是我陪著挑的,也是招財貓,對吧?」不待蘇三回話,她又斂起笑容,惡狠狠地問,「用你學設計的頭腦思考一下,一百四十八塊的鏈子,是什麼材質的?」
童童在裏面,極同情地盯著門,時刻準備著,等蒙細月一點頭就衝過去給他的Uncle Susan開門。蒙細月自顧自地收拾屋子,收拾完衣服,又拿拖把狠狠地拖地,像要發泄什麼似的。童童跟在她身後,一句話也不敢說,等她拖完地,掛好衣服,收拾好廚房,擺好衛生間用品,整理好床鋪后,才可憐兮兮地問:「媽媽,晚上我們不和Uncle Susan一起吃飯嗎?」
郗至誠以為國內地產過熱,準備開拓海外市場,目光所向正是廣袤的非洲不發達國家,卻苦於在當地沒有可靠的合作對象,後來不知怎麼被長期以來的勁敵蘭庭地產搶得先機。郗至誠多方打探,才知他們找到一位常駐非洲且和當地政府關係密切的建築工程師。郗至誠幾次三番想要把那位席姓工程師挖過來,卻屢遭拒絕。那日周粵年想引薦蘇三和他認識,蘇三懶得花心思,便又從中牽線,讓蒙細月去談。蒙細月因為已和馮曇達成諒解,很快收集好資料,這一個月來都在熬夜做方案,最後提請郗至誠批准一兩家約定以後再國內市場各退一步,其同出資搶佔目前尚未飽和的非洲市場。
蒙細月只好賠著笑臉向幾名警衛道謝。聽說最近似乎是學校里有學生自殺,引起跟風效應,害得這群警衛最近看到行跡可疑的路人都要緊張三分。
蘇三愕然,旋又失笑道:「果然,那麼長的開場白都是做鋪墊的,表揚了半天,終於要說到『但是』了。」
蘇三知道蒙細月看不上周蘇年,可周蘇年到底是他表哥,雖然就大兩個月,以後總歸要見面的,便委婉勸道:「他最近追阿粵公司一個女孩呢,我看他這回挺認真的,跟以前都不一樣!」
蘇三躬身牽住童童的手,然後稍稍轉過身來,擋住台下家長們的視線,從童童手裡取過話筒:「童童的父母工作都比較忙,但他們會抽空帶孩子去學一些她喜歡的課程。當然,更重要的是勞逸結合,我覺得培養孩子的信心很重要,至於朗誦……」
想到這裏蒙細月忽然有些焦躁,心裏甚至升起一種異樣的情緒。她想起那天蘇三在記者招待會上所說的「事業做得好就有人說她靠潛規則」,現實就是這樣。當年她在北京做得好的時候,也有不少人在背後嚼舌根子,說來說去,無非是老兩樣,要麼說她和客戶交情不一般,要麼說她和郗至誠關係不一般。
「沒有。」蒙細月幾乎是不假思索條件反射似的回答出來。蘇三卻只是撇撇嘴角:「答得這麼快,既然你這https://m.hetubook.com.com麼不在乎我,為什麼要來跟我道歉?」
蒙細月扭心的便是他的這種認真,她覺得自己的心理是如此矛盾。
根據蘇三的觀察,目前有此等修為的僅他一人。
蒙細月無法再壓抑心底的慾望,也不想再壓抑,只任由它奔騰激流,肆虐於五臟六腑。
比如看她游泳到河的另一岸
可她偏偏飛蛾撲火一般地撞上去了。
童童說要吃過橋米線,這吃喝玩樂的事,自然歸蘇三管,江城的大酒店小飯館他都如數家珍,川湘粵此等流行菜系自不必說,即便你說要吃驢肉火燒,他都能分辨出城東的店和城西的店各有何優劣。晚上他開車帶蒙細月母女倆兜到陽明橋,橋畔半條街的小館美食,沿路尋過去,窄卷深處,正是一家雲南人開的過橋米線店。
不如看她騎馬歸來
這真是世界上最奇妙的字眼,蘇三苦笑。
「我有丈夫!」
「你知不知道那有多危險?」
「我以為……」蘇三強忍著把「馮曇願意做王八」吞落肚中。蒙細月又恨恨道:「你以為我腦子被驢踢了這麼把殘?」
只要想起一生中後悔的事,梅花便落滿了南山。
童童低下頭,蹙緊眉很認真地思考一陣後仰頭說:「也想,可是我想要一點自由空間。」
接連不斷有人來找蒙細月簽字或審批什麼,他倒好脾氣,見人進來都很熱情地打招呼。沒人的時候他就隨手挑一份文件,裝模作樣地看。蒙細月好氣又好笑,說他真是「富貴閑人」。他悠閑地坐在蒙細月長闊的辦公桌邊角,指著遠處的伸展陽台笑著說:「原來我就坐在那兒看你。」
空氣里那些迤邐的、纏綿的、暖昧的情緒漸漸消退,只余純凈柔和的呼吸,綿密交融。
「小弟弟,一直都是你在說呀。」蒙細月笑眯眯地點著他的鼻子道,「在你心裏,你二哥就跟神一樣嘛,天下的女人都拜倒在他的牛仔褲下,你給過我機會解釋嗎?我壓根什麼都沒說,你就一個勁地往我身上賴,說我喜歡你二哥!」
這一回是不一樣的。
「阿Moon,我錯了,你開門好不好?」哀求了幾次,見蒙細月不理,又發起公子哥兒脾氣,踹門亂吼亂叫,說:「蒙細月,你再不開門,信不信我把門給卸了?」
「我跟你們說正經的,以後但凡她找你們辦事,你們都給我放機靈點,不給阿Moon面子,就是不給我面子!」
「一時空虛寂寞?」蘇三替她接下下句,「你空虛寂寞,就會隨便找個男人上床?」
「是!」
蘇三聽得認真的樣子,她說什麼,他都皺眉,很嚴肅地考慮三秒鐘,然後點點頭,問其他人的意見。
有一天,她演的是《野天鵝》,沙發上有四個座位,她以四個座位區分國五、愛麗莎、愛麗莎的哥哥們和巫師。
蒙細月迎過去朝童童張開手:「對不起,媽媽來晚了。」
「怕我二哥?你死了這條心吧,我告訴你,有我在一天,你別想再碰我二哥一根手指頭!你說,對我二哥來說,女人重要,還是我這個弟弟重要?」
舅舅?蘇三?蒙細月趕到南湖小學的大禮堂時,決賽已接近尾聲,兩首詩歌朗誦后,主持人開始宣布賽事結果。童童居然獲得幼兒組的一等獎,和蘇三一起被主持人請到台上,請他們介紹學習經驗。蘇三自我介紹,仍以舅舅的身份。主持人是信年輕漂亮的姑娘,笑顏如花,問:「看來馮亦童小朋友的家人對她都很關心,剛才台下有許多家長都覺得馮亦童非常有勇氣,尤其在這麼多人也一點也不怯場。那麼能不能請馮亦童的舅舅給我們說一說,你們家長平時是如何培養馮亦童在這方面的信心的呢?」
半生忙忙碌碌,一步不停,安排好二十歲三十歲四十歲甚至老到八十歲的人生,卻從來沒歇下腳來想想,那樣被人溺愛、被人寵愛的滋味,究竟為什麼會讓那麼多人沉溺其中?
