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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長安深吸一口氣，壓制住胸腔里的酸楚，用盡量平靜的語氣描述，身高，體型，五官，唐季年長得俊，沒有什麼其他特徵，臉上連顆痦子也沒有。

顧長安一張臉蒼白，幾乎是艱澀的張口：「這是，是，我的……」

李懷信冷笑：「他關心你了，他就對你好，我們對你不好？」繼而又諷刺，「讓你寄人籬下？」

李懷信一巴掌扇過去，扇她腦門上：「就你話多！」

「我……」顧長安張了張嘴，卡了殼一般。

朋友二字一脫口，眼淚就滴在了沉香木上，他背過身，連忙用袖子擦。

這時李懷信催一句：「走了。」

院子里東南西北角擺著幾處石頭樹枝，被貞白一劍挑亂：「你被困在陣法里了。」

顧長安抿著唇，很矜持地：「所以，我拿它給你下聘，你看得上嗎？」

那便沒錯了，十三年前，正好二十二三，那和尚英年早逝。

李懷信靜默著打量佛堂，以及僧眾，完全沒有要打斷他們的意圖，因為除了長明燈之外，這幫和尚，沒什麼可疑，他扭頭看貞白，目光似在問，只見貞白搖搖頭，她也沒瞧出個異樣。

顧長安點點頭，盯住他眼睛，一字一句，及其認真的開口：「你是唐家大少爺，泰和堂的少東家，以及廣陵的巨賈，而我一窮二白，實在沒什麼拿得出手的東西，只有這塊沉香木。」

貞白告訴他：「佛前的長明燈是取生人陽火供奉的。」

顧長安像是等不及他回答，篤定道：「沉香木擱在這兒，一定是唐季年。」

一早捂腦殼，瞪他：「動不動就上手，什麼毛病？！」

一早跟著抱怨：「害我們好找！」

一早喊他：「哥哥，走吧。」

貞白頷首，馮天也站出來：「我也看過，的確是人陽燈。」

「呵，我又不是你爹，還想怎麼地？和-圖-書」李懷信拿眼角斜她：「沒埋了你就該感恩戴德了，還不知足！」

怎麼說呢？李懷信看著他一圈圈紅起來的眼眶，真怕把人惹哭了，畢竟一個大男人當面哭出來，怪讓他無措的。

這回換李懷信卡殼了。

一眼望去，全是光禿禿的後腦勺，盡穿僧衣，顧長安挨個兒認了一遍，實在沒認出來，沮喪的搖搖頭。

要不要說呢？李懷信若有所思，順口問：「隔了這麼久，怎麼突然想起來找這個朋友？」

可她那句『聚眾念經』一語驚醒夢中人，寺廟裡的僧人晨起都要做早課，顧長安知道這一點，轉身就往佛堂方向跑。

他說他給他下聘，用這塊沉香木，要唐季年這一生，那個人怔過之後，毫不猶豫答應了，高興得像個傻子。

李懷信心知肚明，這裏沒有顧長安要找的人，但他瞞著不說，拍顧長安的肩：「咱問問住持吧。」

「長什麼模樣？」

這念頭只一閃而過，他不會唐突出口或草率決定，畢竟孩子的父母將她託孤到李懷信手裡，自己是沒有資格和立場的，只是心生憐惜罷了。

唐季年呼吸一窒，心裏滾雷似的壓過，簡直以為自己聽岔了：「顧長安，你說什麼？！」

李懷信很焦慮：「又是地縛靈，又是人陽燈，這地方恐怕已經不是什麼正兒八經的佛寺了。」

嘿，她不說話還好，一說就讓李懷信想起來，要不是為了找這隻小鬼，他能在這兒，好意思抱怨，李懷信三步跨上前，掐她臉蛋兒，沒留情，擰得臉蛋兒變了形：「長能耐了你！」

一早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迅速飛一眼李懷信和貞白，有點憋不住想笑，但強行壓制上翹的嘴角，忍住了：「還行吧，寄人籬下嘛，都這樣。」

