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幸而遇到好官，知縣笪繼良上任，立白菜碑，施粥放糧，以工代賑，徐穎全家總算沒有死絕。

趙瀚來回這一路上，已經目睹了幾場好戲。

徐母低聲說：「要不去尋珍娘和姑爺幫忙？」

左等右等，徐父出了堂屋，攏著袖子蹲在門口，遠遠打望費家惡奴的身影。

「你還動手？抄傢伙，打死他們！」

趙瀚解釋道：「費太公已然病逝，他們無暇來催租，今後恐有大變動。你們佃租的田畝，今後也會被收為學田，山長答應多佃給你們幾畝。」

徐父連忙起身，點頭哈腰，惶恐道：「不敢的，不敢的，少爺莫要折咱莊稼漢的壽。」

張氏穿著一身喪父，帶兒子去祖宅哭訴，族長很不巧的就生病了。

浩娃，是徐穎的堂哥徐浩。

徐母卻認出他們，知道是兒子的同學，連忙回屋倒水：「少爺們請喝水。」

……

「再敢扒田基，我們可要動手了！」

費氏人多，張氏打不過，直接派人去南昌，給巡按御史遞狀子。

含珠書院。

特別是詹兆恆，雖然年僅十五歲，甚至還沒有中舉，八股文章竟能碾壓費映環、胡夢泰。

胡夢泰譏諷道：「大昭兄，費氏門風，真讓愚弟大開眼界。」

徐父雖然埋怨不該送兒子讀書，但也只是口頭說說，心裏還是盼望兒子出人頭地。

甚至三歲小屁孩都在跪，似乎覺得這特別有和*圖*書趣。

不管是哪家的少爺，反正先問候總沒錯。

一下子從「富裕中農」，變成半耕半佃謀生，還得打短工的「下中農」。

「那就好，那就好。」徐母終於放下心來。

徐穎的祖父、祖母相繼餓死，父親兄弟三人，帶著全家逃荒求生。

徐穎家，破堂屋之中。

可那也得看苦主是誰，就費氏和張氏，馮知縣哪個都不敢吃，於是馮知縣也生病了。

一直沒有出現，彷彿劊子手的刀，始終舉著不砍下來。

利滾利，連利息都還不起，田產陸續被收走大半。

費映環居然還笑得出來：「鬧唄，讓他們鬧，反正已經爛透了，索性脫|光衣服讓外人看個清楚。」

還想繼續擴張，就得對同族下手！

兩族鬧得不可開交，已經決定打官司了，把知縣馮巽搞得焦頭爛額。

趙瀚沒有說出真相，微笑安撫道：「徐穎無事，山長憐他聰慧，今後就住在書院里。」

徐母是見過世面的，年輕時在費家做丫鬟。因為意圖勾引老爺，遭主母掃地出門。先被許配給一個瘸腿老鰥夫，待丈夫病死後，才改嫁給徐穎的父親。

就硬搶，完全不要臉的。

趙瀚見徐家男丁個個帶傷，想必家裡也被搶過。他沒有阻攔對方磕頭，而是留下一粒碎銀子，叫上費如鶴、費純默默離開。

三人互相勉勵，不問紛繁雜事。

和圖書昨天上午，費家惡奴已來過一次。

不僅如此，跟費松年血緣較近的侄兒、侄孫，也紛紛上門討債。說當年老太爺（費松年之父）分家不均，某某店鋪該歸我，某某宅子該歸他，還說費松年霸佔了老太爺留下的名人字畫。

費松年死後，只剩孤兒寡母，幾個女兒早已嫁出去，此時不搶又更待何時？

江西鄉試屬於地獄難度，對詹兆恆而言卻如探望取物。他兩年後若是中舉，崇禎四年就能進京會考，說不定反而更先考取進士。

費氏內卷，已經持續二三十年。

趙瀚將碗放下，拱手道：「見過伯父、伯母。」

「少爺有禮了。」徐母竟道了個萬福。

此舉惹來費氏公憤：費家的族內之事，哪容得了外人插手？張家這是要搶奪費家的產業嗎？

但十年前，鉛山大災，旱蝗齊至。

巡按御史很快過來，吃拿卡要一番，轉身就不見蹤影，說是去微服調查案件經過。

徐母行禮之後，忙問道：「穎娃……我家徐穎沒事吧？他已兩天沒回家了。」

兩伙家奴就在田邊打起來，屬於費松年家的田基，被族人生生給扒掉，然後挪到十多丈外。

徐父不敢反抗惡奴，只能責怪妻子：「秀才沒考上，倒闖了天大禍事。三子買書買筆的錢，還不如給浩娃娶親討媳婦！」

惡奴們離開時說：「老爺仁義，允你們拖欠田租ｗｗw.ｈｅtuｂｏｏｋ.com•cｏｍ，便是少爺被打壞了，也不將你們逼上絕路。這般慈善的老爺，整個鉛山上哪找去？也算你們八輩子積德。老爺說了，再給你們一天時間，把剩下的銀錢湊足便罷。若是湊不齊，那就準備好田契過戶。咱家老爺真真善心，只要田皮，田骨還留給你家。今後可要記得老爺恩德！」

