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拉斐爾。修茲 ，」朋友無所謂的說：「這個人戰爭中沒有上前線參軍，是個懦夫。」
「我的家族在紐卡斯爾和達靈頓有莊園，秋天的時候我們可以去那邊打獵。」他說。
但是中午只啃了一塊乾麵包。
有時候他會告訴我工作時聽到的故事。我最喜歡的故事是一群密碼專家破譯一個叫「迷」的德國密碼。他們中間有一位劍橋畢業的天才數學家，以群論為基礎，解決了這個戰爭中的最大謎題。他們甚至製造出了一批解密機。這個東西太過先進，以至於戰爭結束之後，丘吉爾首相親自下令把它們粉碎成不超過拳頭大小的碎片。
親愛的，你的眼睛很美。——From 安得蒙·加西亞
「可是我是認真的，艾倫·卡斯特。」
「我覺得在哪裡見過她。」
我問他：「你為什麼請我吃飯？」
他只是在我拚命回憶過去時抱住我，說：「艾倫，想不起的東西不要想。」
我憤怒了：「讓他見鬼去吧！」
「借個火，先生。」他對我說。
「你確定你精神正常？」我問他。
第二天我收到了同樣的玫瑰花，卡片上的話變成了：
我被送進一所軍隊醫院。醫生說是吊燈把我砸失憶的，還有一塊彈片擊中了胸口，因此咳嗽起來會肺疼。我住院了很長一段時間，和每個幫我打針的護士姑娘調情，直到主治醫生勃然大怒。他們給了我一筆撫恤費，把我丟了出來。
「他叫什麼名字？」我問朋友。
「哦，寶貝，你很漂亮。」那一瞬間我指了指自己胸口，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可是我這裡有點痛。」
朋友和和圖書我討論著倫敦空襲時的慘烈，還有他再也沒有回家的親人和朋友。他神情哀傷，但是眼睛里卻充滿希望：「戰爭勝利了，真不敢相信！」
我不知為什麼腦海里突然浮現出他穿著呢絨大衣，隨隨便便坐在辦公室窗台上喝咖啡的樣子。
我不再吸煙了。安得蒙把我所有的香煙都扔進垃圾桶里。他從不指責什麼，但是會在我偷偷摸出打火機點煙時突然出現，溫柔地脫掉我的衣服，把我丟上床，掰開腿折騰得死去活來。
「不，親愛的。」安得蒙放下手裡的資料過來吻我：「他和愛他的人一起。永遠在一起。」
他甚至幫我點了我最喜歡的蘋果酒。
我曾經順路去一家電纜廠見一位熟人，正好看見工人抄錄電錶。 一個有著及肩黑色捲髮和鷹鉤鼻的猶太人，穿著滿是油污的藍色工服，爬到管道高處讀表。一瞬間覺得非常眼熟。
「謝謝你。」他說得很有紳士派頭，修長的手指夾著點燃的煙，但並沒有吸。
我在倫敦西區租了一間公寓，可是馬上就到到期了。失業，沒有錢，劣質香煙，靠在電線杆上向漂亮姑娘吹口哨，我覺得自己看上去像個流氓。
他攔住我。
或許她們的兒子，或者丈夫，已經在戰爭中一去不復返了。
花束下面系著一張卡片，漂亮流暢的花體字：
他仔細端詳了我很久，彎起眼睛笑：「有。」
我叫艾倫·卡斯特，劍橋數學系畢業，畢業后正趕上經濟蕭條的戰爭，在倫敦一家餐廳里打工。據說德國佬最後一次空襲把餐廳被炸毀了，吊燈就倒霉地砸在我頭上。
我愛你，艾倫。——From 安得蒙·加西亞和*圖*書
我叫住他：「告訴你老闆，同性戀是犯法的！」
我上上下下地打量他：「我更喜歡樓下咖啡館的女招待。」
我問過安得蒙很多次，他為什麼會喜歡我。安得蒙總是很認真地思考一會兒，回答說：「親愛的，這是一見鍾情。」
「那戰爭期間他在哪裡？」
下午陽光燦爛，走過來時很愉快，但是現在接近傍晚時陰冷潮濕的空氣讓胸口的舊傷隱隱作痛。我想回家，可是口袋裡連坐電車的一便士都沒有。
安得蒙會彈鋼琴。我喜歡看他坐在鋼琴室的三角鋼琴前神情專註的樣子。貝多芬的旋律在房間里舒展開來，美妙極了。
「艾倫，你真的對我沒有一點感覺嗎？」
「噢，太了不起了！」那一刻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有些懷念：「有機會能見到她嗎？」
當時我正在做報紙上的填字遊戲，很不滿意：「我也是劍橋畢業的，他有我天才嗎？」
「你說過會愛上我，不是嗎？」
「所以你叫艾倫·卡斯特？」他問我。
他用挑剔的眼光掃視了我不足二十平米的小公寓和彈簧壞掉了的沙發，不予置評，然後面無表情的把一大簇深紅色玫瑰花遞給我，轉身就走。
剛剛夠讓人看到失神。
我知道他不常住這裏。因為第一次去的時候，所有的沙發都蓋著防塵罩。牆壁上掛著著名畫家的油畫，看上去像是真跡。二樓有一間特別空曠的鋼琴室，讓我莫名其妙覺得眼熟。
我拚命地吸自己手裡那支煙，做出不屑一顧的樣子——這是和我在兩個世界的人，有錢人。
