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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闕絕歌之兩朝皇后

作者:端木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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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部 煙花慢 第十九章 揚州慢

上部 煙花慢

第十九章 揚州慢

我掙開他的手,一字一字緩緩道:「永、遠、沒、有、那、一、日!」
我趴在欄杆上往下望去,河水幽暗,水面暗紅的波光粼粼而動,水流並不湍急,只是河道深不見底。唐抒陽上下沉浮,驚急地喊叫:「救我——我不識——水性——救命——」
陸舒意粉臉乍然而白,震驚道:「何人劫囚?」
「情兒不需要我呵護了……」他神色悵惘,彷彿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最美好的東西;他凝重地盯著我,彷彿看向了龍城毓和宮北面的梨園,看向了那青蔥的歲月流光,俊逸的眉眼尷尬地閃躲著,「我……今日想要告訴你的,便是……唐抒陽並不簡單,你萬事定要三思而後行……」
庭院大門,八個親兵鐵衛簇擁著一個黑袍男子跨門而入,金絲鑲邊的袍擺一盪一盪的,滾湧起一陣陣冷風,似乎悉數掠向我的耳鬢,冷煞心間。黑袍男子身姿健挺,渾身籠罩著一股驕貴、軒昂之氣,行走間威風盡顯、倨傲異常。
我微牽冷唇,轉身步出廳堂,留下他們一屋子的喋喋不休與冷嘲熱諷。
他到底將姑奶奶送往洛都了!我鎮定道:「隆慶王一定會全力搜捕的,無需擔心。」腦中一閃,心口一跳,恍然明白,定是他們三人劫囚的。轉首看向陸舒意,只見她五指微顫,娥眉緊蹙,心中愈加明了,她定是知曉的。
這日清晨,我早早地起身,想給大家做一些可口的飯菜;好久沒有下廚了,難得有這份閑心,不意間在廚房碰到陸舒意。
隆慶王跨步上前,雙手按在我雙肩上,臉孔上笑靨如風,清新宜人,邪魅頓生;他俯身在我耳鬢,溫暖的氣息拂在側頸,如一行青山煙霧繚繞:「放心,他們不會認真搜查的,只不過是一個借口,我只想過來瞧瞧你,如此而已!」
鐵甲興兵蜂擁而出,稟報並無刺客的蹤跡。
陸舒意黛眉輕舒,鬢邊的烏黑柔絲輕晃如鈴:「好,你先歇息,我給你弄點好吃的,等你醒了就可以嘗嘗我的手藝了。」
陸舒意深深呼吸,澄澈眸子倏然平定下來,緊張而決然道:「快,阿漫,燒一些熱水,我去屋裡準備……」
凌璇如此激動,莫非他們三人已經悄悄潛回府中,躲藏在某處?定是如此……陸舒意上前拉住凌璇的手臂,用力拖曳著她的身子,語音薄怒叢生:「璇兒,萱兒,回屋去!」
短短几年便家財萬貫——這,也許僅僅是唐抒陽某一方面的能耐而已。我由衷感嘆道:「是呀,唐抒陽並非泛泛之輩。」
酒樓後門虛掩著,我緩步來到唐抒陽的寢居,越接近,越是發慌,心口越是砰砰地跳動,直要蹦出胸腔一般。
直至申時,艷陽傾斜西天,西寧懷宇方才有所燒退,沉沉睡去。眾人疲憊地散去,各自回屋休息。
花媚兒看見我了?原來不是我的幻覺。我只是淡淡道:「不是找你……」
西寧懷宇胸部中了一刀,傷口不深,卻在水中浸泡多時,臉色慘白,氣息微弱,小韻、陸舒意與凌萱忙著止血、上藥、包紮……我站在屋子一角,自是插不上手,看著他們的影子晃來晃去,忙碌不停,卻彷彿與我不相干似的。
他竟然可以同時愛著兩個女子,一個是溫柔嫻雅、才貌雙全的妻子,一個是——我,他可惡嗎?或許,折磨與煎熬便是對他最大的懲罰,他並不好過。只是,我無語以對,僵直了身子,任憑他將我擁在懷中。

我心頭略有不祥:「怎麼回事?」
心中一涼,他不會沒氣兒了吧,我使勁掰開他的手臂,卻始終也掰不開,越慌越是掰不開。眉心一燙,淚水滾涌,我抱住他的軀體,奮力地往上游去,無奈他的身子比我沉重好多……
他不是卧病在床嗎?怎見他威風凜凜、不似身受重傷的模樣?陸舒意與我並肩站在大廳的台階下,悄然握緊我的手,她玉嫩的手涼意刺人、輕微抖動。
在隆慶王的帥帳里,唐抒陽說:我是他的女人,而生死攸關的緊要時刻,他平靜的反應令我心寒。或許,那句話,只是一句玩笑吧!只為保護我而已!