全家都在，愁眉苦臉，茫然等待著世界末日。

惡奴沒來，卻等來三個學童。

一路走來，費如鶴確實渴了，接過陶土碗就猛灌。他是尋機出來玩耍的，懶得管這種破事，對趙瀚說：「你來講吧。」

「……」

徐父噗通一聲跪下，瘋狂額頭道：「多謝山長，多謝先生，多謝少爺。今後咱當牛做馬，也要報答你們的恩情。謝謝，謝謝……」

徐父搖頭說：「珍娘能幫上什麼忙？她還沒出月子呢，這事莫要讓她知道。」

徐父自慚形穢，不敢與之直視，埋頭問候道：「少爺安好！」

「不準動，這是我家老爺的田！」

於是乎，張氏又派人回娘家求救，她的兄弟們義憤填膺，率領上百家奴前來討還公道。

徐浩老實巴交，性格有些沉悶，他說：「三弟打小就聰明，是該去讀書的。做了秀才相公，咱家就不用出役，我晚幾年成親也行。」

「真的？」徐家人難以置信。

若按新中國的劃分標準，徐家也曾富裕過，可hetubook.com.com評為「富裕中農」：有自己的土地，生活還算富足，但無力雇傭長短工。

作為一縣主官，遇到家產官司，可以吃了上家再吃下家。

「就不該讓三子讀書，老實種田哪裡會闖禍……」徐父臉上有傷，是昨天被打的，嘴裏反覆嘀咕著幾句話。

說徐穎打壞了費少爺，讓賠十兩銀子湯藥錢。又清算往年積欠的租子，加上滾動利息，一共折銀四兩七錢二分六厘。

只有徐穎的弟弟徐茂，三歲小屁孩兒一個，還拖著鼻涕滿地玩耍，不明白家裡的天就要塌了。

珍娘，是徐穎的姐姐徐珍，嫁給鄰村一個普通農戶。

趙瀚又說：「伯父，伯母，徐家欠的租子和利錢，今後都不用再還了。」

甚至，家中糧食也被奪走，讓他們今後無米下鍋。

徐父淚流滿面，抹淚道：「好人啊，都是好人啊，今天遇到好人了！」

全家再度陷入沉默。

……

費映環搖頭嘆息：「走吧，找詹老弟讀書去。我算看明白了，費氏已經無可救藥，只看我自己能否考中進士跳出去。閉關閉關，發奮讀書，三年後赴京會試，若落榜了就捐官做知縣。」

費映環和胡夢泰，便去找詹兆恆一同讀書制藝。

徐家人磕頭好半天，才發現三位少爺都走了，地上還放著碎銀子在那兒。

兩族上演械鬥，鬧出幾條人命。

胡夢泰愕然，竟無言以對。

費松年被氣死的消息傳和*圖*書出，附近的族人搶先下手。

全家嚎啕大哭。

「你家老爺？你家老爺都被氣死了。你家夫人幹得好事，丟光了咱們費氏的面！」

費如鶴穿著華貴絲袍，一看便知是富家少爺。

逃荒途中，徐穎的大哥、大姐、堂哥餓死，堂姐被賣給牙婆換糧食。徐穎的二叔也餓死，嬸嬸後來改嫁。還沒結婚的三叔，入山做了土匪，至今音訊全無。

主要還是分出去的宗支太多，無法擰成一股繩對外，且附近的土地和生意，都已被費家佔得差不多。

徐母無聲流淚：「總得有個念想，萬一考上秀才呢。」

二嬸改嫁時，不便帶著拖油瓶，就過繼給徐父餵養，今年二十歲了還沒成親。

其他人也跟著磕頭，呼啦啦跪一地。

三人志在科舉，平時里互相切磋，日子倒也過得十分充實。

如今又遇這種事，看來僅剩的土地也要沒了，等待他們的結局是成為「貧農」。

至於幫忙整頓書院，費映環只需以獨苗舉人的身份，關鍵時候出來表明立場便可，輕輕鬆鬆就能撿來河口鎮的一家商鋪。

回鄉之後，只能借高利貸種地。

家裡省吃儉用，總算養大幾隻雞，眼看著就能下蛋了，全被惡奴捉走抵債。

甚至面對惡奴欺壓，要被收走僅有的土地，全家都不敢讓兒子知道，免得影響了兒子讀書的心情。他們也沒去含珠山，心想兒子躲在書院，總好過回到家裡受欺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