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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鎮做題家

作者:趙熙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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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一日之差

第11章 一日之差

喘息不定。
辛德瑞拉,你再等一等我。
給我調的嗎?王子舟想,上次見明明不是這個高度。
原來你也會緊張。
她接過車,說了一聲「謝謝」。
我的臉燒起來了,我宛若一介狂徒,我簡直理智喪盡,我想,我好像明白了那種東西,那種想要更進一步的渴求,那種撕開皮肉咬住骨骼的瘋狂慾望。
「我聯絡不上他。」曼雲沮喪地呼吸著。
我說不出口,我也行動不了。我只能把雙手放在你剛剛洗過的、帶著愛媛香氣的頭髮上。管它時間過去多久,與我何干。我只是這麼安放著、我不甘如此安放的雙手。
剛出院門,蔣劍照就像只炸毛兔子一樣跳起來了:「我的天啊,你們是馬上要慶祝金婚紀念日的老夫老妻嗎?」
「應該在吧。」蔣劍照說,「他爺爺奶奶是退休後回鄉下的,陳老師說因為早年工作太忙,陳塢是在爺爺奶奶身邊長大的。他還讀過村小!你敢信?我到學齡就回市裡上學了,他居然在鄉下上了兩年學。」
海面上滔天巨浪。
「談睿鳴。」
他沒有拒絕,因此王子舟的另一隻手也貼上了他的頭髮。
客氣得要死。
蔣劍照經常這麼安慰她。
「為什麼要揭穿你?陳塢也沒有揭穿你啊。」蔣劍照看她,「世上的事,如果統統都去揭穿,還有什麼意思?很妙啊,你的心思,你構築的世界。你通過他單方面的表達和自己的揣測建構了一個人物出來,而這個人我在現實中又恰好認識,這很奇妙,如果揭穿你,你的建構也會中斷,一切都會隨之崩塌。」
發的確實是一沓白紙,但好像又不是普通白紙。
你的眼睛注視著我,像一口井。
是我的錯覺嗎?
王子舟沒好氣地瞪她。
「你要進來看看嗎?」
「你還騎他的車。」蔣劍照搖搖頭,一瞥坐墊,「他還給你調到最矮了,知道你腿不夠長,真是貼心死了,簡直是服務型人格,他是不是在你家做過飯?」
她要逃跑。
王子舟:你現在可以下樓來嗎?我把車還給你。
他在蔣劍照的朋友圈見過我。
「是我。」曼雲說,「你在京都嗎?」
「是幻覺。」王子舟回味般地重複了一遍。
蔣劍照忍不住薅起自己的頭髮:「你真是要氣死我,辛德瑞拉都沒跑,你跑個屁!」
蔣劍照說:「哭個鬼,你好歹馬上能畢業了,我要是博士畢不了業連碩士學位都拿不到,我以後很可能就是個沒什麼鬼用的歷史本科!二十四歲而已,你指望二十四歲能活明白嗎?六十歲也不會明白的!」
「但你大可不必這麼想。」蔣劍照扯了一下毯子,「人與人接壤,如果都視作幻覺、毫無意義的話,那大家都做孤島好了。」
仍舊喘息不定。
她騎車拐進東竹寮前院。
於是她將整面手掌都貼了上去,終於捕獲到了一點點微弱的溫度,可壓根不夠,遠遠不夠,這與她想象的——完全是兩碼事。
蔣劍照乾笑著回了一聲:「久違。」
王子舟下樓的時候爭分奪秒地給陳塢發了條訊息:「你現在可以下樓來嗎?我把車還給你。」
可一想到這點,瞬間身心輕盈。
蔣劍照扔掉手機。
但她已經伸出了另一隻手。
我們如何表達喜愛呢?