唐抒陽的臉孔陡然緊抽,語音一分分地沉了下去:「他與你告別,你很開心?」
「我……我還沒想明白……」話音方落,他的雙臂陡然用勁,將我擁入他的懷抱,緊實的胸膛幾乎將我窒息……
我從容一笑,暗暗斷腸。
「入夜了,怎麼還不回去?」斜後方傳來一道低沉的嗓音。
一股憤怒壓過心事被撞破的羞澀之感,我睜圓眸子,凶神惡煞地伸手掐住他的咽喉,慢慢地加大力道……
所有人都指責我!表哥指責我膽大妄為;凌璇罵我不知廉恥:竟然答應隆慶王的條件;凌萱警告我:假如葉思涵又受傷了那該如何;西寧懷宇只說了一句:萬事三思而後行;只有陸舒意沒有指責我。
一路走來,翠草愁衰,芳花零墜,垂柳焦黃,亂鴉哀鳴,瘦兮湖破敗如斯,盛況不再,見之心中愴然,一時傷感不已。
西寧懷宇溫和一笑:「那倒不是。不過,短短數年間,他便聚斂如此龐大的財富,不得不讓人有所猜疑。」他擰眉思量道:「湟河與昌江的漕運,百余年來均是朝廷幕後操縱的,幾年前,唐抒陽因緣際會地攫取了控制權。試想,假如他沒有任何背景,他如何https://www•hetubook.com.com取得控制權的?只怕他的背景很不簡單。」
聽聞此言,唐抒陽眉梢飛落一抹燦爛的笑意,猛拍一記我的頭部,故作生氣道:「小丫頭居然敢耍我!」他擁摟住我的身子,夾在身側,「走吧,去酒樓,受傷的人需要休息的。」
他沉迷地望我,笑道:「我知道你在站在窗外,還知道絳雪的一舉一動,我想呢,絳雪也知道你站在窗外偷窺。」
她溫柔一笑:「我知道你沒有,我一直都知道的。阿漫,洞房之夜,懷宇便與我說了你們的情事,我也說了思涵與我……的事情,我們彼此諒解;雖然相處的日子不多,我們卻是相知甚深、無話不談,因此,是我搶了你的西寧哥哥才是。」
我拉住她的皓腕,強迫她停下手中的忙碌,望著她粉融香雪的臉頰,誠懇道:「姐姐先別忙,與我說說。」
雙手驀然一松,我氣息滯濁,心虛地頷首。他猛烈地咳嗽:「沒想到……小丫頭竟然如此血腥……今兒算是見識到了……如今……氣消了嗎……氣消了就回去……仔細著涼了……」
一時之間,惱怒頓生,我揚掌猛推他的胸口,誰知——他堂堂一個身懷絕世武功的強健男子,竟然不禁我的一推,慘叫著飛落漢白玉欄杆,撲通一聲,掉入秦揚河。
回到搖影軒,帶他到廂房,遞給他一身乾爽的衣袍。我換過衣衫,披散著長發過來瞧他。燭火幽魅,他坐在桌前,一層層解開左臂上的紗布,一道傷痕鮮紅欲滴,紅血正自凝泄而出,見之黯然驚心。
「自我決定嫁入西寧府,我的心底便只有懷宇一人,思涵……是我負了他,就讓他認為是我移情、變心了吧!」陸舒意側過身子,清眸凝碧,似有水色流轉。
他炙熱地盯著我,好似要將我融化。我定在當地,想要後退,卻無力動彈,唯有緊張道:「我……回答了呀!」
如果擁抱能給他一點安慰,我寧願給他一點安慰,給予一個迷路的孩子溫情的撫慰。
凌萱輕扯我後背的衫裙,低低地喚我,嗓音驚惶:「姐姐……」
陸舒意才貌雙全,西寧懷宇該是傾心對待的吧!在那個密林,他為何怒火高漲?聽聞隆慶王所說的話,他為何別有深意地看著唐抒陽?
曾經,他是心之所系的那個良人,勢要嫁給他,然而,歷經亂世,春秋多事,我不再是那個懵懂、任性、固執的女孩兒,那段青澀的情懷,亦慢慢地隨之遠去。
西寧懷宇一愣:「幸福?」他與我並肩而站,遙岑遠目,不解道:「為何這麼問?」
一聲令下,興兵盡數散去,消失於朱闌、廳堂、廂房……
從未有過,他的眸光總是溫和而冷靜的,從未像此時的深沉與炙熱。他怎麼了?我說錯什麼了嗎?
