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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闕絕歌之兩朝皇后

作者:端木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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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部 煙花慢 第十八章 蝶戀花

上部 煙花慢

第十八章 蝶戀花

我驀然一驚,瞪大雙眼望著他,如此身量!如此臉孔!如此濃眉!呵,沒錯,刺客便是隆慶王!隆慶王便是刺客!
我很想掙脫他的雙臂,拒絕他的輕薄,然而我非常清楚,我不能、也無力掙脫,假如惹惱了他,唐抒陽將有危險,心中的如意算盤也將無法順利進行。
我贏了,他沒有下令放箭,他放我離開。終究,他是明白我的,此時此刻,我的心中只有仇恨,硬生生將我留在身邊,並無益處。
那冷冷的語聲之中,愴然暗驚,壓抑著太多的情緒,期盼,思念,凄痛,悲涼……然而,與我無關,在我心中,只有無邊無際的仇恨。我譏諷道:「相信隆慶王不會忘記對我說過的話!也請你代我好好照顧我的姑奶奶!」
冰冷一笑,我冷漠地拒絕:「我——恨——你!」
我孑然一身站在修竹下,夜風破暖,孤瘦修竹風搖生動,似是故人來,無限凄涼;風過處,驚起竹葉簌簌而落,愴然心驚。
我恨他,我相信我會殺了他!然而,我亦相信他對我的深情,即便我並不知曉他究竟喜歡我什麼。所謂情到深處,天地無色,神魂顛倒,一切不由自己。
弦月高懸,清輝弄影,冰冷地望我。「煙雨流雲」之外,慘綠愁紅,枯枝敗葉零亂地灑落空階。假若爹爹見之,定是有所欣慰的吧,畢竟,揚州城唯一保存下來的園林,只有端木府瘦兮湖了。
他神采飛揚地側首看我,似笑非笑的模樣別有一番不羈的風流勁兒。
話畢,我藐然地轉身出帳。刺辣的陽光迎面撲來,熱浪滾滾,烘得我臉頰發燙;我眯起眼睛,似有一道黑影朝我走過來,掠起一股肅殺之氣。
他迅捷地摟過我的身子,將我壓向他堅實的胸膛,心痛得目光顫抖、神思凄迷:「你當真不願意?你喜歡唐抒陽?」
臉頰發燙,我推開他,抱住曲起的雙腿,誠懇道:「不是取笑,而是事實。只不過,有一樣東西,人力不可為之。那……便是人心。」
「南下?」我故作驚奇道,旋即隨意猜測,「你還要南下攻城?是浙州么?」
他涼悚的雙唇碰觸著我的凝腮,溫熱的氣息噴在我的側頸,低聲邪惡道:「你的姑奶奶,關押在一個很隱蔽的地方,他們怎麼可能找得到呢?」
隆慶王粗眉一揚,興緻盎然地問道:「你叫端木情?可還記得三月十六日、洛都龍城毓和宮北面的梨園?」
不覺失笑,堂堂隆慶王,心思竟比我單純。且說如今天下形勢變幻莫測、亂世風雲民生疾苦,安得一個世外桃源?再者,他與我橫亘著此生此世無法消弭的仇恨,怎有可能與他攜手江湖?
一股熱氣自背後席捲而來,我驟然轉身,驚見隆慶王孔武地杵在我的身後,目不轉睛地盯著我,那口幽黑的深潭深不見底、暗潮滾涌,彷彿要將我一口吞噬下去。
隆慶王的身軀輕微地抖動著,橫在我腰間的手臂漸趨無力:「他們不會走的,堂堂七尺男兒,怎會丟下自己心愛的女人呢?唐抒陽,你說是嗎?」
我勾上他的脖頸,淪陷於他的狂熱與溫柔,腦中異常清晰:原來,對於世間的男子,我的目光、真的是一種極致的魅惑!
冷眸一勾,我迎上他熾熱如火的怒眸,鏗鏘道:「我知道,我無法反抗你。然而,假若你真的強迫我,你將永遠得不到我的心!」
驀的,銀白的光芒一閃而過,一滴溫熱的水滴輕輕地飛濺在我的臉上——我驚悚地瞪大雙眼,呈現在眼前的,是一隻鮮血淋漓的手掌,小指飛落在地,只餘一個平整的傷口,汩汩地冒血。
初八這日,他離開之時,我坐在風亭的石凳上,聆聽著風鈴聲聲,清脆的撩撥著我的心底,那根絲弦扯得緊緊的。
盛夏的揚州城,天連衰草,煙靄紛紛,斷人心腸;燈火已黃昏,孤鴉萬點,高城望斷,最是傷情處。
他絮絮訴說,語聲含情、黯然銷魂,嗓音蒼啞,彷彿柔腸已斷、心魂已滅;我暗暗心驚,孰料他竟是如此用情至深,不由得心下悵然。
落月流霜,風露搖情,滿江碧樹,明月瀟湘。只是一剎那,鮮血飛濺,煙柳斷腸。
披上寢衣的瞬間,我看見,他的肩背,他的削腰,他的雙腿,他的古銅膚色,他的健昂肌體,無處不是男人的極致誘惑,無處不是女人的深度迷戀。而他的後背上,從左肩到右側腰,斜斜地橫亘著一道長長的傷痕,暈紅的火光之下,泛出幽然而可怖的光。
隆慶王坐騎名喚「雪光」,乃千里名駒,通身如雪,神駿健昂,馳騁之間如驚電、如疾光、彷彿踏風行雲。我猛地一記鞭子,「雪光」迅若閃電的揚蹄馳騁,衣袂翻飛,長發飄蕩,兩邊的綠雲濃蔭急速地飛掠而過,不一會兒便來到西郊的一處密林。
隆慶王蹲在床沿,濃烈的酒氣與溫熱的氣息輕煙一般裊裊地撲面而來,薰得我氣息急促。此時此刻,天地歸於澄澈、靜寂,時光停滯……他抓我來此,究竟為何?
