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小鎮做題家

作者:趙熙之
小鎮做題家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第08章 變質

第08章 變質

沒有人說話。
「好。」王子舟應道。
「好。原路回,還是從南禪寺那邊下去?」
「挺好。」曼雲說,「兩個江陰人聯合起來我怕應付不了,但是三個江陰人湊到一起,肯定要內訌,到時候我們這些外地人坐收漁利就好了。」
曼雲抬頭:「為什麼用『也』啊?」
正埋頭吃茶泡飯的曼雲撲哧笑出來。
王子舟心想,去鴨川還不如回家喝。
曼雲乜陳塢:「有必要嗎?人家的意思是問談睿鳴是不是在美國上學,不是問人這會在不在美國。」
陳塢沒有接話,曼雲也沒有接話。
陳塢把蔬菜汁遞給她。
「傍晚嗎?」
「我也是大三看的。」王子舟心想,我們讀了名字不同的兩本書,但其實好像又算是同一本書,「那時候我正好來K大交換。」
王子舟答:「我已經找好了。」
「你喜歡騎車嗎?」
熟悉的音樂進入耳道。
但她來不及細想,曼雲就說:「小本家,你聽我說話,為什麼總在瞟他?」
曼雲忽然起身:「不行,我早上還得趕去機場接談睿鳴,我要回去睡覺了,你們繼續待著吧!」他彎腰一套襪子,趿上帆布鞋就走了。
王子舟不理解這突如其來的笑聲。
她想起來了,J大浴室每天下午一點開到晚上十點。
「在家裡。」
怎麼還有男生隨身帶這個啊?
「用腦子記啊,有什麼麻煩的。」
王子舟插了吸管慢吞吞喝著,走到登山步道入口,也沒有喝完。
銀閣寺在東北方向,約三公里,走過去大概要半個小時,在京都這個小小的城市裡,不算遠也不算近。
「哦,開靜音沒聽到。」
是媽媽打來的電話。
她扭頭說道:「我記得你沒有喝酒吧……」
王子舟抬眼:「不然呢?」
她想站起來,又不太想起。
「下山吧!」她收拾了垃圾起身,「一會太陽很曬的。」
大文字山海拔只有四百多米,上山下山一般不到兩小時就可以搞定,按說難度不高,可才走十分鐘,王子舟就氣喘吁吁了。
畢竟徹夜未睡,其實有一點點飢餓感,但王子舟說:「先走吧。」走了幾步又問他:「沉嗎?我可以先把蔬菜汁喝了。」
從池田屋出來,凌晨的街道溫暖又寂寞——零零散散的行人,飛馳而過的汽車,亮著車燈搖搖晃晃的自行車,行走其中,宛若夢遊。到了亮白玻璃盒子似的便利店前,曼雲推推陳會計:「快去買。」
曼雲探頭進來:「你在說什麼?你們兩個洗了頭洗了澡出來,居然還惦記著早點回去睡覺?大好青春,怎麼能用來睡覺?」
他又說:「是滾珠的,如果你不在意的話——」
她問:「談睿鳴現在在美國嗎?」
請你務必。
「本科的時候學校下午才能洗澡……傍晚跑,跑完可以洗澡。」
他們時而一前一後,時而並肩地走。
王子舟盯著那個井蓋說:「蔣劍照每次看我踩了井蓋都要打我三下,說這樣就可以把踩到的晦氣攆走。」隨後又覺得好笑:「幾年被這樣洗腦下來,我居然有點條件反射了。」
王子舟又問:「那你和談睿鳴呢?」
不過她也不可能邀請這兩個人去自己家,於是真的來到了鴨川邊上。王子舟天天在陽台看鴨川,卻從未在這個時間接近過它。夜風潮濕,攜卷了一點瘮人的涼意,道路的照明過於有限,整個視野都很黯淡,就連水面映照出的建築與燈光也顯出一種意盡的凄然。
「你要SPI考試的書嗎?」王子舟說,「下山之後我可以一起拿給你。」
陳塢提醒說:「可以慢慢走,不用著急。」
果然,爬山會餓的。
它並不是在遙遠盡處等候,而是伺伏于道旁。
耳朵里只剩音樂,視野里是對方的側臉。