停止這種想法,但我不想。
「我小時候每年暑假——」她說,「就住在鄉下。鄉下的夏天就是這樣,蟬鳴和樹蔭、院子和花。鴨川看起來也很像我老家的長江支流,普普通通!」
「智人是在聚落中生存的物種啊。」她接著說。
我看見了嗎?深埋在海面之下的那部分。
蔣劍照忽然從床上坐起來,大叫了一聲:「我的天!」
我好冷。
「陳塢祖父母還在嗎?」
之後兩天,這種並排停放,不斷地上演——雖然是她和蔣https://m.hetubook.com.com劍照一同騎車出遊,但把車停好,就立刻顯示出另一種意味。
王子舟一邊無限放大內心的罪孽感,一邊譴責自己,直到把自行車停到公寓樓下的停車場,把它和自己的車並排擺在一起。
「他之前從來沒發過朋友圈啊!」蔣劍照分外激動,但馬上又垂下臉,「發的這是什麼?白紙嗎?很多張白紙。他好晦氣。」
在山上,在寺廟,在集市,在博物館,在商店街,在紀念品店。
「那你可太片面了,陳老師種地就很厲害,高中那會他還會帶自己種的玉米什麼的來學校,給我們分享豐收的喜悅。」
王子舟說:「你彷佛是個老人家。」
「天啊!」蔣劍照又說,「陳塢昨天發了朋友圈。」
王子舟眼眶通紅。
「為什麼會知道?!」
「想啊。」王子舟說,「明天還要早起還自行車,還要趕車去奈良。」
「陳塢點贊了我發的朋友圈!」
王子舟哭得更厲害了。
坐墊高度調到最低了。
她聲音有點高,搞不好院裏面還能聽見。王子舟嚇得簡直想捂她的嘴,可惜雙手這會都擱在車把手上,想捂也沒手去捂,於是只能壓低聲音道:「你在說什麼啊?!」
手指碰到對方髮絲的剎那,她才明白,頭髮——
根本是沒有什麼實感的東西。
「那又怎樣?」王子舟握著牙刷傻站著。
我這就跳進去。
「那醫院里的是誰?」
王子舟乍然驚醒。
像是什麼東西要漾出來。
「蘇南鄉鎮模式你不知道嗎?」蔣劍照說,「你們浙南鄉下應該也不賴吧?」
結果她回了一句——
「是啊。」王子舟神思漫遊式地附和著。
「什麼?」
「蘇南鄉下這麼好嗎?」王子舟說。
蔣劍照翻了個身,背對著她,說:「智人也是動物啊,天生受激素奴役,如果覺得被激素操控,那喜歡也好,愛也罷,當然都是幻覺。」
她和曼雲是在鴨川三角洲喝酒那天互加的聯絡方式,之後就基本沒有過聯絡。為什麼突然找她?感覺很急切的樣子。
一向能說會道的蔣劍照,這會跟個傻子一樣,杵在一旁,什麼話也不說。她就是這樣,面對熟悉的人話多得沒邊,到了不熟的人跟前,像個文靜內向到有點孤僻的小女孩——何況她的外表也非常具有欺騙性,濃密的黑長直發,臉小小的,齊劉海遮去額頭,個子又比較嬌小,看起來非常乖順老實。
陳塢:好。
「怎麼說呢?」蔣劍照忽然說道,「我對陳塢這個人的了解,都是一些肉眼可見的資訊,就好像看到了那片島嶼上的樹木、植被與溪流,但你不一樣,你看到了那片島嶼埋在深海里的東西。」
金屬表面還存留著她的體溫。
在池田屋吃飯那天,她說自己有個好朋友和談睿鳴一個高中,陳塢立刻就定位到了「蔣劍照」——仔細一想,這根本不合理!他們那個高中每年考上J大的起碼有幾十號人,為什麼只定位到了蔣劍照?