唐抒陽的臉色驀然冷峻,眸中怒火升騰,一瞬間又冷寂下來,興起一抹涼涼的嘲弄:「他的忍耐力非常有限,我的忍耐力——更加有限!」
一聲脆響,他擱下酒杯,站起身,展露出高挺的身量、寬闊的肩背;怦然心跳,我趕緊閉上眼睛,只聽見一陣極為輕微的腳步聲,復又平靜,我張開一絲縫兒,昏暗的火光下,他脫下黑衣,換上一身純白寢衣。
我漫步而去,留連野草花叢,任憑蝶舞螢飛、縈繞左右。年少的純情時光一幕幕地疊現眼底,三哥的調皮搗蛋,表哥的溫柔呵護,而如今,俱已成灰。冰冷的恨意自腳底升騰而起,侵入心底,眼底恍然有淚光湧出……
他感慨一嘆,意有所指道:「暫時得不到,並不表示永遠得不到,你說是么?」
他一個趔趄,身形一晃,彷彿無法承受我施加於他的打擊;他的胸口筆直地插著我的銀簪,鮮血猶自滲出,濕透了他的黑衣、傷透了他的心;他的眼中聚集起鮮紅的血絲,痛楚地凝望著我,語聲哀凄:「你果真恨我如此!我竟然心存m.hetubook.com.com妄想,妄想你會原諒我……」
他朗聲大笑,渾厚的嗓音驚落疏淡月華、驚起棲鴉撲稜稜飛起:「在我的刀下,每個女子無不是驚駭得花容失色、抑或昏厥過去,而你,性命捏在我手裡,卻從容不懼、膽識非凡。我所見過的女子,從未有你這樣的,自那晚起,你便深深地烙印在我的心底。我對自己說,即便是窮盡一生,我也要找到你。」
隆慶王驚駭地看著我,凄痛而哀傷,焦急地往前跨出一步;我凝眸怒視他,凜然地出聲:「不要過來!」
我看不清他的表情,耀眼的陽光將他的臉膛照得恍如神明。他是興族戰無不勝的戰神,卻是中原南人的惡魔,滿手血腥,滿身殺戮,罪孽罄竹難書……
然而,此時此刻,我無法恨他的深沉心機,我也是將他算計了。我冷嗤一笑,譏諷道:「隆慶王果然不是等閑之輩!」
他停下步伐,歉疚地看著我,眸底堆積著深深的悔恨:「對不起……假如我知道你在揚州,我一定不會下令屠城。」
「本王」,變成「我」,僅是一面之緣,他便要我成為他的女人,呵,隆慶王當真對我用情深不可測?不明白!真的很不明白!
我深深地審視著他,滾圓的眼珠子一動不動,心中十分明了,他是以此威脅我、要我向他妥協。我坐直身子,擋開他的手,翠眉一橫,不屑道:「隆慶王有何見教,不妨直言。」
隆慶王按住我的雙肩,嗓音痛楚而低迷:「你在發抖!」他哀嘆一聲,黑眸中流瀉出一縷縷的凄痛,「你當真如此恨我?」
皎皎夜空,繁星璀璨,孤月一輪;秦揚河岸邊,黑衣白綃儷儷成雙。秦揚河潺潺流淌,從西至東、灧灧波光澄澈千萬里,江天一色無纖塵。
他冷靜地凝視著我,目光寒意迫人:「好!太好了!」驀的,他仰天狂笑,狂烈的笑聲幾乎震碎我的心脈;忽然,他探手勾住我的腰肢,捏住我的下頜,眼眸鋒銳得刺人,隱隱流露出切切情愫,「往後不許這麼看著我!我知道你恨我,可是,你仇恨的目光如此清醇而魅惑,我的忍耐力非常有限,你再這麼盯著我,我不知道我會做出什麼事兒!」
原來,弓箭手早已埋伏,他早有準備,從一開始,他便不相信我。而我,竟然相信了他對我的情意,我終究不了解男人,男人可以深情對待一個女人,與此同時、揣摩她的心思、算計她。隆慶王,是真心實意,亦是處處防備。
他點點頭,忽而無限期待地盯著我,:「假如沒有遇見你,我會毫不猶豫地率軍南下,可是,我……行軍打仗,好似一夜之間,喪失了所有的興趣。在我以往三十多年的日子里,我唯一的信念便是馳騁沙場,攻下一座又一座的城池,而今,這個信念,被另一個信念取代,你知道是什麼嗎?」
我點頭答應:「好啊!」
我輕咬下唇,緊眉迎上他眸中的怒火,只聽他低聲吼道:「說!你到底是不是他的女人?」
唇角微勾,一抹清冷的冰笑肆意地漫開。很好!終於來了!只是不知,他們是否已經得手、太皇太后是否已經安然回府。
心中千般疑惑,我不甚他的熾熱目光,趕緊撤開審視的目光,不再看他。唐抒陽自是沒有忽略他奇異的臉部變化,疑慮地看著他,緊緊握住我的手,那倏然加緊的力道令我暗自抽氣。唐抒陽沉聲道:「此事與她無關……」
十余萬生靈,朝夕之間慘死興兵長矛、刀下,天地為之震動,鬼神為之嗚咽!興軍惡行,人神共憤。
隆慶王半靠著我,漸漸的力有不支,輕咬著我的耳垂,氣息越發熾熱:「想好了么?很難抉擇嗎?」
