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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闕絕歌之兩朝皇后

作者:端木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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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部 煙花慢 第七章 暗香

上部 煙花慢

第七章 暗香

起風了,林間響起簌簌的聲響,身後傳來輕淡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漸次清晰,隨而傳來一聲溫涼相宜的嗓音:「端木小姐節哀!」
剎那失神,水中多了一道倩然的倒影。我以為等來的應是絳雪,卻是凌璇,我曾經的好妹妹。
凌萱驟然一頓,緩緩抬首,迷濛著眼睛惶惑地看著她的姐姐,略微蒼白的臉色稍有懼意。我轉首看去,只見凌璇冷然地站在院子里,清素的衫裙,飄散的長發,倦怠的容色,似冷非冷地望著我。
不止她們,唐容嘯天護送凌璇和凌萱南下揚州也路經此地。凌萱看見我的時候,我正要回房休息。她驚喜地喚我一聲,我回眸,她便朝我奔過來,撲入我的懷中,泣道:「姐姐……」
為了唐容嘯天,她便要與我為敵嗎?莫非,唐容嘯天已向她表明心跡?因此,凌璇才會遷怒於我?呵,她定是認為我要與她……爭奪唐容嘯天,才會對我如此敵意。罷了,無論如何,她早於我與他相識,我又何必橫插一腳呢?
甫一念出,便已懊悔,實在不該念出這首詞兒。我側過身子,眉心流過一絲愧色,搖首笑道:「唐容大哥謬讚了!這詞,是我娘親所作,並非出自我手。」
我有恃無恐地看著他,笑吟吟道:「那你要我如何?」
我揚起雙拳,朝他胸口打過去,卻不曾想,他任憑我的拳頭落在他的胸前,任憑我的慍怒發泄在他的身上——本想他會抓住我的手腕,阻止我的兇悍。
不是的,她是故意詆毀我的娘親。娘親眉目端莊、溫柔賢淑,通曉古今、善於持家,與爹爹舉案齊眉、鶼鰈情深,端木府上上下下無不敬佩,特別是我三個同父異母的哥哥,對待娘親甚是恭敬與隨和,根本就看不出一丁點兒風塵女子的跡象。花媚兒,為何要這麼說?
凌璇全身濕透,臉色蒼白如紙,青絲貼在鬢邊,點點水珠閃爍著離離燦光。她悠悠轉醒,漆黑的瞳孔轉了一圈,淡淡旋過我的臉,終是流轉于唐容嘯天略微鬆懈的臉孔上,寧和的面容倏然糾結,起身抱住唐容嘯天,隱約傳出哭泣之音。
「姐姐不要笑話我才好呢。」花媚兒苦澀道,復又突然道,「對了,姐姐怎麼也回揚州呢?西寧公子沒有陪你一起嗎?」
我跟在他後面緩步而行,全不理會身後悚然射來的數道目光。風搖樹梢,碧綠的葉子耳鬢廝磨、沙沙的響。晚風掠起他的黑髮,有些低調的張揚。
目視著水中的倒影,身姿纖瘦,柳腰綽約,純凈無華而又楚楚婀娜。爹爹說,我們家的阿漫不是天下最美麗的女子,卻足以顛倒眾生。娘親時常對我說,阿漫,你不能那樣看著別人,特別是世間的男子,咳……你這雙眼睛,與娘親一模一樣……
近在咫尺,他炙熱的氣息裊裊拂來,令我絲絲顫動。我卻不解,眼中無波無瀾:「唐大哥言行高深莫測,究竟有何見教?」
凌萱抽噎著,口齒不清道:「璇姐姐與我一起,是唐容大哥一路保護我們到這兒的。」
「自從上次一別,一直念著姐姐呢,想不到在這兒碰到了呢!」
唐抒陽終於道:「你不是為他們傷心。」
我拍拍她細弱的肩,撫慰了好一會兒,方才問道:「你怎會在這裏?就你一人嗎?」
「端木小姐——不能去——」
半月奔波,凌璇的臉頰愈顯清瘦,柔損雪肌似有一笑:「在這兒遇見端木姐姐,再好不過!我們也要南下揚州,此後路上就有伴兒了。端木姐姐歡迎我與萱妹妹到端木府做客嗎?」
或許,她是恨她父親的吧。生下她,卻不聞不問,任是誰也無法釋懷。
凌璇蒼白的臉頰浮動著一抹克制著的驚喜:「真的么?姐姐答應了?」
我坐在橋欄上,撫摸著手中的玉簫,腦中儘是娘親溫潤、秀婉的臉龐……還有半月方能抵達揚州,娘親,一定要等阿漫!
