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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記得自己在這個監獄里多久了。每天除了吃飯睡覺發獃，就是在牆上用手指寫字。右手食指挖出血來了，就換左手；左手流血了，就換右手。那些剛結痂的傷口一碰又流血了，他也不在乎。這些身體上的疼，於他早都算不得什麼了。

吳媽嚇得不輕，偷偷打了方軒林的電話。

沈仲凌漫無目的地走著，等緩過神發現居然到了婉初的小院子前頭。

他喜歡那種溫順的、聽話的孩子。代齊就是那種聽話的孩子，可他聰明，也能吃苦，也就由他去軍旅裡頭混。沒想到這許多年下來，居然就混上了護軍使的位子，眾人也服他。可他在自己面前還是一副溫順乖巧的樣子，外人再怎麼傳這人面冷心冷，他覺得那都是代齊擺給眾人看的。

霍五覺得自己一定是在做夢，但他的頭卻是不由自主地猛點了幾下，靈魂彷彿被勾走一樣，隨著二人出去了。

霍五看他們從牢里出來，徑直離開，張了張嘴，終又合上。代齊走出去幾步，回過頭說：「你要不要跟我走？」

代齊在一座墳墓前站了一會兒，臉上冷冷的沒什麼表情。方軒林覺得眼睛有些模糊，摘了眼鏡擦了擦，再戴上，還是模糊，才發現其實是眼睛里有眼淚。

霍五緩過神，桂立文已經爬到門外頭去了。

人在屋檐下，霍五強壓住血氣只好出去了燒了水。過一會兒便端著冒著氣的熱水盆出來。

晚飯過後，沈仲凌開著車，梁瑩瑩坐在邊上。她說起今天筵席上聽來的趣事，自顧自地笑了起來。可沈仲凌卻沒什麼反應，她扭頭去看他，嗔怪道：「你聽到我說的沒有？」

可沈仲凌偏偏不願意搬出去獨立府邸，只說要同哥哥住在一處。梁瑩瑩為了這個，是生了場悶氣的。梁世榮便勸她，女人要知道男人的底線在哪裡。沈仲凌的底線就是他的大哥，要不然怎麼會同先前的未婚妻退婚？

「外頭來的消息，說是桂帥病重不能自理。代齊做了好一陣子代理督軍，聽說手底下的一齊報了中央政府，看來大總統正式的任命也不遠了。這個代齊也是個心狠手辣的，整個桂軍都重新洗牌了。那麼年紀輕輕的一個人，手段極其老辣利索。不過，還好我們跟桂軍沒什麼瓜葛衝突。」

齊劭岩，那尊貴的姓氏和純潔的名字都是他的曾經。「謙姿光且劭」，那是他名字的由來。而「代齊」這兩個字，不過就是恥辱的代名詞。劭岩，早就死在離開傅家的那一天。而代齊，卻要在這骯髒的世間苟活。

他把自己留在這裏，只是覺得迷茫，覺得前途都是迷霧，他要停下來休息休息。當桂朝瑞捏著他的下巴問他「你的聰明哪裡去了，左家軍和京州軍的渾水也去蹚？折了我的兵，丟了我的城，連句解釋都沒有嗎」時，代齊只覺得累了，他在他面前總是服服帖帖地過活，突然就不想那樣了。他突然就想堂堂正正、頂天立地地過活：「我的聰明都用到大帥床上去了，別的地方，自然是差些。」然後就譏笑著看他，笑得那樣傾國傾城。

他喜歡這個孩子，不僅僅因為他長得漂亮而已。他一輩子見過的男男女女，除了他姐姐念雲稍能和他相提並論，其他的都不值一提。可念雲是個執拗的女人，他千恩萬寵了一兩年，也沒給過自己好臉色看。開始尚能覺得新鮮，後來便覺得無趣。她心心念念著不知道哪個男人，吝嗇得連一個笑都不給他。

沈府的花園後頭就是婉初的小院子，隔著一道短粉牆。牆頭上排著瓦合的檳榔眼。從前天氣好的時候，遠遠地從那檳榔眼裡就能望見院子裡頭的海棠樹。

霍五早把桂立文從車子里拖了出來，往地上一摜，他一個踉蹌就倒在地上。

過了一會兒，桂朝瑞終於不動了，兩隻眼睛瞪著，無神地望著天花板。

後面的話沈仲凌都聽得模糊了。鳳竹、鳳竹，這個名字讓他想起了另一個人。

沈仲凌又問：「你約到兄弟商行的老闆了嗎？」

他的眼睛睜得老大，彷彿有無限的憤怒和怨恨不甘。

三人進了病房，代齊無聲無息地在病床前坐下。

「軍部啊。」霍五笑道。

方軒林抬眼望天，天色灰暗得不像是人間，可如果他不去望，眼淚就會往下掉。他拍了拍她的手，哄著孩子一樣柔聲道：「好，我去幫你找回來。」念雲這才露出一個笑，乖乖地躺回床上。

霍五賠著笑臉，心裏對這麻子雖然厭惡非常，可面上還是一團和氣。

代齊不屑地冷冷一笑，並不回他話。麻子只覺得那笑又好看又可恨。他在下面是被人壓迫慣的，好不容易逮著一隻平陽虎，怎麼不去好好發泄發泄？只是開頭還想著好歹是桂帥的小舅子，不敢造次。可他這一待都一兩個月了，還沒人帶他出去，更有人偷偷交代下來，好好「招待」這位少爺。麻子心裏便輕蔑起來，今天更是藉著酒勁，越發放肆起來。