我不知道,這份青澀的情懷為何如此輕易地遠去,徒留心底的一抹惘然,真是造物弄人嗎?往後,我將何去何從?
我愣愣回神,臉頰不自在地微紅:「姐姐……不恨我嗎?我原本是要……拆散你與西寧哥哥的……」
心底莫名一慌,我冷冷地掙脫,饒有意味地睨著他:「你的傷勢,還沒嚴重到需要休息。我該回去了,很晚了——」
「我……不知道……」我是真的不知道,如果知道,我一定會告訴西寧哥哥的。
表哥自幼教我熟識水性,我宛若一尾小魚兒,自由游弋于河水之中,不多時,便找到他,勾住他的上身,游向橋下的台階。
唐抒陽星眸傲笑:「對,我故意的!」他輕拍我的臉頰,「小丫頭,你看到的,並非真相。」
「對於每個人來說,幸福,都是不一樣的吧。我也不知道我幸福與否,可是,我希望你能幸福……情兒……」他殷切喚我,曾經多麼期盼、多麼熟悉的呼喚,此時聽來,只覺感慨萬千、語聲無奈,「情兒……」他欲言又止,或許,他見我疏離的神色,便有些說不出口了吧。
「方才,你都看見了?」他抓住我的手腕,眸心凝定不動、薄怒升起,質問道,「你相信你親眼所見的?」
陸舒意嗔怪道:「瞎說,我哪裡躲著你了呀!」
我笑著點頭,目送她輕甩著衣袂緩步而去,烏髮如瀑,身姿纖瘦如柳,漫步輕盈如風,自是佳人風姿、綽約風情。她和他,幸福嗎?原本,她喜歡的是別人,他喜歡的、也是別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將兩個心有所屬的男女綁在一起,是對,還是錯?如今,他們心系何人、情系何方?眼前之人嗎?近在咫尺嗎?
她扯住我的衣袂,扳過我的身子,滑嫩的縴手輕撫著我的臉頰,仿似清流滑過;她唇邊抹笑,彷彿葉落無聲,柔聲安慰道:「阿漫,我知道,你一向都為別人著想,他們的話……你不要在意,無論你做什麼,我都會贊成的。答應我,不好苦了自己,好么?」
我驀然呆住:他是說,我在窗外看見的,只是假象?那……究竟怎麼回事?
「嫂嫂你別拉我——」凌璇一邊揚聲叫著,一邊極力掙脫陸舒意的拉扯,竟是掙脫不開陸舒意的鉗制,只得站在邊上,雪腮粉紅若桃,秀眉香墨彎彎畫,緊緊凝蹙。
被他一語點破,方才醒悟過來——我當真如此在意!真是氣糊塗了,輕易泄露了心底隱秘的事,他一定大加取hetubook.com•com笑。
凌萱急道:「尚且不知……聽聞刺客只有三人,身手高強……將奶奶劫走了……姐姐,怎麼辦?奶奶……」
我驚道:「你的意思是,他的財富很可疑?來歷不明?」
頓然,他的臉色漲得紅紅的,斷斷續續道:「那倒不是,只是……沒想到……」他的脖頸上紅潮隱現,愈加憂心地看著我,「情兒,你會不會覺得我……是在背後……」
西寧懷宇的臉色隱隱發白,悵然道:「哦……你們這麼早便相識了。」眉目一緊,他猶豫道,「那你了解他嗎?後來,你們……」
不知陸舒意作何感想,我想與她談談,她總是有意無意地避開我。如此,悶悶地過了兩日。
他臉色一僵,光澤俱黯,眸中慘淡一片;旋即輕嘆一聲,從衣袍內側取出一塊金光閃耀的令牌,放在我手心,低低道:「這是本王的令牌,見此令牌者,興兵無不聽令。若有惡人欺負你與你的朋友,便可取出令牌,調動揚州府衙的興兵。」
枯枝斷裂的輕響。我驚心地轉身看去,西寧懷宇不知何時已經站在我的身後,近在咫尺。純色灰白素衫,軟軟地掛于高挺的身軀上,分外清素;衫袂與擺角無一絲紋飾,淺淡的顏色,寥落的影姿。
凌璇越身而過,一股冷風獵獵撲面,拂動一庭晨光;揉藍衫子杏黃長裙急速一擺,窈窕身段風煙一般擋在我身前,嬌蠻道:「你們私闖民宅!究竟意欲何為?」
我別開臉龐,冷嗤一聲:「你與絳雪之間的事兒,與我無關。」
