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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闕絕歌之兩朝皇后

作者:端木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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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部 煙花慢 第十一章 鳳簫吟

上部 煙花慢

第十一章 鳳簫吟

眉心一熱,鼻端酸澀,我以為我再也不會落淚,此時,清淚簌簌陷落,止不住地滑下臉龐,心中那方最柔軟的角落激烈蕩漾。他在說,我是他心愛的女子,他在說,他愛我……我痴痴地望著他,這張英俊的臉龐,多次沉浮在午夜銷夢,已成此生不滅的印記,只是,如今已不再是唯一,這張屬於年少情懷的臉龐,即將塵封在歲月流光的深處。
西窗上樹影搖曳,窗內,暗影重重,昏火疏離。西寧懷宇面色沉暗,漆黑的瞳眸關切地望我:「你醒了……」
凌璇輕輕一牽唇角,緩步上前,清眸凝定在我的眼中,婉轉而悠慢道:「不敢,我只是想要告知姐姐一聲,這白痴皇帝的皇后,你是當定了,而唐容哥哥么,會是我的!你給我記清楚了!」
心下萬分詫異,這事兒與他有何關係?我望著他怒氣騰騰的臉龐,安慰道:「此事與你無關,你無需自責。」
心中一片溫暖,我覆上他撫在我臉頰的手掌,凄苦道:「發生了很多事……娘親去世了,爹爹也……再不理世事……」
西寧懷宇擺正我的坐姿,拉過軟被蓋在我身上:「你知道我朝神武帝吧。」
心中抽疼,卻是歡喜的,他並沒有將我遺忘。我握緊了他的手,汲取著他的溫暖:「不……我知道你一向……疼惜我。」
「為——什麼?」唐容嘯天艱澀地吐出三個字,眉心擰出一道深深的痕紋,眸中涌動著深深的失望與惶惑,「你擔心你的家人,是不是?」
「既立皇帝,必有皇后,可是,為什麼是我?姑奶奶,你就忍心將我打入屏風,日復一日地忍受漫長時光的煎熬。說不定,不久之後,唐容氏或者馬賊別有異心,弒君取而代之,屆時,他們能放過我嗎?姑奶奶,阿漫求求你,放過阿漫一次吧,往後,我一定聽從你的吩咐,一定聽從……」說到此處,早已淚雨滂沱,猶如殘葉飄零于凄風苦雨,拽著她的袍角,跪了下去。
想必,凌璇邀我前來,意欲讓我親眼目睹的,便是這一幕吧。小韻睜大水汪汪的眼眸,復又羞慚地轉過臉來,臉頰已經紅透透的。
他驟然一愣,眉峰一抖,怔忪片刻,既而黯然垂眸。我看得分明,他的眼中閃爍著游移與不安,他的目光是閃躲的。愛,或是不愛,只是一個簡單的答覆,如此艱難嗎?