蘇三愕然,不解她睜開眼就說「不行」的意思。蒙細月拽著他的袖子,表情疑重而嚴肅:「暫時不要告訴童童。」
蒙細月氣得在他腦袋上猛敲栗子,他卻只是笑,等笑夠后才解釋說:「你知道男人和女人的差別在哪裡嗎?」
「你可以跟我講九百九十九條不能跟我在一起的理由,唯獨沒有告訴我——你不想跟我在一起。」
蘇三既已得逞,便努力憋笑不敢猖狂。蒙細月一頓晚飯都沒再理蘇三,蘇三卻樂在其中,這對他來說是一種甜蜜的自虐。手常人要真惹蒙細月生氣是很難的,她平素在公司對人嚴厲,也發脾氣,但那是一種工作需要。娛樂性質的公司,尤其需要一位鐵腕的領導來管束下屬,況且蒙細月賞罰分明,公司里無人不服。
看時間已是下午四點多,蒙細月想起她總是不能準點去接童童,再看看桌面那一堆文件,索性一橫心給自己放假。
蒙細月笑笑安慰道:「你可以和他玩,但不要伸手找他要東西。如果他送你禮物,我們就要回禮,太貴重的禮物我們不能收,因為……因為媽媽掙錢很辛苦,只能買我們需要的東西,不能浪費,明白嗎?」
浴室里的瓷磚是淡鵝黃色,現在已入了秋,夜裡有點涼,顏色暖一點,倒能讓人放鬆心神。蒙細月拉開浴室的小窗通風,再放熱水,整個人縮進浴缸里,長長地呼吸,像一整天沒吸過氧現在要外充回來似的。
蒙細月收攬雙臂,摟住他輕喘於她胸懷之間的頭顱。他臉龐仍泛著微微的潮|紅,水珠零落,雙眸明亮。她輕撫他俊秀面龐,仰頭在他唇上默默一吻。
「不,」蘇三正色,「男人和女人的不同在於,男人第一次上女人的床是很難的,以後會越來越容易,而女人則恰恰相反。」
「我可以等。」他摟她到懷裡,輕蹭著她鼻尖,像哄小女孩似的,「我明白的,我懂。」
突如其來的撞門聲又一次打破這不沾一絲雜質的繾綣:「媽媽,Uncle Susan答應我明天一起去吃過橋米線的,米線不算貴吧?」
三人不約而同地嘁他一聲。蘇三很不滿地道:「喂,你們什麼態度?我很認真地來通知你們一聲,你們就這反應?」
蒙細月愣了一愣,老半天沒回過神來,不敢相信地問:「你坐在那裡,看我?」
蒙細月不曉得他說的「原來」,究竟可以追溯到多久以前,也許……是她端咖啡給他的時候?
蒙細月忍不住笑起來,這孩子,剛誇他明白,又開始堵氣。
沒有人會認為,她也是有情緒有弱點的。
「水管。」
蘇三又微嘲道:「或者你要麼跟我說,你為了向上爬不擇手段,什麼都可以不要,那現成的有我這麼好的凱子放在這裏,你為什麼不用?」
他希望有一天,這個女人是完完全全屬於他的。
「在你源表姐那裡。」
「你也跟你弟弟上床?」
「也不是一直知道,」蒙細月聳聳肩,「原來在學校我和你源表姐也算認識,頭一次出差去波士頓,我們去LegalSeafood吃飯,結果你二哥就撞進來了。」
如果出場車禍斷斷腿可以得到蒙細月如此厚待,蘇三想,他一定奮不顧身。
「我知道。」蒙細月倒真不擔心。她親眼見過那些小明星或空姐給蘇三塞紙條的,他當面故作不知,私下便把那些紙條撕碎扔進垃圾桶。她對蘇三這一點倒滿意,玩歸玩,倒有分寸,不似周蘇年那種衣冠禽獸,專挑不該下手的下手,「你可別讓周蘇年碰到那小老師,他最喜歡挑這一類型的下手。」
不知道是不是習慣於獨自處理好所有的事情,所以,她的情緒,她的感情,從來沒有人來替她操心。
她也不知道要跟蘇三說些什麼,大概道個歉也是好的,為她誤會他的那些事。
「謝謝?」周蘇年一臉不可理喻,「你一句謝謝就完了?」
「蘇三,你幹什麼?」蒙細月攥著領口,氣急敗壞,「你把我毛衣鏈扔掉幹嗎?」
好在蘇三知情識趣,她不想讓他和她一起出現在公司,他也不問什麼,笑笑就下車了。
童童又拍拍嘴巴打哈欠,拖著小狗骨頭的抱枕轉身回房去。
蒙細月還得配合著她,很惋惜地說:「可是媽媽想吃怎麼辦?」
蘇三冷嗤一聲:「得了,就你這三腳貓的功夫,還在我面前撒謊?我親眼看見你陪著二哥去買的,還是他幫你戴上的呢!」
她說「小心點」的時候聲音柔柔的,不似前些天那樣劍拔弩張,蘇三聽著心旌一盪。他覺得自己很沒出息,明明她對他那樣壞,現在不過隨意一句叮囑,他心裏又什麼都軟下來。她說「錯怪了你」,到底說的是哪一樁?也許是孫蕾蕾的事吧,其實孫蕾蕾早跟他通過氣。那天去醫院,他躊躇再三,想讓蒙細月及早準備,折返回去,卻聽見她和馮曇抱頭痛哭的場景。
蒙細月早不是妙齡少女,當然知道他的好不好是什麼意思,擁住她時他渾身肌肉緊繃,她知道那代表著什麼。二十五六歲的年紀,自然血氣方剛,不過礙著童童在,不能得償所願。更令蒙細月不安的是,蘇三的眼神里透出一種莫名的認真,她有點沒料到他現在這麼安分,每次她眼睛一瞪,他便乖乖回去。昨天晚上他又磨磨蹭蹭地不肯走,蒙細月有點惱,點著他腦袋說:「你腦子裡都裝些什麼?」他眼珠子滴溜溜地轉,笑嘻嘻地說:「精蟲。」
她來不及說點別的什麼,童童已歡快地撲了過來。蒙細月去幼兒園接她時常常晚點,她從沒機會向其他小朋友展示自己「漂亮又能幹的媽媽」這回逮著機會,用一種極炫耀地口氣向聚攏來的同學說:「我媽媽工作很忙的!」
真凄涼,蘇三自怨自艾地想。
蒙細月驚駭地望著地上卷作一團的背心短褲,期盼童童的觀察力不要那麼敏銳,笑得心驚膽戰:「不貴,不貴,媽媽明天和Uncle Susan帶你一起去吃,趕緊睡覺去,乖。」
蘇三知道蒙細月其實是原則性掌握得很死的人,她心底深處到底無法接受毫無感情的肉|欲。他歡喜,因為知道她這一回也是認真的,只是她需要時間;他心裏又有另一種歡喜,因為看到蒙細月這樣不露于外的小女兒態。
蒙細月笑著應了,找地方停好車,和他沿湖並肩走過去。斟韻良久后她終於開口:「昨天晚上我態度不好,對不起。」
他居然攛掇童童來跟她要「自由空間」,存的什麼居心?!童童仍抱著維尼熊,湊到她跟前問:「媽媽,為什麼把UncleSusan關到門外面呢?」
「為什麼?」童童雙眼圓睜,鍥而不捨地問,「UncleSusan說媽媽什麼時候找他他都有空。」
蒙細月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她向來是三思而後行,一步一步都走得踏踏實實,一輩子沒讓父母操心過。
「出來了也一樣,你千方百計想讓我知難而退!其實你差一點就做到了——我答應陪童童參加朗誦比賽,沒想到她能走到最後。我都已經想hetubook•com•com好了,答應她的這件事做完,我就再也不對你——以後你要怎樣,和誰在一起,我都不管了。可你偏要來跟我道歉,你要還和原來那樣,凶一點、狠一點,也許我就被你騙過去了。蒙細月,今天是你來招惹我的,是你又給我希望!」
回他的小桃源睡了個踏實覺,第二天,蘇三又生龍活虎地蹦躂起來。
「霍思源是我師姐,她在國外那幾年,只要我出差,你二哥都會讓我幫忙梢點東西給她。」
有一回她瞧見的是蘇三,他一個人坐在那裡,寥寥落落的。