唐抒陽卡在我腰間的手掌猝然收緊,臉孔紫脹,眼眸撐得大大的,也不掙扎,直愣著眼珠子盯著我……
陸舒意兀自忙著,淡淡地答道:「是啊,昨夜睡得不踏實,便起早了。你也沒睡踏實嗎?」
「世人面前,他是洛都巨富,控制著湟河與昌江兩大江河的漕運,操控著東南沿海的海外貿易,擁有萬貫家財,而暗地裡,他掌控的財力也許富比敵國……你知道嗎?他是這幾年迅速發跡的,彷彿從天而降,他是何人氏,早年做些什麼,無人得知。我曾經命人調查他,均是一無所獲。」
步履漸至沉重,渾身發軟,漸漸無力,而心底、莫名的抽痛,仿有萬千針尖刺扎,千瘡百孔,滴血垂落。
我漸覺憋悶,胸腔發脹,身子發軟……忽然,一陣清涼與舒爽,我們雙雙冒出水面,大口大口的喘氣。唐抒陽單手緊抱著我,賊賊地笑睨著我,臉孔上水珠嘀嗒,分外瑩亮,潮濕的黑髮貼在鬢邊,精眸熠熠,劍眉挺拔,猶自神采飛揚。
我橫他一眼,惱怒地游向岸邊,疲累地坐在青石台階上。他跟著上岸,挨著我坐下,驟然轉身、迅捷地將我抱起,放在他的大腿之上,牢牢地箍著我的身子。我伸手推他,想要下來,反覆幾次,終是無果。
昏火旖旎,淡煙無聲輕裊。他魅笑著俯首,吻住我的唇。我情迷地摟上他的脖子,緩緩闔上眼睛。
他頓然噎住,擔憂地看我一眼,「我曾聽聞,大約四五年前,唐抒陽原本要娶絳雪過門的,後來,不知為何、不了了之。不過,唐抒陽每次回洛都,必然會去找絳雪。」
他任由我扶著靠躺在床塌上,雙唇略有些蒼白,眼眸迷濛,暗淡一如破曉時分的星辰、光芒垂落:「得端木大小姐照顧,唐某三生有幸!」
我轉身看向陸舒意,清淡的眸光深深流轉,眼睫意有所指地眨了一眨,便轉身朝大門走去……興兵從我身旁呼呼掠過,朝外涌去,身後是沉穩的腳步聲,頃刻間與我並肩舉步,彷彿他不再是我的仇人。
屋中再無動靜,花院中暮色四合,飛花弄晚,煙水凝碧,池中荷葉片片,皎潔的睡蓮臨立悠水之上,悄然合攏,風姿綽約。
我回首看他一眼,寧和一笑:「西寧哥哥想問什麼,我定如實回答。」
陸舒意轉身朝我誠摯道:「阿漫,我知道你仍然喜歡懷宇,然而,我仍要告訴你,當斷則斷;世間的英偉男兒何其多,懷宇未必是最適合你的那一個。」她黛蛾輕斂,「于私,你是我好妹妹,我當然希望能有一個好男兒一生呵護你,而懷宇雖是重情重義、卻優柔寡斷……」
我清朗笑道:「嗯,我明白的。如今,西寧哥哥就像我表哥一樣,只是一個親切的哥哥……」
唇邊微抹凄笑,我轉身快步離開,一行清淚滑落,紛飛落地,歸寂無聲。跨出酒樓後門,背後似有一聲女子的喊叫,或許,是我的幻覺吧。
「爺,這是何苦呢?」絳雪的聲音略帶責備,柔媚如水。
夜色傾覆而下,兩岸燈火銷紅。我絲毫不覺辰光的流逝,只餘一片清涼的惆悵。
「我還好……」我站在她身後,五指輕輕地握起,鼓足勇氣,「姐姐,這兩日為何總是躲著我?」
蒼穹璀璨,月色澄澈,素影翩翩欲飛。
臉頰紅透,我低垂著眸光,慌張道:「我……為何這麼問?」
我深深一怔,滿頭霧水,只得悄然問道:「姐姐明白?」
呵,這便是我夢寐以求的懷抱與親密,只是,有些遲了,一切已然改變。
「萬一興兵前來搜捕,怎麼辦……」話音方落,前院傳來一陣陣急促的腳步聲,整齊有力,震懾心魄。
西寧懷宇抬起我的下頜,俊眸哀凄,溫文爾雅的臉龐竟有些銳利:「你怎會不知和-圖-書道呢?」
他溫柔地反問道:「真的不是找我?」他逼視著我,銳利的目光彷彿要將我穿透,「你有心事?」
我笑道:「沒什麼,只是突然想起,便問了。」
暖風細細,清脆悅耳的鈴鐺聲聲入耳,令人心頭微頓。恍然憶起與唐抒陽飲酒的那個夜晚,他睥睨眾生的眸光,他大逆不道的言語,他柔情霸道的舉止……呵,在那密林之中,他為何是那種表情?氣定神閑,似笑非笑,他一點兒都不緊張我,彷彿觀賞好戲一般,打量著隆慶王與我合演的一出精彩好戲。