「端木小姐——」唐容嘯天揮動著長劍,不解地看我一眼,陡然翻轉劍身,直刺而去,瞬間刺死了一個侍衛。
殿口刀擊之聲大盛,侍衛慘叫連連,激斗愈演愈烈,兩個宮娥嚇得瑟瑟發抖。我心中猛跳,顫身走到外殿,往外一望,驀然呆住:與侍衛糾斗在一起的,居然是唐容嘯天。
渾噩地跌坐在床榻上,腦中萬千思緒紛涌不絕……
小韻不屑道:「哼,公主也真膽大,竟然自己請求太皇太后賜婚,不知廉恥……」
唐容嘯天霍然起身,錦袍猛地一抖,生硬道:「若公主沒有要事,草民告退!」
太皇太后閉目不語,臉頰微微抽動,我繼續道:「要說小朝廷偏安一隅,分封各地的皇室親王哪個不比凌政強?唐榮氏與馬賊為何不去扶持他們?姑奶奶,你比誰都清楚,凌政只不過是一個傀儡,而這個傀儡能當多久?」
方才之事,她都聽見、看見了吧!唇角冷抽,我漠然道:「妹妹有何見教?」
女子一襲玫紅飛天煙影軟錦長裙,輕輕覆在纖弱的身上,宛如嬌艷欲滴的月季傲立枝頭,外罩一件拂地的妍白蟬翼紗衣,飄飄若仙,仿若飛天、直欲升天而去。
我疾言厲色地吼道:「住手!唐容大哥,聽到沒有?你們也都住手!」
「撒手西去?」我愣愣出口,一世絕代風華,原是擋不住歲月流光的侵蝕。
不知何時,凌璇站在內殿垂幔邊側,蓮白色雲羅宮裙攏在纖弱的身上愈顯清俏動人,素白的臉龐不著一絲表情,陰氣沉沉地盯著我,平靜而尖銳的目光彷彿霜寒十四州的劍氣、狠狠地將我穿透。
「阿漫早已答覆太皇太后——」
一夜無眠,天色初亮之時方才昏睡過去。
「情兒——情兒——情兒——」
我不懼地迎上她森然的目光,凝眸冷笑:「太皇太后當真如此絕情?」
又是午夜,羅幕低垂,風搖聲動。外殿傳來陣陣急促的金鐵錚鳴之聲、侍衛喊殺之聲,我一驚,猛然探身坐起,思忖著這是救我而來、還是尋常刺客?
唐容嘯天轉臉看見我,邊打邊退,擋開斜刺過來的一劍,驚喜叫道:「端木小姐,我帶你出去。」
「西寧哥哥,和圖書你愛陸姐姐嗎?」水眸紅腫,流轉如星芒,我只要他一句話。
心頭一震,何處吹來的暖風,我卻覺得渾身顫抖——這國勢命運,竟然荒謬地系在一個柔弱女子的身上。簡直是無稽之談!
我點點頭,幽幽道:「神武帝乃我朝第三帝,孝德皇后亦是端木氏。」
他來了……他來了……我斷然喝道:「住手!都住手!」
唐容嘯天略有著急,尷尬道:「草民不是這個意思,草民……」
侍衛有所猶豫,最終退下。旋而,唐容嘯天突然握住我的手腕,快步走到內殿,英眸中燃燒著灼烈的火焰:「我一定要帶你走,我不會讓你嫁給那個白痴皇帝。」
他急急地等待著我開口說話,目光殷切,閃現著動人的情意……我長長一嘆,淚水漸漸乾涸,凄涼道:「我不能一走了之……我辦不到……」
打鬥漸止,地上已躺倒四五個侍衛。唐容嘯天搶先奔進來,兩個侍衛跟著跑上來,意欲攔截。我站定在門口,阻攔道:「我與他只說幾句話,你們無需擔心,在殿外守著便是。」
我楚楚地望著他,望進他的眼底,想要探出一些更深徹的心意。
我噓了一聲,勸道:「小聲點兒,回去再與你細說,仔細聽。」
