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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闕絕歌之兩朝皇后

作者:端木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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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部 霸天闕 第一章 朝玉階

下部 霸天闕

當你從我心中抽身離去,一座宮闕就此變得荒涼。

第一章 朝玉階

流澈將軍?莫非,他就是姑奶奶提過的建陵文武雙全、名滿全城的流澈瀟?
阿香?莫非,他將我當作他的夫人阮香香?傳聞,七八年前,阮香香原是洛都冠絕一時的藝妓,所作書畫為京中達官貴人爭相收藏,隨口吟誦的詞賦兩個時辰便流傳於洛都大街小巷、深宅街坊。
腳下微微一滯,我淡淡道:「謝謝!將軍費心了。」
「阿香,真的是你嗎?」雷霆低啞喚著,眉間款款柔情如暖光傾瀉于地,「阿香,我對不起你,是我害了你……別恨我,你瞧,我把那該死的平凌王五馬分屍了,你看見了嗎……」
流澈瀟收起軟劍,眉峰微蹙:「嚇到了嗎?這黑衣人為何行刺你?」
紫鏞城為神武帝下令興建,樹木蔥蘢,奇花異卉,小橋流水,平湖煙光,一如閬苑仙境,乃皇家避暑勝地。紫鏞城歷經百年風雨,兩宮六殿九樓閣,明殿紅閣,金瓦朱檐,融合北方園林之潢潢富麗與南方園林之旖旎精巧,奢靡輝煌世所罕見。
雷霆拂袖坐下,提起酒壺斟酒,琥珀色暖酒醇香四溢、靜寂融入明亮暖光;他端起光華微轉的翡翠酒杯,沉厚開口:「連日來本王政務繁遽,怠慢皇后,本王自罰三杯。」
歸德府,血流成河,橫屍遍城。
他聲淚俱下,哀凄地低吼:「阿香再也回不來了,我再也見不到她了,連最後一面都見不到……」
雷霆冷冷道:「有何不可?」
未及我回應,領首內監一揮手,兩個內監立即上前架起我,疾步往殿外走去。
天幕潑墨,濃得化不開。幾顆孤星散亂地鑲在廣袤的天幕,散發著離淡、微弱的光,愈顯冷清孤瑟。
右肩被他扣得緊緊的,下頜骨幾乎被他捏碎,我驚凝著眉眼瞪他:「我從未說過我是雷夫人!」
流澈瀟擺動的風氅不時碰觸到我的棉袍,寒寂冷宮,靜夜孤星,噝噝的輕響,驚動彼此的心境。
雷霆踉蹌著走過來,一把拽起我:「阿香,我好想你……不要走,陪陪我……」
雷霆放開我,震驚地轉身看去,只見兩道挺拔的身影攜帶著冬夜冷風進來,吹散了殿內的暖和。
他的掌心摩娑著我的下頜,令我身心顫抖不止:「我要你成為我的王妃,待我登基即位,你就是我的皇后!」
凌璇心事重重、寡言少語,凌萱卻是雀躍的,只因平生第一次住進仙境般的避暑勝地。
緩緩吹起,是那首《流光搖情》,悲切、凄涼的簫音穿透紛飛大雪,希望能抵達因我而死的亡魂,不為什麼,只是聊表一腔卑微的懷念。我知道,我的懷念很可笑……
很像,真的很像!世間竟有如此相像的兩個人!只是,唐抒陽傲俊,他俊逸;唐抒陽八分冷硬,他是五分平潤;唐抒陽氣度睥睨,他一如迴風瀟洒。眼前的男子,竟是集合男子英俊、女子秀美的美男子!
我斂眉道:「王爺已為夫人報仇,心愿已了……」
兩個男子略微恭身:「參見王爺!」
說著,便要解下墨黑風氅。我連忙按住他的手腕:「不用,我不冷。我已經走了四圈,身上暖和著呢!流澈將軍怎麼這麼晚前來行宮?」