隆慶王伸手扼住我的下頜,攬緊我的身子,靠在他的胸前鐵甲上,頓時,鐵衣的冰涼沁入肌膚,驚徹我的心緒。他濃眉淺笑一如清風拂面,溫和道:「不,不,屠城與你無關,假若屠城能找到你,本王便會屠城,可是,屠城會把你嚇跑的!」
我慨然長嘆,黑睫微卷,一滴珠淚瑩瑩光轉,泫然欲泣:「說什麼都沒用了……我的親人一個個地在我眼前慘死……每個夜晚,我都會夢見他們悲慘、可怖的模樣……」
「因此你便下令屠城?你喪心病狂——」我吼叫出聲,眼中淚光盈出,微微閉眼,眼前恍然出現一個個可怖的景象:爹爹、哥哥、嫂嫂的慘死,那堆得高山一般的屍體,那滿城蜿蜒的鮮血,那瀰漫整個長空的腥臭……令人髮指的屠城,禽獸不如!
隆慶王輕輕地摟著我,笑意橫生:「假如往後每日能與你閑坐夜空之下,望月清談,此生無憾矣!等我北上洛都,稟明陛下,我便陪你放遠江湖、遊歷四方,穿越江南杏花煙雨,行走西北茫茫草原,奔跑東南浩瀚大海,我想呢,在海濱蓋一棟小木屋,跟漁民一樣過日子,枕著海濤聲聲入眠,迎著燦爛霞光開始每一日,夜裡坐在沙灘上吹海風、看星星,你喜歡嗎?」
答應他,是無可奈何、亦是必需。姑奶奶終究是我自小敬佩、孺慕的親人,不能棄她而去。這是犧牲嗎?或許是吧。是可恥的嗎?或許可恥。
登時,三個軒昂的黑影杵在眼前,與我們僅隔兩丈。朦朧月色下,三個蒙面的黑影似乎透射出一簇簇的怒火與一層層的冰氣。其中一個,眼神如驚電,狂熱地劈向我,似乎要將我焚燒成灰;又似利刃,筆直地插入我的心間,好像要將我的心劈成兩半兒。
而唐抒陽的手臂,輕摟著我的側腰,彷彿在對隆慶王宣告:她是我的女人!
我震驚地看著他,腦子裡轟然作響。他輕輕地放開我,肅然轉身背對著我,冷冷道:「你可以走了!」
羽白色滑絲長裙點點血珠,盛開如花,嫣紅欲滴。我撐圓眼眸,怒火灼燙著眸心,叫囂而出:「是,我恨你!我恨不得將你踹到十八層地獄,讓你永世不得超生!」
我點點頭,驚訝於他憔悴的容顏。兩三日前,隆慶王容光煥發、威風凜凜,此時,粗短的胡茬堆滿下顎,hetubook.com.com眼眸中紅絲縈繞,容光愁損萎頓,彷彿三日三夜不眠不休的光景。
唐抒陽握住我的胳膊,湊近我的耳際,薄唇輕啟,以極其低沉的嗓音囑咐我:「一切有我!我就在外面,回去再商議!」
林木繁茂,濃蔭遍地,林間陽光明媚盛開,一束束的光流輕盈地舞動。牽著駿馬緩緩而行,滿目深綠,縈繞周身的,是陽光的焦香,陶然欲醉。
銀簪抵著我的脖頸,我絲毫不懼,他的控訴,我全然接受——我原本就是那樣的女人。我希望他恨我,然而他並不恨我,他只是一隻受傷的猛獸、瘋狂地纏著我……
心口猛烈地跳動,我的臉頰騰的火燒,定是紅抹凝腮了。在他轉身走來之際,我輕輕閉上眼睛,放鬆全身,均勻氣息。
思及唐抒陽說過的洛都興朝局勢,假若隆慶王十二萬大軍果真陷於江南,興朝便岌岌可危……平復著心底湧起的絲絲驚喜,我凝眉道:「哦?那你要留在揚州了?」
我頷首下去,娥眉暗自絞結,沉思道:「隆慶王何時率軍北上洛都?」
我遙望沉沉斜月,勸道:「其實,世間風華絕代的女子何其多,你何不放寬胸懷呢?相信還有比我更好的女子與隆慶王相匹配。」
前方是一片綠茵茵的草叢,各色野花散漫綠草之上,嬌紅脆黃迎風而立,流螢飛舞,彩蝶飄飛,爛漫況味沁人心脾。
隆慶王強撐著身軀,啞聲道:「讓你選擇,要麼跟我走,要麼他們三人命喪亂箭之下。」
隆慶王低低一笑,一縷快意從眉心緩緩地流淌而過:「你終於想起來了?好不容易啊!」他的嗓音渾厚似有感慨,卻突然眉頭一皺,眼中鋒芒分外灼熱,「你是他的女人?」
隆慶王沒有食言,立即下令封刀,以安民牌遍告城中百姓:屠城即刻結束。且命令興兵清理積屍,堆積成高高的屍山,再行焚燒。整整兩天,城中到處都在焚燒屍體,腐臭與焚焦的氣味瀰漫在上空,凝結成一層厚厚的煙霧,令人作嘔欲吐。
他陡然拔出胸口的銀簪,勾住我的腰肢,將我兜轉一圈,牢牢地鎖在懷中,銀簪抵在我的咽喉處,朝他們斷然喝道:「別過來!」
不知他為何要追根究底,更不知他是何心思,他想要知道何種答案?肯定?是否會做出愈加瘋狂的事情?否定?是否有所鬆懈?我只是在賭,以梨園的刺客賭一把,以隆慶王的反常言行賭一把!