「你總喜歡把自己形容成心狠手辣、不擇手段的女人,我知道你要樹立威信,要讓別人都怕你,可你用不著這樣對我,因為我不相信,我知道你為我好。」
童童怯怯地望著她,不知道自己的要求屬於聽話還是不聽話一類,心裏對蘇三致以同志般的同情,考慮到還是媽媽掌握著生殺大權,便乖乖地閉嘴不言。蘇三在外面上躥下跳,起先他還在道歉:
然而他心裏還有另一股更堅定的信念在告訴他,這一切的等待都是值得的。
「你從哪兒爬上來的?」
眼見蒙細月眉毛立起來就要發脾氣,蘇三連忙做和事佬,揚手叫服務員再加一盤刺身。蒙細月惱道:「現在不是吃多少刺身的問題!」她一瞥眼見童童還沒事人似的,高高興興地拿牙籤穿三文魚吃,更是怒從心生,拉開她面前的小碟喝道,「媽媽在跟你說話!」
蒙細月眯起眼,一副要把蘇三大卸八塊扔到南湖餵魚的架勢:「一百四十八塊,能是什麼材質!那你知不知道你二哥那條值多少錢?二十八萬!那是你二哥專門定做的,那隻招財貓是粉鑽鑲的!你不是號稱設計上頗有造詣嗎?不是自稱手裡過過多少文物古董嗎?」
好似有人在叩門,蒙細月睜開,眼以為是童童,因為家裡只有她和童童,浴室的門也虛掩著,方便童童找她。她伸頭去看門,發現門沒有推開的痕迹。她疑心是自己幻聽不,料又「咚咚咚」的幾聲,這回還有人聲「阿Moon,開窗。」
會議很迅速地以全票通過結束。散會後,蒙細月眉毛一斂,問:「你準備怎麼向蕾蕾解釋?」
「等我到你這個年紀,你已經人老珠黃。」蘇三自嘲道,「你不能講點新鮮的嗎?你說前一句我就知道你后一句要說什麼了。接下來你還可以告訴我,如果將來我變心了,別人項多說我年少輕狂,但一定會說你不自量力、不知檢點;還有,還有我這種二世祖性情不定,指不定追到手就膩了。」
蒙細月臉色稍霽,蘇三又笑著說:「說明你對男人還有很強的吸引力……」
蘇三的手機關機。
他話音未落蒙細月已變了臉,好在他很迅速地補充說:「可是我天天都想你。」
她恍恍惚惚地跟著他問:「什麼?」
蘇三不置可否地哼了一聲,餘光瞥見蒙細月唇角含春,也不知是有什麼喜事。半晌后蒙細月又問:「你還在生氣?」
這句話果然震懾到蘇三。他在門外半天沒敢吱聲,等蒙細月開始收拾衣服行李,他才又輕叩著門說:「我往後什麼都不說,你開門好不好?」
蘇三哧哧地笑,貼在她耳垂上細細吻噬。她憤憤地想要推開他,卻被他纏得更緊,落在耳邊的呼吸也粗重起來:「你不開門,我只好爬牆。」
蒙細月沒立刻回答,緊抿的雙唇卻掩飾不住笑意,良久后她輕聲道:「謝謝你。」
晚上帶童童去吃日本料理,也是她嚷了很久的,有同班同學和父母去吃日本料理,童童回來也鬧著要去。蘇三挑的地方,南湖湖畔盤山道上一家依山而建的日本料理店。礫石鋪就的小徑延伸到入口,門口單掛一塊木牌,上書一個「按」字。餐廳設計成日式的石頭花園,安詳寧靜,餐桌旁懸著藝術紙燈,像極了日本傳統的螢火蟲竹籠。
蘇三怒從心生:「這怎麼就只是放了個屁?」
湖面波光粼粼,那鏈墜在空中劃過一道閃亮的弧線,撲通一聲落入水中,湖面上波紋道道綻開,漣漪微盪。
「是是是。我流氓。」蘇三雙手摟在她腰上。他這樣赤|裸地擁住她,浴室的溫度彷彿頃刻間升騰上來。她渾身的肌膚也都燒起來,泛著微微的紅。他的唇,他的手,沿著水波蕩漾游弋,闊大的浴袍也被捲成一團濕布被他扔出去。他雙臂緊緊箍住她,一瞬間有想要把她勒入他骨肉間的奇異感覺。他渾身上下像燃著火,燒得她每一寸肌膚都疼痛起來。她腦子裡嗡嗡作響,不知道什麼叫懼怕,什麼叫忌諱,什麼叫克制,只知道有一種奇異的感覺正向四肢百骸翻騰奔涌。
蘇三愣了一愣,半晌后笑笑:「為什麼不能?」
提到這事蘇三亦有些沉默,他一時傻樂一時又有些黯然,最後二話不說開始脫鞋。未等蒙細月反應過來,他已把外套塞到她懷裡,攀過欄杆,嗖的一聲下水去了。
蘇三抿抿唇,努力想找出點看法來發表,偏偏腦子裡一片空白,只好坦白說:「其實我什麼都沒聽進去。」
進公司的時候,她對郗至誠是很有些崇拜的,年輕有為、手腕強硬、外形俊朗,那時,蒙細月覺得上帝太寵愛郗至誠,把人世間一切所能擁有的東西都給了他。直到那一天,她看到郗至誠走進餐廳,很輕很輕地對她那位恬靜溫柔的師姐說:「真好,我又找到你了。」
「不是,」蒙細月辯駁道,「才不是,我是怕——」
童童頑皮得很,看著這樣要吃那樣,看著那樣又要吃這樣,又把蒙細月面前一盤刺身上的魚肉悉數揭下,然後留下飯糰給她。蒙細月大驚,皺眉呵斥:「你這樣很不禮貌,為什麼媽媽只能吃飯糰,你卻要吃雙份呢?」童童理直氣壯地望著她:「謝見素說肉肉好吃!」
不知道他現在又跑到哪裡去解悶,蒙細月想起最近每次他們吵過架蘇三都要鬧出點事來,又有點心慌。
蒙細月二話不說,氣沖沖地拎著他推出門口,「砰」的一聲關上大門,「你簡直變態,以後不要出現在我面前!」
理智告訴蒙細月,她應該從始至終都狠狠地推開蘇三,可她再沒法騙自己,她不知道蘇三在身後注視了她多久,也記不清自己是什麼時候發覺那如影隨形的目光的。
蒙細月扭頭沖蘇三怒喝:「蘇三!」
蒙細月望著他,老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老半天才悟過來蘇三的意思,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你才白痴!你鬧移沒?什麼他啊你的,那條毛衣鏈是童童挑給我的,你想到哪裡去了?」
如盛夏漆黑夜空徹底燃盡的煙火。
他再吻下來的時候,蒙細月怔怔地竟沒有拒絕。他吻得細緻綿長,到最後她覺得有些缺氧,不知不覺地融在他懷裡,雙臂也攀在他脖頸纏繞起來。她不知道這小小的舉動對蘇三簡直是久早之甘霖,克制忍耐著的吻瞬間變得侵略性十足,動作上也開始試探她、撩撥她。她很快明白過來,知道他腦子裡又想些什麼,惱得滿面緋紅,氣急敗壞地推開他:「你成天腦子裡就想這些事!」
蒙細月稍稍定下神來,把水淋淋的浴袍在身上裹了又裹,緊了又緊,想端兩腳踹醒他,又怕下腳重了。她惱得一張臉扭作一團,恨恨道:「這蘇珊城市花園還評過什麼金牌住宅區呢,治安就這水平?你這種,你這種——這種賊啊,就該開兩槍讓你掉下去摔死!」
蘇三停住腳,斜椅著湖岸欄杆,淡淡笑道:「既然謝我,那答應我一件事。」
蘇三不說話只衝著她笑,笑得傻裡傻氣的,唇角有一絲血跡。蒙細月不知道她咬的一口這麼重,心虛地去抽紙巾來替他擦。蘇三樂得都要飄起來了。她還是那樣的眼神,眉尖輕輕地蹙著,透出點嗔怪和怨怒,他卻覺得和原來完全不可同日而語,這是質的飛躍,質的飛躍!
「啊——」蒙細月的尖叫戛然而止,縱是平時多鎮定自若八風不動的女人,在自家浴室窗口見到一顆男人頭,都很難從容不迫。她一瞬間有抄起什麼洗髮水或沐浴露的瓶子砸向蘇三腦袋的衝動,旋即醒悟過來這是在七樓,那浴室窗戶的外面……似乎只有一根水管!
