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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行道

作者:不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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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第七十九章

牆壁的中央有一個燈槽,貞白隨手引燃,再回頭,隱見近處一根巨大的柱石,直插入地底,上頭刻寫著一串密密匝匝的經文,令她想起在塔室里見過的那一根根:「經幢?」
一聲聲此起彼伏的誦吟從石柱中滲出,哪裡來的鬼魂不言而喻,貞白抬手,緩緩伸向前,指尖觸碰到冰涼的柱壁時,誦吟聲戛然而止,柱壁里猛地伸出無數只慘白的手,爭先恐後抓住她,狠狠拖拽。
「那麼用馭鬼樁作棺材釘,布下的沖相陣也是道法。」馮天細究起來:「代表著功德與殺業,相衝相抵,是專門用來鎮壓殺戮過重的修行者。」
結果被救的那隻鬼非但不知感恩戴德,反倒劈頭蓋臉叱責他:「我讓你等一下,你是不是耳朵聾啦!」
貞白盯住之中那張熟悉的面孔,正是方才與李懷信在打鬥中突然消失的住持:「波摩羅。」
馮天立刻就明白了:「那這七根馭鬼樁豈不就是……」
此時,馮天倏地喊了一聲:「看頂部!」
「如此說來,總不可能是這邪僧自己想不開來鎮壓自己?」李懷信微微蹙眉,顯然覺得這種說法有些過於牽強,但卻能從中找到更合理的解釋:「沖相陣是道法,且不論他一個番僧是從哪兒學來的,畢竟像他這種修習邪門歪道的,萬一稍有不慎出個岔子,留一步能壓制的後手也不無可能。更何況,被千名曾經慘遭他迫害的僧徒亡魂寄生,絕對是他意想不到的最大的岔子,和養蠱婆養出的蠱蟲反噬沒什麼區別,因此他沒辦法,不得已才布了個沖相陣,把被千魂寄生的自己釘在鬼冢?」
「沖相陣?」馮天猛地一震,只覺不寒而慄,就在其餘六根石柱破裂之時,七根棺材釘中心地帶,突然一個和尚拔地而起,不,不是一個,是兩個,四個,六個……甚至無數個,牽引著從七根棺材釘解放出來的亡靈,寄生成一體,逐漸形成一個龐然大物……不,它一直是個龐然大物,只是被棺材釘釘住七部分,壓在鬼冢。
「不對。」貞白此刻忽然意識到:「他是被陣法壓在鬼冢的,而馭鬼樁和引魂經,都是道法。」
往下行,陰冷的空氣壓著燈火,將滅不滅,應該是太過潮濕的緣故,光源能照射到的地方並不多,貞白又引燃一張火符,光線比方才強些,能看到地宮方室的整面牆壁,整整齊齊挖了無數壁槽和-圖-書,每個壁槽中存放一隻龕盒,頂部刻法號,乃歷代法華寺普通眾僧的骨灰盒。
「讓他禍害人。」馮天不泄憤地罵:「遭報應了吧,活該被沖相陣壓在鬼冢。」
「難道是這個番僧布下的陣法?」貞白彷彿快要觸到真相,目光疾速在四下搜尋,她記得番僧在自己手裡消失時,一縷陰氣滲入到地宮,不可能就此不知所蹤了,但現在,她卻連一點端倪都看不出來。貞白情急之下,目光陡變凌厲,左瞳隱隱泛綠,在幽暗的密室里掃過,然而入目的,卻是一重重重如濃墨的黑,黑氣中聳立著七根石柱,柱壁里無數僧徒的亡靈在掙扎,而那些誦吟的聲音,再一次洶湧澎湃,山雨欲來,彷彿不是在念經,而是一群鬼哭狼嚎地吶喊:放我出去……
這沒良心的貨居然說他莽撞壞事兒,也不想想他是為了誰!