隆慶王將我攬得更緊,沉然開口:「三位有何指教?一個個上,還是一起上?」
我不掙扎,亦不懼怕,鎮定而堅毅地命令道:「放——開——我!」
我轉首望去,赫然看見,帥帳前方,站立著一個墨藍色甲胄的身影,遠遠地望著我,威武的氣度自由揮灑。陽光下,鐵甲閃閃發光,他彷彿一尊金人,散發出冰冷的芒色。
親昵的舉動悉數落在他們的眼中,我看向葉思涵——他臉容緊澀,看向西寧懷宇——他怒火高漲,看向唐抒陽——他冷眯黑眸、表情乖張,似是而非。
五指絞纏,驕陽底下,我抬眸望去,琉璃如透的陽光下,一馬一人潔白如雪、黑色如墨,靜好如流光。隆慶王長身而立、獃獃地望著我,一身墨色衣袍,廣袖孤清,袍角低回,散發出懾人的氣度。
我轉移目光,冷冷道:「往後的事,誰也無法預料。」
隆慶王目光灼燙,彷彿全身的血液涌動不息;我渾身冰冷,任憑他深情款款地吻著我披散的烏髮,任憑他燙人的掌心撫摸著我的後背:「跟我回洛都,成為我的隆慶王妃,好不好?嗯?」
心中糾結著隆慶王的話語:你仇恨的目光如此清醇而魅惑。呵,我不明白,我的眼睛、究竟有何特殊之處?娘親時常哀嘆我的眼睛與她一模一樣,且告誡著我不能直直地看著男子。
翌日一早,我修書一封,隆慶王派人送到端木府、交予葉思涵,便與我策馬馳騁、行出郊外。
他俯身下來,罩住我的雙唇,婉轉纏綿。一川陽光,滿城荒涼,只余廢墟之上的片刻旖旎;方才的驚心動魄與生死搏鬥,悉數融化于兩人的動情與暈眩之中,彷彿要印證:我們仍然好好活著。
他握住我的手,輕輕揉搓:「你要恨,便一直恨下去吧!今夜,就讓我們成為真正的夫妻。」
突然,密林明如白晝,火光騰衝,濃煙滾滾;放眼望去,四周密密麻麻地矗立著弓箭手,舉弓扣弦,一觸即發。月華驚飛,棲鴉哀鳴,流螢損落,秦揚河猶自嗚咽,殺氣衝天而起,掠起一股驚心動魄的肅殺之氣。
我憤恨地掙開他的雙臂,諷刺道:「你以為下令封刀,我便不會恨你了嗎?」兇猛的仇恨猶如洪水決堤,瞬間將我淹沒,我恨不得那凌厲的目光是一把利刃,插入他的心口,一刀了結他的性命,「我的爹爹、哥哥、嫂嫂,我的親人朋友,都是你害死的,你的兩隻手、你全身上下都沾滿了他們的熱血,我恨不得一刀殺了你!要我成為你的女人,除非——我——死——了!」
隆慶王不理唐抒陽的凜冽殺氣,兀自啄吻著我的臉頰,低沉而哀傷道:「一切都是假的,你的溫順與乖巧,都是偽裝的,你是一個善於偽裝、口是心非、冷血殘忍的女人!」
我暗諷道:「隆慶王天縱英明,鐵蹄勁旅所向披靡,朝堂功業煌煌煊天,自然心想事成。」
走到安全之地,他放開我,卻又忽然將我摟在胸前,緊緻的力度令我鼻端酸澀、心中暖暖:「我聽見他的狂笑,他跟你說了什麼?」
轉瞬之間,他們消失於黑暗之中,隆慶王始終沒有下令放箭……他只是凄痛地盯著我,眸中閃爍著晶瑩的紅光,彷彿被抽離了心魄……
我抬首看他,他言辭懇切,容顏蕭肅,眸光慘淡,層層疊疊的、是無限的期盼與深沉的情懷。我平靜地搖頭拒絕,慘淡一笑。

他所指的「他」,自然是唐抒陽!我不解他臉上的風雲突變,一時愣住。他風雲雷動地跨步上前,大手扣住我的雙肩,猛然用勁,幾乎要捏碎我的肩骨,疼痛從雙肩蔓延https://m.hetubook.com.com開去,震住我的心魂。
悠然轉醒,發覺自己躺在一張簡易的床榻上,燭火幽暗,照亮了一方布置粗獷的營帳。前方的案几上坐著一個黑衣人,背對著我,自斟自飲。
凌璇、凌萱自是住在端木府,凌萱一心一意地照顧著葉思涵,寸步不離;陸府已經灰飛煙滅,陸舒意與西寧懷宇理當住下。
話畢,他毫不猶豫地跨步出帳,我轉身愣愣地看著他的身影消失於帳簾之外,八個親兵鐵衛依次魚貫而出,心口一緊,冷意襲來,隆慶王單獨與我面談,究竟有何用意?