建構出來的世界,隨心所欲,怎麼可能不快樂。
王子舟都沒在村小讀過書。
成年人釋放情緒,自覺習慣了節制。現實感替代了那種無倚靠的虛空,眼淚這種東西一下子就停下來了。
「孤島也很好啊。」
夏季陣雨消停之後,是短暫的濕潤與陰涼。蟲子只歇息了那麼一會,就吱吱吱地又開始亂叫。蔣劍照跟王子舟走在去往東竹寮的小路上,看著人煙寥寥的街道與低矮的小房子,評價道:「京都真像一個小縣城。」
我想做點別的。
王子舟大跌眼鏡:「什麼啊!」
這種人為的、強行的冷卻,在睡夢裡催生出了一種理智全無的狂魔——王子舟夢到了比摸頭髮過分百倍的事情,她也逐漸回憶起那個場景里,和圖書辛德瑞拉抬起的手。
2019年8月22日,二十四歲了,二十代即將過半,再也不能說自己二十齣頭了。儘管學業、工作都在有條不紊地推進,她還是生出了一種沒著沒落的虛無和茫然感受。
「喜歡是幻覺吧?」她忽然說道。
她還沒說完,王子舟就換好了衣服。
世事難料啊。
你在呼喚我:「你要進來看看嗎?」
不是什麼置身事外的旁觀者。
「不要管啦。」王子舟說,「人家的事。」
「很明顯啊。」蔣劍照說,「凡走過必留下痕迹,再說何止是我,你不會以為陳塢不知道你看過他的人人主頁吧?」
他明顯愣了一下。
蔣劍照抓了包紙巾湊到她跟前,粗暴地擦她的臉:「你最好不要流鼻涕在我手上,不然我弄死你。」
辛德瑞拉沒有來,辛德瑞拉卻與我同在。
王子舟不理她,推著車氣鼓鼓地往家走。蔣劍照也太荒唐了,她這樣想著的同時,又難以自控地聯想起那些畫面——關於共同生活的願景。這簡直過分到了極點,已經到了不可饒恕的地步。這和路邊碰見一個女孩,就肖想她給自己做飯洗衣,有什麼區別?真是無恥。
我要把所有的事情全部攤到桌面上,如果他覺得我是個變態,那我支援他去報警,把我抓起來。
「那我們走了。」王子舟推著車說。
我總覺得自己是一個人,我渴望又懼怕和其他人接壤,建造機場設立出入境管理處,把它經營得井井有條,是件難事。
我聽到那個聲音了。
王子舟吃了一驚。
他抬起頭來。
風聲像進行曲。
每到這時候,蔣劍照都要一逞口舌之能,編排她和陳塢。
「那他和陳塢關係怎麼樣?」
也會有我嗎?
他的目光似乎閃爍了一下。
鋪天蓋地的,巨大的空虛。
你聽見了嗎?它們此起彼伏的跳動聲。
蔣劍照翻過身在黑暗裡注視她。
辛德瑞拉,求求你,給我一點反饋。
又譬如在紀念品商店,她看到一個亮閃閃的貓眼小銅鈴,馬上就想到陳塢車把上那隻壞掉的車鈴——它應該是淋雨生鏽了,完全打不出聲音,雖然在京都騎車幾乎用不上車鈴這種玩意,但她還是買了。
她交疊雙手,貼在自己的心口。
王子舟抽噎著說:「我。」
王子舟抬頭看他,他也洗過頭,剛剛吹乾。
王子舟好頭痛。
「你幫我個忙吧,我日語太差了,應付不來——」那邊短促地停頓了兩秒,然後是疲憊的呼吸聲,「你來吧,在學校附屬醫院。」
送不出去我也要買。
曼雲邀請你語音通話。
在沒有語言之前。
那個聲音在後來的旅途中,一直在呼喚著王子舟。她和蔣劍照在奈良、大阪待了三天,每天蔣劍照因為疲憊呼呼睡過去的時候,王子舟都輾轉反側,即便好不容易睡著,她也會在半夜被那個聲音叫醒——
「為什麼?」
「不知道。」蔣劍照說,「你問辛德瑞拉吧!」
「昨天你發了什麼?」
好奇怪,它們真像。
連妄想都沒了憑依,輕煙一般四散去了。
這種英勇的情緒,在回程的時候到達了巔峰。
二十四歲生日,是想不明白、也不打算想明白的生日。
「你把手給我。」她喘著氣說。
我是所有版本的仙履奇緣里,唯一逃跑的王子。