那雙人影,依然凝定不動,仿似兩尊神像,亘古地望著我、以及與我相擁的男子。身子是暖的,卻有一雙冰冷的手攫住我的心,捏碎了些微的溫暖。我猝然拉起唐抒陽的大手,語笑嫣然:「我們回去吧!」
唐抒陽輕嘆一聲,極淡極淡的一聲嘆息,瞬間消失於沁涼的風中。驀然,他將我摟緊,嗓音低悶:「只要你累了,我都可以借你靠一下!」
我的娘親,端木夫人,出身尊貴,舉止嫻雅,容不得半分侵犯,任誰也不可以!而我的好姐姐,陸舒意,竟然如此輕易地相信別人。教我如何不傷心?
一陣冷風急速掠過,盪起我的髮絲。撲通一聲,一個黑影躍入溪中,平靜的溪流濺起璀璨的水花……
唐抒陽促狹地看我,含笑點頭。我的臉腮越發灼燙,瞪著他,眸色卻越來越冷。他頰邊的笑影愈顯深濃,似是嘲諷,又似調侃,復又沉聲道:「此時這等模樣更是令人驚駭。」
我搖頭,猛烈地搖頭,閉著眼睛,不想看見他痛楚的樣子……
陸舒意驚顫道:「什麼?江葭?是……是端木老爺的續弦夫人江葭?」
凌璇柔澀一笑:「端木姐姐,我知道的,唐容哥哥喜歡你。」
他側過身子面對著我,溫和道:「這曲兒很好,叫什麼?」
唐容嘯天放開我,直勾勾地看著我,良久,冷硬道:「好,我照你說的做!」他滿目深紅,在我的額上落下輕輕一吻,絕然轉身,抽身離去……他的身影,孤單冷漠,那是因為我而深深無奈的冷漠。
凌璇輕靠在一棵樹上,與唐容嘯天有說有笑,臉頰緋紅流丹,巧笑倩兮,美眸盼兮,驟聞之下,笑靨凝固https://www.hetubook.com.com,雙唇微動,卻說不出話來,臉色乍然雪白,緊接著,宛若落葉飄零般傾倒,適時,唐容嘯天及時攬住她,低聲叫道:「璇兒……璇兒……」
我微微頷首,心底猝然漫過一股冬日的冰水。她明眸緊蹙,一滴淚珠滾落眼瞼,懇切道:「姐姐,父皇母后都不在了,家,國,都不在了,什麼都沒有了,就剩我一人了,而姐姐呢?姐姐還有爹娘、哥哥,還有家族,什麼都不缺,可是我呢?我只有唐容哥哥,只有他……」
夜涼如水,天穹凈闊,墨黑的緞子般一塵不染。弦月高懸,月華輕籠,遠處的燭火幽暗地明滅。
好親切!心底莫名一痛,仿有冷風拂面而來,臉頰冰冷地抽住——這是我的選擇,理當如此——只是,為何會心痛呢?只見唐容嘯天將她摟抱在懷裡,凌璇悠然轉醒,秀眉糾蹙,倏然摟住他的脖頸,伏在他的肩窩裡嚶嚶哭泣。
我深深一怔,她柔和的嗓音與容顏,對我說出的話語,卻是冷徹我的心。
「唐容哥哥說,是他把我們帶出龍城的,他不想我們無辜喪命!萱妹妹,難道不是嗎?」
「可是,我無法待她好,我只想待你好!」唐容嘯天低吼一聲,握緊我的胳膊,迫得我抬首直視他,望進他的眼眸深處——那個無底的黑暗深淵,狂風回蕩,「不要折磨我,好不好?」
我輕輕啟唇:「有點累了,借我靠一下!」
花媚兒唏噓道:「二十年前的事,很多人都不曉得了。再者,端木氏權傾江南,將一個名震江南的瘦馬悄悄地藏身於府中,並不是什麼難事。如有意封鎖,旁人更加難以知曉。」
我轉身看向無聲流淌的河水,避開他漸次熱辣的目光,幽幽道:「《流光搖情》,這是我娘親獨創的曲兒。」我由衷贊道,「你竟能與我合奏,且絲毫不差,音律造詣如此之高,小女子自嘆弗如!」
「端木小姐無需過謙!」唐容嘯天脫下外袍,披在我身上,順手輕輕握住我的雙肩,一雙英眸熠熠生輝,眼底是濃濃的歉意,「她與你說的,我都聽見了……」
陸舒意感喟道:「妹妹亦是一個痴情女子,當姐姐的,實在慚愧。」
「我不清楚,那日你出宮后,我們就一直陪著奶奶,用過晚膳后,不知怎的,我與璇姐姐迷迷糊糊地睡著了,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次日午時了,而且是在馬車上,唐容大哥說……」