麻子點頭哈腰地說：「回獄長大人，獄頭今天告假，我是副獄頭。這裏臭得很，您怎麼親自來了？有什麼事情找人來吩咐就行了。」

「最近榮三有什麼動靜？」

俯身從軍靴里抽出一把匕首，衝著霍五搖了搖，漫不經心地說：「給他修修舌頭。我記得以前立文少爺有隻鸚鵡，修了舌頭學起人說話來，那叫一個利落好聽。」

郭書年把他的話回味了一下，明白了他的意思，忙點頭稱是，出來的時候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從前沈仲凌從來都是溫文爾雅的，自從接了軍長的職位，倒像換了個人。看剛才他那凌厲的眼神，真是直直看到他心底去了一樣。

典獄長卻掛著奉承的笑，客氣地對西裝男人說：「方醫生，這邊請，齊少住在這邊。我可不敢怠慢齊少啊，人家都是三五人一間，齊少可是住的單間，還是朝陽通風的。」

麻子的腦子被酒精刺|激得正興奮，看霍五端著盆過來，就要接過去。霍五側身躲開：「麻哥，這水燙著呢，小心燙著您的手。讓小的端著吧。」

桂立文眯著眼哼哼唧唧唱得極是美。

梁瑩瑩也知道他們這場婚姻自然是帶著政治的關係，可就算如此，這ｍ•hｅtｕbook.com.com也是她心念良久的錦繡良緣，她分外珍惜。既然珍惜了，便要隱忍讓步。

「劭岩……」

沈仲凌譏笑道：「命好？我看這榮家都快要改姓唐了。等榮家的老人們都去了任，看他還揮霍什麼。」

「還不是混跡在風月場里，眠花宿柳的。他女人那麼多，輪著住唄。去得最多的地方，怕就是玉致書院了，常常一住就是小半個月。風流場上的頭子，整天揮霍唄。他真是命好，前頭有個會做生意的爹，後來又有個會做生意的妹夫。什麼都不用他管，只管花錢就好。」

霍五想，這人怎麼這麼好看，好看得讓人害怕。彷彿地獄的修羅，那冷煞之氣好像是與生俱來。

霍五皺了皺眉頭，匕首往他嘴裏一插一攪，桂立文慘絕人寰的號叫差點刺破他的耳膜。刀割斷肉筋的感覺讓霍五胃裡一翻，忍了忍，終於把那股子噁心給壓了下去。

接著，他把那個名字又摳掉。

說話間到了代齊的牢門口，卻見他渾身濕透地坐在地上的亂草堆里。

麻子揚手一巴掌拍在代齊臉上，代齊的嘴角不一會兒就滲出血來。可他還是不擦，扭過頭連看都不看他。他仍舊盯著牆，好像那牆上的破爛坑比自己還要好看。

方軒林從口袋裡掏出手帕，仔細地擦了擦他臉上的水，翠玉一樣的臉就露了出來。「劭岩，在這裏幹什麼？跟我出去，你的那幾個鎮守使帶著兵來了，沒人能攔著。」

他當初第一眼從戲台上瞅見她的時候就很是驚艷，沒想到還跟著個傾國傾城的弟弟。

代齊笑了笑：「這世上只有我願不願待、沒有我走不走得了的地方。立文少爺，別來無恙呀。」

沈仲凌食指彎曲在她鼻子上勾了一下：「這麼調皮！你家的紅豆這樣大？嘗嘗看，這是海棠果。」

他是打定了主意把關於婉初的一切都掃地出門。可到了這個時候，他才明白，要忘記一個人有多難。他能做的，僅僅是不去想起。可他不知道，一輩子那麼長，會在哪年哪月哪日哪時才真真正正地把那個人忘掉。

本來還想把尋找婉初下落的事情跟沈伯允報告一下，斟酌了一下，決定還是不去了。

霍五在這牢里才待幾天，很多人事他都不知道，只知道對面單間的這一個是不一樣的。頭髮雖然凌亂，臉上被黑色掩蓋，嘴巴周圍也布滿了胡碴子。可那雙眼，怎麼看都覺得好看。這樣的人，雖然穿著破爛骯髒的囚服，也顯得氣質華貴。他吃飯的時候從來都是細嚼慢咽，別人都是狼吞虎咽的，他卻一點聲音也沒有。但他整個人獃獃的，好像在想什麼很沉重的心事。

他不忍心看這邊，側過臉抬眼就看到對面牢房裡頭那一個。

桂立文這下傻了眼：「你，你怎麼出來的？！」

車子開了好一會兒，桂立文睜開眼睛看看，覺得這條路跟平時走的不太一樣，後頭跟著的侍從官的車子也不見了，便問：「霍五，這是去哪裡？」

他麻木的心終於有了知覺，但他所有的知覺，到此處都只剩下「疼」。牙關緊緊地咬住，嘴裏甜腥的味道慢慢四下散開。額上的青筋跳了幾跳，又恢復了平靜。像是諸天神佛伸出的翻雲覆雨手，突然蓋住翻天覆地的地動山搖。他緩緩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稻草，說了一個字：「走。」