我可以把下巴擱在他的肩膀上,貼著耳朵緊閉雙眼,跟他說:「我好冷。」
「你現在去還車吧。」蔣劍照說,「今天馬上就要過去,留給你的時間不多了,十五分鐘,夠你換身衣服,跑到樓下,騎車飛奔出門,正好能趕上。」
「我可以用兩隻手嗎?」她得寸進尺。
好,我這就跳進去。
「什麼?!」
「陳老師怎麼和你們說這麼多?」
到京都已經是晚上了,她和蔣劍照拖著箱和_圖_書子剛到家門口,手機忽然就急促地震動起來。蔣劍照接過她的鑰匙,示意她先接電話。王子舟掏出手機,螢幕上顯示——
那天之後,他們再沒有聯絡過。
「對啊,他就是典型的一半在城裡,一半在鄉下,可能因為父母還住在鄉下吧。」
「你過生日啊!」蔣劍照說,「你每年過生日我都會發朋友圈!」
我被吞噬了,我只是那種慾望的奴隸。
他當時好像也想觸碰我的頭髮。
王子舟聽到這裏就會破涕而笑。
「不用種地的田園都是臆想的田園。」王子舟說道,「假田園!只存在在想象里。讀書人去搞田園,大概率草盛豆苗稀。」
她故意學那個語氣。
智人總要滅絕,世道總會完蛋。
她享用著這種編排,同時也承受著它帶來的虛妄與失落。欣喜永遠只屬於瞬間,下一刻,就能辨識出它僅僅是幻覺。
「那你現在身份證上地址是哪個?」
王子舟感受到了。
「你是說陳塢的爸爸?」
「而且是昨天那條!」
她甚至不敢移動自己的手指,也不敢呼吸出聲,只一抬眼,就撞上了對方下垂的視線。蒼天啊,她想,我居然可以在他的眼睛里看到我自己,我的心臟簡直要蹦出來了。
「你在那個世界很快樂,不是嗎?」蔣劍照問她。
緊張地接起電話,那邊果然不太冷靜。
原來這就是妄想的實體。
她把那隻沒有包裝的銅鈴放到他手心裏——
「誰那麼說話?我反正不會。」
「陳老師就是很隨意啊,你問他什麼,他覺得可以說的都會說。而且最好的一點是,他把學生當朋友相處,也不會拿老師身份來壓制學生。」
「不過聽陳老師說,他爺爺算他啟蒙老師,寫字畫畫啊都是爺爺教的,他爺爺還會編故事——羡慕吧?我們小時候只能看故事書,陳塢可以聽天馬行空的現編連載故事。」
王子舟一進東竹寮的前院門,就看到了他。院子里停滿寮生的自行車,他就站在停車區域旁邊,拿著手機不知道在看什麼。王子舟本來想發訊息的,可人都在外面等了,也沒必要再發,遂直接走過去。
蔣劍照說:「感覺你要去自首一樣。」
「哪有什麼為什麼?!你們的生日只差一天!」蔣劍照大聲道,「今天是陳塢的生日!你是8月22號,他是8月23號,你比他只大一天!只差一天,居然就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星座!雖然星座在我看來簡直是一派胡言,但我還是要說,這太他媽玄妙了,差一天就不是獅子座,差一天就不是處女座——」
原來你的頭髮,觸控起來是這樣的感覺。在如此近的距離里,我聞到了秋天的愛媛柑橘的香氣,還有一些剛洗完澡的熱氣,它們在夏夜裡蒸騰、歡呼,大開派對,但只有我、只有我聽得到。
王子舟望著黑黢黢的天花板,忽然傾訴欲遽增,乾脆把自己對陳塢長久以來的窺探,一五一十地倒給了蔣劍照。
她鬼使神差地說:「我想摸一下你的頭髮,可以嗎?」
「那你知道了為什麼不揭穿我?!」
王子舟說:「鎮上那個。」
沒著沒落。
「你知道個鬼!」蔣劍照的手指在螢幕上戳來戳去,「你鬼都不知道!」
陳塢站在原地動都沒動,等她們走過來。到跟前了,他才說了一聲:「來了。」又和蔣劍照打招呼:「久違。」
「人人網可以看到訪客啊,傻子。」蔣劍照說,「如果有個人三番五次來造訪我的主頁,卻總不和我打招呼,這很可疑好吧?」