和-圖-書
他只是固執反覆地問我：「艾倫，怎樣才能讓你愛上我？」
「這是安妮，我的助理。」他嘆了一口氣：「戰爭時期她獨自一個人進入德國佔領區，從集中營里救出了三個很有價值的女同事。非常了不起。」
他吻我的頭髮，聲音柔和好聽：「不確定。」
「這像是邀請女士的台詞。」我抗議。
我抽了兩口煙就咳嗽起來，只好咒罵著把廉價香煙扔掉。
他真誠地建議：「艾倫，我們可以談一段時間戀愛。如果你厭倦了，隨時可以離開。」
樓下的咖啡館很快換了一位女招待。我失望地在玻璃門外張望，轉身碰見安得蒙。
我只知道安得蒙·加西亞在政府機構工作，和軍隊有點關係。他幫我在數學研究所找了一個研究員的職位，我們住在他在倫敦一所小別墅里。已經兩年了，一切美好得彷彿不現實。我沒有關於過去的記憶，而他從來不問我這些問題。
他伸出手拉住我胳膊。
我吹了聲口哨。
我對這些一無所知。每當我試圖回憶它們，只覺得胸中空空蕩蕩的，像頭頂上不列顛無邊無際的灰藍色的天空。
有一次我在家裡的櫥櫃里發現一張黑白照片，上面是一個穿長褲和襯衫的漂亮女人。蓬鬆的捲髮披在肩上，笑容像嬌艷的花朵。
戰爭勝利的海報張貼在不遠處的牆壁上，更遠的地方有一座灰色的紀念碑。人們默默從紀念碑前走過。它的基座上擺滿了鬱金香，有些尚在盛開，有些已經枯萎。
安得蒙衡坐在壁爐邊看資料，認真思考了片刻：「有。」
「前女朋友？」我問。
我不理解他為什麼會顯得這麼絕望https://m.hetubook.com.com。
「不，」安得蒙食指摩擦著高腳杯，意味深長：「我喜歡這個名字。喜歡得要命。」
應聘失敗了，我無聊地靠在倫敦街頭的電線杆邊抽煙，看對面特拉法加廣場里一群穿短裙的少女喂鴿子。白色的鴿群圍攏來，少女們臉蛋像紅蘋果，笑聲銀鈴般清脆。一個穿深藍色套頭毛衣的小男孩從她們身邊蹣跚走過，手裡緊緊攥著紅黃藍三隻氫氣球。
「天知道。問過他，他從來不說。」朋友聳聳肩。
有一天早上門鈴響了，我照例叼著早餐麵包，左手端著咖啡杯去開門。我把頭伸出門外：「告訴你的變態老闆，我不是同性戀！真見鬼！」
安得蒙穿著一身白色的西裝，顯得英俊迷人。他很紳士地糾正我：「不，你是。」
所以一個小時以後，我們已經坐在貝爾福德街一家法國餐廳里了。安得蒙點餐很優雅，而且恰巧符合我的胃口。
我看見有身穿黑色喪服的老婦人默默站在它前面，枯瘦的手在胸前畫十字，口中念念有詞。
第二天早上，我穿著睡衣出門取報紙，猶豫今天是閑逛還是找工作，推開門就看見了昨天給安得蒙開車的司機。我記得這個司機，他叫彼得，穿著挺直的軍裝，藍眼睛看人總是冷冰冰的。
我看見他拿出一隻精緻的香煙盒，取出一支煙。我摸遍了全身口袋才找到兩便士一隻的打火機。
「那是錯覺。」他拿走照片，放進西服口袋裡：「你記錯了。」
我總覺得哪裡不對，可是他的話特別真誠，而且說話時總是看著對方的眼睛。我拒絕過他，但是他強行抱著我，手臂勒得我肩膀很痛。他一遍又一遍地說，和_圖_書艾倫，我愛你。
重新點了一支煙，愁眉苦臉地四處張望，希望能搭個便車。
「我在追你，艾倫。」
我總是記錯東西。
我想起自己也沒有上過戰場，突然有種奇妙的熟悉感。可是我不認得拉斐爾。修茲這個人，於是默默地看了他一眼，離開了。
藍眼睛的司機僵直地轉過身，盯著我：「他知道。」
我迅速吞下最後一口甜點，站起來準備離開：「哦，親愛的，你聽錯了。」
第三天沒有玫瑰了，彼得站在門口，生硬地問：「加西亞先生說——『寶貝，你喜歡我用什麼方式追你』？」
我正在吃提拉米蘇，滿嘴奶油，驚恐地抬頭：「這是個約會？」
「哦，寶貝，別那麼在乎我。」我痞子氣地靠著電線杆，脫口而出：「我會愛上你的。」
我問彼得：「安得蒙追人只會這一種方式嗎？」
他抽走了我手裡那支，掐滅煙頭，扔在地上，說：「你不適合香煙，會咳嗽。」
「不喜歡這個名字？」
「不行。」安得蒙深碧色的眼睛有些暗淡：「她死了。但是她的同事活了下來。」
他深碧色的眼睛彎起來，點點頭：「好。」
然後向我伸出手：「我叫安得蒙。安得蒙·加西亞。如果你今天沒有安排，可以陪我共進晚餐嗎？」
一輛加長型的黑色轎車在面前停下來。車門開了，後座上下來一個穿風衣的男人。他有著淺金色的頭髮和古董店貓眼石一般的深碧色眸子，手插在風衣口袋裡，向我走過來。落日帶著暖色調的餘暉落在他頭髮和肩膀上，漂亮得像油畫里的人物。
我斜眼看他：「有我風流帥氣英俊迷人嗎？」
他幾乎沒有吃東西，只是在餐桌那頭微笑著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