「當年,神武帝還是皇子,與我先祖西寧城一同愛上孝德皇后。神武帝風流不羈、傲岸不群,西寧城風骨俊雋、儒雅神飛,時常相攜遊盪于大江南北。那年,他們來到繁華的揚州,認識了年方十六的孝德皇后,於是定下君子盟約:贏得芳心者,娶其為妻。輸者,永遠退出。」
唐容嘯天面有無奈之色,緊澀道:「公主……很好……公主金枝玉葉,草民配不上……」
「內中曲折,自是無法知曉了。婚後不久,孝德皇後知曉神武帝故意欺瞞,然而,事已至此,亦是無可奈何。所幸,神武帝登基之後,便立她為後,更為了博得她展顏一笑,冷落後宮殊色紅顏,獨寵十年。」
小韻奇道:「小姐,那不是錦平公主嗎?今兒打扮得可真漂亮,那……對面坐著的男子,是誰呢?」
心中恍然,我唏噓道:「神武帝耍手段得到佳人芳心,也算煞費苦心了。不過,孝德皇后沒有一點懷疑嗎?為何不親自問問西寧城呢?」
燈火輝煌,明紗宮燈沿著殿閣一路高掛,整個涵光殿耀眼如晝、溫暖如陽,一掃前幾日的陰森、死寂。我跪在光滑地面上,冰涼的冷氣侵入骨髓,然而,眼前高高在上的太皇太后刻意的冷漠,更讓我冰冷徹骨。
西寧懷宇感慨道:「神武期間,西南、西北戰事頻繁,神武帝憂愁國事,兩次御駕親征,孝德皇后自是盡心伺候,憂思過甚,又經受多次生育之苦,正當風華正茂之年,撒手西去……」
凌璇美眸顧盼如秋水,嗓音婉約地低了下去:「只要唐容哥哥願意,我……可以稟報太皇太后,賜婚你我。」
「你——」她手指著我,隨即無奈地重重甩手,「好,你給哀家記著,若有個行差踏錯,別怪哀家手不留情!」
唇邊挑起一抹愴然的笑意,輕輕拂開他的手,我平靜道:「唐容大哥有心了,端木情萬分感激。」
凌璇輕咬下唇,默默起身站到他的面前,側對著我們,如雲如墨的髮絲披散開來,髮飾簡約清素,只餘一勾琥珀雙蝴蝶銀簪飛掠在烏髮之上,恍如兩隻彩斑蝴蝶翩翩飛舞。她微眨眼睫,楚楚可憐地望著他:「唐容哥哥,你怎麼了?璇兒是否哪裡不好,哪裡做錯了,為何你待璇兒如此冷淡呢?」
話音一落,侍衛們揪住我,毫不理會我的掙扎、咒罵,強硬地將我帶往玲瓏殿……曾經慈愛的姑奶奶,對於我凄愴的懇求,無動於衷……
他用力拉住我的手臂,定定地看著我,英眸中現出紅色血絲,焦急道:「我帶你離開這裏,我們遠走高飛,現在就走……」
唐容一峰瞪我一眼,眼風嫌惡,既而朝兒子怒道:「還不給我回去!」
「太皇太后不同意,我便玉碎於此!」我悄然拔出發頂的銀簪,冰冷地抵住喉間,絕烈地望著太皇太后。
唐容嘯天驚懼地轉首看去,目光在接觸到來人之時,唇間輕輕吐出:「爹——」
唐容一峰闔上眼睛,額頭上瀰漫的怒氣倏然消失,惟剩朽木般的孤寂……良久,他厭惡地瞥我一眼,拂袖而去。那眼神夾雜著讓人畏懼的狠戾之色,彷彿要將我生吞活剝。
姑奶奶,為何你如此殘忍?我已經沒有選擇的餘地了嗎?唐容大哥,你可以救我么?我知道,你也想和*圖*書救我,但是你無法拯救我的家族。
我乖巧地走到朱闌邊沿,獃獃地看著玲瓏殿,若有所思……
這日午時,正要用膳,錦平公主的宮娥稟報,邀我到熙春殿的花亭,用膳、品茗、賞景。即使知曉這是「鴻門宴」,也不大想去,然而——仍是略微收拾,攜了小韻來到熙春殿,且看她如何「各憑本事」了!
