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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闕絕歌之兩朝皇后

作者:端木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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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部 煙花慢 第四章 後庭花

上部 煙花慢

第四章 後庭花

我微牽唇角,保持著溫順、謙卑的笑意,然而,只有自己知道,那是多麼苦澀與悲涼。
流寇百萬雄師,來勢洶洶,大凌王朝焉能留存?這煌煌宮闕,是否即將易主?這繁華洛都,是否動蕩在即?
皇太后臉色一變,擱在案上的瘦白的手稍微一抖,旋即斥責道:「住口!慌裡慌張的,是何規矩!」
我笑道:「哪裡,我正要往公主那邊去呢。」
心底冷嗤一聲,萬分明了她所說的木簪子,只不過一個虛招罷了。我淡淡一笑,虛偽地賀道:「恭喜公主!」
「太后,萱兒聽聞,父皇與大臣們在朝堂上商討對策,但是,大臣們均只顧哭泣,手足無措,根本就沒有商討出什麼有用的對策……太后,萬一流寇打進來了,該如何是好?」凌萱扭著眉眼,話語之中惶惶不安,已然帶著哭腔。
「罷了,慢慢說來。」皇太后飲了一口「翠影翩躚」,擱下荷花鷺鷥繁紋青花茶杯,靜靜道,「璇兒,你說。」
兩個亭亭玉立的少女低垂了眉眼,輕聲應著,站到了旁側,兩手使勁地絞著絹帕,膚如凝脂的臉龐布滿了慌張與驚惶。
摸著脖頸,我心頭一喜,還好,沒有見血;又揉了兩下胳膊,接著往前跨出一大段,朝著錦衛軍的方向,大聲喊道:「有刺客!有刺客!來人啊,有刺客!」
我立在風雨中,凄楚地望著永壽宮,身姿單薄,眉眼緊蹙,淚水混合著雨水,潸潸而下……我咬著唇、登上了馬車,放下車簾。
凌萱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委屈地唯諾道:「萱兒不敢!」
一個宮娥上前稟報:「公主,皇後娘娘請您過去。」
凌璇仰臉看他,歡喜道:「唐容哥哥,你送我的那根木簪子,端木姐姐也說好看呢!」
刺客上前一步,突然煞住往前的身軀,生生地定在當地,匆促道:「好!多謝姑娘相救!後會有期!」
悶沉的雷聲從天邊低低滾過,銀白色的閃電直劈下來,照亮了寂暗的寢殿,驚魂一般攝人心魄;從每個人的臉上一晃而過,慘慘的白,彷彿千年幽靈,沒有絲毫熱度。
皇太后已經備好一輛馬車,凌楓安恬地沉睡著,藏於車中隱蔽的所在,對於周遭的一切,毫無所知。這是皇太后的意思,保存凌氏一點血脈。
我賊賊地笑著,意有所指地看著她。
毓和宮北面的梨園,西寧懷宇與我相會的密所。不知不覺,信步走到此處,但見花開盎然,正是風流之時。
「太后,太后,不好了!流寇殺進城了。」兩個華美宮裝少女不經通報便急切地闖進來。
如此直爽、如此急於要別人相信的刺客,還真是少見,我咯咯低笑,從容道:「好,不過你要聽我的。錦衛軍馬上趕到……」
三月十七日,巳時。
我希翼地看著她,那沉靜的面容隱藏著昔日明艷照人的美麗,滿鬢風霜,愈顯雍容。她的聲音似乎遠遠的:「實話與你說吧,西寧氏娶妻,不是我們皇家公主,便是親王貴胄之女,陸氏算個什麼東西,焉能娶為正室?」
凌璇一雙清眸碧波渺渺,顧盼神飛,柳腰柔曼,依依下跪,溫婉道:「太后息怒!」她低垂了尖峭的下頜,細弱如蚊聲,「萱妹妹是因為……心中害怕,才會口不擇言的,太后不要責怪!」
凌璇嬌羞一笑,微微頷首:「他送我一根木簪子,本來想拿來給姐姐瞧瞧的,出門時卻忘記了。」
保證?刺客的保證能有多少信用?我沉默不語,只聽見他怒氣騰騰地低吼:「你不相信我?本……如何你才會相信?」
流動的烏雲遮蔽皓月,只余薄淡的輝華灑照金碧輝煌的龍城;紅牆黃瓦,飛檐流丹,夜色之下,皇城仍是如此斑斕,仍是巍巍青山一般屹立,奪人的氣勢震懾人心。
凌璇悵惘道:「我先去下,待會兒再來找你。」
我朝天南地北的男子甚少有此身板與濃眉,他……會是什麼人https://m.hetubook.com•com呢?闖進龍城,欲意何為?