王子舟看看他的手心,又抬頭看了他一眼。
她說:「我沒有。」
不停地流汗。
「是鷲田清一寫的嗎?」
「考上了就來了。」陳塢說,「而且京都很適合騎車。」
行吧,王子舟想,曼雲的高考總分一定比自己高不少,姑且算他比自己聰明一點好了,真是可惡的考分階級。
好像有委屈和難受湧上來。
「在家怎麼會聽不到電話?」她媽媽質疑了一句,又說,「你暑假真的不回來了是吧?」
王子舟問他:「你是剛從墓地打工回來嗎?」
他居然立刻知道她在問什麼:「宿舍里放的那首嗎?」
為什麼會有那種奇和-圖-書怪的想象?王子舟嚇得縮回了手,簡直逃跑似的埋頭朝前走。這一埋頭,步子立刻快起來。陳塢跟上她的步伐,兩人路過車站,頭頂的鳥一隊隊地棲在電線上,啾啾叫個不停,人一走過,嘩啦啦全部散開。
可他醒了。
王子舟嘆服。
「小聲點!」
王子舟愣住了。
說起這個,王子舟立刻想起一個笑話。
她忽然冒出個大胆的念頭,摘下耳機問陳塢:「你爬過大文字山嗎?」
「從銀閣寺那條路上去吧,容易一些。」他說。
「嗯!」王子舟有些驚訝,「京都の平熱:哲學者の都市案內。」
曼雲回:「所以才要去喝啊。」
因為話多,曼雲確實很容易成為席間主角,但他也會適當拱一拱陳塢,說一些「是不是」「你知道那個吧」「哦你那時候還沒來東竹寮」之類的話。陳塢會順著他應上幾聲,大部分時間是沉默的。
在凌晨三點的鴨川邊上,他們度過了沉默的十五分鐘。
又陷入沉默。
再過一會,估計都要日出了。
真是謝天謝地。
「你日語那麼差,一定會露餡!」
管它呢!王子舟打斷自己。
他踩到下水道井蓋了。
我也是擠破腦袋考試、經過一輪又一輪的面試,才得到了它。
陳塢就蜷坐在玄關進來那個屬於廚房區域的狹短過道里。他背靠著櫥櫃,抱膝睡著了。
陳會計問王子舟:「你想喝什麼?」
不知道為什麼,她覺得陳塢就像班級里那種最乖順的模範生——但顯然他不可能是——如果最聽話的模範生干出格的事,那就意味著,所有人都可以去干那件事。
陳塢「嗯」了一聲,問:「你是要找工作嗎?」
無事發生。
王子舟想說,但沒有辦法說。
「你洗腳不脫鞋嗎?」曼雲反問她。
王子舟的直覺很敏銳,她打量著對面的作者與角色原型,嗅到了不尋常的故事氣息——他們各自的,他們之間的,甚至、我和他們的。
「怕什麼?實在不行假裝是大阪人就好了嘛。」
外面隔間笑聲不斷,唯此處死氣沉沉。
「論文對你肯定是小事情,就是這個工作,你還是要多考慮考慮,也不是小孩子了,不要老是一衝動就去做,就跟那個時候選專業一樣。
王子舟說:「我有個朋友過幾天也要來京都。」接著又補了一句:「哦,就是剛才說的那個蔣劍照。」
他似乎想讓大門開著,但門頂的閉門器卻總是試圖把門關上。
「這樣不好吧?!」王子舟很惶恐。
那一瞬間,作為「我」這個軀體的存在感被激發了。
等陳塢進去,曼雲說:「陳會計就從來不會過問我的意見。」
手心朝上。
上次在東竹寮的宿舍里,王子舟就有所覺察——陳塢這個人雖然看起來很日常,但好像又在日常之外,他身處其中,卻像一個旁觀者。
他又說:「孺子不可教也。」
「對。」
「你都打哈欠了,為什麼還要去第二攤啊?」
「啊,我都是早上跑。」王子舟說,「早上跑完沖個澡再開始工作,感覺腦子比較清醒。你呢,傍晚跑步有什麼特別的理由嗎?」
同齡人像年邁長輩那樣在這個世界上突然消失掉,在剛邁入成人世界的那個冬天,居然看起來那麼荒謬和難以接受。
她把算好的錢放在桌上:「你們太熟了怎樣都無所謂,我就算了吧。」
王子舟咕咚咕咚喝了大半,從袋子里拿飯糰吃。