桂立文跟他結仇已久，知道自己落在他手裡肯定落不著好。但想著不管如何，自己總是大帥的侄子，諒他不敢拿自己怎麼樣。於是心裏還是存著些底氣，索性坐在地上，高抬起下巴，眼角瞧他：「齊少這是什麼意思？」

沈仲凌恍然，原來不是人人都愛這個味道的。

麻子提著鞭子晃晃悠悠地過去：「你不能安靜點兒？吵到老子喝酒了！」打開獄門對著那說話的人就是一頓抽，那人疼得嗷嗷叫，其他牢房的人都湊到門邊，嗷嗷叫好。一時起鬨聲、慘叫聲此起彼伏，刺|激得麻子的全身都興奮起來。

梁瑩瑩咬了一口，眉頭都皺在一處：「這樣酸！我可不愛吃酸的。」說完，就把那咬了一口的海棠果扔到了地上，然後挽住他的胳膊，「快點回去吧，我可困死了！」

代齊本是獃獃地望著牆，卻對這個名字有反應，轉過頭看著他，笑了笑：「方大哥。」

麻子啐了一口痰，抬腿在左邊坐下。喝了幾盅酒，酒辣得他長長地「哈」了幾聲。「這酒真夠勁兒！」

那曾經是他生的希望。自打他成了人人口裡的「玩物」后，他一腔的仇恨，都隨著這個名字茁壯成長。在他看來，這個名字就是他人生美好的終結者。他恨她的母親，轉而恨起她。哪怕婉初留給他的回憶都是些小小的美好，那些美好是彌足珍貴又求而不得的，於是他更恨起來。

這邊正吵吵嚷嚷的，那人卻轉過頭來，靜靜地說：「把他頭偏過去，給他嘴裏塞個東西，省得咬了舌頭。」聲音有些嘶啞，卻是難掩俊逸。

代齊用手帕擦擦手，然後往地下一扔，聲音里除了涼薄還是涼薄：「方大哥，你放心，這些個債都是我代齊欠下的，閻王來索命也算不到你頭上。」

他本來睡得迷迷糊糊，這會子突然覺得周圍有人影晃動。睜開眼睛看到代齊似笑非笑地望著自己，開始是高興，後來想想就有些不對，手偷偷在被子里摸。

沈仲凌捏著一支煙捲出來，卻沒點燃，在院子里隨意地走著。隱隱聽到有人說話，他聽出來是門房聽差的老李。

沈仲凌微微一笑：「還不是軍部的事情。你知道，岳父大人的那些箇舊部，也不是那樣好應付的。」

他人畜無害地笑著，揉了揉桂朝瑞的脖子：「放心，不疼的。」

老李道：「鄉下怎麼樣？」

現在這裏，連個打掃的人都沒有了。那棵海棠樹掛滿了紅色的果子，沒人摘食，枉自嬌艷欲滴地掛著。

桂立文本沒了舌頭，嗚咽哀號聽得在場的眾人心裡頭跟著泛著涼，膽子小些的乾脆扭過頭去不看。

「這裏挺好。」代齊淡淡地說。

霍五忙道：「麻哥，您吃著，我過去看看。」他跑過去看，果然有人暈倒在地上，口裡吐和*圖*書著白沫。霍五又跑回去，哈著腰問他：「麻哥，看樣子，那人是犯了羊癇風了。要不要去給找個大夫？」

他出督軍府的時候，康雲飛的屍體剛好被人拖出來，年輕的身體好像有流不盡的熱血，拖著長長的一條，開始是渾厚的一片，後來漸漸地少了，再後來是血和塵土交相的灰白。然後就是他短暫的人生留下的大段的留白，那熱血的背後是他曾經意氣飛揚的臉，同那塵土一起湮滅了。

到了沈府，她無限溫柔地低聲說：「我先去洗澡了。」然後面上一紅。沈仲凌明白她的意思，仍然微微笑道：「去吧，不用著急，我出去抽支煙，你慢慢洗。」

拖屍體的士兵本就是沒有良知和忠誠可言的，本來就想著隨便找個地方丟了了事，現在得了這麼多錢，又有了扔屍體的地方，自然是歡天喜地的。

說著從腰后抽出一支手槍，槍口在桂朝瑞臉上左右劃了划。

麻子被那腳踹到地上，頭正好撞到桌子角上，瞬間就腫了老大的一個包。這一疼酒也醒了，頭上、腿上火辣辣地疼，又不敢辯解，只好快速地爬起來，賠著笑畢恭畢敬地立著。

霍五心裏打了個冷戰，覺得這麻子實在可惡，臉上就老大的不樂意。麻子看他不動，反手一巴掌拍在他臉上：「你連老子的話都不聽了？！」

桂立文神清氣爽地坐在車裡，想起今天在三堂春裡頭聽的《長生殿》，今天的小生扮相那叫一個美！不知道脫|光了衣服是個什麼模樣？於是情不自禁地哼唱道：「悄偷窺，亭亭玉體，宛似浮波菡萏，含露弄嬌輝。輕盈臂腕消香膩，綽約腰身漾碧漪。明霞骨，沁雪肌。一痕酥透雙蓓蕾，半點春藏小麝臍。愛殺紅巾罅，私處露微微……」