不意間,已經穿越瘦兮湖,登上石階來到風亭。
唐抒陽臉色越發暗如蒼穹,驚怒地迫視著我。我直視回去,只余冷月無聲;夜風溫涼相宜,拂起我的頸間亂髮,拂動衣袂,撩起他鬢間下垂的黑髮,猶顯不羈與傲俊。
凌萱氣息未定:「方才聽聞……隆慶王……將奶奶送往洛都……剛剛出城……有刺客劫囚……」
我瞭然道:「你一定比我了解他吧!西寧哥哥不妨直言。」
西寧懷宇驚訝道:「你也知道這個?」
我竟是不忍將他推開,只因他寥落的影子,只因他痛楚的傾訴;不意間,清淚滑落,我澀澀道:「為何……為何會這樣?」
否則什麼?他端正身子,沒有說下去,只是楚楚地望我,有恃無恐的模樣令我憎恨。他的威脅籌碼,或許是姑奶奶,或許是「刺客」,或許是別的什麼,反正他手中的籌碼分量磅礴,足以讓我乖乖「束手就擒」。
我的音量陡然拔高:「與你無關?與你無關,你怎會在受傷之際與她……你如此迫不及待嗎?」
他不識水性?不會是騙我的吧!再次凝神看去,水面平靜無瀾,高大的一個人已然消失不見。陡然間,心中大急,冷氣直逼腳底,我猛然越身跳下,潛入水中尋找他的影子。
西寧懷宇拉住我的手臂,臉色冷峻:「情兒,你喜歡唐抒陽,是不是?」
兩日里,揚州城大為清爽、潔凈,卻已是滿目瘡痍、荒蕪慘淡。瘟疫,飢餓,傷殘……百姓苦不堪言,不斷的有人死去,不是餓死,便是渴死。所幸,隆慶王早已下令,從臨近的州縣運來大批米糧,且在嚴厲地監督之下,放糧給每家每戶,城中百姓得以度過最艱難的時期。
靠近岸邊,突然的,一隻強硬的手臂勾住我的腰肢,沉重的力道將我生生地往下拽去,沉向無底的黑暗深淵……
廣闊蒼穹,朝陽破雲而出,霞光萬丈,灑照在蒼茫的大地上、荒涼的揚州城,天地愈顯孤澀。盛夏的暖風拂動他灰色的衣袂,西寧懷宇的臉色略有猶豫:「你知道絳雪吧,他與絳雪……並不簡單。」
不料陸舒意在感情上如此堅決、果斷,是無情無義,抑或直面現實?若表哥知曉,將做如何感想?表哥仍然深愛她的吧,咳……最初的情事,總是讓人悵惘。
見我凝眉不語,她奇怪地問道:「怎麼了?」
陸舒意追上來,與我並肩而行,溫言道:「阿漫,他們是擔心你才會這麼說的。」
唐抒陽輕輕地「嗯」了一聲,嗓音低沉,不復言語,似是疲倦地睡了過去。莫非,他傷勢嚴重,以致卧躺在床?
唐抒陽杳無音訊,我自是不會去酒樓找他;隆慶王,聽聞突發急病,卧病在床,而我的姑奶奶,並無動靜。我一直思量著,隆慶王會不會將姑奶奶送往洛都,想來想去、皆是無果而終。昨日便是他拔營南下的最後一日,他為何還不南下呢?莫非,傷重而無法動身?
對於唐抒陽……不知何時,心底的絲弦悄然撥動,情意萌生,暗自滋長,方才親眼目睹絳雪與他香閨濃情,竟是痛徹心扉——那情絲,硬生生地絞纏在一起,緩緩絞動,連皮帶肉的痛楚,襲遍全身。
我反問道:「眼見為實,不都是這麼說的嗎?」我甩開他的手,藐然地瞪他,「我看見什麼,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他緩步走來,英眉微展,平聲道:「我站了好一會兒了,你都沒察覺,在想什麼,這麼入迷?」
唐抒陽扳過我的身子,夜色中的黑眸如孤星燦亮,眉峰微斂:「怎麼了?」看我良久,朗懷一笑,「花媚兒說,你來找過我?」
果然,他問的便是這事兒。或許,早於初四那晚、唐抒陽突然出現之時,他便有所疑惑了吧。我回首淡然一笑:「你大婚那日,便與他相識。」
回城后,估量著隆慶王定會搜查端木府,便讓唐抒陽帶著姑奶奶藏身於酒樓,他們兩人悄回端木府,潛身瘦兮湖中;幸而興兵並沒有嚴密搜捕,否則,碧水深紅,怎會不知湖中有人?