我冷冷一笑,極其厭惡他的獻媚嘴臉,伸手揮向東邊,再不言語。頭目一愣,隨即領隊而去,瞬間,梨園恢復了之前的寧靜。
凌璇喃喃自語:「也許,也許,明日,後日,流寇就攻打洛都了。昌平,那麼近……」她充滿希望地盯著我,「阿漫,你明日就要出宮嗎?」
「下雪了,外出時記得披上風氅。情兒,這陣子我不能進宮了,明年梨花開放的時候,我一定會邀你來看梨花的,好么?」
手腳上的溫熱霎時如潮水般涌退,一陣陣懼意兜頭兜臉地席捲而來,擴散到全身。
所有的恐懼,陡然間撤離,身軀鬆懈下來,一如散架,更像是醉了一般,綿軟無力地滑到地上……
誰會知道,我還會不會回到這座金碧輝煌、繁華落盡的天闕?
刺客仰頭豪邁一笑:「本……我豈會被那幫蠢人抓住?笑話!」他忽然尋思起來,眼睛灼灼地盯著我,語氣中帶了一些疑問,「我有點奇怪,難道你不怕我現在把你抓走嗎?」
皇太后雅儀的眼睛轉向別處,目光淡定、悠遠,彷彿陷入了三十年的紛呈世事。
凌璇扶起他,順勢挽住他的胳膊,親昵地依偎在他的身上,嬌羞地笑著,嫵媚地看著我,目光卻是冰冷的,毫無熱度,「端木姐姐,今晚唐容哥哥約我賞月呢,你瞧,月亮還是那麼圓,月色還是那麼朦朧,怎能辜負良辰美景呢?」
我扳起俏臉,怒然斥責道:「大胆!刺客往那邊跑了,你還不快去追,萬一驚擾了太后和貴妃娘娘,你擔待得起嗎?」
「西寧懷宇大婚,璇兒十六、萱兒十五,均已到婚配年紀,陛下也沒有賜婚,西寧望早就不奢望。之所以同意西寧懷宇娶陸氏為正室夫人,一來,我大凌王朝內憂外患,流寇揮戈猛進、勢如破竹,洛都岌岌可危,天闕難保;二來,覬覦端木氏的雄厚財力,有意插手鹽業,拉攏陸氏,與端木氏爭奪鹽業的巨額利潤。」
凌璇、凌萱蜷縮在地炕上,摟抱在一起,瑟瑟發抖,潮濕的眼睛驚慌如鹿,臉上紅妝殘亂,透過那淺淺的紅,愈顯虛白得縹緲。
「有刺客!有刺客!」
猛然的,前方傳來錦衛軍的叫嚷聲,一聲聲地朝這邊沖而來。
身量彪悍,肩背寬闊,胸膛厚實,淡薄的月輝掃在他的臉上,只見濃眉烏黑,額眉寬闊,眼睛黑亮,於此薄霧瀰漫的暗夜,炯炯有神,攏聚著烈烈的鋒芒。
一身黑色勁裝,龐大的黑影杵在我面前,竟是如此磅礴,相較我嬌小的身形,真真天淵之別。
那名頭目逡巡著我,猶疑道:「姑娘是……」
凌萱彷彿置身荒涼的曠野之中,趴伏著的脊背簌簌發抖,孤澀橫生,讓人心生惻隱之心。
四周沉寂,枝繁葉茂的梨樹掩映在迷濛的薄霧之中,甚為陰森,於我,卻是鬱鬱蔥蔥,花開花落又是一年春華,是熟悉,也是傷感。
拜別皇太后,步出永壽宮,轉身的一剎那,瞥見凌璇、凌萱痴痴地看著我,目光楚楚奕奕,猶帶著某種希翼,彷彿我是她們風度翩翩的情郎……