「她推你的?」唐容嘯天驚愕道,緩緩抬首看著我,眉梢的水珠陡然泠落,英眸中緩緩浮現深淺不一的疑慮之色。
「姐姐無需介懷,其實,我從未跟人說過,倒是想跟人說說呢,姐姐怕是聽不來這些陳年往事。如不是絳雪姐姐擔心洛都變幻莫測的時局,決意到揚州開闢另一番天地,我也沒有機會與姐姐同行了!」
凌璇抓著我的手腕越發用勁,嗓音急促而柔弱:「姐姐,你不能把他搶走……」
他站在我旁邊,靜靜地站著,不發一言,只是陪著我呆望,望著林間薄霧漫漫浮動,灰白的霧靄,淡青的暮色,涼薄的天色。如芒在背,我知道,不遠處正有一道熾熱的目光穿透了薄霧、踏風而來,釘在我的身上,似要將我貫透。
唐容嘯天擊節讚賞,朗聲道:「好詞!好詞!今晚有幸見識端木小姐冠絕揚州的簫音與才情,嘯天實在有福!」
此時此刻,驀然憶起西寧懷宇心痛的聲音:情兒,不要逼我,不要逼我……我終於明白,他當時多麼痛苦,卻不得不拒絕我……
如此想著,卻是再也無法入眠,輾轉反側,越是清醒,便起身披上外衣,出了客棧,踱步到近旁的三里橋。
驀然一暖,身心俱是暖洋洋的,縈滿他的氣息。忽有暗香襲來,沁入口鼻,淡淡的惹人心懷。呵,天香沁玉簫的「奇」便在於:吹奏過後,便有暗香漫出,溫潤如玉,清淡如水,卻是無比撩人。
清流上碎光琉璃,晃進她的眼中,衍化成細碎鋒芒。我怎會不記得呢?凌璇憐我年少便要一生蹉跎,更多的是不願她的母后多了一個爭寵的妃子。
「不要你管!」我背對著他哭叫道,再次舉步跑開,憤然道,「不要再跟著我!」
花媚兒柔然笑道:「我明白的,姐姐的盛情,媚兒心領了。」她輕輕扶了一把,「或許,一年、兩年後,我就不會是孤身一人了,我……在等他……」
原來是絳雪要到揚州的……如此說來,唐抒陽是護送她們到揚州的。
這日,在城郊的一個破廟裡歇息一晚。唐抒陽一人在門邊把守,姿勢悠閑。
我轉臉看去,不遠處站著一個凝定不動的黑色影子,玉笛橫手,黑髮在清風的撩撥下微微晃動,氣度英偉,遠處的昏火為他攏上一輪淡淡的暗光。
唐抒陽付之一笑:「那倒不是,只是端木小姐的心思,唐某尚能猜出一二。」
即便是有求於人,凌璇亦是「不求」,是懇切之中稍帶命令,柔弱之中猶顯凄涼,更是氣度絕不輸於人。我看著她,神色淡淡,不置一語。
陸舒意感動道:「他真是一個好人,如不是他,阿漫和我,就都……咳……」
此後兩日,絳雪沉默寡言,對我冷言冷語,從無歡顏笑影,嬌美的臉龐扳得緊緊的。我不放在心上,全當沒看見就是了。
我轉身走開,再也不願看見這令我傷感的一幕。
一陣驚愣,我低垂眸光,略作沉吟,神色淡然:「你想要說什麼?」
他朝我緩步走來,與我並肩坐在橋欄上,簫笛合奏,清越與凝沉絲絲https://www.hetubook.com.com入扣、切切咬合,一如交頸鴛鴦,不離不棄。我淺淺微笑,專註於樂音之中,卻不免分心,他從未聽過這支曲兒,竟能緊緊跟住我的音律,不落絲毫,定是個精通音律的主兒。
是女子的聲音。我望向破廟的西邊,只見兩個纖細的身影站在草地上,微風拂動,裙袂飄舉,大有孤清之色。陸舒意一身玄灰色錦袍,形銷骨立;花媚兒一襲珍珠粉綢裙,清靜宜人。
陸舒意看看我,看看她,蒼白的容顏愈加煞白,著急地撫慰道:「阿漫,你冷靜一點。」她拉住我的手臂,「阿漫,不是那樣的,你聽我說……」
陸舒意輕嘆一聲,生澀道:「以妹妹絕世無雙的姿容才情,定會找到一個相知相守之人。假若妹妹想恢復自由之身,我……可以略施援手……妹妹不要誤會,我沒有惡意……」
數道人影齊齊站在溪邊,或緊張,或清涼,或玩味。
姑姑自縊,姑奶奶下落不明,我理當傷懷,而令我愈加傷懷的卻是方才的那一幕。
我的震驚不亞於陸舒意,怎會這樣?從未有人告訴我,我的娘親是揚州瘦馬!不,不是的,肯定是花媚兒弄錯了!