「嘯天,你幹什麼?」殿口傳來一聲震怒的吼叫,隨即走進來一個身穿深紅官袍的中年男子,體格高大,面相雍福,氣度昂然,略有北民之相。
「可恨唐容氏與馬賊,竟然逼迫你一個柔弱女子……」猛地,他一拳捶在床榻上,低低的悶響。
「沒過幾日,西寧城接到父親病重的消息,兩人匆匆趕回洛都。神武帝趁著西寧城悲痛的檔兒,再次南下揚州,欺瞞孝德皇后,謊稱西寧城特意讓他趕來相告:西寧城趕回洛都奔喪,為雙親逼迫,不得已娶妻。接著,神武帝趁虛而入,獲得孝德皇后的好感。稟明孝德皇后雙親之後,神武帝將她帶到洛都,納為正妃。」
任憑淚水蜿蜒成河,我呢喃道:「百年前?什麼事?」
我站在鴛鴦水榭的朱闌邊上,手指對面不遠的玲瓏殿,朝著爹爹喊:「爹爹,那是玲瓏殿嗎?好漂亮哦!姑奶奶,等阿漫長大了,要住在這裏,可以嗎?」
而她,竟然仍想騙我,博得同情……我的眼梢冷漠地一挑,譏諷的話語脫口而出:「阿漫心知肚明,太皇太后無須解釋!」
「太后——」
唐容嘯天痛苦地喊道:「我跟爹說……我要娶你,可是,我爹就是不同意。」
唐容嘯天從背後摟住我,側臉貼緊我的臉頰,輕輕摩娑,語音是那麼哀傷:「不……不……我怎能忘呢?」
原來如此!不單單是太皇太后所說的三十年前的往事,百年前的一道密旨,早已阻隔我與西寧懷宇的姻緣。
他不願意告訴我,或許,是愛的吧……假若他是愛陸姐姐的,我便放心了……
「行了行了,哀家知道你不捨得。罷了,等她大些再說吧!說起來呢,阿漫這眉眼、嘴鼻,尤其是側臉,與太祖端敬皇后倒有四分相像呢!那種神韻,有七分像了。不過,同是我們端木氏的女兒,相像當然是不足為奇。」
他絕然堅定道:「天無絕人之路,那白痴皇帝,想也不會對你如何。他日……我一定還你自由之身,不受脅迫之累。」
唐容嘯天不語,垂首不知作何反應。挺立的身軀剛直不阿,卻是略微的手足無措,須臾,終於道:「草民配不上公主……」
「我家首條家規:西寧氏子孫,不得與端木氏婚配。違者,男子即刻逐出、永不入祠,女子沉塘!」頂上傳來剛硬的聲音,讓人心驚膽顫。
「你竟然把哀家想得如此不堪!」太皇太后的臉上布滿濃濃的倦色,抬手撫觸著鬢邊穴位,微閉眼睛。
始終挺直著肩背,我冷硬出聲:「懇請太皇太后勿要殘殺親族。」
一滴珠淚悄然滑落,滑進雙唇,澀澀的苦:「我沒有選擇的餘地。」
他激動地抓住我的雙肩,凄痛地看著我,充滿了憐惜與憤恨:「不,是我不好。你知道嗎?這……都是我爹的主意……」
「是的,我爹和馬賊的主意。什麼『只有端木氏女子才能拯救大凌的命運』,什麼『端木氏女子天人之質,龍章鳳姿,娶之者,惟有帝王』,什麼『扭轉國勢者非端木氏莫屬』,全都是屁話,我就不信,就你一個柔弱女子,能扭轉凌朝的國勢?」唐容嘯天高聲咒罵道,轉身一拳重重地打在牆面上,完全失了平素的姿態。
我搖搖頭,往前走了一段,正好有一個扇形窗洞,便停下來,探首遙望。只見流水畫橋畔,落梅花亭臨水獨立,亭中端然坐著一男一女,男子背向我們而坐,雪青色素紋錦袍圍攏出寬闊的肩背,腰束玉帶,正襟危坐,不敢絲毫怠慢,不知何人。
凌璇一字一字地擠出唇齒:「好!很好!那就各憑本事吧!」話畢,她一掀裙裾,甩袖而去。那冷冷的清風,冷透了我的指尖。