任由河水從我的腳背上淌過。
她伸出手——
下了車往公寓走,陳塢止步于大門,王子舟卻說:「進來吧,太熱了。」
她還沒坐下來,就看到曼雲在脫鞋。
王子舟在浴室里也坐了很久。
甚至旁觀自己。
在他停下來喝水的間隙,陳塢忽然說:「該結賬了吧?」
王子舟也脫了鞋,把襪子團起來塞在鞋子里。
人總是要為自負買單,小王將軍完全沒有料到,下山的路竟如此糟糕——她幾度都懷疑陳塢帶錯路了,步道狹窄,完全是泥路,兩邊樹木生長交纏拱在頭頂,像是進了什麼野林子,但因為對面也不斷有登山的人上來,王子舟便打消了「走錯路」的疑慮,但神經仍然緊繃著,這導致她異常疲憊。
陳塢回頭:「怎麼了?」
王子舟這樣反思著,就看到陳塢也坐下來脫掉了鞋子。
「可以嗎?」
翻譯了那麼多的作品,她頭一次產生這樣新鮮的感覺。
我好奇怪。
「對不起。」
王子舟說:「剛上大一的時候吧,聽說她突然生病,很快就走了,剛好是寒假,去了好多同學,她的遺照掛在那裡,看起來好奇怪——是大學入學的證件照吧,剛照沒多久。」
「大三。」
「高中的事她說的不多。」和*圖*書
王子舟想了想,說:「那留給你考慮的時間不多了啊。」
「笨蛋。」他說。
與溫柔的風一起到來的,還有陰惻惻的毒蚊子——
等所有心情都平復了,她小心翼翼開啟了門。
「耀明昨天回來了哦——」她在說王子舟表哥,「現在人在深圳蠻好的,問你工作找得怎麼樣,我說你找到工作了。你舅媽又說在日本工作不好,說還不如國內大城市,叫你回來多看看,不要弔死在一棵樹上,還說耀明畢業的時候好幾個單位拿在手裡挑挑揀揀的,你怎麼一下子就定了?離畢業還早,跟找物件一樣,要多看看多挑挑。我越想越氣,耀明那個時候高考比你差遠了,主要你非要學這個專業,理科選什麼不好?選個小語種,也只好去日本。你現在找的那個工作到底怎麼樣啊?舅媽說的也不是沒道理,你不要太早定了!」
王子舟一直在流汗。
過道好小,剛剛容得下兩個人。
疲憊、心虛,還得擔心這道門外的那個人。
會見到的吧?
王子舟喜歡這種靠身體控制平衡、完全仰仗雙腿發力驅動的交通工具,比起摩托、汽車,它給人一種更踏實的掌控感。
一旦不追求登頂這個目標,心情閑散地走著,好像也沒有那麼費勁乏味。
「京都真小。」王子舟說,「還沒有江陰大吧?」
兩個小學生喊著「こんにちは」,一溜煙地越過他們輕鬆跑上去了。王子舟目瞪口呆,一時很難辨明那句高亢嘹亮的こんにちは是什麼意思,也許是——我們就先上去咯,老人家慢慢走哦!
王子舟從包里翻出手機。
沒完沒了的拐彎。
王子舟問:「是放假回國,還是……」
她三兩口就把飯糰吃完了。
「為什麼選了K大?」
雖然話題沒有完全擺脫掉談睿鳴,但王子舟可以確定,夷魍已經暫時離開了這裏。旁邊隔間的熱鬧氣氛也順利傳遞過來,曼雲填飽了肚子,恢復了一貫輕鬆、不羈的姿態,開始說一些東竹寮的怪人怪事——
王子舟停下來。
路為什麼連盡頭也沒有?
等陳塢出來,曼雲掃了一眼袋子裏面:「真夠花哨的。」
在胃裡翻湧。
曼雲說:「是啊,我進來的時候你沒聞見一股新鮮的青草香氣嗎?」
「好。」他說。
「有什麼不好的?實在不行,回國好了,日本還有核輻射。」
陳塢跟她說:「你有負擔的話,可以不去。」
她說:「正好我把書拿給你。」
王子舟吞咽了口水。
王子舟忽地頓住,轉頭一看,他已經進了路口的便利店。去便利店幹什麼呢?她正想著,陳塢已經提著袋子出來了。
她抬起頭,正想說,沒事,我們走吧。
昏君偏不說話。
王子舟繼續喝水,任由清晨涼爽的風拂過頭髮、觸控她的臉。
是不是覺得它們躺在架子上,任我挑選?