唐抒陽溫柔凝視我,唇邊笑意漸深:「之前的端木小姐依稀站在眼前!」
傍晚的涼風吹起素白袍裾,我淡淡道:「我沒事。」
心底一窒,我疑惑地側首看他一眼,復又看向前方,語聲淡淡:「莫非唐大哥也能看透別人你的心思?」
在流民的對話中聽聞一個重要的消息:三月十九日丑時,大凌末帝自焚于清寧宮,一后三妃自縊身亡,皇太后……自縊數次,均未果,後下落不明。
我拿下他的手,眉梢含了一溜兒朦朧的凄冷,細聲道:「我知道的,唐容大哥,你與她相處日久,便會曉得她的好……我,自然沒有公主的高貴清傲與國色天香,唐容大哥理應……待她好……」
陸舒意暖暖地問道:「妹妹有心儀之人了嗎?」
他的語氣驟冷:「你當真要我喜歡她、待她好?」
破廟前方是幾棵高聳入雲的楊樹,孤澀得有些冷寒。墨色天宇上鑲浮著一輪冰潔的圓月,清冷的月輝遍灑荒野,猶如籠上一層縹緲的煙紗,潔凈如嬰兒的臉龐。
陸舒意感慨道:「真是想不到!我與端木夫人很是熟悉呢,一點兒都瞧不出來她出身於瘦馬。」
凌璇殷殷看我,驚喜問道:「真的么?姐姐真這麼想?」
我站起身,迎上她微有挑釁的眸光,乖笑道:「妹妹找我有事?但說無妨!」
「沒有親人,我根本不知道我的父親是誰,我娘臨死之際也沒有告訴我。」花媚兒平靜道,「而我,也不想知道,我的父親到底是誰。」
「是的,就是端木老爺的續弦夫人,應該是端木小姐的母親。」花媚兒篤定道,伸手掠了掠髮絲,「這是我娘親口告訴我的。其實,我娘和端木夫人私下裡是很要好的姐妹,惺惺相惜,只不過,我娘的命不好,落得個一生凄涼的下場。」
那是絳雪美艷的目光。
一隻手掌抓住我的手臂,強硬地制住我奔跑的步伐。他低沉的言語中夾帶著的怒氣:「你要跑到哪裡?荒郊野外的,你一個女孩子,你就不怕嗎……」

「頭等的瘦馬,需練就彈琴吹簫、吟詩寫字、作畫圍棋等等本領。當時,瘦馬飄雲坊要價最高的絕等瘦馬自然是我娘花飄飄,而絲葭坊則是……江葭。」
我轉眸看向淙淙流淌的溪流,溪水清澈見底,宛然可見水底的鵝卵石與拂動的水草。
她的一雙眸子明亮如水,清澈照人,底色卻已不再是純白如雪。我幽然笑道:「妹妹多慮了!唐容公子待妹妹好著呢,何來我憐妹妹無依呢?」
凌璇上前握住我的手,眸中淚光瑩然,嗓音嬌柔、略帶哽咽之音:「姐姐,我知道你是憐我才把唐容哥哥讓給我的,謝謝姐姐!」
我輕輕點頭,卻是無比堅決。
微風拂動,午夜的冷氣沁人入骨,絲絲入扣。
無需轉首,我亦曉得他的目光萬分灼熱,且充滿了激將的氣息;我輕闔眼睛,緩緩念出:「雙燕雙飛,雙情想思。容色已改,故心不衰。雙入幕,雙出帷。」
夜深人靜,方才還是眼皮沉重,這會兒卻是毫無睡意。廟堂中暗黑無光,正中央的一堆篝火已經熄滅,卻有一汪凝乳般的月華傾瀉在地,緩緩流淌,照亮了一方天地,暗黑的廟宇亦灰朦的清晰了些。
「瘦馬並不是煙花柳巷、秦樓楚館的風塵女子,端木夫人和我娘都是幾十年難得一見的才貌雙全、冠絕揚州的絕等瘦馬,氣韻自然不同。」
唐容嘯天輕拍著她的肩背,安慰道:「沒事了,沒事了。」他全身濕透,黑袍衣擺水珠嘀嗒,鬢角清流蜿蜒而下,滑落下顎,仿似落入我心間,溪水的清冷瀰漫開來……他拿開她的手臂,拂開她鬢邊的濕發,「好了,沒事了……說得好好的,怎麼跌到水裡了?」
唐抒陽邁步而去,留下一句隨風飄逝的溫軟話語:「到那邊走走吧!」
她笑看著我,黛眉微挑,臉上無半點厭惡之色,卻有令人暗驚的挑釁。隨之,她重重地拂袖,轉身而去,身姿傲然。