凌璇挺直了胸口,雙眸低垂:「璇兒……端木姐姐在此,想要與她作作伴兒、說說話兒,也想陪著太后,那寢殿有點冷清……」
每個人都平息靜氣,永壽宮宛如乾涸的河湖一般死寂,了無生機。
即使早就明白,姻緣都是與朝政、家族利益息息相關,此時聽聞,亦是深深震撼。
辰光一點一滴的流逝,於我們,好比度日如年,等待著公公的稟報。
緊接著,猶如鼓點一般,響雷愈加急促,隆隆地震天動地,直裂人心。這是今春的第一聲春雷。緊密地細雨傾瀉而下,彷彿永不停歇……龍城一片潮濕,愈發冷寒。
臉頰一燙,幸好是夜色之下,紅暈再紅也是看和-圖-書不見。我輕輕掙開他的手,低垂了眸光:「還是不要了,我想陪伴太后一晚,出宮后我要立即回揚州。」
刺客爽快道:「好!只要你幫我,我可以保證,絕不會傷你。」
皇太后稍作停頓,撫摸著我的手背,拇指上通透的羊脂玉扳指觸及我的肌膚,涼涼的,接著是溫溫的觸感。
前方傳來凌亂的腳步聲與吆喝的人聲,應該是一隊錦衛軍搜尋到這邊來了。我急忙後退,叫道:「再不走,我可要叫人了!」
皇太后呼出一口氣,轉向我道:「是時候了!阿漫,去吧,該來的總歸要來,該去的總歸要去,一切均是命定之數。」
皇太后擺擺手,閉了閉眼睛:「陪哀家一晚,明日你就出宮吧!哀家知道你放不下西寧懷宇,其實,你們的事,哀家早已知道,哀家也想為你們賜婚,然而……」
我不曉得該如何安慰她,只得輕聲道:「公主……」
兩隻手腕被他制服在後背,只覺他的手勁磅礴無比,根本不是我能夠反抗的。
她憐惜地望我,語重心長:「咳……阿漫,你的脾性與姑奶奶一樣,固執到底。這事兒,你忘了他吧,西寧望是絕不會同意兒子娶我們端木氏女兒的。」
我吸吸鼻子,勉強笑開,如數家珍道:「阿漫也好久沒有下廚了,若不合口味,姑奶奶可要擔待哦!嗯……來三盤熱菜吧,細嫩爽口的熗虎尾,酸甜適口的醋熘鱖魚,綿軟入味的小煮乾絲,來一個甜菜蜜汁火方,再來兩個點心翡翠燒賣、雞絲卷子,這些可好?姑奶奶還想要吃些什麼?」
凌璇拉了我的手,走到一個偏僻處,一根根的手指捏得緊緊的,忽然激動道:「你在外面,可曾聽說流寇之事?你說,流寇會不會打到龍城?會不會?」
皇太后慈眉善目地看我,笑道:「夠了,一個老太婆哪裡吃得了那麼多,加上你那小小飯量,也吃不完如此豐盛的晚膳。」
站在梨花樹下,細草沒了我的鞋襪;枝丫簌簌抖動,帶起沙沙的聲響;我眯起雙眼,恰時,朵朵梨花飄落枝頭,舞姿優美,灑落一地綠草之中。
「端木小姐?端木小姐!」
西寧哥哥,我不會將你忘記,我會努力克制對你的思念。無論如何,你是愛我的,這已足夠,為了梨花的盛開,為了你,我會好好活下去!