剛說完這一句,就響起手機振動的聲音。
王子舟覺得曼雲肯定賴過賬。
王子舟發現的時候已經遲了,腳脖子上迅速腫起一大塊,她忍不住,一直去撓它。陳塢看她撓了一會,從包里翻出一隻蚊蟲止癢藥水。
王子舟隱約覺得他身上存在著一種自發的監察意識。
「沒什麼事就不能給你打電話啦?」
天微微亮了,已經有穿著運動短褲和長袖的晨跑少年往上攀登,還有早起的老年夫婦——彷佛逛公園,這和王子舟想象中的攀登山林不太一樣。
黯光里,看不清彼此面目,但王子舟只是聽見那很輕的笑聲,居然就能想象他笑起來的表情。
王子舟腹誹著加快了腳步。
水漫過腳背,漫過腳踝,漫過小腿肚——
「誒?」王子舟有點驚訝,「你高中住校嗎?」
不過王子舟已經沒有心思去細想那些了,她此刻的腦子就是一團漿糊,進了電梯上樓,她開門進屋脫鞋,看陳塢站在門外,說:「進來啊。」
你們是不是以為我找工作,很容易?
「你想再聽嗎?」
「打你電話怎麼沒接啊?」
我要打車。
陳塢說:「對,明天是八月十六號。」
烈日杲杲,讓人在外面等也太殘忍了。
陽光從陽台探進來,有人坐在我的玄關過道里,我坐在他的對面,他睡著了,我在看他。不是有那樣的情節嗎?所有的一切都停了,只有主角可以活動自如。王子舟希望自己是那樣的主角。這樣的話,她可以來來回回走動,坐下來看坐在這裏睡著的這個人,看膩了就站起來,出去走走,再回來,這個人還維持原樣坐在這裏。
於是扭頭問旁邊的人:「你不用去接談睿鳴嗎?」
王子舟一邊聽曼雲說話,一邊留意著陳塢。同時,她也意識到陳塢一直在觀察曼雲和自己,以及帘和_圖_書子外面走過的客人和店員。
冰冰涼涼,讓人打哆嗦。
她忽然很累,於是不說話了。
「啊?」王子舟扭頭看他離開了隔間。
「嗯嗯。」王子舟靠著狹窄的浴缸蜷坐下來。
學習很容易嗎?論文很容易嗎?
「你要現在吃嗎,還是上山了再說?」他又問。
真是神奇的男子。
話匣一旦開啟,就像冰川消融,溪水一路流淌,匯至河川,奔流入海,簡直無法停下。
王子舟警告他:「你小心講話!」
王子舟彷佛看到廁鬼頊天竺從《小遊園》里爬了出來。
非理性的念頭在王子舟心海中瘋長。
K大生怎麼能沒有爬過大文字山?
一、二——
簡直像風一樣。
原來年輕人也會死的。
「也許吧?」王子舟不確定地說。
他接過茶泡飯,說了一聲:「餓死了。」
兩個人太小,空間又太廣闊,思緒簡直東奔西竄,不知該在哪裡停下來。
小王將軍如遇大赦。
歌曲是隨機播放的,一首播完就會自動切到下一首,明明結束了,王子舟卻沒有取下耳機,陳塢也沒有問她要。
兩人一道往銀閣寺方向走,街上還是黑的,王子舟第一次在這個時間漫步于京都街道,空氣格外濕潤,加上喝了酒,不真實感充斥著她整具身體。
父母沒有惡意,大多數時候的相處也都是愉快的,但每次他們用過時的、屬於那個小鎮的人生經驗來指導她的時候,她都會感到難受,不能說明的,也無法說明的——
「對!」王子舟說,「你要看原版嗎?講談社出的,我那裡有。」
很安全,又很過癮。
隨時來襲。
陳塢說:「是。」
很想薅他的頭髮。
只有河水無聲流淌。
「我們去哪?」王子舟問。
「還能去哪?當然是——」曼雲指指東邊,「不要錢的鴨川啊。」
扭頭看旁邊,完全和她不是同一種吃法,他非常小心,生怕米粒掉下來。
王子舟飛快伸手奪過,迅速拔開蓋子,胡亂塗了一氣,蓋好蓋子還了回去——整個過程用時甚至不足一分鐘。
「記賬也很麻煩吧?」
快到五山送火的火床時,王子舟忽然想到,說:「明天就是五山送火吧?」
陳塢說:「曼雲和他一起生活的時間比較久,曼雲去比較好。」
「工作還是要多看看,知道吧?」
「你將來找物件啊,結婚啊,在哪裡買房子啊……方方面面都要納入考慮才好,到年紀了,知道吧?