王子舟嚇得吸了一下鼻子。
窩囊的王子想道。
我趴在井邊,望進去。
「為什麼?」
「那就是正常說話。」
我只是感覺到了。
在這種落差里,王子舟度過了自己二十四周歲的生日。
王子舟吐掉漱口水:「怎和圖書麼了?」
百般情緒像佛祖的五指山一樣壓下來,她比猴子還不如,只能龜縮在底下沒用地大哭。
出門前,王子舟拿走了那隻金光閃閃的貓眼銅鈴,揣進褲兜。
她開鎖闖進門,坐在黑洞洞的玄關里,沉默地喘息了一會,緊接著,嚎啕大哭。
「我知道你看到了,只有那種東西,才能吸引到你。」
陳塢站在樓門口,身後是玻璃門內慘白的光,襯得他像是個面目不清的剪影。
急迫地捋過每一根剛清洗吹乾過的髮絲。
它好平靜,此刻。
你現在是你吧?是你。
陳塢把自行車推出來。那是輛最常見的城市自行車,男女都可以騎,車輪尺寸大概只有26,也正因為此,王子舟才敢開口借,不然借了也騎不了。
她本來洗完臉就沒來得及塗面霜,面板有點干,經眼淚和汗水一蜇,再被蔣劍照這麼胡亂一擦,臉火辣辣地痛起來。
陳塢說最近用不到車,讓王子舟不必著急還,王子舟真的就沒還。但蔣劍照的京都行程快到尾聲,接下來要去奈良、大阪,自行車其實用不到了,王子舟遂打算在去奈良前把車還回去。
「嗯,小心。」他說。
王子舟推車過去,在他面前停好車。
我只要下移我的雙手,踮起腳尖,就可以抱住他取暖,他也確實低頭彎腰了,我可以——
她嘀嘀咕咕,簡直停不下來:「我還以為陳塢和你一樣,是乾脆把朋友圈功能關了的那種人!結果他只是不主動發朋友圈!他早就見過你了,必然——他至少每年都要在我的朋友圈見你一次。」
在劇烈的心跳聲里,我回過神,發現我的雙手仍然只是,停留在那沒有什麼實感的頭髮上。
開開心心吃起蛋糕,坐等著時間虛淌而過。
王子只能靠自己狂奔。
黑洞洞的一片。
就算只是我的妄想也可以。
王子舟抬起了手。
蔣劍照將視線移向她:「但我覺得你早睡不了了。」
王子舟側頭小聲問:「你幹什麼?」
不行,等回了京都,我一定要找辛德瑞拉麵談。
《悟凈出世》里的沙虹隱士這麼說,《帕洛馬爾》在「帕洛馬爾的默思」里也這麼說,大家在試圖想明白時,都生出過這種「自暴自棄」式的粗暴念頭——它其實是把個體對未知的恐懼安置於超巨集大的敘事框架之下,本質上是對消亡恐懼的一種美飾,帶來的安慰與宗教相差無幾。
蔣劍照說:「說得好,我其實是1965年生,現在五十四歲,未婚未育,已經退休,但我還是想不明白。我不打算想明白了,反正我們智人這個物種,早晚要滅絕的。」
「被我說中咯。」蔣劍照得意地說,「照我看,同居算了,反正他們基礎學科的專業比整天鑽實驗室的閑多了,在家給你做做飯真是不錯。」
王子舟承認得乾乾脆脆:「我就是。」
王子舟屏住了呼吸,抬眼看著他。
別、別那樣,求求你,王子舟,不要那樣做。可以了,停下來,把你的手撤下來,跟他說再見,你還能算是一個好人。
我想要擁抱他,撕開這個人偶服裝背後的拉鏈,把他的心臟剖出來,和我的心臟擺到一起。
辛德瑞拉,你不要想著我了,你去追求你的幸福吧。
但這也讓她意識到,她的一切喜愛與慾望,都只是虛浮不定的空中樓閣。
「那你遷過戶口啊,我還是鄉下戶口!以後那個大院子就是我的!等我退休了,我就去翻新一下住,過一過田園生活!」
辛德瑞拉就在幾百米外的東竹寮。
蔣劍照不再管她,重新躺回了床上。
「我看看。」王子舟湊上前。
對著蛋糕,王子舟哇哇大哭。
譬如她在寺廟看到頭痛御守,下意識地就想買,最後也真的買了。
「我早就知道了。」
王子舟藉著衛生間的一點光,重新洗hetubook•com.com了臉,換了衣服,最後也躺上了床。