噌！

李懷信想說：我怎麼知道！

馮hｔｔps://m.hｅtｕｂｏｏk.ｃom.ｃoｍ天聞聲一怵，古怪得看向李懷信，這小子又在憋什麼壞主意？

貞白眉頭蹙得更深，廣袖一拂，撒了把陰氣，見李懷信三把陽火仍在，適才安心。

顧長安摸那道刻痕，手都在抖。

李懷信勾了勾嘴角：「一個和尚，倒也沒做什麼，就是留了我一宿。」

顧長安：「他去哪裡了？」

李懷信嗤笑一聲，越過她徑直往外走，一早跟上：「其實我也沒胡說，你對我確實不怎麼地。」

顧長安抿了抿唇：「十三年前。」

一早面色訕訕，她以為李懷信剛才跟貞白說話，沒顧得上這邊呢，結果這人耳聽八方。

如今，顧長安盯著這塊朽木，眼睫霧濕了。

「我來華藏寺找個人，夜裡碰見一早和這位……」顧長安看貞白一眼，不知如何稱呼，說：「她出來找你。」

一早一驚，立刻反應過來，連忙追出去，又陡然想起自己被老禿驢攆得到處竄的情景，倏地剎住，回頭催李懷信：「你們不管嗎？」

「哦。」李懷信倒是坦然：「遇到一隻地縛靈。」

這人什麼鳥脾氣，一早真替他發愁，太不招人待見了，白瞎了那張臉。

等早課結束，那些僧人井然有序的從佛堂出來，顧長安站在門口，一張臉一張臉的認，都是陌生的面孔，魚貫而出，從眼前閃過。

果然是只小屁孩，經不住人哄。

李懷信悠悠踱出來：「你倒挺擔心那個顧長安？」

李懷信心下疑慮，餘光瞥到顧長安，繼而側頭望過去，眼底閃過一抹狡黠，他熟稔地往前湊，喊了聲：「顧兄。」

沒有唐季年，他的臉瞬間蒼白。

後者沒什麼表情，只問：「什麼人把你困在了這裏？」

顧長安僵硬的點一下頭：「是我送給他的，是他，他住這裏嗎？」

「那hｔtps://www.ｈｅｔuｂooｋ.ｃom.cｏｍ個，我就是隨便說說。」

李懷信看向站在不近不遠的貞白，移駕過去：「找我？」

顧長安聲音壓低：「你父母臨終前把你託付給李公子，他是不是對你不好？」

他說的是咱，顯然沒把自己當外人。

李懷信突然不知道該怎麼說，這人跑來華藏寺要找的人難道是那個和尚？可那和尚明明已經……李懷信斟酌須臾，問：「他是誰？你朋友？」

顧長安見狀，緊忙上前維護：「李公子，你輕點兒……」

他對一早很是喜歡，覺得她伶俐懂事，甚至一瞬間生出過領養照顧的念頭，反正自己也孤家寡人一個，這輩子除了唐季年，再也不會娶妻生子，倒不如把這個可憐的孩子領在身邊，悉心照料，總好過她跟著李懷信挨打受氣，或跟著貞白備受冷落。

李懷信恍然大悟：「怪不得。」

住持宣一聲佛號，卻回答：「本寺並無此人。」

可他忍著沒搭腔，一早卻自作聰明的插了句：「念經吧，和尚早晚不是都要聚眾念經嗎？」

「嗯？」

第一聲晨鐘敲響的瞬間，李懷信猛地驚醒，他愣了一瞬，發現自己身處僧寮，昨夜那和尚卻已不知所蹤。金蓮銅爐里的沉香燃盡了，他揭開蓋，裡頭一個梵印的灰燼，李懷信端到鼻尖聞了聞，沉香確實沒有問題，他盤了一晚上的腿，關節麻了，便坐著思忖須臾，這一夜相安無事，什麼都沒發生過，彷彿那和尚只是將他留宿一宿，李懷信關上被壓出褶子的經書，揉太陽穴，聽鐘聲緊敲慢敲，延綿不絕，倒是提神醒腦。