麻子臉上滿是興奮的笑，鞭子指指代齊：「從頭上倒下去，好好給他搓搓。」

梁瑩瑩有些不悅之色：「你在想什麼這麼入神，我說的話一句都沒聽到？」

桂朝瑞其實病早好了，只是這兩個月來跟左家軍打得難捨難分，憂心憂力的。代齊手下的幾個鎮守使對自己的命令陽奉陰違，根本調不動兵。他這才發現他太小瞧代齊了。加上當年戰場上他是受過重傷的，這會子身體羸弱得很。

他抬手摘了一個，放到嘴裏，酸酸的，酸得他眼眶都有些發熱了。他們的那些，難道都是假的嗎？他這輩子從小就知道婉初會是他的妻子，就算周圍有些愛慕的眼神投來，他也只當作沒看見。他心裏覺得，妻子就是那個叫作傅婉初的小姑娘。

郭書年點頭記下，想起什麼來，道：「對了，剛才夫人打電話過來，說梁家老爺請吃飯，讓您別誤了點。」

桂朝瑞剛想張口，霍五眼疾手快一張膠布就貼了上去。

果然，麻子一進去就蹲下來，鞭子挑著代齊的下巴，譏誚地說：「我當是誰！你一個被玩爛的兔爺，也在這裏充大爺、管閑事了？我看你是屁股又癢了。」

霍五心裏是泛著抖的。他在街上也是跟著混子們混過的，刀劍上也是討過生活的。可這樣殘忍的話，能說得那樣雲淡風輕、滿室生春的，也就代齊一個。

他記得方軒林說過，沒有什麼比活著更重要。雖然他至今都覺得自己無異於行屍走肉，可他知道，若他死了，姐姐也活不了。雖然姐姐早就是乾屍一條，可總是活生生地在他面前。

典獄長面上難堪，看見麻子狗腿子的模樣，抬腿就是一腳：「你就這樣待齊少？平時怎麼吩咐你的！」

原來霍五一方面實在覺得麻子不該干這樣缺德的事情，另一方面他知道做人且留三分餘地。於是水燒到稍稍冒氣，探手下去尚不覺得燙手便端了出來。

霍五聽了，也不知道怎麼的，就按他的話做了。

代齊冷冷地問方軒林：「他不會死吧？」

郭書年搖搖頭，稍一斟酌才低聲道：「軍長，這都半年過去了。陶館山的山路又是那樣，還有人看到地上的血……怕是婉小姐已經……」說完偷偷抬眼看他。

沈仲凌只是靜靜地聽他說。郭書年說完了，可沈仲凌還沒什麼表態。

桂立文被他恭維得也飄飄然起來：「你叫什麼？」

康雲飛怒氣沖向頭頂，讓吳媽去找方軒林，自己跑去找桂立文算賬。

代齊的眼睛終於亮了一下：「姐姐怎麼了？」

邢台監獄里，代齊坐在鋪滿乾草的「床上」，望著小小窗口透過來的光發獃。這時候是早晨，可能外面還有些風。代齊似乎聞到一些新鮮而潮濕的空氣。

霍五接了那匕首，走過去捏住桂立文的嘴。桂立文嚇得失了禁，口齒不清地求道：「大哥、大哥，你放過我，我可是桂帥的侄子，誰敢動我？」接著又嚷，「誰去跟大帥說，叫大帥來救我……」

梁瑩瑩揚揚眉：「這是什麼？難道是紅豆？」

方軒林嘆了口氣，不言語了。

榮逸澤，你為什麼這樣，奪了她去，仍然在別的女人那裡流連放浪！他早知道那是沈伯允的安排，可他又不能恨大哥，只能把滿腔的怒火一併朝向著榮逸澤。

代齊扭頭去看那饅頭，緩緩挪過去，撿起來，撕了上面的硬皮。饅頭剛放到嘴邊，一股子酸臭味道就衝進鼻子里。他也就是眉頭皺了皺，好像沒聞到一樣，一口一口地吃著。

郭書年聽他那樣說，想想還真是有道理。

代齊就那樣不緊不慢地跟著，桂立文剛到門外，代齊的長槍壓住他的褲腳，他就不能往前爬了。代齊蹲下身，笑著解了他的皮帶：「總聽人說立文少爺那活兒極是神勇。」

剛才的那些話就像是一個巴掌又拍回自己臉上。方軒林臉上冷著，冷笑了一聲：「這就是獄長大人的『不怠慢』？」

麻子也覺得奇怪，居然沒聽到慘叫，正要伸手去摸他臉上滴落的水，忽然聽到外面有軍靴的聲音。有人進來大叫一聲：「怎麼回事！在外頭就聽到人亂嚷嚷。獄頭呢！」

霍五按住瘋狂抖動的桂朝瑞，代齊把針筒里的氣泡推了出去，一滴晶瑩剔透的水滴掉了出來。

桂立文早就躲在牆根聽牆腳，等著桂朝瑞發落代齊，結果等來桂帥的一聲慘叫。他叫了警衛衝進來綁了代齊，送了桂朝m.hetubook.com.com瑞去醫院，他自己就成了代都督。