「還有之前的事,我是說……離婚的時候,我不該那樣對你。」蒙細月原本覺得她若將錯就錯,一味冤枉他下去,興許過兩天他勁頭過去也就完了。然而不知為什麼,在南湖小學的禮堂里,看到他那樣悵惘的面容,孤絕的眼神,她的心腸再也狠不下去,再沒辦法把那些傷人的話說到底。她想蘇三到底心腸是好的,跟他講道理,或許講得通,想到這裏,她深吸一口氣,努力擺出一副公事公辦的笑容來,「今天蕾蕾的事,我覺得自己很失敗。」

「你晚上不想和媽媽一起睡?」
蒙細月轉身微笑道:「你能穿著它們爬牆上來,怎麼就不能穿著它們回去?」
近年來,地產市場不斷走高,已成烈火烹油之勢,不知哪一天就要大水崩沙,郗至誠已有心要做戰略轉移。那天他和周粵年在會所里結識的蘭庭地產的席姓合作人,正是二哥郗至誠一直以來想要挖的一號人物。
一面鏡子永遠等候她
「我沒有騙你,那時候結果還沒出來……」
蘇三便這樣摟著她,窗外的月光悄悄地探出臉來張望著他們。他身體里有一股很強烈的衝動,想要和她唇齒相依,赤誠相見,甚至乾脆化開了融在一起。
危臉的事固然美麗
童童使勁地點點頭,轉轉眼珠子后又問:「那我們今天不和Uncle Susan一起吃飯嗎?」
能有那樣嫻熟自如的表演,這樣的自娛自樂,想必童童已經十分習慣且熟練了。
蘇三湊過頭喜滋滋地問:「你也看出來了?」
主持人還想問出點什麼,蘇三側身溫文笑道:「童童累了,我先帶她休息,再請其他小朋友介紹經驗吧。」那主持人臉紅起來,點點頭。一旁童童班上的年輕女老師迎上去,牽起童童另一隻手,引著蘇三下台來。
那時蒙細月沒注意,以為童童只是愛玩,現在想起來,她需要一個人分飾四個角色,也只是……因為孤獨。
也不是沒吵過,蘇三自小也是被寵大的,有天晚上磨的久了,他心底惱起來,搶白蒙細月,說她「提起褲子就不認人」。蒙細月勃然大怒,當場又把他轟出去。臨走前他氣沖沖的,想這次無論如何要挨到蒙細月來認小伏低,誰知第二天一覺醒來他兩隻腳又不聽使喚跑到公司去了。
「有什麼不一樣?」周粵年淡淡開腔,「這回的你能娶進門?」
「三分種前我們投票通過以現金補償的方式,替代原本準備獎勵給蕾蕾的0.7%的股權,月末這項股權變更將提交上去。」
「等衣服烘乾你馬上回去。」
「他不聽話。」
蘇三看她氣勢洶洶,條件反射地問:「什麼材質?」
蘇三被她這句話惹得不高興,虎著臉盯住她,稜角分明氣焰衝天的模樣。蒙細月起初還和他怒目相向,對視沒幾秒后發覺不對勁,m.hetubook•com.com連忙伸手去抽浴巾。他卻雙臂一鉗,狠狠按住她,惡聲惡氣地問:「我技術不好?」話音未落他就張嘴往她脖頸上啃下來,力度不重,卻咬得她又痛又癢,說不出的難耐感覺。她纏扭著要掙開他,卻怎麼也掙不脫。他需索貪婪,全然不給她一絲機會喘息。剛剛因童童打斷而未燒透的那把火,如火遇風一般,呼啦啦地肆虐呼嘯,頃刻間又將她點燃起來。
蒙細月摸摸童童的腦袋,努力平息下那股怒氣,笑著說:「他不可能天天陪著我們的,他有自己的事情要忙,童童以後也不能什麼事都找他,知道嗎?」
蘇三被撈上來還不肯老實,很認真地問蒙細月:「你說要不要找環衛局給南湖換個水?等水放完的時候下去撈,就容易多了!」
真真是至尷尬的事,蒙細月所有的忘情剎那間灰飛煙滅,只剩下羞惱困窘,眼刀子狠狠地剜向蘇三。蘇三又忍不住笑,因為此刻的蒙細月,冷靜面具全然崩裂,他心中愛煞愛極,忍不住要低頭用輕吻收容這難得的珍釀。
蘇三愣了愣,連忙解釋道:「我看你忙了好多天,想讓你好好休息,才說自己全權處理的,你別誤會——」
「我今天……」蘇三瞅准機會為自己辯駁。他自幼受長輩們疼愛,無師自通一種尋找最佳時機達成目的的本領,「我不是要你不管童童,只是……想我們也有一點自己的空間。我承認原來討好童童是為討好你,可我也不是過河拆橋的人,別生氣好不好?」
蘇三沒想到的是,母親的動作那麼快。
蒙細月站在台下,大禮堂十分寬敬,台上燈光很強,左右懸挂的兩塊大屏幕上,童童的睫毛晃動都清晰得一覽無餘。蒙細月捏緊手心。屏慕上童童眼睛不經意流露出一絲慌張,她雙手緊握著話筒,愣了好一陣子才笑著答道:「爸爸媽媽經常給我講故事,嗯還有,嗯,會教我背古詩,嗯……還有……」她笑容僵硬,和片刻前獲獎時的笑容截然不同。蒙細月似被猛錘擊中——馮曇和她都不曾給童童講過哪怕一次童話故事。
到周末蒙細月請搬家公司來搬家,蘇三也樂癲癲地去當搬運工。新房四室兩廳,蒙細月和童童兩個人住就顯得太闊了。按蒙細月的計劃,一間做她和童童的卧室,一間做客房,一間做她日常辦公的書房,帶陽台的則做童童的兒童房。誰知道搬好家開始收拾時,童童突然抱著蘇三給她買的超大號維尼熊來找蒙細月:「媽媽,我以後睡自己的房間好不好?」
蘇三仰躺在浴缸里。他為方便爬水管,只穿了件白背心黑短褲,掉進浴缸里還直樂,老半天後他呀了一聲,原來他手機也別在短褲兜里,這下已浸了個濕透。他也不用蒙細月招呼,自顧自地把背心短褲脫下來扔在一旁,雙臂張開扶住浴缸,長舒一口氣,雙目灼灼膠在蒙細月身上,眼裡儘是狡黠得意。
蘇三的吻開始失控,她亦如是,指甲有一下沒一下地嵌入他後背肌肉,一松一緊之間,更叫他沉淪陷落。
「不管怎樣,你處理得很好,超乎我的想象。」大概是在正經事上從未得過表揚,蘇三臉上微現赧然:「其實我當時一直都在揣摩,要是你在,你會怎麼處理。」他的聲音極輕,謹慎、卑微。
飯後蘇三自然賴到登堂入室,上午他在傢具城看好的一套兒童床,晚上都按時送了過來,還有幾間房他也重新配了燈,不搶眼,不突兀,又各有情調;兒童房配東南業明艷風格的銅盾燈,客廳里是古香古色的蓮辮闊瓶燈,書房裡加一盞簡約式黑白條紋方檯燈,留給卧室的是全銅鹿頭壁燈一很有幾分香艷味道。童童得到蘇三教唆的「privacy」,很是歡喜。蒙細月板著臉和蘇三立規矩,每周哪幾天他可以過來。蘇三暗自腹誹,這怎麼跟古代皇帝翻牌子似的!