花媚兒讚歎道:「姐姐心胸寬廣,不將我看輕,還與我姐妹相稱,花媚兒很是感動……」花媚兒清幽的聲音飄浮著絲絲的涼緒,「m.hetubook.com.com風塵女子的命運向來悲慘,善終的,也是鳳毛麟角。端木夫人比我娘幸運多了。」
凌萱與凌政蹲下來,擔憂叫道:「姐姐,姐姐……」
心底萬般愉悅,我笑道:「唐容大哥好眼力!」
我反手握住她細弱的胳膊,唇角拉出一抹欣然的笑,無聲的笑、揉入無邊的酸澀:「我會欺瞞妹妹嗎?」
他激動地握緊我的雙肩,我只覺微微的疼:「她是沒有壞心,但是……」他想要將我擁入懷中,我全身僵硬、使力制住他的舉動,只見他英氣的臉龐襲上淡淡的怒氣,「我不想你受到傷害……」
花媚兒急道:「快去換一身衣服,別著涼了。」
唐容嘯天將凌璇抱上岸,放在草地上,跪在地上,挺拔濃眉深深鎖住,拍著她的臉頰,緊張地喚著:「璇兒,璇兒……」
他吼道:「這不公平!」他驟然放開我,雙臂無措地擺動著,眸底溢滿深紅的驚痛,臉上橫陳著孩子氣的不滿與不服,「你喜歡我的,是不是?你只是為了她才拒絕我的,是不是?」
我輕輕一笑,吹起那支小曲兒。輕婉、凝沉的簫音從雙唇之間、從指間流淌而出,流瀉于清風閑月之中、悠悠地盪向遙遠的暗夜……
暗香縈繞,卻是那般冷凄。遠處的燈火俱已暗滅,三里橋上只余月白風清,以及一個悲傷的隻影。我緩緩地蹲在地上,頹然捂住臉龐,淚水滑落……我拒絕了他,因為我不曉得要不要接受他——我仍然愛著西寧懷宇,怎麼可以接受他呢?然而,他是那麼好,待我那麼好……
陸舒意轉開話題,輕柔道:「妹妹在揚州,還有什麼親人?」
陸舒意與我提起那晚在葒雪樓的事兒。自我離開碧波軒之後,花媚兒邀請她們到香閣一敘。陸舒意與花媚兒甚為投緣,相談甚歡,大有相見恨晚之意……不知不覺,已到二更時分,陸舒意和西寧懷詩估摸著我已經回府了,便相伴回府。
眼底滾燙,淚水盈滿眼眶,我硬生生地含住所有的苦澀,凄然道:「你知不知道,她是我好妹妹,我不能對不起他。她那麼喜歡你,你為何不喜歡她呢?你可以試著接受她呀,慢慢的,便會喜歡她了。」
花媚兒轉眸看向遠方的無邊黑暗:「我也不知道……也許,某日,我覺得累了,就不等了吧。」
渾身驟冷,那溪水盡數澆在我身上,從頭至腳,無處不冷。而他疑慮的目光卻彷彿一把冰錐,緩緩地刺進我的胸口……
唐抒陽預測到我會有兇險,趕了兩日兩夜的路來救我?怪不得如此憔悴……心底一暖,無法不感動……
他沉沉低笑,笑聲朗如皎月,驚起樹梢的飛鳥、撲稜稜地飛掠而去。他笑道:「這就對了。找個鏡子照一下,你蹙眉的樣子甚是可怕。」
我愣愣地看著他,微有恍惚。
四周死寂,只聞眾人的氣息,輕緩不一。
「端木小姐……」
即便她心中清楚是我讓的,我也不能直說——她的傲氣,她的自尊,都不允許別人「讓」給她,「施捨」給她,人與事,皆是如此。她一身素錦長裙,唯有袖邊鋪陳著細碎的薔薇,粉色嫣紅,像是蒼白的容顏上那櫻紅的雙唇。
側首一看,已然不見陸舒意的人影。她跑去哪裡了?奇怪了,夜深露重,她不好好歇息、為何來著?雖說風寒已經有所好轉,卻也禁不起深夜寒氣。
「或許吧!」他的嗓音低沉沉的,有些涼,恰如滑過指尖的晚風。他輕渺一嘆,「端木小姐心事重重,不再是之前我認識的那個端木小姐了。」
我再也聽不下去,火速地衝到她們的面前,凌厲地看著花媚兒,激動地喊道:「你說謊,你騙人,我娘不是瘦馬,你說謊!」