問了兩遍，沈仲凌才如夢初醒一樣：「什麼，你剛才說什麼？」

齊劭岩終究是齊劭岩，他這一生還是要跟著「代齊」兩個字活下去。手下扳機一扣，桂立文最終四分五裂了。

這些都是鳳竹後來告訴她的。鳳竹等不到婉初，每天就在院子里哭，看到沈仲凌就說些婉初的事情。可他那時候多恨她，連著鳳竹也覺得礙眼，找沈福給她說了一戶人家嫁了出去。

然後他又把刻好的字用手指摳掉，又重新挖出幾個字：博爾濟吉特•婉初。

桂立文雖然是「哦」了一聲，可心裏還是有了嘀咕，伸手去摸腰后的槍。

「現在是時候會會桂帥那些個老傢伙了。」他深潭似的眸子，閃過一道精光。

康雲飛自然是沒照顧好三姨太的。等到接到吳媽哆哆嗦嗦的電話的時候，康雲飛的腦子嗡的一下就炸開了。提著槍衝到督軍府，就看到床上死人一樣的念雲，衣著凌亂，本就木然的目光更沒了生人的氣息。

三個人是喬裝打扮成醫生的模樣才進的醫院。方軒林自不用說，代齊穿著白大褂，戴上白口罩，冷然的氣質和那白色渾然天成，輕而易舉地騙過了門外的守衛。

方軒林強忍著熊熊的怒火和悲慟，給她吃了葯，讓她睡下。念雲突然拉住他的手，問：「劭岩去哪裡了，我好像把他弄丟了。怎麼辦呢，我阿瑪回頭會罰我的。我家可就他一個男丁了，你幫我把他找回來好不好？」

梁瑩瑩洗完澡出來卻沒看見沈仲凌。問了問娘家帶來的丫頭小秋，小秋只道看見姑爺在庭院里散步。

桂立文早就因為梅鳳嬌的事情恨他入骨，這回看著他提槍過來，正愁抓不到他的把柄。最後康雲飛身上是穿了無數彈孔后被拖出大帥府的。

自從婉初走了，他再也沒來過這裏。青石磚地縫裡都有了些雜草，每走一步，腳下的雜草就好像刀子一樣直戳到心窩裡頭。

霍五堆出個笑臉，迎上去：「麻哥，這是生的什麼氣？別生氣，過來喝兩杯，我割了三斤牛肉來孝敬麻哥。」

郭書年從前跟著沈伯允，已經覺得沈家這位大爺城府很深了。可現在跟著沈仲凌，也漸漸覺得這位二爺也並不是表面上的一派淺淡溫文。

梁瑩瑩聽他溫言細語，覺得胸中一暖，然後就勾起些情意。

牢裡頭那個聒噪的聽到麻子耳朵里好不厭煩，藉著酒勁兒，火就噌噌往上躥。

方軒林再也忍不住，快步走過去，丟給那些小兵一沓票子：「把康隊長給我送到西郊陵園，這些錢都是你們的。」

出了三堂春，上了汽車，才發現給他開車的司機換了人。

典獄長帶著兩個隨從官和一個西裝筆挺的男人進來。那人提著一隻藥箱，戴著金絲眼鏡，極是斯文。在這樣的人面前，麻子突然就覺出自己的粗鄙來，說話聲音就低了三分。

你若不強，身邊的人又怎麼能安然無恙？

沒人去攔他。

康雲飛去過邢台幾次，代齊都不見他，他急得團團轉。後來，代齊好不容易見了他一次，也只說：「好好照顧三姨太，有什麼事情，找方醫生。」然後就木然地回監獄裡頭去了。

霍五看那被打的好生可憐，躺在地上犯羊癇風的那個也是人間慘狀。他的牙咬得緊緊的，可又不能說什麼。他從小就懂得弱肉強食，是這人世的生存法則。如果沒有能力，不能幫別人，不如明哲保身。

墓碑上是新刻上的幾個字：「賢兄弟康雲飛之墓」。

麻子也聽到那聲音，覺得自己的樂趣被人強行打斷了，便有些火氣。扭頭一看說話的人是代齊，便從鼻子里哼了幾聲。從這邊牢里走出來，扯了鑰匙開代齊的牢門。

初夏的西郊，夜裡的風本來沒多涼，可霍五還是感到了冷。那冷是從代齊的周身散發出來的。

他後來去過麻子家，聽說麻子被人殺了，從大腿處活活割成兩半。可被殺的那一天，有人送了五百塊大洋來，說是麻子掙的錢，讓他娘回鄉下養老。本來麻子就是個混賬，從不養老娘。他死了，老娘也就是落了幾滴眼淚，得了這許多大洋，也總算是老有所依了。

小時候是有過一次危機的。那會兒她家裡來了一個叫劭岩的漂亮男孩子，婉初很喜歡他。他放學回來的時候，就看到他們湊在一處說笑。婉初瞧見他，便拉著劭岩的手過來邀請他一起玩。沈仲凌心裡頭是生氣、悶酸的，托口說要寫功課扭頭走了。婉初卻跟沒事人一樣，接著跟劭岩一起玩。她從小就知道傷他的心，他怎麼到現在才明白過來呢？