無論如何,她願意試著去相信他,在她對這樣的生活已經麻木的時候,她願意試著再去相信一個人。
「我知道,因為我是你老闆嘛,所以你得捧著我。你要真這樣想,你就更該依著我由著我,從我這裏嘗到更多的甜頭。可你沒有,你怕我出事,怕我亂花錢,怕我跟蘇年學壞。吃晚飯的時候我想了很多,我跟人打架進局子,你來接我,不怪我沒讓你睡好覺,只怪我不知輕重;馮曇出事的時候,你又罵我,可你還傷心,以為我學壞。你要真有你形容的這麼不近人情,為什麼不幹脆哄著我一點兒,反正我什麼都聽你的,還不是任你予取予求?」
「呃?」蘇三茫然不知所以,「解釋什麼?」
「你——流氓!」
煙熄火盡之後,繚繞餘溫不退。
「那你還想我們給你什麼反應?」周蘇年唇角一挑,「你說你這麼正式地把褲子給脫了,結果卻只是放了個屁,我不鄙視你鄙視誰?」
前台和保安開始習慣蘇三不定時的「巡查」,遠遠看到蒙細月,蘇三正猶豫著怎麼打招呼,蒙細月卻和顏悅色地朝他走過來。順著日光,沐著初冬的暖陽,她整個人似乎都散發著一股柔和的光,到他面前隔著兩步的地方停下來,笑著問:「你吃過早飯沒有?我讓人去買。」
她如此渴切地想知道,那樣被人深愛著的滋味,究竟是怎樣的。
張棗《鏡中》
身邊忽然爆發出熱烈的掌聲。蒙細月小心翼翼地拭去眼角的濕潤。不知蘇三又說了些什麼,主持人邀請他即興朗誦一首詩歌,作為家長們學習的表率。
蒙細月仍在他懷裡輕輕顫抖,像在海上漂泊很久的船隻,突然駛進一處港灣時,那樣的失措和茫然。
他唇齒間流淌出輕輕的嘆息,彷彿思緒已飄到遙遠的南山,紛紛飄落的梅花,青衫磊落的公子,在你傾訴著一個秘不可宣的愛情故事,低婉、動人,欲說還休。
「我管你買不買新的,我就要那一條!」
翌日清晨,蒙細月一開門,就看到蘇三杵在門口。她正拎著個垃圾袋準備放到門口等客房服務員來收,打開門就看到蘇三跟愣頭青似的杵在那裡,想叩門又十分猶豫的樣子。她皺起眉嗔問:「幹嗎呢,巡邏放哨啊?」
或許蘇三就是從那時把對孫蕾蕾的依戀轉移到她身上來的吧?蒙細月心想,蘇三素來有些戀姐,孫蕾蕾就比他大……她一次又一次地告誡自己,少年人的迷戀能持續幾時呢?
心底有無盡的恐慌,也抵擋不住他明澈眼眸的誘惑,又怕對自己現在的生活造成不可扭轉的衝擊。
「那怎麼一樣?!」蘇三振振有詞,「來的時候我充滿希望,可以劈荊棘斬惡龍,回去的時候有什麼?」
蘇三一連數日只是黏著她,口裡答應著會避忌,卻天天在公司轉悠,連劉助理都看出不對勁來了,以為公司出了什麼狀況。公司里如此,私下裡自然更不必說。他眼神熾熱,總如影隨形地跟著她,連晚上給童童講故事,他也要湊熱鬧,偎在她身邊。那種帶著陽光味道的氣息,若有似無地縈繞在她身邊。有時他是無意的,有時蒙細月卻出來他是存心的,他存了心要引她沉淪。每天晚上都要她開口趕人他才肯走,走時目光戀戀不捨的,蒙細月甚至不敢去看他,怕看一眼就被吸進去。有幾次他實在忍不住,在牆角門邊堵住她,不像先前那樣孩子氣,只是擁著她問好不好。
開車到幼兒園,童童的教室空空如也,蒙細月四處打聽,終於有人指點她,今天是江城幼兒園朗誦比賽的決賽,比賽的地點在南湖小學的禮堂。她路上打電話給童童的老師,那頭老師很詫異地問:「馮亦童沒有告訴你她今天參加決賽嗎?她跟我說你很忙,所以她舅舅來陪她……」
童童很久沒有和蘇三一起吃飯了,尤其興奮,照舊是從酒店廚房叫兩個菜上來,自己再做兩個。蒙細月和蘇三的廚藝都算不得好。蒙細月常年吃工作餐,蘇三管吃不管做,也就是這段時間他收起心來黏著蒙細月,才開始搗鼓起家常菜來。
蒙細月撇撇嘴:「男人好色。」
「你瘋了!」
那幾名警衛互相看了看,似乎在商量誰會游冰,然後有兩名警衛脫掉制服鞋襪,躍入南湖,向蘇三的方向滑行。
諸位高層雖覺詫異,卻想大概是牽涉到公司公開募股的問題,茲事體大,所以蘇三要列席旁聽。
「你還年輕,等你到我現在這個年紀……」
「你……你和我二哥沒……」
童童點點頭,掩好門出去。蘇三嗖地從水裡鑽出來,大口大口端著氣,瞧著蒙細月張皇失措的模樣,又促狹肆意地笑起來。蒙細月惱恨地把他往水裡摁:「看看你,都是你乾的好事!」
讓她坐到鏡中常坐的地方
「那一那你剛才那麼高興,還謝我,不是因為我二哥誇你了?」
「自由空間,隱私,pti……pti……」她拼了好久後向蘇三求救。看清蘇三口型后扭頭認真,「Privacy隱私,媽媽,你不知道什麼叫隱私嗎?」
浴室的門忽地被推開,蒙細月如夢初醒,想也不想便把胸前蘇三的腦袋猛地摁到水裡,手忙腳亂地想要拉點什麼東西來擋住他。童童抱著漱口杯和牙刷站在浴室門口問:「媽媽,今天搬家我也好累,我先睡覺覺好不好?我在床上等媽媽。」
在辦公室裝模作樣地看了大半天的文件,也都是些陳例的事,沒什麼新奇。臨近下午茶時分,蒙細月忽然出現在他辦公室門口,笑吟吟地問:「我請你喝茶?」
「夠了。」蒙細月輕聲道,不知道為什麼,聽到這一切后,她反而冷靜了許多。
「童童也不是不懂事的孩子,她知道她爸爸有新阿姨,也早就知道可能有新叔叔,我們找機會跟她說說,讓她明白也不是壞事,你覺得呢?」
蘇三愣愣地回不過神來一他早就先入為主,以為那是二哥送給蒙細月的,見一回心裏氣一回,哪還有工夫細看真假?他將信將疑,問:「那我二哥送你那條呢?」
「這還不值得高興?」蒙細月自信滿滿,「這對集團來說是有戰略意義的轉折點。以前郗總和顏總鬧得太僵,兩邊都不好下台,多虧你幫忙牽線……」她越說興緻越高,卻見蘇三臉色奇差,不解地問道,「你怎麼了?身體不舒服?」
汩汩水波里熱情蔓延,那具年輕而精力蓬勃的軀體,似乎把渾身的活力都注入她的身體。
蒙細月愣愣地望著蘇三,她頭一次發現蘇三是這樣明白的人,好像以前都是她錯看了他,她怔怔地看著他,良久說不出一句話。
蒙細月不記得方才蘇三所說的這首詩究竟是何名字,為何人所作,她只知道,在她的南山上,早已梅花滿地。
蘇三在外面先拍后敲,軟磨硬泡。蒙細月氣呼呼地坐回沙發,一腔怒火越燒越旺,若不是顧忌童童在場,她恨不得直接把他從陽台扔出去。
也許,她常年都在自己的小房間里,用這樣的方式,講故事給自己聽。
蘇三該不會是沿著那根排水管道爬上來的吧?