站在雕花西窗下,我掠掠髮鬢,整整衣衫,深深呼吸,卻聽見——
「怎會與你無關呢?」他勾住我的下頜,轉過來面朝著他,將我摟向他的胸膛。
絳雪為何還不出來呢?做些什麼呢?陪著他么?克制著心中的萬千疑惑,伸指戳破窗紙,但見絳雪歪坐在床沿,俯身吻著躺在床上的男子,淺紅色衣衫褪至腰間,香肩、鎖骨凝白、纖細,酥胸垂立,晶瑩的光色惹人銷魂。
熟悉的男子氣息縈滿口鼻,清淡溫雅,卻似乎是好多年前的事兒了。他炙熱的體熱透過衣裳蔓延至我的胸口,灼燙著我,只覺他的心口越發急促而躁動,他的大手溫柔地摩娑著我的和_圖_書後背,他的側臉貼緊了我的烏髮,溫熱的氣息拂在頸間,焚燒著我的神智……
「姐姐……姐姐……」是凌萱急切的呼喊聲。
幾日之前,滿城垂柳,柳色斜陽外,一川煙花漫;而今,巷陌焦土,橋闌寂寞,亂草堆積,一城荒涼。
倏然,唐抒陽臉色暖暖如春,眸中蘊起無邊無際的笑意,摟住我的肩背:「真的生氣了?假若我與絳雪……」
他只望我,毫不理會凌璇的喧鬧,朗聲下令:「刺客劫走人犯,本王懷疑他們藏身端木府,給本王好好的搜!」
曉色破雲,金燦燦的霞光破窗照射進來,照亮廚房一屋光色琉璃,瑩飛無塵,只覺陸舒意的翠綠羅衣紅綠相間,澄碧清透。
他沒有壞心,他只是擔心我被人欺騙、而說出某些事實。我側過身子,誠摯地望他,松然笑道:「哪能呢!我知道的,你一向真心待我、呵護我的。」
她點頭應下,囑咐我萬事小心。回屋換了一身粉紫色衫裙,便趕往秦揚河岸「煙花慢」酒樓。沿路走來,殘柳參差舞動,衰草盈目,愁煙滿懷,亂鴉嗚鳴,低空飛旋,忽而迅猛地飛掠而去,只余寒鴉點點。揚州城,僅是一座空城了!
他終是鼓足勇氣,側首問我:「我……能否問你一些事兒?這些事兒擱在我心裏很久了,我……想親自問問你。」
軒窗外,楊柳佳處,弦月華濃,正賦深情。
沉默片刻,冷硬的聲音自他的唇齒之間擠出來:「我早就跟你說過,絳雪與我無關。」
我早已猜到,西寧懷宇定會喜歡陸舒意的,果然呵,而她也喜歡上他了嗎?我苦澀問道:「姐姐不喜歡表哥了么?」
「表哥說,你受傷了,還好吧!」我淺淺一笑,眸光一轉,臉上漾開燦爛、無邪的笑靨,欣然道:「對了,今日午時,隆慶王拔營南下了,走之前,來找過我。」
四目相對,目光緊緊絞纏,冰火碰撞,激出狂烈的火花與無形的硝煙。
方才水中的折騰,已耗費大半氣力。水流蜿蜒、沿著鬢角淌下來,痒痒的觸感;心底不耐,我怒吼道:「你騙我!」
尋常巷陌,青石灰瓦,陰陰的涼意襲入肌膚。隆慶王拉住我的手臂,握住我的雙手:「此次我率軍南下,不知何時才會再來揚州,我知道你仍然恨我……假若哪日你不恨我了,一定要告訴我,好不?」
我清寧一笑:「嗯,我會的,謝謝你,西寧哥哥。你永遠是我心目中的西寧哥哥,一直都是……」
話畢,隆慶王執意將我擁入懷中,汲取片刻溫存:「也許,我會回來找你——」
他對一切了如指掌,卻為何任憑絳雪「胡作非為」?莫非……他要試探我?逼出我深埋的心事?我愈加驚怕地望著他——他試探成功了!對付女人,他原本就是「手到擒來」,對付我,更加不費吹灰之力。
剎那間,我愣住了,腦中一片煙水茫茫——或許,三月十七日,陸舒意就將一切看在眼裡、記在心裏,卻從來不提,也不介意……她究竟是存了什麼樣的心思?