月華如練,閑潭落花,飄落的聲響令人心顫。他仰天一笑,豪邁道:「這世上的事兒,對我來說,沒有什麼不可能!」
他勾起我的下頜,深眸熠熠:「見到你之前,我夢想著要找到你,如今,我要得到你的真心!」
我緊蹙眉心,急道:「還愣著幹什麼,快走啊!」
他是為我而消瘦而憔悴嗎?他的眼底、是苦澀而相思的,他的神色、是破碎而激躍的……
那日一見到我,即刻下令封刀,命令興兵清理堆屍,輕易放過姑奶奶,他待我、終究只為一個字:情。然而,他提出的條件不能輕易答應,即使很誘人。我斜睨著他,冷嗤一笑道:「答應你什麼?」
我伸手摟住他的腰,凝眸月色朦朧的密林,只見三個墨黑人影漸趨逼近,一股肅殺之氣狂烈地漫卷而來,凜冽至寒,秦揚河的柔波瀲灧與密林的幽深痴情掃蕩一空。
隆慶王身子一僵,抖動著放開我,眉梢飛掠起濃密的失望之色,須臾,黑眸中興起一抹炯色:「我即刻下令封刀!」
呵,三個黑影,便是葉思涵、西寧懷宇與唐抒陽。表哥曾經教給我一個簡單的抓字法:自文末讀起,取句子中間與末尾各一字。今早,在送予表哥的那封書信上,我便點破:隆慶、救人。意思便是:我被隆慶王劫持,你們設法救太皇太后。
唐抒陽扣住我的手腕,一言不發地拉著我迅速離開營場,步履迅捷而平穩,我卻感受到,平穩中似有倉惶,彷彿後面是緊追不捨地洪水猛獸。
「放開你?呵呵……呵呵……」他朗朗低笑,彷彿恥笑我的愚蠢與無知;黑眸幽暗如海、滾動著一浪又一浪的情意,嗓音越發低沉,如泣如訴,「那夜之後,我便發誓,我要你!要你成為我的女人!每個午夜,蒼狼哀嚎,那便是我的心在抽痛;你知道嗎?我時常夢見你,夢中的你,在我的懷中微笑如雪、溫柔如水、堅強如刀……」
我走到他跟前,倏然發現他下垂的手指仍自不停地滴血,而他毫無所覺。
隆慶王語聲驟冷:「兄弟們,現身吧!」

呵,他的誠意,我自能明白,然而,他所犯下的滔天罪孽、對我造成的傷害,饒是如此,他也無法抹去我心底的悲痛。我悵然一嘆:「你這是何苦呢?」我漠然朝前走去,極目望遠,「既然今兒外出遊玩,所有的羈絆都拋棄吧!」
「怎麼這麼看我?」他輕聲問道,黑髮散落,凌亂地垂於臉頰兩側,白衣素服,猶顯偉岸而孤漠。
心頭一緊,營帳?莫非是隆慶王?
心底仿若冰水流淌而過,冷意錐心。我閉了眼眸,微微側首,低聲道:「我選擇第三種,繼續我們的約定;立即放了他們,兩日後,放了我姑奶奶。」
我緩緩後退,一步步地移動著步子,我不知道他會不會下令放箭,我只是在賭,以他對我的情意、以自己的性命,最後一次,賭!
隆慶王裹挾著我站起身,只覺他渾身僵硬,將我緊緊地摟在側身,一手按劍,嗓音鎮定自若:「有人來了!放心,有我在,我不會讓你有事的!」
葉思涵急道:「阿漫,不要答應他!」
他豪邁一笑,爽快應允:「好!」
唐抒陽下顎一抽:「唐某並非狹隘之人,好!半個時辰之後,請王爺將她毫髮無損地交予唐某。」
與我談談?隆慶王意欲何為?方才他看我的眼神,彷彿先前早就認識我……這,完全不可能!
我岸然而語:「我是揚州凌朝的皇后!難道隆慶王不知道嗎?」
他也並非愚人,只是心懷無稽之美夢,然而,他形容歡悅,我竟是不忍直言,唯有苦澀道:「你覺得有可能嗎?」
我揚起左臂,手肘向後直擊他的傷口;他悶哼一聲,陡然鬆開我的身子;趁他鬆懈的檔兒,我急速轉身、搶過他手中的寶劍,絕然地橫在脖頸上,一步步地後退,冰冷的劍氣直逼肌膚,刺骨悚人。
他冰涼的雙唇、溫熱的氣息,激起我內心深處的顫慄。他惱怒地咒罵道:「可是,他媽的,我就是喜歡你的口是心非、冷血殘忍,你說,我是不是自作自受?」
我要殺他,我要報仇,卻——不是這個時候!