李懷信那個氣:「我他媽在救你!」
唐季年連忙搖頭:「絕無仇怨,他即便胡攪蠻纏,住持也是以禮相待的。」
所有人驚恐的睜大眼,盯著百余名掙脫而出的亡靈,一時間忘了補救,因為那些穿僧服戴福珠的禿頭,個個緊密相連在一起,沒有下半身似的,或者更確切的說,他們的下半身好似長在了一起,長成了一體,全都面容猙獰的嘶喊起來……
他話到一半,驀地頓住,緩緩朝經幢靠近:「念經的聲音,好像是從這裏頭傳出來的……」
短促的瞬間,貞白分明看得明白,柱壁里無數張僧徒的模樣,在艱難苦熬中掙扎,那麼多隻伸出來的鬼手,卻並不像要將她拖進去,而是希望她拉他們一把,將他們從馭鬼樁的禁錮中解脫出來。
李懷信盯著這一怪相,心裏莫名覺得惡寒。
「行。」貞白面無表情的應他,看起來特別聽話。
又因為在一層塔室中,所有骷髏頭骨都被包裹在花壇泥土中,通通隱藏了起來,入目則是一片燦爛無比的地涌金蓮,遠不及在地宮所見的千具屍骨觸目驚心,再加上疊了滿滿當當四面牆的僧徒骨殖,這裏相當於就是個大型墳場。
「哈哈哈哈哈哈……」一陣笑聲卻突然響砌在整個地宮,帶著鬼氣森森的狂喜:「有勞各位,沖相陣終於破了。」
這一式氣勢磅礴,毫無保留的,蓄了他十成十的功力。一切發生太快,只在電光火石間,馮天還沒搞明白www•hetubook•com.com這祖宗為什麼突然大爆發,衝著自己頭頂毫無餘力的一斬,劍如長虹。
李懷信聞言,抬眼看過去,都無需默數,心下便是一凜。
馮天目瞪口呆,久久之後猛地回過神來,一臉的駭然之色,他說:「是寄生!」
而就在相鄰不遠處,還豎立著另一根石柱,貞白隱隱想起在塔樓一層,滿室地涌金蓮中豎著好幾根經幢,當時她和李懷信都並未做多留意,現在看來,那些經幢應該就是從上至下直貫到底,插入地宮之中的,她迅速繞方室走一圈,手捏伶仃火星,擲出去,在微弱的光暈里,和李懷信分別點燃四壁燈槽,整個地宮的景象則大致隱現出來,雖不算亮堂,好在目能識物。
貞白瞪著眼睛問:「什麼東西?」
貞白猝不及防,趔趄一步,被李懷信迅速撈了一把,奮力拖到安全的距離。
「你又不是蛇精妖孽變的,用什麼蛇目識物,好好拿右眼看東西不行么。」非把自己往不人不鬼的方向拐,若是養成習慣以後怎麼改!
馮天點點頭:「倒是很有可能。」
後者冷肅著臉孔:「你怎麼回事?!」
況且這些亡靈被棺材釘釘在鬼冢,十余年不得超生,激發出怨念,哪怕他們生前多麼慈悲向善,也不代表現在沒變成厲鬼,所以是放是滅還是擱置不管,恐難決斷。
李懷信、貞白、馮天、唐季年四人:「……」
什麼玩意兒就是千身佛陀了?
貞白倏地閉目,克制著,再睜開,仍是一雙黑瞳,看向李懷信。
馮天慎之又慎的,遠遠圍著柱石轉一圈,然後說:「這是馭鬼樁!」
實在太猛太歷,攜萬均難以匹敵之力。
「我去!」馮天簡直擔心那些玩意兒一個沒扒穩全給掉下來:「什麼鬼地方,咱是進了蛇窩嗎?這些和尚的墳塋里怎麼可能養出這麼多蛇!」
「棺材釘!」李懷信斬釘截鐵道:「這七根馭鬼樁就是釘入鬼冢的七根棺材釘!」
李懷信緊了緊手中的劍:「難道這番僧,是被他曾經害死的千名僧徒的亡魂寄生了?」
因為緊張,恐懼,眼見馮天再次涉險,李懷信怕極了,也嚇死了,所以連他自己都沒意識到輕重,就全力以赴剖開了那根差點吞噬掉馮天的馭鬼樁。