「我承認我很欣賞你二哥。」hetubook•com•com蒙細月嘆口氣,「外人經常覺得你二哥只是生得好,但我衡量過,即使我有你二哥的出身,也很難做到他今天這一步,要我服一個人不容易。」
好在今日養遷,浴室里的用具都備得齊全,齊整整一摞大浴巾,糟蹋掉幾塊還有可用的。蘇三潛至客廳,覷得童童這回睡得踏實了,他才摟著她縮在沙發角里,迷離朦朧中蒙細月聽他低聲笑道:「你知不知道你現在像什麼?」
「那不一樣。」
蘇三被她訓得一頓蒙,良久后終於悟過來,歡喜得嘴巴都合不攏:「你一直知道我二哥和源表姐的事?」
蒙細月懶得反駁,扭動幾下,換換姿勢,在他胳臂上狠狠用力擰了兩下。
蘇三終於醒過神來:「那你一路都在誤導我,讓我以為你喜歡二哥。」
「媽媽!」
那會兒蘇三剛和孫蕾蕾分手,蒙細月看在眼裡莫名地有些心疼。她以前從來不替他們這些公子哥兒心疼的,唯獨那一天。她也不曉得犯了什麼傻,居然放下手頭工作,端杯咖啡過去和他聊天。她委婉地勸他,天涯何處無苦草,他還年輕,將來總會有更好的,蘇三望著她,神情複雜地說,我喜歡的,就是最好的,可最好的從來都不屬於我。
「好……」蒙細月噝的一聲,不知是不是蘇三在水下被嗆到,她生怕被童童看出端倪來,只顧把他往身後推,一邊哄著童童趕緊離開,「乖,童童自己去卧室的衛生間里刷牙,累了就早點休息吧。」
蘇三被她一句話噎住,縮回頭悻悻道:「你看我行情還是很好的。」
只要想起一生中後悔的事
他雙臂一緊,重又吻上她的雙唇,手腳也不安分起來。她穿著家常的衣服,玲瓏曲線全被掩蓋住。他摸索著這些曲線,感受到她輕微的顫抖。他熱切地吻她的眉眼、鼻尖、唇瓣、耳垂,順著頸線往下。她顫抖得越發厲害。蘇三心裏覺得這和上一回是不一樣的,哪裡不一樣,他說不出來,但他心裏知道這和上次是不一樣的。他的吻不斷下滑,他感覺到她也是有反應的,更加渴切地想要喚醒她。然而不知為什麼,她忽然抱緊他,悶得他無法呼吸,阻止他進一步的動作。
面頰溫暖

蒙細月無意識地嗯了一聲。
「好多人看著呢,鄰居上上下下的,你開門,讓我進來再說好不好?」
這一回蒙細月沒有應答,蘇三猜度她許是睡著了,苦惱著今天晚上該怎麼睡法,書房裡也有床,卻沒有鋪好,卧室里童童又在,正猶豫著時蒙細月忽然睜開眼,拉著他鄭重地說:「不行。」
周蘇年把色子敲得叮叮作響:「十三兩把干,以前蕾蕾我們也挺給面子的。」
童童雙眼晶晶亮,很快領會了蒙細月的意思:「那,那Uncle Susan幫我們,我們也可以幫他啊!」
「我沒有,我根本從頭到尾都在利用你!」
水汽氤氳瀰漫,蘇三久久地伏在她頸肩。彷彿在天荒地老、海枯石爛之後,他吻在她耳邊,極輕極輕的聲音,輾轉呢喃:「Moon,我愛你。」
蒙細月微微笑:「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會對我有這樣的念頭,但你應該明白,我離過婚,還——」
要惹蒙細月,又能把握在恰當的度上,然後哄好她,是一件很需要功力也很需要火候的事。
蘇三鬆口氣,原來是這事,也沒什麼,他想,如果他狠心一點,他還真想讓馮曇從這個世界上消失。只不過他知道馮曇消失蒙細月也不會對他青眼相加,所以懶得費那個神。
蒙細月的笑容慢慢凝固下來,因為她實在說不準蘇三又會提出什麼讓她為難的要求,猶豫著不敢點頭。蘇三又輕聲笑道:「放心,很小的一件事,你很容易做到的。」
蒙細月剛定下來的怒火又被他這個詞挑起來。她知道他是存心的,故意在門口說這種不三不四的話,好讓她顧忌鄰里的閑話,不得不給他開門。她踱到門口冷冷道:「你有膽在外面再亂叫一個字,這輩子休想再進這道門!」
「回去?」蘇三驚叫起來,「你看看幾點了,就這背心短褲?」
蘇三為這超乎尋常的待遇受寵若驚。蒙細月絕口不提昨晚的事,跟什麼也沒發生過似的。
蒙細月被他逼得毫無退路:「我一直只把你當弟弟看。」
梅花便落滿了南山
蒙細月嚇得魂飛魄散,倏地從浴缸里站起來,意識到自己未著寸縷,忙又扯過浴袍披上。她四下張望,終於發現在不到一米見方的通風窗處,貼著蘇三明亮笑容的臉龐。
周蘇年原來很羡慕蘇三,羡慕他受盡父母疼愛,兄長體貼,卻在那一刻,無端對他生出些同情。他又替蘇三可憐,因為他比誰都清楚那必然的結局。他不忍心看蘇三那樣失望,所以準備恐嚇一下馮曇,讓他早日滾回北京,免得蘇三看在眼裡鬧心。
恍惚之間,蒙細月覺得自己的靈魂和軀體都不再屬於自己,如浮萍漂於水波之上,婉蜒而下,逝于無聲。
如寂靜黑夜裡直躥而上的煙火,剎那間爆炸開來,綻放出耀遍星空的火花,然後四散飄蕩,找不到落地的點,只能不斷燃燒,燃燒,直至毀滅。
蒙細月給童童盛早餐,他幫忙違碗筷,趁機在她指尖上流連;她給童童整理書包,他又跟在身邊,湊到她耳邊想偷吻她,被她發現。他狡辯說「我只想跟你說句話而已」;吃早餐的時候,他又偷偷在餐桌下去的鉤她的手指頭,她狠狠踩他,他藉機連腿也拐上來……開車送童童去幼兒園,童童班上的女老師難得看到他們倆一起出現,很有些興奮似的,不住地跟蒙細月說童童這次朗誦比賽拿獎后的情況。若不是蒙細月幾次看表說要趕著上班,只怕那女老師連每個家長和老師的讚揚都要一一說給她聽。
「我怕麻煩。」
講故事講到七八點,再伺候小公主洗澡,等她閉上眼,蒙細月在她頰邊輕啄兩口,才輕輕掩好門,指指沙發示意蘇三坐下。蘇三神情極淡漠,蒙細月知道他是少爺脾氣,家裡人從來都不讓他受委屈,這回被她給冤枉了,哪兒那麼容易就能哄好了?放在原來,不理他兩天,自然也就好了,偏生這一回是她的錯,蒙細月沒法裝看不見。她在外面碰到什麼難纏的客戶都是伶牙俐齒的,唯獨面對蘇三,竟不知從哪裡開口。
「你跟童童的老師挺熟嘛!」回程路上蒙細月揶揄道。
蒙細月也顧不得那麼多,直衝著他們喊:「你們趕緊把他撈上來,撈上來!」
一旁年紀稍長的警衛板著臉,皺著眉向蒙細月說:「你們家的?現在的年輕人要好好管教,三天兩頭,不是離家出走,就是惹是生非!」
蒙細月又想到那朵盛開在寂寂懸崖上的花,獨自盛開,獨自凋零,春去秋來,無人回顧。以為往後的千年歲月,也都將這樣度過,在已近枯萎的季節,忽有人專程來灌溉。
蘇三驚魂未定地從水裡鑽出來,這回全剩下狠狽不堪:「再這麼來幾回,你下半生的幸福就全毀了。」
原來她什麼都知道,周蘇年心想,這世界上那麼多人都有秘密,不是只有自己心如澄鏡。
「我不是為你好,我是——」
蘇三連忙撇清:「不是我!」