像是極大的驚嚇一半,我愣愣地驚住……父子反目成仇的一幕在我眼前火爆地上演,而起因就是我!為了我,唐容嘯天竟然與父親斷絕父子關係……
凌璇面容一滯,仍舊嬌笑道:「沒有要事便請不動唐容哥哥嗎?」她斟滿一杯酒,輕吐蓮花般音細如雪,「唐容哥哥無需拘禮,還是和以前一樣待我便好……唐容哥哥不是一直喚我『璇兒』的嗎?」
茫然坐在床榻上和_圖_書,悲或者喜,不復存在,心中一片澄清、空茫,彷彿雪落無聲,一切皆是冰雪覆蓋,寒冷死寂。
太皇太后目光怒然,冷冷下命令道:「將她帶往玲瓏殿,好生看著,沒有哀家的旨意,誰也不許探視。如有閃失,人頭落地!」
姑奶奶一怔,復又笑了:「好,阿漫乖,自個兒玩去吧!」
「阿漫怎能與端敬皇后相提並論?阿漫……相隔一百多年,雖同是端木氏女兒,卻不大可能……」
小韻疑道:「小姐,這不是錦平公主的聲音么?她邀小姐過來,到底所為何事?」
西寧懷宇撫摸著我的臉頰,溫然道:「並不知曉,我爹說,孝德皇后喜歡神武帝的風趣、喜歡西寧城的儒雅,真正喜歡的,是西寧城的風骨與專一。」
她緩緩出聲,語聲似有疲憊:「只要你答應哀家,一切隨你意願!」
他將我扶起,靠在枕上。我一把抓住他溫熱的手,細聲道:「西寧哥哥,你怎會知曉?」
只見唐容嘯天捂住右臉,眸心凝定,斜斜地瞪著怒氣翻騰的父親,那眼底,分明燃燒著狂烈的憤恨與不馴:「從今往後,唐容嘯天已死!」他憤然走出內殿,步伐急促,彷彿夾帶著不共戴天的仇恨。
殿內燈火昏暗,殿外黑暗如墨,只有兩盞宮燈于風中飄搖。迷迷糊糊地昏睡過去,依稀回到幼年時候的光景……八歲那年,太皇太后第一次回揚省親,爹爹帶著我來到龍躍行宮覲見。那是我第一次面見姑奶奶,姑奶奶非常喜歡我,賞了我好多貴重的玩意兒,且帶我逛遍了整個行宮。
太皇太后緩緩閉上眼睛,臉上微有動容,隱現出不忍的神色,須臾,絕然地拂開我的手,表情堅硬如磐石:「你所說的,絲毫不差,有此番見識,足以當得我朝皇后。」她朝殿外喊道,「來人!」
這堵牆,距離花亭並不遠,亭中之人的言語,自是聽得一清二楚。男子的嗓音,並不陌生,呵,這便是凌璇的「各憑本事」?邀我前來,可不是要我仔細觀賞她的本事?她可真是費盡心思了……
腦中一片電光火石,一時之間,眼底浮現著姑奶奶疲倦的蒼顏、混濁的眼睛……我訥訥地問道:「你爹的主意?」
「啪」的一聲,脆生生地炸響在勢同水火的內殿。唐容一峰手起掌落,動作迅捷,讓人防不勝防。他的唇邊兩撇灰白鬍鬚顫顫抖動,暴怒道:「胡鬧!」
她站起身,彎腰將我扶起,暖和乾燥的手握住我冰涼的手,和煦地看著我,蒼老的眼中跳躍著溫然的護犢之情,恰如往常她對我的慈愛與寵溺……時光流轉,那些夢幻一般的往事已經如煙消散。她的語音中恍然有無奈:「你以為是哀家一手將你推入火坑?」
她手腕間的金鑲玉花卉紋鐲光色流轉,金光刺厲,玉色瑩潤,在明燈之下熠熠呼應、交融。太皇太后待我恩威並施,向來拿捏精確,此次自然一樣。如今身在行宮,恐怕再也出不去了,如不是太皇太后打消念頭,我這個小朝廷白痴皇帝的皇后,是當定了。