外頭的動靜似乎一點都沒有驚動他，代齊仍舊保持著面壁的動作。方軒林看他臉上還掛著水，頭髮都濕答答地搭在頭皮上。想想他姐弟倆的遭遇，也忍不住眼眶紅了紅。

麻子嫌他啰唆，一腳踢在他屁股上。霍五腳下不穩，那水一下從代齊頭上淋了下去。意想里的滾燙全然沒有，只是溫熱。代齊就知道這個小獄卒是手下留了情。

過去的，都過去了。留戀也好，悔恨也好，總不如好好活著重要。

慢慢地，周圍開始響起窸窸窣窣的聲音，那些聲音漸漸大起來，然後每個聲音清晰地交匯在一起。打哈欠、拍欄杆、叫嚷、尿尿……各種聲音開始如潮水一樣往上涌，一直涌到他腦子發疼。

霍五馬上跟上去，坐進車裡，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桂立文的屍體上還挺立著那桿槍。

方軒林擺手讓眾人都退了，自己進了牢房。

另一個年輕些的說：「都挺好的。對了，我還碰到原先府里的鳳竹姑娘了。她跟她男人在鄉下開了一個館子。因為是從咱們府上出來的，在當地也有人照拂，生意做得很不錯。她看到我，還向我打聽……」

「你是誰？我的司機呢？」桂立文皺皺眉頭問。

廂房裡黑著。他記得他往常來的時候，廂房裡都有一盞小燈。婉初愛看書，尤其睡前總要看書看到很晚。後來他才知道，有時候她其實早就睡下了，可如果哪天沒瞧見他，就會留一盞燈。想著萬一他回來了，看到燈亮著，就會來找她說句話。

代齊卻一把抓過他的ｈｔtｐs://wｗｗ.ｈｅｔｕbooｋ.ｃom.cｏｍ手，用力扭了一下，掉下一隻花口擼子。

方軒林覺得那些話說出來就是刀，可如果不說，代齊怎麼願意出去？「桂立文那個畜生……劭岩，你在這裏，誰去保護念雲？」

代齊挑了挑眉頭：「這麼不經折騰啊。弄點鹽水來給他消消毒。」

她也只好漫無目的地走著，快到婉初的院子的時候，方見沈仲凌正從院子裡頭過來。

他總是不相信，婉初就這樣不明不白地消失了。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她一定是在什麼地方，一定的。

代齊又笑了笑：「桂帥照顧我們姐弟兩個十幾年了，你老了，也該歇歇了。你不總說你的子侄都不成氣候嗎，以後我來幫你照顧他們怎麼樣？現在你累了，先打一針葯，歇歇吧。」

代齊緩慢地站起來，邁著悠閑的步子，槍桿做著手杖，馬靴嗒嗒作響。

「桂軍怎麼樣了？」沈仲凌突然問他。

代齊笑得像個孩子：「是不是裡頭的構造跟咱們的不太一樣呢？」說著擺手一刀。

她曾經問過沈福，知道那是婉初住過的地方。心裏如被小刺有一下沒一下地戳著，可面上還是端著笑：「怎麼還不回去？」

沈仲凌回她一個笑，一隻手在她手背上拍了拍：「男人外頭的事情，不需要你擔心的。」

這麼新鮮的空氣，在這個監獄里實在難得。他總是愛乾淨的人，彷彿等一會兒別人都醒了，那些空氣被別人吸走又從骯髒的鼻孔中呼出來，就不再乾淨了。他多喜歡乾淨的感覺。

霍五看他臉色不善，怕他又去生事，忙跟著。

後來他才明白，誰不是在地獄里走過一遭，誰不是火里燒過一回，才修鍊得這樣鐵石心腸、刀槍難入？

庭院寂靜，下人們早去休息了。走了好幾進院落，也沒尋著沈仲凌的人影。

「這條路好像不大對？」

中間分別了十年，再見到婉初，她已經是十六七歲的大姑娘了。眼睛黑白分明，鬱鬱寡歡的樣子，讓人看了就忍不住攬在懷裡疼。剛開始的時候她總是眉目淡淡的，也總冷眼瞧他。瞧得他面色發紅了，才會嘴角偷偷一笑。

桂立文翻過身去努力地想要爬離這個煉獄場，可手斷了，腿斷了，下身已經疼得沒知覺了。

霍五根本就不敢看桂立文的下身。看他一動不動的，小聲說：「齊少，他昏死過去了。」

桂朝瑞卻覺得那笑那麼刺眼，冰冰冷冷的像把冰錐子。他不禁背生了涼氣，那個男孩子終究是長大了，也有不聽話的一天。他調|教了這麼多年的小玩意兒，居然知道咬人了！這話落到耳朵里怎麼就那麼刺耳。

霍五不好多說什麼，牢裡頭又有人叫：「獄頭，快點找大夫吧，抽抽得厲害啊。要不就拖出去，好好的吐得一地都是，還讓不讓人過了……」

這時候天色早就暗將下來，因為是月初，夜色很明，月光透亮透亮地灑了一地。

代齊站了一會兒，說：「走吧。」然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代齊莞爾一笑，眼角眉梢俱是難掩的風流態度：「我都跟大帥說過多少回了，論手槍還是槍牌擼子才漂亮。雖然都是勃朗寧，大帥這樣愛美人的人，怎麼也得用1900才對。你看，是不是比你那支美些？」好像是在撒嬌嗔怪一樣。