蘇三滿頭水淋淋的,短短的鬢角也服帖地順在耳邊,晶瑩的水珠從他頭上額上慢慢往下流,在暈黃燈光的浴室里,流淌出一股暖昧涌動的暗流。他還未來得及取笑蒙細月,忽聽她呀的一聲,指著他胳膊上的傷口:「你怎麼搞的?這麼大一條口子,還在流血!」
蒙細月陡然間從所有那些浪漫得令人暈頭轉向的情調里醒悟過來,她裹著浴袍衝進浴室,抄起蘇三的背心短褲扔進烘乾機。蘇三看著她驚慌失措的舉動,跟在後面問:「怎麼了?」
比如登上一株松木梯子
遠處衝過來幾名穿著制服的警衛,很嚴肅地問蒙細月:「投水?」
記得公司成立之初,蘇三常坐在伸展陽台上曬太陽,後來他基本不來公司,她便在陽台那裡和記者們喝喝茶聊聊天。有一回不經意抬頭,發現那位置恰好能望見她辦公室的半面窗。後來她在辦公室的時候,也會有意無意地看看陽台那裡坐著什麼人。
周粵年很意味深長地笑了笑。蘇三明白他的意思,郗至誠殷鑒不遠,他們的婚姻從來都不由自己做主。
處理好幾項大部頭的合約,對今年的財政重新做個大體評估后,蒙細月只覺得身心疲憊,摸起手機想給蘇三打個電話。
她渾身酸軟,連抬手按按肩頸都覺得無力,腦子裡卻不由得挂念起蘇三來。
蘇三的抗議態度強硬,效果微小,臨近凌晨時被轟出香閨,滿心充盈著一股半是蜜糖半是傷的文藝青年式感傷。好在他自認識蒙細月以來,內心裡早作過千百次屢戰屢敗屢戰的鬥爭,只不過這次戰場從心裏換到實地,一時悵然的感覺格外強烈些罷了。
蒙細月不肯讓蘇三搬到她那裡住,一半是因為童童,另一半則是因為這個。
「你到底在說什麼?」
蒙細月送他出門。臨到門口他忽然轉過身來,雙手一撈把她困在懷裡,狠命地吻下去,吻到她腿腳發軟,雙手如藤蘿一般攀在他脖頸上。到後來蘇三又有些心猿意馬,這一回蒙細月輕輕撥開他的手,極溫柔地撫著他面頰,又在他唇邊傷口處蜻蜓點水般地一吻:「時間不早了,好好休息吧。」
蘇三本已潛入水中,不多時便被兩名警衛架著游向湖邊。他一個勁地說「我沒事,我會游冰」,那兩名警衛也不聽他亂叫,只拚命向岸邊游。岸上另外幾名警衛接應,把蘇三從湖裡拖出來。一名警衛忽然叫道:「哎呀,我認識你,你就是上回那個飛機掉到湖裡的人。」
這樣的關懷,如滅項之災,洶湧襲來。
蘇三傾身過來摟住她,她早被他逼到沙發角,無處可退,無處躲藏。他闊大的手掌貼在她背上,像有源源不斷的熱力隔著衣料傳過來。她越發惱怒,覺得他總是這樣,給顆糖吃就要翻天,非得天天給他臉色看才乖乖的。她惱得眉毛都豎起來,不料現在使這一招為時已晚。他彎起身子將她整個人困在身下,手一伸便把她撈起來,噙住她雙唇,輾轉吮吻。她惱羞成怒,狠狠在他唇上咬了一口:「你夠了!我只不過一時——」
這算什麼,苦命鴛鴦?
童童的樂趣只在於搶,搶到之後便開始發揚風格,三顆鵪鶉蛋平均下來正好一人一顆。蘇三在一旁看著這母女倆逗樂,也嘻皮笑臉地湊到她耳邊:「我還有兩顆,都留給你。」
蘇三啊了一聲,見蒙細月舉手,他也忙不迭地舉起手,然後笑得像朵盛開的喇叭花一樣,望著其他與會成員。
他點點頭,笑。
這一招不好使,他又換計:「我車鑰匙在裏面呢,你不許我進去,也得讓我能回去吧?」
只要想起一生中後悔的事,梅花便落滿了南山。
蘇三吃吃地笑:「倚兒扶起嬌無力,始是新承恩澤時。」
和*圖*書童若有所思,問:「那我以後都不能和Uncle Susan玩嗎?」
爺爺奶奶畢竟年紀大,未必能了解小孩的心思,能照顧好衣食住行,卻未必了解小孩子心裏的渴求。
他只是想聽她說話而已,他腦子裡全是蒙細月知道了肯定會揍人的那些念頭,他只是想看看她,開會也好,寫郵件也好,總之,他想離她近一點,再近一點。
不出半小時他又出現在公司,蒙細月正和幾位高層開會,氣氛看起來很緊張,他也毫不客氣,找張凳子坐下來說:「你們繼續,隨意,隨意,我旁聽。」
她捋捋鬢角,強打起精神,努力平心表揚地向周蘇年說:「謝謝。」
因為弄丟了蒙細月的毛衣鏈,這天晚上蘇三很乖順地吃完飯就告辭,沒有像往常那樣軟磨硬泡一番才不情不願地回去。恰好周粵年那邊在會所里開房打麻將,說三缺一,叫蘇三去湊桌。除開周家兩兄弟外,另一人是周粵年留學時的師弟,如今和周粵年合夥開新公司,蘇三之前也見過幾次,都算熟人。蘇三琢磨著今天算是一重大進展,有必要和各位兄弟知會一聲,便清清嗓子很鄭重地說:「我有個事要和大家說一下。」
看見她,蘇三愣了愣,唇邊浮起一個若有似無的笑容,卻迅速別過頭去環顧著不肯望她。
「你每天少發兩次神經,我就謝天謝地了!」
花了這麼多年的時間,他終於能走到她面前,明明白白地告訴她,他曾那樣毫無指望地,默默地,遙望著她。
蒙細月當然不信他敢把門給卸了,但凡他有那個膽子,也不至於要曲線救國去攛掇童童來和她分房睡。
所有人都覺得,她能處理得妥妥帖帖。
蘇三理所當然道:「我也去公司啊!」
但是,但是,但是。
「還誇自己練過的!」蒙細月拿毛巾幫他擦拭血跡,洗凈傷口后血又絲絲溢出,蒙細月又是心疼又是埋怨,「看看你,整天瘋瘋癲癲的,不是傷這裏就是碰那裡,上次也是,沒事亂開什麼飛機,那是隨隨便便開的嗎?腦子本來就不怎麼樣!」
熱水層層地浮起來,泡得渾身酥軟,蒙細月輕輕揉捏眉骨,試圖緩解連日來的緊張情緒。
蒙細月怔怔的,完全不敢相信所聽所聞,周蘇年冷冷道:「你呢?你來了,二話不說就把他劈頭一頓痛罵,我聽著都心寒!」
蘇三咧嘴就笑,樂得半天忘記進門,等蒙細月橫眉怒目低喝一聲「別杵在外面丟人現眼」,他才走軍姿似的昂首挺胸大步猛垮進來,反扣住門就往蒙細月臉上湊。蒙細月何等樣人,兩分鐘工夫便足夠她清醒,更何況過了一整晚。她毫不留情地拍開他腦袋:「發什麼瘋!」蘇三知她顧忌童童,怕女兒亂想,口上答應得好,絕不在童童面前對她動手動腳,卻全然是陽奉陰違。
蒙細月自己也覺得有點不可思議,明明已經認識過這麼多豺狼虎豹,現在她卻願意去相信還只能稱為「男孩」的蘇三。
「可是你一直對我二哥特別與眾不同。」
「你就為這個高興?」
羞慚低下頭回答著皇帝
老闆推介的是全家福套餐,湯鮮入味,配菜分量也極足,小碟滿噹噹擺足整張木桌。小店的裝修本身就很有民族特色,氣氛營造得情調十足,米線的軟硬也恰到好處。童童吃飯喜歡和人搶,不搶便吃得不歡,蒙細月有空的時候也配合配合她。她說要吃海帶,蒙細月便搶著夾起海帶往嘴裏送,童童再從她嘴邊奪過來,吃得就加倍有滋味兒。
那女老師的心思實在明顯,二十齣頭的小姑娘,整天和孩子泡在一起,能見到的異性不過幼兒園的老師這個範圍。蘇三眉眼生得極正,兼之自幼家教培養得好,古人說腹有詩書氣自華,蘇三到底見過的世面比旁人多,為人又周到和氣,那小老師哪裡見過這樣的人物?蒙細月一聲不吭,蘇三又連忙剖白道:「不過,她是童童的老師,我也不好說什麼,況且她也沒說什麼……你放心好了,我對這種小女生沒興趣的。」