凌璇抬首,臉色略有淡定,細聲道:「太后,聽聞公共稟報:昨夜流寇沿著沙河挺進洛都,直衝城外的平則門,今兒一早,流寇東路進軍高碑店,西路進軍西直門,已經開始炮轟了。」
我低聲道:「阿漫不敢!」
陰風乍起,呼呼吹過,震得雕花窗棱咯吱作響;狂風橫掃內殿,捲起明黃色帷幔獵獵作響,旋而撲面而來,冷意入膚,簌簌的疼。
「很難說……」他突然走上前,握住我的手,溫熱的氣息漸漸急促,「明日我要與思涵出門,我擔心你……無法出宮,這會兒還是……隨我出宮吧。」
好一會兒,方才勉強站起身,拼勁平生最大的力氣跑回永壽宮……
凌璇容光精緻,明眸似水,流轉之間澄水波動,晃人心思:「對了,這兩日姐姐見過唐容哥哥嗎?」
手腕一松,脖頸處的冰涼匕首亦是撤離不見,身子驟然鬆懈下來,竟是陣陣的酸疼,可見方才的恐懼是多麼的鋪天蓋地,淡定與從容均是竭盡全力佯裝的。
唐容嘯天局促不安地看著我,求助的目光拂在我的臉上,緊張,滾燙……而我,不是不想幫他,而是無法幫他。
急速轉身,他高昂的黑影隱沒在黑暗之中。
唐容嘯天愈加驚愕,迷惑不解地轉眸看我,正要開口,凌璇趕忙打斷:「端木姐姐,我們先行一步哦,良宵苦短,該好好把握才是。」
莫非,西寧氏與端木氏有過芥蒂?抑或因為政見不同,一度結下不可分解的矛盾?我問道:「為何?到底為何?姑奶奶,告訴阿漫…https://m.hetubook.com.com…」
當她說到流澈敏之時,我注意到,她的眉梢柔和了幾許,徐徐飄過一縷異樣的光華,迤邐而去,消失於一方嫣紅的花海香蕊。
我的姻緣,便因家族之間、朝堂之上的諸多糾葛而生生斷送。
凌璇緩步走過來,朝他嗔怪道:「我在那邊等你呢,你怎麼走到這邊來了?」
火光衝天,照亮了毓和宮北面的御花園。頓時,寧靜的龍城人聲鼎沸,錦衛軍如潮湧出,疾速的腳步聲、喧囂的喊殺聲擴散於整個御花園。
唐容嘯天一驚,眸中倏然升起慌亂的光:「你要回揚州?思涵知道嗎?為何這麼急著回揚州?」
皇太后坐在暖閣上,拉過我的手、挨著她坐下,緩和道:「阿漫,你還怨哀家嗎?」
「唐容哥哥,你們在說什麼?」
陰風乍起,直灌寢殿,如入無人之境,橫衝直撞,明黃色帷幔激蕩而起,蕭瑟一如深秋。殿中物什一經陰風橫掃,掉落在地,有的卷於半空中,有的咕嚕翻滾,有的低低迴旋;四五個奴婢們彎腰揀拾,根本來不及。
害怕?如不是害怕,何必催促他快快離開?恐懼就像一把鐵手緊緊地攫住我的心緒,迫得我快要喘不過氣來。