唐季年驚駭的瞪大眼,那無數名擁擠在柱壁里的冤魂都不陌生,他甚至看到幾張異常熟m.hetubook.com.com悉的面孔,有一位還是總攬寺院庶務的監寺,唐季年被嚇得退後一步,顫聲道:「這些,全都是當年被波摩羅殘害的法華寺弟子。」
「貞白!」耳邊陡然響起李懷信捎帶厲色的聲音:「眼睛!」
「這群和尚未免也太慘了,死後遺骸被煉作法器,魂魄還被棺材釘扎進鬼冢里。」馮天憤慨:「就算有天大的仇怨,也做不到如此狠絕的地步,更何況,這番僧跟法華寺的和尚們無冤無仇。」馮天言到此,隱隱覺得不對勁,扭頭直視唐季年,問:「你之前有沒有事無巨細的坦誠交代,那番僧當年是不是還跟你們結過仇?」
李懷信知道她因何在意:「因為都關於七,所以三者之間看起來顯得格外湊巧,而這裏的馭鬼樁極可能是那番僧所為,但與長平亂葬崗和棗林村是否相關聯,還不一定。」
「那上面刻的難道是……」李懷信抬頭望,卻因為離得稍遠且光線太弱,上面的字體小而密匝,看不太清,他眯了眯眼,續道:「引魂經?」
李懷信懵了半瞬,差點反應不過來,他剛才緊張過了頭,這會兒剛鬆一口氣,馮天就猝不及防給他來了一榔頭叫罵:「李老二,你這輩子是改不掉這莽撞壞事兒的毛病嗎!」
直到現在,貞白掃視整個地宮,才猛然意識到:「七根!這裡是七根馭鬼樁!」
李懷信一抬眼皮,毛孔就炸了,他看不得這麼密集成群的東西,起了一地雞皮疙瘩。
李懷信這回不敢託大:「一千隻亡靈,管得了么?」
「那這邪僧的所作所為,就太慘無人道了。」馮天思索間擰起眉,想起波摩羅正兒八經的模樣:「也不像個走火入魔的失心瘋啊。」
這種場面實在太過詭譎驚駭,因為一根馭鬼樁斷裂,其餘六根隱隱開始震顫,被釘在裏面的亡靈瘋了般掙動嘶嚎,導致整個地下地上都在晃,無數纏在屍骨上的青蛇落雨似的往下砸,他們卻不知該如何阻止事態惡化。
「確實挺棘手。」馮天正糾結,忽然一縷煞氣至背後襲來,李懷信目光一厲,沖馮天低叱一聲躲開,隨即兩指夾了道驅煞符,搶身上前,朝那股偷襲而來的煞氣擲去,千鈞一髮之際,二者卻並未相撞,那道煞氣疾風驟雨般拐了個彎,撲向唐季年,唐季年倏地瞪大眼,被逼得倉促後退,眼見就要撞上身後的馭鬼樁,貞白及時拽了一把m.hetubook.com.com,握住唐季年的同時,左手伸去抓那股煞氣,剛接住,就從指縫間散盡。
「多大事兒?」李懷信後知後覺的問了一嘴,緊接著,另外六根馭鬼樁齊齊發出尖嘯,無數雙慘白的鬼手從石柱中伸出,張牙舞爪揮舞著,然後開始探出頭,無以計數的禿頭從密密麻麻的鬼手中擠出來,掙扎著,奮力往外伸長脖子,擠變了形似的,面目猙獰又可怖。
他后怕不已:「我以為他們早已身死魂消,沒想到,居然全被禁錮在了地宮之中。」
唐季年心有餘悸,道一聲多謝,貞白適才回過頭,鬆開手,這和尚之前因為顧長安魂體不穩,虛實透明,這會兒倒是穩固下來,能讓人觸到魂體了。
唐季年完全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滿耳都充訴著此起彼伏的誦經聲,浪潮一樣灌進耳膜,他只覺汗毛倒豎,後背發寒,像被關在一口密不透風的棺槨里,飽受摧殘。誦經中夾雜著窸窸窣窣的嘶嘶聲,唐季年尋著聲源仰頭望,那纏著屍骸的根莖好像活了一般,正在彎彎繞繞的蠕動,不,他瞳孔睜大,原地打了個抖,認出那些蜿蜒蠕動的東西,是一條條拇指粗長的青蛇。
李懷通道:「一千隻冤魂數量太多,也許他根本處理不了,才會把佛塔的地宮做成鬼冢,全部釘在裏面。」