凌璇臉頰的笑靨一如清風徐徐:「那敢情好!萱妹妹,明日還要早起趕路,還不回房歇息?」
我柔然一笑:「怎會不歡迎呢?往後,兩位妹妹把端木府當作自己的家就是。」
兩個重要的女子,自然是葒雪樓的老闆絳雪、當家花魁花媚兒。她們亦是前往揚州,只是不知絳雪為何捨棄洛都的葒雪樓、前往揚州。
凌璇轉身拽住我的袍袖,琉璃光轉的素臉抹上悲傷的色澤:「我並非讓要姐姐報恩於我,只是,家國巨變,山河變幻,如今的我,已是孑然一身,唐容哥哥……是我唯一的依靠,姐姐忍心讓我從此孤單無依嗎?」她哀傷地望我,眼底凄絕,「我從未求過姐姐,此次,望姐姐憐我,勿與唐容哥哥……」

越發覺得矯情,下手的力道便輕了許多,漸次頹喪地住手。一縷暈紅的笑意漫上雙頰,我頷首而下,腕上一緊,是他溫暖的五指。我輕輕一掙,不意間瞥見前方的斜處,一雙人影蕭蕭然站立於一棵樹下,柔軟髮絲飛舞輕揚,冷硬黑袍肅然微動,那張英氣的臉孔瀰漫著昏暗的暮色,容光模糊,不顯喜怒。
凌璇亦望向溪流,平靜道:「姐姐還記得嗎?去年夏末,父皇在落雪亭偶然邂逅姐姐,驚為天人,欲納姐姐為妃,我不願姐姐錦繡一生冷寂深宮,與父皇長談一宿,姐姐方能出宮回揚。」
心中微動,我蹙眉問道:「姑奶奶呢?還有……其他人呢?」
陸舒意不敢置通道:「可是……我怎麼從未聽聞此事?」
陸舒意幽幽地道歉:「對不起……」
我輕鬆應道:「好,下不為例!」話落,悚然一驚,前方站著一個青絲飄蕩的美艷人兒,衣袂拂動,身姿盈然;只是一瞬,她轉身飄袂而去。
凌璇面容一緊,掃了我一眼,扯住他的袍袖,著急解釋道:「唐hetubook•com.com容哥哥,與姐姐無關,姐姐不是有意推我的……姐姐是無意的……」
認定為夫君的思慕之人娶了最親近的姐姐,天朝驚變,娘親病重,親人離散,姐妹漸成水火之勢,一切的一切,都發生得太快,令我猝不及防,我懷疑自己,竟能支撐至此。我不由得笑了,即便有點凄冷:「或許吧!」
唐抒陽低首無語,任憑我拉著往回走,他定是知曉我的意圖,以他的絕頂身手,豈能不知?我終於放開,歉意道:「唐大哥,謝謝你!對不起……」
輕手輕腳地起身,緩緩踱步走出破廟。站定在門邊,看向沉睡之中的唐抒陽,氣息均勻,皎皎的清輝恰好打在他的臉上,暗黑的底色上明光曉映,溫柔流溢。平靜無波的臉龐只有沉沉的睡意,如此傲俊的男子,沉睡之時亦是毫無防備,猶如小小貓咪那樣的溫順與柔和。
「妹妹——」我傻傻地愣住,腦中一片空茫。
凌萱望我一眼,眼底滿是迷惑不解的光色,卻不得不聽從姐姐,轉身回房。
我冷嗤一聲,神色冷漠:「唐大哥如此費心,不累嗎?」
我驚懾地震住,閉上眼睛,腦中皆是凌璇巧笑的倩影與冰冷的眼神,以及以往的種種歡樂……我凄然道:「唐容大哥,不要逼我……求求你,不要逼我!」
一曲罷了,我氣血上涌,臉腮辣辣的發燙,心口有些急促,一時半會兒說不出話來。他倒是面色如常,黑眸中一片盎然笑意,關切道:「還好吧!」
我清冷地看他,漠然道:「聽見就聽見吧,沒關係的。你也不要責怪她,凌璇沒有壞心的……」
凌璇柔然一笑,欣慰的眼眸輕盈一眨,似有刺亮的芒色疾速掠過漆黑的瞳孔:「姐姐怎會欺瞞我呢?我是知道的……啊——」
「妹妹要一直等下去?」陸舒意吃驚地問道。
噗嗤一聲,卻是兩種嗓音,卻是同一種語調,那是心有靈犀的慰然一笑,那是無奈的自我嘲諷。
那曲兒,那詞兒,是娘親生辰之時做的,是我送給娘親的小小禮物——娘親與爹爹的鶼鰈情深!