「慈奉殿掛有端敬皇后的畫像,哀家還會看錯嗎?振山,你擔心什麼?」
想當時,大凌正是盛世景象,四海歸心,國泰民安。我追問道:「那孝德皇后自己的心意呢?喜歡哪個?當時她知曉兩人的身份嗎?」
「為何?你不喜歡璇兒嗎?」凌璇凄楚道,苦澀地巧笑著,儘力保持著美麗的笑容。
「並不是阿漫妄斷!」我直視著她,鏗鏘道,「姑奶奶,值此國勢飄搖之際,小朝廷能支撐多久?十年、二十年?五十年?這天下早已不是凌家的天下,凌政痴傻,唐容氏與馬賊互相勾結,必定把持朝政,即使上官將軍精忠報國,然而他迂腐仁厚,能斗得過他們嗎?姑奶奶,莫要做夢了,大凌王朝滅亡了!」
西寧懷宇雙手撫摸著我淚水乾澀的臉龐,冷峻的臉上暗影搖漾:「情兒,這一世,我們註定有緣無份。今夜,我來此的目的……便是:你要堅強地活下去,為了你的家族,也為了我,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答應我,好么?」
西寧懷宇抬手拂開我鬢邊的濕發,面上切切動容,眼中絲絲憐惜:「嘯天與我說的。情兒,你清瘦了……」
午夜,萬籟俱靜。淚水早已乾涸,我已不抱任何希望,只等明日回稟太皇太后……我終究是不忍,端木氏家族的生死存亡,僅在我一念之間,以一條人命換取整個家族的命運,亦是值得。爹爹……爹爹知道么?仍是沉溺在喪妻的悲痛之中嗎?呵,即便爹爹知道www.hetubook.com.com,也是無力阻攔。
男子恭敬道:「不知公主宣召草民前來,有何要事?」
自此,我成為揚州凌朝白痴皇帝的皇后。恥笑也好,冷嘲熱諷也罷,我從來不予理會。小朝廷偏安江南一隅,國勢微弱,風雨飄搖,這千瘡百孔的末世,我只願早日翻覆成煙、付之為灰……呵,如此歹毒的心念,自我穿上鳳袍的那一日,便刻在心間……
「太后,這……此話當真?」
他黯然垂首,微弱的火光照閃出他眸中的自責與落寞:「我幫不了你……我是不是很沒用……」
剎那間,我克制不住地撲進他的懷中,痛哭流涕——我只是需要一個可以讓我痛哭、發泄的懷抱。
唐容嘯天驚慌地回絕道:「不,這不可……」
「爹,我要娶她!」唐容嘯天堅定地叫囂道,抓住官袍的袖口,眸中似有亮光閃爍,低沉了聲音,「只要爹答應,我往後都聽爹的。」
心中一動:難道不是嗎?這世間,還有誰會強迫端木氏的女兒坐上皇后寶座?端木氏早已不在朝堂,曾經盤根錯節的勢力瓦解多年,權勢喧天只不過是一個空談虛名,再者,凌朝翻覆,所有恩寵煙消雲散,如今小朝廷的新貴虎將巴不得將自家的女兒推上高位,哪容得端木氏橫插一腳?
他抱住我,緊緊地抱住我,嗓音暗啞:「對不起,情兒……假如當時我帶你遠走高飛,就不會變成這樣了……都是我的錯……」
爹爹忽然板起臉孔,訓斥道:「阿漫,不可胡說!」
太皇太后霍然坐起身子,暴怒的目光迫視而來:「萬事不由你!你給哀家聽清楚了,你若不答應,端木氏所有兒孫,全部為你殉葬!」
我深深一怔,想不到西寧氏的家規如此嚴苛,可是,為何有這麼一條家規呢?西寧氏與端木氏真有什麼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嗎?