「端木姐姐無需多禮啦!」凌璇輕快道。她一襲清淡的白底蓮紋緙絲長裙,纖秀的身段,猶顯得氣韻簡約、端婉;她盈盈道,「聽聞姐姐進宮了,便趕忙過來看你,你呀,從未把我放心上。」
刺客低低笑了,篤定道:「姑娘一定在想,這個刺客到底是何人?為何闖進龍城?我所說的,對不對?」
我凝眸看去,虛扶一把:「見過錦平公主。」
他加大了手勁,鋒刃更緊的貼在脖頸上。
一時之間,我心中百味糾纏,愴然之感油然而生,哽咽道:「阿漫明白,姑奶奶,一切珍重。」
凌璇苦澀一笑:「宮中流言四起,皆說流寇就要攻打洛都了。」
悶悶的聲音從後上方傳來,低沉而狠戾,透出些許的慌急:「別出聲,否則……」
我一驚:「公主為何問起這事兒?」
刺客是何人?暫且不管,定是不想葬身龍城,挾持我亦只是多添籌碼。心中略定,懼意稍退,我啟唇微笑:「你想全身而退?」
凌萱即為姑姑所出,臉龐微豐,腮凝嫣紅,鼻膩鵝脂,耳際悠悠晃著玉兔搗葯金耳墜,風趣可愛。
一小隊錦衛軍跑至跟前,腳步急促,其中一個頭目厲聲問道:「刺客在哪裡?你是哪個宮中的奴婢?為何在此?」
頓時,殿中亂作一團,只見數個女子的身影飄來盪去,甚為詭異。
他迎上來,喜道:「你怎會在宮裡?」
午時,流寇開始攻打平則門、彰義門、西直門。公公稟報:流寇身穿黃色衣甲,潮水一般湧向洛都,將京師圍得水泄不通。
皇太后雖是一派鎮靜的神色,那橫流於臉上的愁緒赫然現出她的驚恐;亡國在即,龍城上下,誰不驚恐?宮女公公可以侍奉兩朝,而凌氏子孫,必定與大凌王朝共存亡,以身殉國,葬身於此,別無選擇。
淚水潸潸滾落,打濕了我的臉龐與心境。西寧哥哥,我無法忘記,我該怎麼辦?請你告訴我……
心中揪得緊緊的,渾身僵硬,一時之間竟不知動彈。怎的會有刺客?偷盜還是謀殺?
「情兒,喜歡聽我吹簫嗎?嗯……吹一首《揚州慢》吧。」
唐容嘯天一時驚愕,看我一眼,緊鎖眉心,連忙施禮:「草民見過公主!」
我笑道:「是你讓我相信你的,我也別無選擇,況且,我覺得……你應該不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壞人。」
「情兒,你喝多了……這是什麼舞,我從未見過……情兒舞來,好比梨花飄落如霰,彷彿碧湖中破水而出的仙子,更有一種異域風情的驚媚之色,你哪裡學來的?」
我幽然一笑,他是一個坦蕩之人,心思單純,所思所想均呈現在英武的臉膛上。我笑道:「我和*圖*書還沒來得及告訴他,你幫我跟他說一聲吧,好不?」
男子沉厚的喚聲。我回眸望去,心底微驚——碧樹之旁,赫然站著一個挺拔的黑影,唐容嘯天!