「不會吧。」馮天錯愕:「如果真這麼巧,這幾處的大陣都是那邪僧所為,豈不正好讓咱們給撞上了?」
嘶吼如海嘯灌入耳膜,馮天大喊道:「是亡靈寄生!」他心裏苦:「咱又攤上大事兒了!」
馮天一直不敢造次,不敢亂來,謹慎到被李懷信恨鐵不成鋼的罵過前怕狼而後怕虎,其實是怕李懷信無法無天找了死。好比現在,這祖宗一劍斬了馭鬼樁,被禁錮其中的百余只亡靈終於掙脫了鐐銬,尖嘯著爆發出來,一股巨大的衝擊把四人猛地掀開,紛紛撞在骨灰牆上。
馮天瞳孔瞪大到極致,心下不妙,矢口喊:「等一下……」
「不是經幢!」馮天倏地叫住他:「別靠近!」
李懷信想也沒想,他幾乎來不及思考,心臟在那一瞬間揪緊,他怕死了,本能地揮劍斬下……
李懷信及時駐足:「什麼?」
「什麼千魂寄生?爾等休要妄言!」折騰了半天,終於掙扎出馭鬼樁的番僧突然聲色俱厲,而那一千名僧徒亡靈與番僧寄生同體,所有的一言一行,連神態都出奇同步,他一www.hetubook.com.com開口,則是千張嘴齊說:「我乃華藏寺千身佛陀,早已修成證果,得道成佛。」
唐季年完全意想不到,埋葬眾僧的普同塔地宮居然成了鬼冢。
所有人齊齊抬頭,皆為之一怵。
馮天是魂體,不敢靠近,但貞白卻不忌憚,她緩步走上前,盯著石柱半響:「引魂經?馭鬼樁?馭哪裡來的鬼魂?」
居然又跟七這個數字相關,他們一路走來,經歷亂葬崗七山,棗林村七門,現在又是法華寺七根馭鬼樁,未免也太湊巧了?!
「怪不得。」李懷通道:「經幢多半立在佛寺或者陵墓的地宮……」
「我都死了,救什麼救,萬一你這麼亂來,再把自己搭進去……」
聽著源源不絕的誦吟,唐季年心浮氣躁:「那現在怎麼辦?」
貞白坦然:「有些東西,以蛇目的視角能看得更清晰一些。」
轟隆一聲,劍勢已至。
馮天道:「是那些用來做成千佛蓮台的僧人,被焊在塔樓和地宮之間,頭骨在上,軀幹在下。」
李懷信神色陡變:「一般的墳塋不可能生出這麼多蛇,佛塔下修建的地宮是以青磚鋪砌,則更不可能,它們屬極陰之物,最喜歡極陰之地,而這裡有千具屍骸,和堆滿四壁的萬余名僧人的骨殖……」他眉頭緊蹙,條條分明的捋:「不對,比屍骸骨殖更陰的是鬼,那麼重點應該是這千百名亡靈,被禁錮在馭鬼樁里,不得超生,歷經日久天長,成倍激發他們的陰怨煞氣,令此地陰氣大盛。而陰養蛇,蛇滋陰,二者相輔相成,就是鬼冢!」李懷信眉峰一凜,戾氣十足:「這裡是鬼冢!是專為關這一千名化成鬼的僧人造的鬼冢!」
只見地宮頂壁上,密密麻麻懸吊著無數具骨駭,漏出肩膀以下的軀幹,被植物的根莖縱橫交錯纏縛住,每一節骸骨周身以炭黑字體寫滿經文。
馮天也犯愁,看向李懷信:「既然發現了,難道不管?」
「大家小……」心字剛卡到嘴邊,背後突然被狠推一把,馮天猝不及防,所有人都猝不及防,扭過頭,就見馮天已經撞上馭鬼樁,無數只陰森慘白的鬼手爭先恐後伸出來,抓住他,撕扯著往裡拖拽……
隧道里漆黑一片,貞白點一盞青燈,剛照亮路,幾根盤踞在台階上的青蛇則蜿蜒著曲行逃竄,眼前是開闊的長階,青磚鋪砌,隧道兩壁鑿浮雕,繪各式僧徒沙彌的肖像。
唐季年頭皮一麻,指向頂部:「好多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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