「振山,你也坐吧,別拘禮。這阿漫啊,哀家一見就喜歡得緊。哀家想,讓阿漫入宮陪哀家幾年,不知你可否捨得呢?」
玲瓏殿憑水而立,殿閣亭榭精巧玲瓏,因之取名「玲瓏」。五月沁涼的夜風不知從哪裡湧進來,攜帶著潮濕的清香,回蕩在燭火搖曳的殿內,冷透了衣袍,冷徹了心骨。四周重兵把守,唯其擁有飛天遁地的本事,才有可能飛出這個雕樑畫棟的牢籠。
我明白西寧懷宇的用心良苦,自是不能辜負他的期望。翌日一大早,來到涵光殿,回稟太皇太后:端木情願意成為揚州凌朝的皇后。
西寧懷宇清瘦的面龐倏然抽緊,憤而慨然道:「堂堂七尺男兒,竟然保護不了一個心愛的女子——」
不過,太皇太后需與我「約法三章」。其一:皇后之名,有名無實。其二:亥時至子時,我可自由出入行宮。其三:貼身丫環小韻繼續伺候我,入夜後將她送回端木府。
「對不起——都是我不好——」唐容嘯天哀嚎道,手指的關節啪啪的響,清脆地回蕩在精緻而虛華的內殿。
「太后抬愛……阿漫年紀尚小,加之任性、調皮,只怕……惱了太后……」
小韻氣憤不過,小臉兒氣得發鼓,斜了眼睛道:「公主到底為何?邀請小姐一起用膳,卻又與別人……這算什麼嘛!」
唐容嘯天一時語塞,不可置信地看著我,須臾訥訥地問道:「你答應了?」
凌璇的聲音漸次低婉,臉上恰到好處的飛掠起一抹紅雲。
姑奶奶溫柔地笑著,拖曳著長長的裙擺走過來,端然坐在石凳上,朝我招招手:「阿漫,你的心兒可不小哦。跟姑奶奶說說,你為何要住在這裏?」
西寧懷宇扶著我的身子,灼灼看我,眸中異光流動:「還有一件事,事關家規。神武帝登基之後,秘密下旨于西寧氏:西寧氏子孫不得與端木氏婚配。我爹說,神武帝不單是擔心後代皇家子孫重蹈覆轍,亦是擔心,西寧氏與端木氏結成秦晉之好,兩門望族一旦聯合,掌控半壁江山,權勢煊天,若有異心,皇家無法控制。因此,才有這麼一道密旨。」
水廊搖碧,幻影已滅,呃……誰在喚我?如此溫柔,如此低沉……呵,如此喚我的,只有西寧哥哥了。是他么?他來了么?
我很認真地想著,歪頭看向恍若瓊苑瑤台的玲瓏殿,紅牆白瓦,花影婆娑,漏窗迎景,水廊搖碧,一切都是我所喜歡的:「我……我不知道,我就是要住在這裏,可以嗎?」
話音未落,她已傷心得歪倒如傾,彷彿一隻零落的飛燕。
日已西斜……宮燈華亮……身上的錦袍業已換上裳裙,和衣躺著,睜著酸痛的眼睛,什麼都https://www•hetubook•com.com不想,什麼也想不起來……
唐容嘯天一驚,眼疾手快地伸手攬住她傾倒的身子。凌璇順勢地偎進他的胸膛,伏在他的肩口嚶嚶啜泣……只見唐容嘯天一臉尷尬,無奈地抬起雙臂,輕輕拍著她的肩背,軟聲安慰。
嚴令如山,誰也不敢過來探視我。已到絕境,焉有柳暗花明?即便我能逃得出去,端木氏上上下下立即因我魂歸西天,太皇太后的鐵腕手段,並不是沒有見識過。
凌璇一雙點漆水眸含情若煙,脈脈傳情,欲說還羞的神色恰到好處:「唐容哥哥能否不要自稱『草民』呢?多彆扭呀!嗯……難道唐容哥哥真要與我生分了嗎?」
「西寧哥哥……」我一驚,拿起他的手,心疼的握在手中,眉梢蘊了一圈苦澀而平靜的笑紋,「是我命苦,怨不得旁人。」
「世間女子,莫不是期盼尋得一個真心待己的良人!後來呢,如何?」
「我曾向爹請求娶你為妻,我爹不同意,後來,經我再三追問,我爹才將百年前的往事告知於我。」