「嗯。」大概是留意到王子舟用了「也」字,他問,「你呢?」
王子舟嘆服了。
王子舟開始算錢,曼雲瞟她:「你這是要當場結清嗎?」
通過觀照他人之死得出這樣結論的瞬間,還會被附贈更多的恐懼,以及沒著沒落的虛無——我的存在竟然如此脆弱,道旁那頭名為「死亡」的野獸隨時要撲向我,眼下我的一切努力居然會在那個剎那化為烏有,那我這一刻到底在做什麼?
曼雲計謀未能得逞,拿起杯子「哼」了一聲,繼續說墓地打工的事。
曼雲不可思議地看她:「你跟我們不熟嗎?」
曼雲說:「飛關西。」
「哦對。」
王子舟莫名得到了一些安慰,歪著頭繼續觀察他。
登頂近在眼前了,太陽也從地平線上一躍而出,慷慨地將陽光鋪灑開來。等他們到了山頂,下眺便是完全籠罩在霞光里的京都。
「我沒有。」小王將軍矢口否認。
「在哪啊?」
袋子里有飯糰,也有蔬菜汁和飲用水。
什麼「留級到大七,別人問他沒關係嗎?他說當然有關係,然後繼續若無其事喝酒」的寮生,還有「放著好好的宿舍不住,非要一個人躲到樓梯下面狹小儲物間里,好多天也不出來」的寮生,以及「把便衣警察抓起來並軟禁」的寮生……簡直豐富多彩。
「嗯。」
就這樣靜靜地坐在河邊。
烈日和蟬鳴折磨著我。
回家其實很快,連三公里都沒有,汽車哧溜一下就到了。
「這個點嗎?」陳塢抬手看了一眼表,很精確地告訴她,「不在了。」
他拿過書包,翻出降噪耳機,隨後拿出了小包裝的酒精紙,擦了耳機之後才遞給她。王子舟從他手心飛快拾走那兩枚小小的耳機,塞進自己的耳朵——
腳脖子那一片卻因為藥水生出清涼的感覺。
陳塢愣了一下:「爬過。」
王子舟不得而知。
這個發覺讓王子舟有點吃驚。
她說:「聽說以前有京都大學的學生,在五山送火前集體登山,在點火的時候一起開啟手電筒,匯聚成一個大光點,故意讓『大』字看起來像個『犬』字,惹惱了一眾京都市民。」和_圖_書
你和他的關係,只是——
竟然是這樣的感覺。
王子舟問:「他們是室友嗎?」
「好。」他應道。
驚醒的觸角被生活的實體仔細地撫摸。
「又來一個江陰人。」曼雲喝了口茶,挑眉說,「怎麼回事啊,江陰人要在京都成立什麼組織嗎?」
明明是玩笑話,王子舟竟然真的能想象到五個人坐到一起的場景——儘管她壓根沒見過談睿鳴,也不知道談睿鳴長什麼模樣。
王子舟想,上下山當然要走不一樣的路,原路返回也太沒勁了。於是,小王將軍信心十足地說:「南禪寺吧!」
「不知道,可能喜歡京都吧,剛好也有交換專案。」王子舟偏頭看他,「你呢?學校那麼多,為什麼偏偏來這裏?」
王子舟在心裏哀嚎。
王子舟拿著手機拚命地擦汗。
忽然響起易拉環啟開的聲音,然後是曼雲的嘆息:「哎。」
「上次那首歌——」王子舟忽然說道,「叫什麼?」
你這樣是不對的。
王子舟說:「你要讀博還是找工作?」
那會她還沒有早上跑步的習慣。
時間,請你務必停留在這個空間里。
也許吧。
王子舟是作息規律的人,到點回家,到點洗澡,到點睡覺,就連智慧手錶都在彈窗提醒她,到您設定的入寢時間了。
狹小的浴室里,很熱,很悶。
曼雲懶散地搭著陳塢的肩膀說:「可以月結啊,在陳會計這開個月結賬戶,一個月打一次錢就好了,還不用裝錢包在身上,豈不方便?」
陳塢還沒答,她說:「那我們走吧!」
她站在進門的廚房過道里,說:「沒事的,讓它關上好了。」
他沒有問王子舟去的哪家企業,也沒有問具體是什麼樣的工作,只是說了一句:「那很好啊。」
「喂,媽媽。」