可這回有點不一樣了，七姨太言辭閃爍，九姨太罔顧左右，只有桂立文巴巴地跑過來說代齊收了個標緻的丫頭，在府里養了幾天，天天帶出去招搖過市，還把自己給打了。還聽說夜夜胡鬧得人都躺在床上下不了地。怎麼難聽怎麼說，句句往桂朝瑞最不愛聽的地方狠狠地戳。

那溪水雙眸里沒有滄桑厭世，卻是一派純凈。她讓自己忘記了被凌|辱的代齊，記憶里只剩美好的劭岩。

沈仲凌看見她，微微笑了笑，走過去拉起她的手，攤開來放了一枚通紅的小果子。

鬆了桂立文的嘴，一塊血肉模糊的東西就掉了出來。桂立文嗷嗷地叫著，鬼一樣地往外爬。地上的血拖成一條綺麗的痕迹。

代齊就這樣進了邢台監獄。按著桂立文的想法，本來當場就要弄死代齊才能解他心頭之恨的。可隨後一想，這樣死了倒便宜了他。不如把他弄到監獄里吃吃苦，殺殺他的威風。他想起代齊的姐姐念雲，這回，代齊進了監獄，桂帥進了醫院，念雲那裡還不隨他出入？他早幾年就看上這個叔叔的三姨太了，可惜叔叔當時寵得厲害，後來發病不寵了，又畏懼代齊，也只能遠遠瞧著。如今，念雲還能逃出他的手掌心嗎？

天剛放亮，邢台監獄的門被打開了，霍五拎著幾斤牛肉和一壇燒酒進了牢房。他才當上獄卒沒幾天，心思活躍，有眼力見。在街上混了幾年，好容易攢了錢，捐了這麼個鐵飯碗。為了以後能在這裏獲得上頭的提攜，常常帶些好貨來孝敬老獄卒。

他停止發獃，對著監獄的泥牆用手指在上面寫著什麼。

方軒林停下手：「你不為你自己，也得為了你姐姐好好活下去啊。念雲她……」

「小的姓霍，家裡排行老五，爹媽斗字不識一個，就叫我霍五，您叫我小五子就行。」霍五賠著笑。

後來她漸漸笑得就多了，人前仍舊一副冰霜冷蓮的模樣，只在他面前才又有小女兒的模樣。他覺得自己好像撿回了寶一樣。即便是她中間走過，可還是會回來。可這一回，她是真真正正的丟了。她還是背叛了他，跟了別的男人。

麻子眼一瞪：「都要等死的人，還找大夫？你當那些醫官都有好臉色的？你巴巴地跑去，他還不見得愛來，回頭還要吃一嘴灰。反正死不了，進了監獄，還不跟死一樣！」

「你恨我，我去恨誰？」代齊丟下長槍，用雪白的手絹擦了擦手，扔在地上，邁步從屍體上跨過去。

這一摸，卻摸了個空。心裏猛然就想起，從三堂春出來的時候，梅鳳嬌湊上來摟摟抱抱了好一陣。想起康雲飛死在自己手底下，怕是這個婊子偷了他的槍。

可今次遇上這麼檔子事情，他不是心疼他的兵，也不是心疼他的城。他只要代齊乖乖到自己面前低聲下氣地求一句「大帥，我錯了」，他就能當沒事一樣。

而如今，當他目睹了她的落魄狼狽，當https://m.hetubook.com.com他親手摧殘了她的純凈美好，他卻覺得人生也不見得有多快活。他心裏巨大地空虛著，他需要一個地方盛放他的迷茫。

沈仲凌點點頭。郭書年剛準備退出去，沈仲凌緩緩地說：「書年，你現在跟了我，就是我的人了。參謀長的身體你也知道，有些小事情，就不需麻煩他、讓他費心了。」

典獄長被長槍圍著，也不敢多說一句。待他們離開后，方才從兜里抽出一塊手帕，擦了擦頭上的冷汗。

獄卒罵罵咧咧地在每個牢房前丟下發了餿的饅頭。

霍五隻好端了鹽水往他身上一倒，桂立文又被疼醒。他口裡罵罵咧咧，只是沒人聽見他說什麼了。

方軒林的目光仍舊避開床上的人，說：「不會，藥物只會破壞他的中樞神經……劭岩，我……」

他剛把酒菜擺好，麻子就罵罵咧咧地進來了：「今天手真背，老子一肚子的火！」

他心裏那些邪惡的怒火，細細地烤著他的心，生生地疼。他怎麼甘心呢？他把一顆心都交給她，他覺得他的一生就應該是和傅婉初在一起的。可她卻那樣對他！

京州城連下了七天大雨，天才放晴。

那司機二十齣頭的模樣，虎頭虎腦顯得十分機靈：「您的司機前幾天犯了病。能給文少開車，那還不擠破了腦袋來？為這我可是花了一百大洋的人情錢呢。」

倉庫門大開著，遠遠就看到一身泥色戎裝的代齊坐在一張太師椅子上。一支德國毛瑟步槍豎在地上，他的手愜意地搭在上面，暗棕色槍桿更襯著他手修長細白。軍姿端正，戎裝挺括，長筒軍靴亮晃晃的。他周圍是一隊荷槍實彈的衛兵。