我呆愣地看著他,望進他深紅的眸中,那裡、映現出一個淚眼婆娑的蒼白女子……良久,我側過身子,唇邊浮起一絲苦笑:「是我負了你,唐容大哥,忘了我吧……」
畫棟飛雲簾捲風,斜橋曲水小軒窗,美景如斯,倩女嬌弱,俊男剛武,雙雙儷影搖曳于暖陽之下。五月的風,在午時陽光的照射下,暖洋洋的薰人慾暖。綠蔭遍地,月季搖曳枝頭,香滿衣襟。
翌日,太皇太後傳話下來:只要我答應,即可放我出去;給我兩日思量,兩日後再不答應,端木氏滿門抄斬。
聽畢我的「約法三章」,太皇太后騰的起身,勃然大怒:「胡鬧!你以為這是端木府嗎?你想如何便如何?」
「端木氏的女兒越發大胆了!女扮男裝遊盪酒樓,成何體統?」怒氣勃然而起,太皇太后仍舊閉目躺著,彷彿方才的怒言是旁人所為。
「這……草民不敢僭越,恕草民不能答應。」唐容嘯天似有猶豫,最終婉言謝絕她的親近。
凌璇手拈綉帕,低垂前額,隱隱哭泣道:「唐容哥哥,今兒邀你前來,只是……想要隆重地道謝一番,難道,唐容哥哥如此看不起我么?」
凌璇發上的蝴蝶隱隱晃動,嗓音已然哽咽:「唐容哥哥可知,在酒樓的那晚,你幫我教訓馬英效,確實痛快。然而,馬英效記恨在心,讓其父親馬赫連向太皇太后提出……迎娶我過門。」她如削的肩背簌簌抖動,蟬翼紗衣孱弱得緩緩傾倒在地,「想必你也有所了解,馬英效本是紈絝子弟,橫行霸道,淫邪下流,若我真的嫁與他,我這一生……」
「有什麼可能不可能的?哀家也只是與你說說,照哀家看來,阿漫長大后,指不定與哀家一樣,統攝六宮,母儀天下!」
話音一落,太皇太后摔袖而去,冷硬的背影消失於內殿明黃色的錦簾重疊處……
猛然回首,我看見爹爹跪在地上,肩背瑟瑟顫抖,似乎很冷的樣子。
她躺在雲鳳軟榻上,闔目養神,不理會我已跪了一個時辰。
照常用膳,卻食不知味,只為保存力氣。兩個宮娥靜靜地站立在內殿簾口,神情冷漠。和衣躺在床榻上,淚水不斷的湧出,流出眼角,滲入錦緞軟枕,瞬間冰涼,濕膩膩復又被臉頰溫熱。
我驚訝道:「獨寵十年?神武帝也算痴心痴情了,十年之後呢?色衰而愛馳?」
唐容嘯天送我到門口,便轉身回去。而府中正廳,太皇太後派來的侍衛與內監早已等候我多時。哥哥的兒女已被接到宮中軟禁,哥哥也被押制,無奈之下,我只能入宮覲見太皇太后。
熙春殿位處玲瓏殿的左後方,殿閣華美,雕欄玉砌,重闌幽徑,相較玲瓏殿,平添三分沉重之氣。花亭位於殿閣東側,漫步漢白玉水廊,隱隱地聽見白牆那頭嬌媚到骨子裡的笑聲,約略想象得出歡笑之人那飛揚的嬌顏。
就是他!就是他將我推入萬劫不復之地!我要殺了他……指尖冰冷得顫抖,我攥緊拳頭,恨不得手中握有一把尖銳的利刃,要他血濺當場。
我站起身,笑睨著她:「公主,阿漫愚鈍,只知道,我當不當皇后,不是你說的算,而唐容公子是誰的,也不是你能決定的。」
心口驟然一跳,我立馬站起身,意欲拔腿跑出令人發狂的涵光殿……三五侍衛衝進殿來,阻擋了我的去路,尖銳的劍戟對著我的身軀,冰光迫人!
我握緊了手,指尖的冰涼滲入肌膚,裹挾著一股恨意流入骨血。我微挑秀眉,轉身舉步,輕聲道:「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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