隆慶王摘下鐵甲頭盔,擱在案上,露出一張豪邁、粗獷的臉孔,前額寬闊,濃眉粗峻,黑眸炯然有神。他牽動唇角,讚賞道:「姑娘膽識不小,也甚機靈,本王甚為欽佩!」
隆慶王竭力忍住心口錐心刺骨的疼痛,眸心簌簌顫抖,攏聚著不敢置信的驚痛:「為什麼?你……明明答應過我的……你當真如此恨我?」
「你永遠等不到那一天!」我冰冷地看著他,眼眸一眨不眨。
我心氣一滯:什麼?他們沒有得手?守衛森嚴?或是沒有找到關押的營帳?
他臉色冷凝,朗聲道:「一隻手指並不能洗刷我對你造成的傷害,只想表達我對你的歉意。」
三人大驚,急切地跨步而出,卻無奈地止步。
然而,不共戴天的仇恨,如此這般的,便了結了么?
切齒的聲音從咽喉深處擠出來,絕烈的仇恨自四肢百骸迸發而出:「是!我恨不得將你碎屍萬段!」
隆慶王紅光滿面,眸底興起一抹讚賞之色:「今夜邀你前來,便是為了這事。你的姑奶奶年事已高,怕是不堪千里奔波,這樣吧,只要你答應我一件事情,世上便只有一個胡言亂語的老太太,至於揚州小朝廷的太皇太后,七月初一,火燒行宮之時,葬身火海,已成焦土。」
「那是當然!」隆慶王豪邁hetubook•com.com答應,抬手請他出帳。
瘟疫開始蔓延,屠城中僥倖存留下來的百姓再次面臨著極大的恐慌。二哥、三哥的女兒皆在瘟疫中夭折,僅余大哥的小兒子端木遠。而三哥,早於初四夜裡得知三嫂的死訊之後,神智失常,痴傻瘋癲,誰也不認識。
「成為我的女人,好不好?」
隆慶王按韁執轡,駿馬緩緩而行:「今晚,我們便在郊外過一宿,好不?」
葉思涵氣苦地咒罵一聲,率先撤身離開,西寧懷宇深深地看我一眼、緊緊跟上,唐抒陽最後,反向後退,眼眸深處的笑意、無處不在。
唐抒陽輕鬆地付之一笑,英挺的眉峰揚掠起一記狡詐的諷刺:「王爺該不會對兄弟的女人感興趣吧!」
「不要叫我『隆慶王』,好么?嗯……叫我『阿雷』吧。」隆慶王脈脈地凝視著我,伸手拂開我鬢邊流垂的髮絲,「暫時不會北上,前兩日剛接到陛下密旨。」
我低垂了眸光,臉腮微熱,訥訥道:「沒什麼……」
「這一生,我從未想過你會原諒我,」隆慶王輕冷一笑,竟是如此苦澀,「我只希望,你能理解、能明白我是多麼想要你!我是我們興族戰無不勝的戰神,很多女人拜倒在我的腳下,是的,我有過很多女人,可是,在我眼裡,他們就像嬌艷的花兒,冷風一吹,便萎謝、零落,一無是處。你不一樣,跟她們完全不一樣……我只想要你,即便戰神死去,即便是我所擁有的一切都將失去,我也毫不在乎……」
他捂住心口、艱難地站著,金紅的火光照亮他深紅的眼睛、撕裂的表情,彷彿一隻蹲在角落裡孤獨地舔噬傷口的小獸……他一動不動,就這樣看著我,一步步地遠離他……
隆慶王緊繃的身軀驟然鬆懈,微有趔趄,雙手徒然下垂:「本王就知道,你不是唐抒陽的女人!只是本王根本沒有料到,你竟然是白痴小兒的皇后!皇后……」
我靜靜地伏在他的肩窩,只覺他的心口猛烈地跳動,有力而慌亂;我輕笑出聲,淡淡道:「他答應我封刀。」我抬首直勾勾地望他,酸熱的淚意湧上眉心,「他跟我說:你仇恨的目光如此清醇而魅惑,我的忍耐力非常有限,你再這麼盯著我,我不知道我會做出什麼事兒!」
嘶的一聲尖嘯,銀光一閃,划亮漆黑的密林。唐抒陽手持軟劍,寒意迫人,沉然開口:「隆慶王,放了她,我可以放你一馬!」
我悄然拔出髮髻上的銀簪,不及防地朝他的胸口猛刺,拼盡所有的氣力,一次,兩次,三次——他呆然地望著我,眸心驚詫地凝住,眉心剜刻著一道深切的紋痕。
我一愣,不料他要我答應的,竟是如此簡單!我猶疑地盯著他,心底萬分悲哀:「我答應,只不過,你也要答應我一個條件。」見他眸中光亮熠熠,我冷唇一勾,堅決而語:「不可強迫我任何事情。」
唐抒陽劍眉舒展,朗懷一笑:「她有選擇的權利,不是嗎?」
我低嘆一聲,抽出絲帕將他的傷口裹好,只覺他磅礴而灼熱的目光將我籠罩,比陽光更加炙熱。
爹爹,三哥瘋癲、失常,如今只剩阿漫和遠兒……爹爹放心,阿漫一定會好好地活下去……
「阿漫——」「情兒——」兩聲驚呼同時破空而來,打碎了密林偽裝的寧靜。
氣息一窒,我呆了一呆,這話甚是熟悉,依稀聽過,卻想不起來何時何地何人對我說過。我抬眸仔細看他,這張臉孔,也是略有熟悉之感……
斜月漸沉,想來已是丑時。夜風輕拂,片片飛花弄晚,河面流螢弄風,身後林梢搖曳。深宵風月,一切莫不靖好。怎奈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又怎奈歡娛漸隨流水,今夜良辰,僅僅是美景而已。
這是昨日的衣裳,羽白色穿枝疏影瓊香滑絲長裙,輕若羽毛,影似輕煙,暗香如蘭,是去年夏時二哥從浙州帶回來的絲緞,便做了這一襲長裙。二哥,二哥……
呵,我發過誓,我一定會將隆慶王碎屍萬段!