曼雲說:「哦,你結吧。」
和家人毫無建樹的溝通之後,王子舟生出的厭煩和委屈之心,在這樣無人打擾、執迷不悟的觀察中被撫平了。
「爬山會餓的。」他說。
不知不覺,就到那個點了。
「已經定了。」她說。
王子舟想起上次在東竹寮,他也非要把宿舍門敞著。他好像很在意封閉空間里的單獨相處,所以非要開著門,王子舟想。
王子舟聽到了陳塢的笑聲。
她繼續拿起礦泉水瓶喝水。
繼續吃飯,繼續喝酒。
「我在J大圖書館好像見過它的中文譯本。」陳塢說,「《京都人生》,沿206路電車的路線來講京都各處的人和事,是同一本吧?」
曼雲打了個哈欠。
「明明就有。」大王將軍咄咄逼人,還拱拱旁邊的昏君,迫使他發話,「她是不是瞟你了?」
眉毛,以及藏在眉毛里的一顆很小的痣,鼻子、嘴唇,還有頭髮。
她把耳機還給陳塢,陳塢卻遞來了紙巾。
王子舟覺得總扒著談睿鳴聊不太好,於是岔開話題說:「你平時也會在鴨川邊上跑步嗎?」
「我們也曉得你事情多哦。
陳塢說:「是嗎?」
「嗯,高一是強制住校。」陳塢看她,「蔣劍照沒有和你說過嗎?」
停下吧,王子舟。
王子舟看得目瞪口呆。
比想象中更涼,更乾燥。
他們陸續開啟易拉罐,喝著口味奇怪的啤酒,有一句沒一句地從去年夏天那場淹了關西機場的超強颱風「飛燕」,一路聊到高中朋友的葬禮。
「對。」
和汗液混在一起。
沒了曼雲,真是不習慣。
搖搖晃晃。
王子舟回說:「因為你們太熟了吧。」
視線凝固在浴室門把手上,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看什麼東西,只覺得耳朵里嗡嗡嗡地一直在響。
「那是人家定了你嘛,你找到更好的,也可以不要人家。」
「是要打三下嗎?」他問。
陳塢問:「你想去爬山嗎?」
「嗯。」她聲音壓得很低,「要寫論文,還簽了本新書要翻譯,回家查資料不方便。」頓了頓,她問:「有什麼事嗎?」
王子舟說:「現在嗎?」
王子舟小心翼翼地感受著。
天際已經白了,繼續往上爬。
王子舟久違地生出遊玩的心情。
走不動了,不要說走回家了,她連走去車站的力氣都沒有了。
陳塢點了手機上的播放鍵。
王子舟放慢步速,坦然接受了被小學生輕鬆超越的事實,遇到其他趕上來的人也能安心地打招呼了。
「你在幹什麼?」她驚道。
「用腦子記會記錯的。」
快到時,陳塢忽然停下來,說:「你在這裏等一會。」和-圖-書
「不好這樣。」她說。
陳塢回:「沒有想好。」
王子舟愣了一下,後知後覺反應過來腳是濕的。她接過紙巾擦乾了腳,穿好鞋襪,把用過的紙巾裝進小袋子里,塞進帆布袋。
別人說起墓地,重點肯定不會是青草的香氣。
嘿,真是。
「是……」
過程其實很辛苦、很波折,但她不想去回憶了。
三。
她忽然生出一種逃學被抓的惶恐和心虛,一邊匆忙地和陳塢說:「我接個電話。」一邊擰開浴室的門,躲進去按了接聽。
嘩啦啦。
小王將軍下了山,生出一種劫後餘生的心情,伴隨而來的則是鋪天蓋地的困意。到南禪寺後面墓地的時候,已經大上午了,因為缺覺和過勞,心跳快到飛起,王子舟覺得自己不是在行走,而是在漂浮。
到坡度大的地方,她覺得自己簡直像顆滑落下坡的松果,骨碌碌地就滾下去了,剎都剎不住——有幾次陳塢看她真的要摔下去,拽住了她的包帶。
找了地方坐下來,陳塢把水遞給她。
王子舟在對面蹲下來。
我要回家。