天色愈加陰沉,陰風獵獵,整個龍城籠罩在一片陰霾之中,籠罩在改朝換代的恐慌之中。
一個龐然的黑影疾速閃身近前,扯過我的身子,一把匕首抵住我的脖頸處,只覺冰涼的觸感冷透了肌膚,銳利的鋒刃激得我渾身打顫。
流寇冒雨猛攻,平凌王下令全線攻城。公公轉身離開,永壽宮死水一般的內殿瀰漫開詭異的氣氛。
皇太后緩下肅穆的神色,斜飛的眉梢凝重地抽著,擺擺手,無奈道:「好了好了,都各自回去吧!」
心下不忍,我柔聲道:「是啊,太后,錦瑒公主還小,懼怕是理所當然的。」
她美麗的烏瞳深處凝結著深深的憂愁,語氣平靜而又憂心:「昨日,流寇已經抵達居庸關,父皇召集大臣商討對策,大臣們卻支吾不言,父皇異常氣憤,亦是無可奈何。今日一早,公公送上緊急公文,這份公文稟報:黎明時分,流寇已經攻下昌平,總兵逃跑。接著,流寇進犯先祖皇陵,以大火焚燒享殿,亂砍亂伐松柏。父皇憂心不已,隻身待在清寧宮,縞素白服,面向皇陵長跪不起,不飲不食,母后多次勸慰,都無法勸服。」
唐容嘯天臉色一冷,堅硬道:「不是!我進宮見家姐的。」他眉峰微動,「你何時出宮?洛都形勢危急,流寇攻城,怕是這一兩日了,你還是隨我一起出宮吧。」
靜寂之中,叮叮咚咚的清脆之音突然乍泄,驚起他的不安、我的惶然。我轉身,訝異的目光觸及一抹白色的浮影,嫣然站立,明眸幽深如夜色之下的碧水,泛著幽幽的藍光。
看著他臉上驚喜而真誠的微笑,我的唇角不自覺地拉出一個淡淡的弧度:「太后宣我進宮的,你呢?看望公主嗎?」
她哽咽著懇求道:「太后,萱兒……要待在太後身邊……求求太后了。」
「姑娘真是有趣。」刺客微扯眉眼,眼中浮起一種狩獵的光亮,猶如北方大漠的蒼狼,發出森厲的光。
「姑奶奶……」
唐容嘯天被她裹挾著走遠,月色渺茫,我分明看見,他回首的剎那,臉孔上映現著焦急與痛苦。而我,只是冰冷地望著他們,心底凄笑。
心中一涼,我無力嘆道:「是啊,良辰美景怎能辜負呢?」
出了永壽宮宮門,一個嬌俏的身影迎上來:「端木姐姐要去哪兒?」
心底一熱,他是真心關懷我。那日,僅僅一瞥,他便對我——念念不忘,真是奇妙呀,他為何不喜歡凌璇呢?凌璇卻那麼喜歡他,我可以背著她、與唐容嘯天……呀,我在想什麼,我心中只有西寧懷宇的呀!
皇太后輕嘆一聲,眸光輕轉,無可奈何道:「罷了,就待在這裏吧!你們兩個,哀家如何放心喲!」
她枯瘦而白的素手,撫上我的細肩,輕拍兩下,眉心上橫了一道淺淺的紋路,眸中的一環厲色疾速飛旋而過:「天色已晚,倒覺得餓了,姑奶奶好久沒有品嘗阿漫燒的揚州名菜了,今兒就讓老太婆嘗嘗吧!」
我平靜道:「不行,我明日才能出宮。就一晚,無礙的吧!」
皇太后拿了絹帕擦拭著我臉上的淚水,溫言道:「阿漫,不是姑奶奶不成全你,而是,西寧氏與我們端木氏……」
刺客的嗓音渾厚之中攜帶著濃濃的讚賞:「姑娘膽識不小,也甚機靈,本……甚為欽佩!」蒙臉之人站定在我面前,戲謔道,「我還以為你會把我供出來。」
我一愣,好厲害的人兒!黛眉一橫,我冷哼道:「你還不走?想著被錦衛軍抓起來是不是?」
「聽,那沙沙沙的聲音是不是很像情兒步行的聲音?哈哈……哈哈……」
一聲凄厲的馬嘶,馬車緩緩前行,逐漸加快速度,午門、端門、承天門,正陽門,均是順利通過。
心中一悸,www.hetubook.com.com我略作沉吟,仿似想不起這人似的,旋即恍然大悟道:「唐容公子啊,我怎會見到他呢?公主與他……」
我深深地看著皇太后,她一臉淡定的神采,臉上凝結著縷縷憂思,眼色卻是寧和、堅定,彷彿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