花媚兒的身姿相較陸舒意,愈加纖細、婉約:「我本是揚州人氏,家母是揚州瘦馬,十年前,我娘因病過世,一個官人將我帶到洛都,交予一家青樓的老鴇撫養成人。悠悠十載,彈指而過,想不到今生今世我還有機會到娘的墳前上一炷香。」
唐抒陽眉目溫潤,笑容寵溺,陡然勾住我的腰,一字一字地清晰道:「小丫頭,教你不知好歹!下不為例!」
凌璇朝我走來,芳姿搖曳,清素衫裙亦是掩藏不住懾人心魄的美麗:「端木姐姐,你知道嗎?我希望你在揚州等我,而不是在這裏看見你!」
這日,一行人停在溪邊歇息,圍坐在草地上充饑、閑聊。我起身來到溪邊,蹲在岸邊掬水清洗滿是風塵的臉龐。溪水淙淙地流動,叮咚作響,濺起細碎的水花,陽光照耀下,一如灑上了碎金,流金泄玉一般的金燦耀眼。
似乎是唐抒陽急切的驚叫聲。怎麼,他醒了嗎?那麼,他也聽到方才的談話了嗎?我加快步伐,捂著口鼻狂奔,不理會他一聲比一聲高揚的吼叫。溫熱的淚水滑進手指的縫隙,彷彿心中那方最溫情的天空,硬生生地被人侵犯,不再完美無瑕。
低低的驚叫一聲,凌璇不知怎的立足不穩,仰著身子向後倒去……我大急之下慌忙抓住她的手,她柔滑的手卻是極力擺脫我的抓握——她迷濛了眼睛,跌向溪流……
「天香沁玉簫乃天下三大奇簫之一,奇簫配佳人,絕配!」唐容嘯天沉聲嘆道。我自是明白,他的讚詞不是言不由衷的奉承與讚譽,而是發自肺腑的心聲,切切情意便流動于這心聲之中……他轉首看我,揶揄道,「好簫,好曲兒,有好詞嗎?」
心中酸澀,卻只能保持安之若素的微笑,我怡然道:「沒什麼讓不讓的,妹妹與唐容公子本就相識,他一路保護你南下,是應該的;假若妹妹與他攜手一生,也是理所當然。」
璇兒!璇兒!
「說起我娘呢,姐姐生長於揚州,或許也曾聽聞花飄飄的事迹吧。」花媚兒興奮道,嬌柔的嗓音隱有激動,不等陸舒意答話,徑自繼續道,「揚州秦揚河兩岸,聚集著很多瘦馬,特別是二十四橋一帶,笙歌燕舞,脂濃粉香。二十年前,揚州有兩個名震江南的教習坊,飄雲坊和絲葭坊。江南一帶的名人雅士、鹽商富豪紛紛慕名前來,挑選中意的瘦馬,花費些許銀兩買回家作為妾室或者丫環。」m•hetubook.com.com
「我不聽!不聽!你們都是壞人,背後議論別人,你們怎麼可以這樣?」我尖聲吼叫,狠狠甩開陸舒意的拉扯,淚水迷濛了雙眼,指著花媚兒,氣憤道,「我娘不是你所說的瘦馬,你娘是瘦馬,為何非要說我娘也是瘦馬?」
「妹妹也要到揚州去?」陸舒意笑道,嗓音略有濁澀。
唐容嘯天一把摟住我,一字一頓地敲入我的骨血:「我不相信!」他的嗓音深沉如海,切切的字詞響在耳畔,「雙燕雙飛,雙情想思。容色已改,故心不衰。雙入幕,雙出帷。你不喜歡我,為何要念這詞兒?」
「阿漫……」
「端木夫人確實是一個待人親切的長輩,氣韻高貴而又素潔無華。」
陸舒意點點頭,淡淡道:「略有耳聞,瘦馬是分等級的,等級越高,要價越高。」
嬌柔的嗓音自有威嚴!輕嘲的語氣中微有霸道!無需抬首,我便知說話之人是誰——凌璇!