看來這孩子真是轉性了，看來三天沒好好調|教他就忘了自己的身份。他想到這裏胸中火、腹中躁一齊往上涌，抬腿一踹將他踹倒在地，正要解衫揚鞭，也不知道代齊哪裡來的刀，反手就在他脖子上劃過去了。

針頭刺進他的皮膚里，代齊慢慢地推進去，邊推邊微微地笑，如同一縷春風吹放山河春花萬朵。

梁瑩瑩隨便搓了搓頭髮，穿著睡衣就出來找沈仲凌。

桂立文被那疼痛翻過去，抱著腿前後擺著：「小兔崽子，你敢沖老子開槍！老子是姓桂的！快去叫大帥，大帥！」

麻子聽出來這是典獄長的聲音，嚇得丟了鞭子忙出去應了。

代齊眼睛還盯著他，另一隻手緩緩伸出去。方軒林遲疑了一下，還是從診箱里拿出一支針。可他畢竟是個醫生，醫者父母心，退了幾步，扭過頭不去看。

麻子站起來：「霍五，燒盆熱水，給齊少好好洗洗，記得燒熱點兒。早聽說齊少一張傾國傾城的臉，咱來這麼久了還沒仔細瞧過。我倒要看看是不是真像人家說的，細皮嫩肉的，比大姑娘還嫩。咱哥倆今天也嘗嘗鮮，看看有錢人的玩意兒到底是什麼滋味！」

有獄卒扔了一盤飯在欄杆外：「吃飯了！你們這些囚犯倒是快活，睜開眼睛就有飯吃，吃飽了睡覺，睡飽了吃飯。爺爺還得伺候你們。」

郭書年搖搖頭：「這個老闆，太難約了，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大部分的業務都是一個叫謝廣卿的老先生出面辦的。這個謝廣卿，我看著也很是可疑，既能做主又不能做主的樣子。但凡談得深些，就說要請示老闆，可又從不接帖子給老闆。只說老闆身體不適，不太見外人的。但這家貿易行是參謀長親自定下的，我想，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吧。現在這些人，喜歡搞神秘的也是有的。」

地上那枚果子咕嚕一滾就滾到泥土裡，再也瞧不出原來的顏色了。

桂立文嗷嗷號叫，代齊眯了眯眼睛：「真是太吵了。聲音還這麼難聽。」

桂立文在三堂春醉生夢死了好些日子才想起來出去走走。心裡頭還在咂巴，梅鳳嬌可真是一個妙人，可惜讓康雲飛那小子搶了先。想著想著，就啐了一口，婊子果然是無情。那邊康雲飛才死多久，這樣就爬上了自己的床。

所以每天他都會醒得最早，就是要多一些時間去呼吸那些乾淨的空氣。

這時候牢房裡頭有人叫：「獄頭，這裡有人暈倒了！」

沈仲凌捏了捏發疼的眉心，心情煩亂。

霍五咬咬牙，走過去，緩聲道：「齊少，怠慢了，水燙些，您擔待些……」

桂立文也是看不慣方軒林的。但方軒林是桂家的私人醫生，方軒林的父親是內閣里的交通總長。桂帥對他尚且三分客氣，他也不敢動他一毫。

沈仲凌點點頭：「回頭正式任命下了，送份重禮去。怎麼說當初咱們兩家也是一同打過仗的，總要示個好，表示對南方沒有覬覦之心，讓他們放心，兩家才能相安無事。」

那槍尖慢慢沒入股中，桂立文號叫得都沒了力氣。代齊看著槍尖一點一點沒入，有血從槍筒周圍溢出來。再怎樣的畜生，血都是一樣的，這世道真是不公平啊。他平靜的臉沒有一絲一毫的波瀾。

代齊的手在槍上摩挲了一陣：「沒什麼意思，敘敘舊。」這邊「舊」字還沒落下，誰都沒看清他怎麼拉了保險，「砰」的一聲，桂立文的膝蓋上就中了一槍。

梁瑩瑩頂不喜歡這種舊式的庭院，她喜歡自家歐式的洋樓。太陽照過來，彷彿所有的地方都能被照得亮亮堂堂的。這種舊式的庭院，九曲婉轉，層層躍遞，廂房好像都被花木藏住，極不爽快。

方軒林給念雲打了鎮靜劑，那時候他突然慶幸，她早早地精神失常也不見得是件壞事。外面有多糟糕，於她都沒分別，她沒有感知，也算是件好事。

老李「噓」了一聲，又壓低聲音：「這些話可不要亂說，仔細讓主子們聽去。」

梁瑩瑩聽他這樣說，便有些擔心：「要不要我爹找他們談談？」

正想著，車子卻停下來了。霍五下來，拉開了他的車門。桂立文抬眼一看，這是個倉庫。

「有消息嗎？」沈仲凌見他進來，問道。

有人端了杯茶上來，代齊喝了一口。往地上一摔，碎了一地的白瓷碴子。

「這不跟左家軍打仗嗎，學生街上鬧事說什麼停止內戰，鬧哄哄的，我挑一條清靜的路走。」霍五還是笑呵呵的。

郭書年耐心地在門口等沈仲凌處理完軍報，等來人都走了，才進了他的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