「別動!別出聲!」他緊緊勾住我的腰,雙唇輕觸我的臉腮,溫熱的氣息漸至瀰漫,撩撥著我,激起我全身的顫抖與冰涼。
清脆的聲音響在耳畔,年少的時光疊現在眼底,心底一澀,我幽緩道:「小時候,時常跟著哥哥到郊外玩耍,一眨眼,我已是大姑娘了,而哥哥……卻……」
腦中一抹光亮驟然閃過,我似乎時常直勾勾地看人,雖是平靜而無辜、不帶任何魅人的意念,他們卻說是魅惑、勾人心魄、顛倒眾生,為何會這樣呢?
呵,只要保得一朝一夕,以他對我的深情厚意為賭注,欺騙他,耍弄他,我便是這般冷血、殘忍——我從未忘記心中的仇恨。
一面之緣,竟給他留下如此深刻的印象,是他的劫,還是我的劫?由他平靜說來,濃情深意自在其中,我卻無言以對。
「你真是一個貪心的女人。」隆慶王深眸淺笑,短促地啄吻我的雙唇,旋即抬首,朝唐抒陽傲慢地揚聲道:「兄弟,本王為你惋惜,你的女人最終選擇了本王。」
「竟敢取笑本王!」隆慶王奸詐地笑道,勾摟住我的脖頸——他的深眸近在咫尺,燦若星辰,墨如蒼穹,廣袤深遠,彷彿我一失神,便會墮入那無底的沉淪。
疑竇叢生,渾身冒出絲絲的懼意,我舉步撤離,與他保持一定的距離,冷靜道:「隆慶王有何見教?」
西寧懷宇說:你的眸光明媚可勾人心魄,嫵媚可顛倒眾生。如今,隆慶王也告誡我:不許這麼看著他。
唐抒陽銳眸沉諳,似是悠慢地打量著我、打量著隆慶王對我的深情。
然而,我無法理會那麼多了,縱然葉思涵、西寧懷宇將會看輕我,縱然陸舒意、凌璇、凌萱將會鄙視我,縱然唐抒陽誤會我、惱恨我,縱然所有人都不理解我,只要我無愧於心,便是心安理得。
他抓住我的小手,放在他的胸口,衣袍之下,是肌體的拂熱與一顆熱血沸騰的心砰砰地跳動:「我不求你什麼,只求你明白我這份心意……」
葉思涵朝前跨出三步,激動道:「阿漫,無需跟他廢話,讓他下令放人。」
隆慶王訝然地和_圖_書轉身,幽暗光芒閃爍的臉上略有尷尬:「你醒了?」他走過來,坐在床沿上,粗獷而豪邁的臉容暈然有光,「你……聽見了?」
隆慶王慨然道:「你說的很對,世間的女子很多,在我眼裡,她們遠遠不及眼前的一個。」他的頰邊浮現一溜兒平靜的笑意,語聲倏然平靜:「那晚,我把匕首架在你的脖頸上,你卻絲毫不懼,鎮定地與我周旋,且將錦衛軍引開,幫我脫身。知道么?當時我已受傷,如不是你引開追兵,我根本就逃不出龍城。」
他長久地凝視著我,終於,輕嘆一聲,伸手撫上我的臉龐,指腹滑過下頜、腮邊、眼睫、娥眉、前額,順著鼻樑滑到唇瓣,緩緩的,柔柔的……我極力克制著心底的驚慌與潮湧,還有……那不共戴天的仇恨!