西寧懷宇神思迷離,凄楚道:「情兒,你知道我多麼痛苦嗎?每時每刻,我都活在痛苦之中……忍受著折磨與煎熬……」
「我很可惡……我的心中,居然有兩個女子,一個是你,一個是舒意,我該怎麼辦?情兒,你告訴我,我該怎麼辦?」哭音流瀉而出,嗓音低落,他就像是一個迷路、徘徊街頭的孤苦孩子,正大聲哭泣著尋找爹娘。
陸舒意握住我兩隻發涼的手,黛眉一掃,清眸中澄明滴露、玉婉含煙:「阿漫,那日我看見你與懷宇在風亭暢談,後來……懷宇抱著你……我都看到了。」她神思似流水、淡煙繚繞,臉色若碧空、浮雲飄浮,「我的心底有思涵,他的心底有你,我不介意,真的,不介意……懷宇待我很好,我們相處的日子不多,然而我贏得了他的心,將他從你的身邊搶過來,阿漫,是我對不住你……」
西寧懷宇一步步靠近我,嗓音沉了下去:「真的嗎?一直都是?往後也是?」他俊逸的眸色乍然而變,透射出深沉的光,金紅的霞光落入他的眼底,璀璨得令我頭暈目眩……他低低地追問,「情兒,為何不回答我?」
「你與……唐抒陽早就相識了么?何時相識的?」西寧懷宇的語聲顫然而緊澀,彷彿害怕聽到真相一般。
方才轉身,唐抒陽灼熱的手掌握住我的手腕,輕輕一扯,我便跌坐在床沿;他神速地摟過我的身子,俯視著我,目光幽迷:「無需麻煩,你陪著我便好。」
彤雲盡收,光芒流瀉的天宇一片琉璃,皓色千里澄輝。柳堤處,殘荷零落,衰楊掩映,一個纖弱的女子靜靜地站立著,素裙淡佇,目光所及處,便是西寧懷宇與我擁抱的風亭。我看不清她的臉龐,卻萬分明白,她是陸舒意、西寧懷宇的妻子。
身後傳來一陣慌張的腳步聲,止於我的身後,只聽凌璇一聲威嚴的怒喝:「你們要幹什麼?」
陸舒意見我孑然一身地站在角落裡,微有一驚,隨而寬慰道:「阿漫,你也回去休息,這兒有我便好。」
我淡淡道:「沒什麼……」我遙遙極目,幽深的目光遠遠地鋪向廣袤的天宇,此時,也無風雨也無晴,天地間是浮泛的虛白與茫茫的壓抑,空蕩蕩的令人無措。我目不斜視,幽幽問道,「西寧哥哥hetubook.com.com,你幸福嗎?」
猶記得,三月十四日,洛都,他大紅喜服,從東市到西市,一路招搖,眉飛色舞,神姿英發,讓我目眩神迷。而如今,那個英氣勃勃的西寧懷宇似乎消失不見了,唯有一個灰衫寥落的男子。
他深切地望著我:「情兒,我希望你幸福,然而,唐抒陽……這人不是你想象得那麼簡單。」
幫他重新上藥、包紮,緊張得手指發顫,只因他的目光繚繞於我的臉龐與頸項,一如潮濕的煙霧迷濛青山。不意間,發覺他的手臂燙得嚇人,一搭他的前額,我急道:「你發燒了,快到床上歇著。」
隆慶王一直看著我,自從進門的一刻起,深然的目光一直停留於我的身上,切切的眸光似是停滯、似是黯然流動。聽聞凌璇一聲嬌叱,他凌厲而輕蔑地瞪她一眼,只當她不存在一般,復又看我,青黑色胡茬堆積的下顎扯出一抹疏淡的笑意。
我故意道:「開心?當然……」見他的臉色越發暗沉如河水,冷氣升騰而起,我對視著他吃味的目光,笑道,「他要走了,我當然開心。」
無需回首,我便知道來人是唐抒陽。他不是與絳雪正是情濃依依嗎?平地起心瀾,我竭力克制,冷冷一笑:「嗯,正要回去。」
薄霧緩緩流動,清晨的空氣沁入口鼻,心脾俱爽,清香滿袖。我歡愉地笑道:「姐姐這麼早,要燒飯嗎?我來幫姐姐吧!」
我靜靜站立,有如枯樹橫立水波之上,即使碧水悠悠、情愫潮湧,我仍是心如枯木。他的嗓音低沉得只有我能聽見分毫,威脅道:「今日午時,我便率軍前往浙州,待會兒送我出府!否則——」
我清冷一笑:「我沒事,真的。姐姐,我累了,先回房歇息。」
此人,正是隆慶王!