末了，顧長安又補了一句：「年紀應該三十有五了，他長我三歲。」

顧長安沒注意這些細節，迎上出來的住持，著急作輯行禮，然後說明來意。李懷信在旁邊見縫插針的迎合，彷彿他也是來找和-圖-書這個出家為僧的唐季年。

「啊。」顧長安不敢道出他和唐季年的那種過去，只好撒謊：「朋友。」

一早彎著月牙眼搖頭，一副乖巧懂事的模樣。

「懷信。」馮天第一個飄上去，從頭到腳的打量，看他毫髮無損的樣子，才微微放下心來：「你怎麼會在這兒？」

寒風習習，空氣中似乎混合著一股熟悉的香味，從僧寮揮發出來，淡得幾不可聞，顧長安不經意扭過頭，餘光掃過，案上一塊碩大的沉香木，整個人就彷彿魔怔了似的，朝室內走去。

「什麼？」李懷信神色一凜，立刻想到了昨晚那個和尚：「你確定？」

李懷信瞥他手指觸摸的刻痕，明白了：「你刻的字？」

「你那朋友。」李懷信問：「長什麼模樣？有沒有什麼特徵？」

聽完，李懷信能八九不離十的肯定，那和尚就是他要找的人。

李懷信覺察異樣，挑了挑眉，大步跨進門，試探著問：「怎麼了？這塊沉香木，有什麼問題嗎？」

一早如實道：「他關心我了。」

貞白蹙眉：「這寺里，還有地縛靈？」

待到佛堂大殿，遠遠就看見顧長安徘徊在殿外，身子往裡傾，又不敢貿然進去，怕擾了和尚念經。

李懷信撐著桌案站起身，拉開門走出去，正好見到走入院子的四個人：貞白、馮天、一早、顧長安。

李懷信這才罷手，暫時先放過這隻小鬼，瞥顧長安一眼，疑惑：「你怎麼在這兒？」還跟貞白她們湊到了一塊兒。

一早被迫捏得伸脖子，去掰他的手：「放開我。」

此時屋外傳來動靜，伴著三三兩兩的腳步聲，在雪地里嘎吱嘎吱響。

唐季年當時挺稀罕：「傳家寶啊。」

一早一眼就認出了眾僧之首的那名老禿驢，面朝殿門，闔目誦經，他彷彿感應到什麼，睜開眼，平靜無波的掃過幾人，目光刻意在貞www.hetubook.com.com白、馮天及一早身上稍作停留，繼續合誦《大悲咒》。

李懷信安撫他：「不著急，再等等。」

顧長安想起昨晚貞白對她的冷漠態度，和李懷信剛剛的凶神惡煞，特別不是滋味，他悄悄瞅一眼背後，偷偷問一早：「他們是不是對你不好？」

顧長安卻充耳不聞，直挺挺立在那塊沉香木前，卧倒的底部有個『聘』字，那曾是他親手刻上去的，給唐季年的聘禮。從顧家祖輩傳下來，最最頂好的沉香，一直被他鎖在柜子里，寶貝得不敢給任何人瞧，但他給唐季年看了，小心翼翼搬出來，告訴他這塊沉香木的珍貴及重要。

顧長安方才見李懷信從這間僧捨出來，又經對方一通細問，敏感的有所覺察：「你是不是見過他？」

貞白聽了半響，差不多也猜到了，剛才李懷信說的那個地縛靈，應該就是顧長安要找的人。

顧長安被他突然的熟稔搞得有些茫然，不記得哪個環節讓他倆好到了稱兄道弟的份兒上，就聽李懷信問：「找到了沒？」

離了幾步遠的顧長安沒聽見，背著他們輕輕幫一早揉臉，低聲問：「疼嗎？」

唐季年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說這些：「所以呢？」

李懷信卻皺了眉，昨晚那和尚看著委實年輕，頂多二十二三，他問顧長安：「你最近一次見他，是在什麼時候？」

「嗯。」顧長安點頭，悶聲應著，鼻音有點重。

一句寄人籬下，便讓顧長安心裏有了數，這孩子肯定沒少受委屈。

李懷信多好的眼力，他看見了，心下卻疑惑，什麼樣的朋友，光看塊兒木頭就傷心成這樣，若知道那人已經死了呢？李懷信有點不好下嘴，畢竟還不確定，為謹慎起見，他得問一問：「你要找的，是個出家人？」

突然被一把陰風撲面，李懷信條件反射的避開：「幹什麼你？！」

「啊？」一早有些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