然後她從兜里摸出那隻銅鈴。
王子舟握緊了手機,喉頭髮哽:「陳塢呢?」
王子舟覺得自己在發抖,像站在雪山上,立在寒風裡——
她心頭忽然湧起不安。
她在黑暗中開啟手機,點開他們最後的對話。
感覺有可能是真的,也可能是完全虛構的,所以我忐忑不安,只能先做一個逃跑的王子。
蔣劍照說:「有點緊張,我其實有點怕他。」
辛德瑞拉在幹什麼呢?辛德瑞拉今天頭痛了嗎?辛德瑞拉的手腕還疼嗎?辛德瑞拉的夢裡……
生日過後的這一天深夜,她一邊洗漱刷牙,一邊和蔣劍照商量去奈良的計劃,正說道:「東大寺肯定要去吧?」
「我剛回來。」
椰子味的。
這個女生看著真好說話,王子舟就是這麼被騙了的,於是在大一公選課上找她做了小組作業搭子。
雙手妄圖下移的剎那,十二點魔法生效了——
「有時候是吧。」蔣劍照說,「我們勢必有想成為孤島的傾向,但又不想淪為真正的孤島,於是在島上搭建機場,飛去別人的島嶼,迎接別人的到訪——」
王子舟忽然往後退了一步:「對不起,我胡說的。」
我想觸控的,也根本不是他的頭髮。
沒有等到回覆,她騎上他的自行車,飛馳在京都昏暗的夜巷之中。
好不容易平復的心跳又澎湃起來。
蔣劍照氣不打一處來:「哪個王子會這麼窩囊地跑路?!」
王子舟哭著說:「我是王子。」
我的心,空落落。
「不要擦了!」王子舟搶過紙巾蓋住臉。
「還好吧。」王子舟說,「親戚都搬到鎮上了,發達點的都去了大城市,鄉下房子早就沒人住了,也就掃墓祭祀什麼的會回去。」
他低下了頭。
蔣劍照走到廚房過道,看著縮在下沉玄關的她說:「你是十二點魔法消失後的辛德瑞拉嗎?來,你坐到廚房來,這樣比較符合你燒鍋爐的灰姑娘身份。」
不要像個木偶一樣。
陳塢給出手心。
知道我和蔣劍照是好朋友。
智慧手錶忽然發來就寢提醒,王子舟被那震動嚇得縮回了雙手,她驚愕地看了陳塢一眼,連道別的話也沒說,落荒而逃。
這種妄想,延伸到了每時每刻,變成了一種條件式的聯想。她無論走到哪裡,只要碰到了觸發點,都會想起她的辛德瑞拉。
王子舟握住車把的手心都出汗了。
蔣劍照忽然「嗬」了一聲。
「剛才也太像結婚五十年的氣氛了吧?」蔣劍照說,「我爺爺奶奶才會那麼說話——那我們走了。嗯,小心。」
好半天,才響起一個聲音。
蔣劍照每年都要摟著她發自|拍合照,還逼迫她把臉湊在鏡頭前面,說這樣顯得自己臉小,有時候實在過生日碰不到一起,她還要把視訊通話的頁面截圖。王子舟從來不玩朋友圈,所以隨便她發,也懶得去深究她發了什麼東西。
「我知道啊。」
不,木偶不會呼吸,辛德瑞拉在呼吸,王子舟聽見了,他緊張的呼吸聲。
分明,他邀請了我跳進那口井裡看一看。
王子不像辛德瑞拉,王子連南瓜馬車也沒有。
並排擺著,就像一家人。
她盤腿坐正,看了一眼對面牆上的石英鍾:「王子舟同學,馬上就要十二點了,你現在想不想睡覺?」
也許包括觸碰與撫摸吧。
陳塢有些吃驚。
王子舟推著車轉身,往院門外去。
「你的車鈴壞了。」她抬眼小心翼翼地說,「生日快樂。」
那個一直反對我的聲音不斷地在我的腦海里響起,它喊我喊得好大聲,它勒令我做一個發乎情止乎禮的好人!如果我做了什麼,我就不是好人了嗎?它憑什麼這樣評價我?我又憑什麼聽它的話?
王子舟沒有說話。
就這麼跑回了家。
王子舟長長地嘆出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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