晨光還在醞釀,街道上人多了一些,但仍舊是寂靜的,甚至能聽到自己快步走路時的呼吸聲,鼻腔里則溢滿那種濕潤清新的葉子、泥土的氣息——都是白天根本不會發覺的東西。
「我也喜歡騎車。」
「你是哪一年看的?」
王子舟一愣:「誒?!談睿鳴也要來京都嗎?」
所謂第二攤,所謂喝酒,竟然是到便利店去買啤酒。
這是在說什麼奇怪的醉話。
溫度逐漸上來了,林間的蟬也醒了,蚊蟲伺機而動,與上山時慢悠悠的心情完全不同——下山格外迫切。
陳塢想了想:「住過同一棟宿舍樓。」
「日本人也洗!」曼雲伸手一指百米開外,那裡坐了個男子,居然真的在洗腳,「你看吧,那絕對是個日本人。」
《小遊園》里的廁鬼頊天竺,總給王子舟一種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感覺。但那種無視一切、看起來沒心沒肺的瀟洒背後,分明隱藏著一些沉甸甸的、意味不明的東西,使得這個角色擁有謎一樣複雜的底色——作者寫到第三部 ,仍然沒有對其進行揭露,這讓王子舟十分好奇。
樹枝上的鳥叫,腳底的碎石與落葉,步道旁的野草,剛剛開出來的粉紫色小花,流淌的山泉水,狹窄的木橋,還有風。
那是什麼樣的嘆息呢?
王子舟忽然反應過來:「談睿鳴現在是不是在飛機上?!」
都是窩在工作桌前觸控不到的東西。
陳塢說:「對。」
太累了吧,換成自己,也要睡著了。
小學生昨晚肯定睡了個好覺,徹夜不睡再來爬爬試試呢!
「學習嘛,我們肯定不擔心你的。
「你要混得不好,舅媽又要笑我們。
你們可以接受我是一個普通人嗎?
王子舟:「都行。」
所謂五山送火,即在每年八月十六日當晚,在京都諸山上點燃篝火,以驅散疫病,據傳與盂蘭盆節有關。大文字山得此名,也正是因為每年這天,會在這座山上用篝火點燃一個「大」字出來。
「沒有吧陳會計?」曼雲扭頭看陳塢,「我可沒賴過一分錢。」
「差不多,稍小一點。」
王子舟相信那種直覺。
王子舟飛快計算了里程和費用,決定打車回家。
「嗯。」
她不好意思腫著眼睛出去。
王子舟小聲地「嗯」了一聲,結果曼雲起身說:「行,那就去第二攤。」
很奇妙,被撫平的奇妙感覺。
陳會計意味不明地「嗯」了一聲。
指腹觸碰到的,對方的手心——
陳塢把手伸給了她。
影子也搖搖晃晃。
「你不要老這樣說我!」王子舟反駁道,「我智商很正常!」
她一意孤行地把陳塢也拽上了車。
在眼眶裡翻湧。
陳塢走進下沉玄關。
她莫名其妙地紅了耳根。
但我只是一個普通人。
其實屋裡有單人沙發的,可他大概覺得爬過山的衣服太髒了吧,就選擇蜷坐在地板上。黑色的襪子、純色的長褲和T恤,右手手腕上貼著兩塊膏藥,王子舟一眼就能認出那個膏藥是什麼——撒隆巴斯140貼那個,小小的,雙面撕開的——因為她腱鞘炎發作的時候也貼。不過看他貼的位置,大概並不是腱鞘炎,或許是別的損傷或者炎症吧?
還好追加的茶泡飯和烤串送來了,店員掀開隔間布簾的剎那,曼雲率先從夷魍織就的鋪天大網中逃脫出來。
電話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結束通話的,總之說了很久。
真好,有人和我一樣,需要承受類似的疼痛。
這種好奇投射到原型身上,使得虛構越過那道藩籬,闖入了現實的境界。
我在聽音樂,他又在想什麼呢?
但對面的人明顯不是,至少曼雲不是,他根本沒有要走的意思。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