「都說多少次了,上回不是我的問題。」蘇三急急辯白,「上次是阿粵主控,他自己心不在焉。我二十歲就考過滑翔機和自由氣球,還參加過各種緊急救援的訓練,你去空軍挑倆飛行員過來,都未必比得過我!」
「可是……你看Uncle Susan這麼……這麼,」蒙細月思素良久,「我們哪裡有事情可以幫得上他呢?」
蘇三停住動作。他上身緊緊貼住她,把她整個人往下壓,一手去解她的衣扣,手順著她身體的曲線撫上來,最後他鎖住她下巴,雙目里光芒懾人,定定地籠住她:「新社會了,男女平等了,女人也可以養面首,來吧!」
蒙細月怒極,她對教育童童是很有原則的,該滿足的物質條件絕不節儉,眾但品德教育同樣也不能放鬆,縱然她跟著別的孩子在幼兒園學回一些嬌慣習氣,她也要想辦法在家裡扭轉過來。偏偏蘇三總跟她唱反調。她說孩子的良好習慣要從幼時培養起,他就一定說「女孩要富養」,或者拿童童常年在爺爺奶奶身邊,和她本就不夠親密,要耐心引導之類的話。
咚、咚、咚。
「源表姐?」
「當然!」蒙細月眼角眉梢都顯出喜色,「所以我才要謝謝你。你可不知道,你二哥為這事急了多久,這回突然牽上線,甭提有多高興了。」
蒙細月目光迷離。他撫著她的臉,她雙頰也燙得厲害,通紅通紅的,蘇三終於明白這次和上回的不同在哪裡了。他放緩雙臂,擁著她細細地吻。他知道上一回蒙細月多多少少是有些自暴自棄的心態,馮曇可以,她為什麼不可以?不僅自暴自棄,大約還覺得對不起他,索性放縱自己,一切都由著他。
蒙細月沒明白她口氣為何如此自豪,聽另幾個孩子接腔,才明白她們理解的「工作忙」,是「很有能力」又「很會掙錢」。所以童童的幾位同學看蒙細月的眼神頓時變得很敬慕,甚至有孩子悄悄問童童:「你媽媽是女強人嗎?」
蒙細月心念一動,童童喜歡看故事書,晚上她看文件的時候,童童常一個人在遠處的沙發昏天黑地自導自演。
「你還騙我說你得了肝炎想嚇走我。」
夜色深沉,蒙細月在他懷裡輕輕掙脫開來。她一張臉紅得厲害,完全不能接受自己的表現,悶著頭老半天才瓮聲瓮氣地說:「謝謝,蘇三,謝謝你。」
自應承蘇三以來,她每天過日子都好像走在刀尖上,心驚膽戰,如履薄冰。
「爬上來的時候劃到的吧。」蘇三不以為意,「沒事!」
蒙細月瞪大眼:「什麼?」
「那一條那一條那一條!那一條有什麼好的?他就值得你這麼為他拚命?你知不知道,他在玉泉山和源表姐日子過得有多滋潤?你知不知道他從頭到尾都沒把你放到心上過?我受夠你這個白痴女人了!」
只要想起一生中後悔的事
蒙細月瞥他一眼,沒說話,臉上卻明明白白寫著「誰信呢」三個字。蘇三不好再說什麼,只好笑道:「你放心,我不會跟他學的。」
蒙細月驚懼交加,偏偏蘇三那張臉還貼在窗沿上,輕聲地喚她:「我手要軟了。」蒙細月嚇得什麼也顧不上,踮著腳去拉蘇三進來。浴室的窗設計成滑動式的,只能拉開一半,蘇三勉勉強強鑽進頭來,騰挪縮身老半天才爬進來。蒙細月長舒一口氣,手一松,蘇三整個人都掉進浴缸里。蒙細月氣得牙根痒痒,再一看自己,浴袍也在拉拉扯扯間,松垮半敞,大半截落到浴缸里被水浸濕,更是羞怒交加,恨不得一腳把蘇三踹死在浴缸里。
「反正你技術不好,每次都出亂子!」
「還帶著一個孩子。」
他一路都嘰嘰咕咕的,恨不得把這些天來兜在心裏的話一氣跟她說完。蒙細月也就笑著聽他說。其實也沒什麼要緊事,或者說有什麼要緊事,可蘇三都忘了,離公司還有兩個路口時蒙細月停下車,笑問,「我要去公司了,你就在這裏下吧。」
回來前蒙細月覷得無人時跟蘇三說:「蘇三,我們好好談談。」她說了這句話后便沒下文,蘇三知道她要等晚上安頓好童童才有自己的時間,便也不問。她要蒸飯,他就幫她淘米;她準備泡茶,他就取茶刀來橇茶餅。她在一旁看著,忍不住說:「小心點,上次我戳著手了」,他回頭笑笑,很得意的模樣。她馬上想到他別的什麼都不會,吃喝玩樂倒是最精通的。
童童一個人模擬四個不同的角色,語氣卻惟妙惟肖,以至於蒙細月偶爾聽到隻言片語,也能分清楚她正在飾演的是哪個角色。
另一個水淋淋的警衛凍得直哆嗦:「大姐,這是你男朋友還是你弟,你可得看好啊!昨兒T大還有小兩口半夜三更準備殉情呢!我說你們怎麼都不把命當回事?好歹爹媽養大這麼多年不容易,咱們這是當警衛的,不是當救生員的!」
偏偏她老忘不了蘇三的眼神,他就那麼直直地望著她,和她第一次見到他時,那樣受傷而絕望的目光如出一轍。
禮堂兩側大屏慕上的畫面立刻切換到蘇三身上,他眉目疏朗,五官端正,輪廓線條都勾勒出不經意的優雅弧度。他清清嗓子,略一躊躇后微笑道:「那我就獻醜了,為大家朗誦一首張棗的《鏡中》。」
「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我以後再也不亂出主意了還不成嘛,一時精蟲上腦……」
她從沙發上站起來,雙手仍局促。蘇三知道她這是要下逐客令了,換作原來,他肯定要死皮賴臉地留下來,生米煮成熟飯,桃木刺成扁舟,一次兩次三次,保准讓她再離不開他。
「你!」
望著窗外
「捨不得?」
打拚這些年,如今可是質的飛躍,蒙細月的興奮可想而知。
蘇三也停住不動,雙手在她背上緩緩摩挲,試圖讓她放鬆下來。過了一會兒她放鬆雙臂。蘇三抬起頭來,他背著光,她眼裡晶瑩閃動,還有些懇求和企盼。他心裏慌起來,連忙去吻她的眼睛,輕聲問:「怎麼了?我……」
蘇三若當她和以前的女朋友那樣,她不甘心;可他若真真正正用起心來,她又擔心。
現在蘇三倏然生出信心來,他相信蒙細月不會讓他失望。
車開進南湖區,沿路有些頗富情調的茶樓和咖啡店,蘇三素來對這些地方興緻不高,略一思索便說:「今天天氣還不錯,不如沿湖散散步吧,正好走到幼兒園去,接童童回來。」
蘇三微一傾身,伸手到她脖頸間,輕輕一挑,拉出那根招財貓鏈墜的毛衣鏈,輕輕揚手拋向遠處湖面。

他這麼想著,眼前就好像真出現一張紫檀木托盤,蒙細月身披龍袍高高在上,信手抄起那張寫著「蘇三」的綠玉牌,瞥兩眼,不滿意,又扔回托盤裡。
千不該,萬不該那,對象不該是蘇三。
蘇三色厲內荏地叫囂了兩句,見蒙細月不理會,再轉為糖衣炮彈式的威脅:「阿Moon,你真的不開門嗎?」
「沒有。」蘇三打個哈哈敷衍過去,「今天有喜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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