「百余年來,西寧氏一直是我朝望族領袖,與皇室世代締結姻縭,執掌朝中重權,朝中大多官員多是西寧氏的黨羽,惟其馬首是瞻,只有我們端木氏與流澈氏因政見不合,沒有多加來往。大約三十二年前,西寧望與永陽公主傾心相愛,先皇懼其聲望日隆,進而產生非分之想,並沒有將公主下嫁西寧望,賜婚永陽公主與兵部尚書流澈敏之子流澈安。」
她繼續道:「西寧望亦明白先皇顧慮,憤而娶進洛都一小戶人家之女,倒也相敬如賓、其樂融融。洛都傳聞,吏部尚書不娶妾室,是因為與愛妻伉儷情深,三年前,西寧夫人過世,西寧望哀慟,因思念愛妻,決計再不續娶。其實不然,西寧望所愛之人,仍是永陽公主,再不續娶,是因愧對公主。他曾經對永陽公主發誓:今生只娶她一人。他違背誓言,另娶他人,永陽公主過世之後,他便日夜遭受心靈的譴責,對妻子亦是冷淡,怎會再娶呢?」
皇太后略有鬆弛的臉色,乍然冷肅。
忽而,他的嗓音化作春|水般的柔波:「姑娘可否告知芳名?」
我無法預料未來之事,然而,我寧願,再也不要走進這座風雨飄搖中的龍城,錦繡華彩只是一個高高在上的虛妄的軀殼,而紅牆黃瓦之中行行色|色的人,皆是容顏凄迷、命運飄零……
「流澈敏乃三朝元老,脾性耿直,為官剛正不阿,先皇有意拉攏流澈氏,均衡流澈氏與西寧氏在朝中的權勢。永陽公主委屈地嫁進流澈府,心鬱氣結,纏綿病榻,兩年後誕下一子,便因氣虛體弱,撒手人寰。四年後,流澈安續娶夫人,生下一子一女,後來因追思永陽公主,亦追隨而去。」
彎腰捏起一朵如雪潔白,清冽的香氣沁入心脾,頓覺心曠神怡。咯吱一聲,清脆的聲響甚為驚悚,似乎是枝丫斷裂的聲音。
旁邊一名士兵湊近他,低聲說了幾句,隨即後退。頭目尷尬地扯開臉皮,賊賊地笑了笑,恭敬道:「卑職不知,姑娘恕罪!姑娘看見刺客了嗎?往哪邊去了?」
她和顏道:「不敢,就是怨了。今兒宣你進宮,許是哀家最後一次見你了,真想回揚州看看啊!」
枝丫抖動的聲響,沉穩的腳步聲從梨花樹下蜿蜒而出。
皇太后靠在秋香色綾緞靠背引枕上,微閉眼睛,眉頭深深緊鎖,臉上糾結著濃重的愁影。
「聰明!」刺客淡淡地讚許道,堅定而語,「如果你不讓我全身而退,我會拉著你陪葬。」
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汗味漫襲而來,嗆鼻得緊,有點作嘔的感覺。極力壓下心四處流竄的慌亂,我淡定道:「殺了我,你根本就走不出龍城。」
皇太后的貼身奴婢撐著一把油紙傘,將跟隨著我走過那一道道嚴防死守的城門,為我開路。
我頷首,目送她纖瘦的身影隱沒于華麗的宮牆磚瓦之中……漫無目的地走著,心底彷彿壓著大石,異常沉重。
「當然可以。」他凝眸深深看我,一片幽情赫然現於眼底,漸次炙熱,「端木小姐,好好保重,來日,我一定在你身旁,不讓你受到任何傷害!」
「嗯——」皇太后瞪了一眼凌萱,眼風凌厲,從她的臉龐橫掃而過,彷彿一支翠綠柳條生生地抽過,斷然喝道,「朝政之事,豈容你胡言亂語?」
溫涼相間,就如她一罵一慰地待我,潤與澀的拿捏異常精確。
心中瞭然,她們也想與我一樣,自由地出入龍城,至少,這一刻,她們很想走出這個牢籠一般的九重宮闕。
淚水不可抑制,彷彿這幾日的壓抑與煩悶再也關押不住,盡情傾瀉。皇太后所說的,亦是我的疑問:「那……到底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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