花媚兒嬌粉的臉頰刷的雪白,驚凝著眉眼,抖動著流紅的雙唇,尷尬地看著我。
她越發焦急,眼裡滿是殷殷熱望:「姐姐,你不願意嗎?」她笑了,放開我的手,明眸淡如清流,眸底一片冷寂,「姐姐當然不願意的,姐姐也是喜歡唐容哥哥的,我怎麼這麼傻呢?」
絳雪!呵,我身旁的男子、身旁亦是女子環繞,我就像一個不合時宜的人突然闖進一個不合時宜的地方,難怪她們會排斥我、敵視我。只有孑然一身是輕鬆超然的,無需理會旁人。
那是凌璇與唐容嘯天,假如這樣能讓他一心一意地對待凌璇,讓他傷心一次又有何妨?損毀自己清白又有何妨?
「端木姐姐,」凌璇柔聲喚我,依稀是昔年的光景,她在漫天飛雪之中恬然望我,淺笑秀婉,淺紫色雀毛斗篷逶迤茫茫雪地,膚如凝脂,貌若瓊雪。那笑,是溫暖的,而此時,溪水明眸的底色是涼的。
陸舒意尷尬道:「他有些重要的事,無法陪我回揚州。」她心有餘悸,顫聲道,「說到這次遠行,真是多虧了阿漫和唐公子呢,要不是唐公子及時趕到,後果……不堪設想啊!」
唐容嘯天強硬地擁我入懷,力道卻是輕的,嗓音萬分沉痛:「我不是要逼你,我只求你,不要拒絕我,不要因為她而拒絕我……」
「都不要說了!你們只會讓我噁心!」我口不擇言地尖叫道,拔腿跑開,往前方的黑暗狂奔而去,漫無目的。
我悠緩道:「妹妹大恩,阿漫時刻銘記在心。」
凌璇渾身發顫,細細嬌弱:「我也不知怎麼回事……冷,好冷……」
我冷然一笑,暗咬下唇,闔上眼睛,輕輕偎進眼前男子的胸膛,鼻端皆是他的溫熱氣息,眼底是他略微僵硬的手掌、撫上我的背。
約略聽過,臨水照花,是自視過高,以至於不可自拔!此時,我亦是臨水照花嗎?然而,娘親一直不肯告訴我,我的眼睛與娘親相像,到底有何不可?娘親為何那般哀傷呢?
「怎麼?真的出事了嗎?」花媚兒驚呼道,「唐老闆護送我們到揚州,那日,他突然不辭而別,留下一張信紙,說是有急事,必須先行上路。這幾日我才曉得,他趕了兩日兩夜的路,才趕上你們的,原來是他預測到你們有危險,不眠不休地趕來救你們。」
心中一痛,我睜開眼睛,定然望他,冰冷道:「我已說過,這是我娘親所作,我只是想起我娘親,才念出來的。」
紅燦的流霞層層疊疊地流動于西天,美艷而悲愴;彤紅的夕陽西垂天宇、掛于樹梢,安靜地下墜,墜入黑暗的深淵,不帶走一絲雲彩。
忽然,一聲圓潤的笛音揉入黯然銷魂的簫音,頓生清俏之色,彷彿是暮雨瀟瀟的黃昏,卻突然霞光透射,漫天紅彩。
其時,我們正在林間歇息,凌萱正要喝水,聽聞之下,手指一僵,水壺掉落在地,清水灑了一身。她蜷起身子,埋首于膝蓋上,悶聲痛哭……
我擰起眉心,怒氣隱然發作,質問道:「我蹙眉的樣子很可怕?」
花媚兒點點頭,飄灑的清輝籠罩在她的身上,迷濛得凄楚:「一年前,無意中認識了一位男子,彷彿冥冥中自有定數,我們一見傾心,他喜歡我的琴音,我喜歡他的舞劍,也許這就是常說的『劍膽琴心』吧。可惜他四處漂泊,居無定所,匆匆五日,他便離開了洛都……我一直在等他,一年了,沒有任何消息。」
驚覺一道人影立在前面,我猛然頓住,幾乎撞上他的胸口;我心慌地後退兩步,臉頰一熱,低垂了頭,又覺此非我的錯,是他不聲不響地轉身不動,便抬首直視他,眉目寧和。
他歉然一笑:「端木小姐過譽了!」他亦轉身面向蒼穹,「名兒精妙,這簫也極好,應是天香沁玉簫,只有天香沁玉簫方能吹奏出這麼好的簫音。」
三路人一同啟程南下。行了兩日,一路上皆是流民,一群群,或者三三兩兩,滿面塵污,瘦骨嶙峋,衣衫襤褸,一如行屍走肉地踱著蹣跚的步子。
他悄然越到我身前,迫得我停下來,眸底皆笑意,卻是扳起臉龐:「又是謝謝,又是對不起,好人壞人都讓你做了,我還能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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