竟有這事兒?如此看來,兩人的交情不比尋常了。呵……唐抒陽的破事兒,與我無關。我冷笑道:「我聽人說過,洛都葒雪樓的幕後老闆,是唐抒陽。」
緊接著,絳雪輕盈起身,背對著我,緩緩地寬衣解帶……衣衫、長裙凌亂的鋪灑一地,細腰不盈一握,裸背恍若珠玉瑩然、光可鑒人。滿室春光,一度春宵,想來,他的傷勢猶可銷魂,自是無需我來操心。
風露離淡,千里皓輝,暖風吹拂,濕透的衫裙緊貼在身上,絲絲的涼意侵入百骸。
我瞪他一眼,嬌嗔道:「病了還嬉皮笑臉的。我去打點水來,你先躺下歇著。」
二十四橋憑水俏立,欄杆潔白如玉,靜若玉帶飄逸,又如霓虹卧波,波心蕩漾,芍藥無聲。橋闌寂寞,正寂寂無聲,任是風華獨具,也是如我這般、無人思量,無人讓我懷念。
陸舒意總是如此,把我想象得那麼好,把每個人都想象得很美好,不曉得她是愚昧無知,還是心存善良,或許,兼而有之吧。
今日卯時,隆慶王命人押送姑奶奶啟程北上,葉思涵、西寧懷宇與唐抒陽早已得知消息,扮成刺客劫囚。據表哥說,押送的興兵約有七八千人,他們三人均是受傷,硬是突圍而出、且將姑奶奶救出來,定要付出慘重的代價,然而,只有西寧懷宇傷重一些,表哥與唐抒陽只是輕傷。
漸黃昏,清角吹寒,一城衰楊敗柳,空城荒涼。踱步秦揚河,燈火稀疏、薄亮,嵌于瀟瀟薄霧之中,愈加迷離與夢幻。
陸舒意的翠綠羅衣輕輕一盪,婉然生風,衣袂軟軟地拂過我的身子,臉上迎眉嬌笑:「阿漫,我知道你要說什麼,沒事的,我都明白……」
她前額上薄汗瑩亮,粉容無光,倦色濃郁,我心中不忍,勸道:「姐姐不要太過勞累,我……出門一趟,可能晚點兒回來。」
我不耐煩道:「姐姐去吧,我一個人靜一靜。」
他為何如此寥落呢?我想不明白……不知何時開始,他不再是我頭頂的澄澈藍天、耀目太陽,西寧懷宇,悄然離去,只剩一個寥落的背影。
我轉首睨著他,調皮道:「西寧哥哥是否以為我不諳世事?」
他原本就是流連風月之人,紅顏知己繁花似錦,更與絳雪糾纏不清,我真真不該對他動了心思、存了妄念,而今、幡然夢醒,為時不晚吧!該是時候靜悄悄地離開了……
他暗魅的臉上笑影搖曳:「你分明很在意絳雪與我的關係……」
清晨,晴景璀璨,細細風動撩人,裹挾著一股冷肅之氣;偌大庭院,兩列持矛挎刀的鐵甲興兵筆直挺立,神色堅硬。
軀體緊緊相擁,熱意橫生,脊背上竄起陣陣激流,我驚駭地望著他——猛然醒悟,他將我欺騙了!他故意戲弄我!
他雙手扶在我的肩膀上,誠懇地逼問我:「回答我,好么?」
日影斜轉紅闌,金紅遍地,淡影成灰;院角碧樹凝影不動,濃蔭深深,繁複糾纏。
他的眸底深處,似乎纏繞著一絲絲淡淡的憂傷,如水波動,輕輕搖漾著我的心底。罷了,看在他輕易放過他們三人的面上,此次便依了他。
心口一緊,我直了眼眸、獃獃地看著他。喜歡唐抒陽?喜歡嗎?從未意識到自己究竟是否喜歡他。曾經,我很喜歡眼前的男子,如今此情難再,青澀的少女情懷漸漸地被我深埋流光深處;究竟是何時難再,我不知道,而是否喜歡另一個男子——唐抒陽,我亦不知。
走廊上迎面跑來凌萱,紅白相間的裙擺翻飛如卷,臉頰暈紅,氣喘吁吁地吞咽著:「姐姐……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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