西寧懷宇眉目愁苦,憂心忡忡地看著我。
身後的叫聲此起彼伏,然而,我沒有聽到唐抒陽的叫聲。我頭也不回,以哀痛而破碎的嗓音怒喝道:「為何還不走——」
心中明了,以我嬌弱的氣力,以他高強的身手,怎會輕易讓我刺中心口?終究,他是憐惜我的,他要化解我心中的仇恨。
「方才……我彷彿看見了一個仙女,我們興族聖女湖傳說中的仙女。」他低幽道,好似大男孩般的靦腆,「這身裳裙很美麗,彷彿翩翩起舞的飛雪,又像滿樹梨花開……」
他一手攬著我的身子,一手抬起我的下頜,目光犀利而幽深,微笑道:「你的姑奶奶神思恍惚,時常胡言亂語,本王命人明日將她送到洛都診治,你看可好?」
帥帳中,帶刀鐵衛彷彿鐵人一般紋絲不動,隆慶王與唐抒陽之間的形勢愈顯微妙,言談之中笑裡藏刀,滿面春風之中機鋒凌厲。帳中愈加悶熱,悶熱的氣流彷彿凝固不動;兩個健昂的男子互瞪著對方,臉容平靜無瀾,四隻眼睛的視線卻是刀光如火劍影如冰。
他的眼睛疲憊地閉了一下,臉色歸復為平靜無波的湖面,語聲無瀾:「那麼,如何你才會不恨我?」
女人?唐抒陽的女人?呵,唐抒陽也發現隆慶王方才的反常變化?擔心隆慶王打我的主意?以「兄弟的女人」警告他勿要染指嗎?如此想著,雖是嗔怪他瞎說,心中卻是默認了一般,並無絲毫不願與介意。
他抬首望天,剛毅的唇邊流溢出一絲苦澀,悵惘道:「三日後便會離開揚州,拔營南下。」
他的眸光情絲如縷、奪人心魄,沉聲道:「陪我三日。」
他的雙臂愈加緊迫,他的身體僵硬如磐石、顫抖如柔柳,彷彿經受著極大的考驗;他緩緩闔上眼睛,神色痴迷,已然醉了一般,黝黑的側臉摩娑著我的臉頰,微有粗糲的觸感瞬間傳遍全身,我渾身一震,不敢動彈——
我笑道:「假如我知道你受傷了,我一定不會幫你。」
耀眼的火光之下,一切盡收眼底。箭鏃冰冷,劍氣縱橫,銀白色的寒光尖銳地抖動、霜寒夏夜。葉思涵與西寧懷宇臉色煞白,神色略有慌亂;唐抒陽氣定神閑,臉色卻是暗黑如蒼穹。
我輕輕凝眉:洛都,龍城,毓和宮,梨園,屬於西寧懷宇與我的幽密之所,他怎會知曉?三月十六日?是的,我進宮覲見貴妃娘娘與皇太后,夜裡,在梨園碰到一個刺客。然而站在我眼前的隆慶王怎會知曉?刺客?莫非……刺客……便是他?
隆慶王一驚,方才回神,看見唐抒陽與我的親密,面容倏然冷肅,眸中凝聚起獵鷹的芒色:「你勸本王封刀,本王可以考慮,不過,本王要與揚州小朝廷的皇后談一談。」
昏紅的燈籠遠遠傳來暗渺的燈火,突然,一抹拉得長長的黑影無聲無息地漫移在我跟前的地上,我心口一震,僵直了身子,後背冷汗直下……一隻粗糲的大手迅捷地蒙住我的口鼻,摟住我的身子,不一會兒,氣息滯澀,黑暗襲來,我再無知覺……
突然,隆慶王的手臂加大力道,猛然一扯,我便跌坐在他的胸膛,背對著他。我氣急攻心,惱怒地嗔道:「你做什麼?」
夏風撩起他鬢邊的黑髮,他驚痛的神色破碎而蒼涼,雙唇漸白:「你以為他們會得手嗎?告訴你,明日我便會下令放了你姑奶奶,你卻如此心急,你根本就不相信我——不相信我——」
假若他不是隆慶王,我亦不是端木情,他仍然不是我的良人,今生,他都不會是我的良人。只因,早已心有所屬。
在我退開之際,隆慶王眼疾手快地扣住我的肩膀,強勁的力度幾乎捏碎了我的肩骨,痛得我緊咬牙關,憤恨地瞪著他。
他微怒地看他一眼,眸中黑色的光華冉冉流動、深遠幽暗,自嘲道:「你知道嗎?本王找遍了龍城,怎麼找不到你!本王以為你死了,然而又希望你逃出宮了,所以,每到一個州縣,本王都會找你,漫無目的地找你……」
西寧懷宇側首看了唐抒陽一眼,目光深深、而疑惑。
隆慶王濃眉飛揚,激動道:「你是說……往後,你有可能不再恨我?是不是?」
起身的輕響,腳步的聲響……我驟然坐起身子,斷然喝道:「不可吹滅燭火!」
鮮血滴滴嗒嗒地落在我的肩上,只覺他的身子略有顫抖,腰間的手臂略有鬆懈……
我冷笑道:「我是何身份,與你無關!」
隆慶王揚眉淺笑:「哦?當真有趣!原來兄弟的女人竟是前凌餘孽!」他炯炯有神的眼中精光流動,似是隨意道,「兄弟未免小看本王了,如兄弟不願,本王也不強人所難。請便!」
郊外上空再無濃重不散的腐臭氣味、焚燒氣息,呼嘯的長風中混雜著清新的草香、花香,令人心神一震,直想墮入藍天碧草的懷抱。
揚州城經此大劫,風流散盡,繁華永逝,彷彿一具腐爛、污穢的屍體,五臟六腑潰爛成糜。城中來往的人,焦頭爛額,斷臂折腿,刀痕遍體,血漬淋漓,臉上的血塊彷彿一行行的蠟燭可怖,活像竄獄的冤魂。
而「煙花慢」酒樓殘損不大,絳雪與花媚兒回到酒樓、重新修葺,唐抒陽也跟隨她們回到酒樓。他沒有跟我解釋,我也沒有問,只當作是他的習慣了——他向來與絳雪寸步不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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