流澈瀟朝我一笑,俊眉舒展,漾開縷縷柔情:「在想什麼?怎麼不說了?」
「這是你我的江山,錦繡山河,萬里風光,都匍匐在我們的腳下!」雷霆豪邁一笑,捏住我的下頜,陡的,他眼中的熱切瞬間冷了,目光如利芒穿透我的臉龐,「你不是阿香,你不是!為什麼要騙我?為什麼……」
「王爺,」乳白色身影緩緩開口,嗓音沉厚而溫潤,「末將以為,迎接前凌太皇太后與皇后回來,只是一個權宜之計;如今已在籌備登基大典事宜,不宜橫生枝節,至於冊封皇后……可延後再議。」
雷霆不悅道:「誰讓你們進來的?」
黑衣人矇著臉,靈巧若蛇地揮動三尺銀劍,招招致命,凜凜殺氣遊動于天地飄寒之中,恍若驚電的銀光驚亂漫天雪花。
我低垂了眸光,心底一片茫然,壓在骨血深處的驚痛泅散而開,瀰漫了整個心間:「將軍不要這樣……」
我娓娓道來:「王爺是一世雄主,是開創新朝千秋萬代基業的開國帝王,冊封的皇后,必定是品貌德行俱佳之人,而我是前朝皇后,朝中文武官員一定極力反對。」
然而,嘉元帝即位以來,行宮疏於打掃與修繕,百年宮城惟剩灰塵、破敗、凄涼與陰暗。
我神色冷漠,淡淡一笑:「王爺希望我恨、還是不恨?」
喝酒?又是喝酒!我斂神謹慎道:「我不勝酒力,王爺見諒!」
雪花密密匝匝地飄灑,綿綿無聲,又似乎簌簌有聲,冷風一掃,雪花飄揚著婉轉落在亭內,舞姿凄美。稀疏、清灧的雪花中,突有一股陰和圖書寒之風向我襲來,我擰眉轉臉看去,一束強烈的銀光刺入我的眼底……
一曲罷了。流澈瀟淡淡笑道:「嗯,這簫極好,曲子一樣,感覺卻不一樣了,不似方才的凄涼哀婉、低回綿長。」
我快步疾走於行宮,穿行於綿延殿閣之中,藉以驅寒,直至身上暖和,方才回殿安寢。寒風撲面,好似冰刃劃過臉頰,僵硬已無知覺。
他扣緊我的手臂,磅礴的手勁令我疼痛難當:「疼……你放開我!」
雷霆站在暗紅長窗前,負手而立,望向窗外、冷風橫掃、裹著凄黃落葉旋飛丹苑,透窗而入的夜風吹起他墨黑綉金的袍袖,冷冷飄蕩。那背影,入我眼來,一如蕭樹,綠葉飄零、只余枯枝搖曳冷風,慘淡而寂寥。
我感覺到渾身一陣顫抖,無法抑制的戰慄、從內心深處擴散到四肢百骸,眼底只有那抹乳白色的身影,只有他模糊的臉龐……他亦是獃獃地望著我,卻彷彿隔了千山萬水一般,眉心微蹙,存了一絲疑惑。
「不要傷心,」流澈瀟語聲溫和,溫溫的手指輕輕撫過我的細眉,緩緩的,從眉頭至眉梢,「你總是輕蹙著眉,就像這形似雙黛的『眉湖』,泛著冷冷的光,眉心蘊著愁緒……」
我舉眸直視他,心底冷笑,只覺他可憐可嘆!
我深深一怔,此話聽來,彷彿一個尋常人家的夫君、囑咐妻子添加衣裳,語聲溫醇而寵溺。略略正神,我清冷一笑:「不敢,王爺費心了。」
雷霆的臉龐風雲密布,眼中的憤怒慢慢消散、掠起一股深切的悲涼:「是的,你沒說過,你不是阿香,你是皇后,是白痴皇帝的皇后!」
「皇后不必『不敢』,本王果真令你懼怕嗎?」雷霆嗤的一笑,那是冷冷的自嘲;他看我一眼,懶懶的眼神、卻犀利得直逼我的眼睛,嗓音略有嘶啞,「坐下,陪本王喝兩杯。」
我靜靜站立,不言不語。他沉默須臾,關了長窗,轉身走來:「夜裡風寒,皇后該添件風氅才是。」
我戚然一笑,身後的輕呼恍若未聞,任憑內監架著我走入沉涼如寒水的夜色。庭內碧樹瘦影搖曳、繁花摧折殆盡,只余滿目蕭索與凄冷。
他是龍城的最高主宰,攝政主朝,生殺予奪,該是意氣風發、氣度倨傲,儼然新朝帝王,卻為何這般蕭索?
陰冷寒氣砭骨,行宮臘月竟是這般陰寒,再多衣物仍是覺得冷。
雷霆放開我,撲到牆上,枕著胳膊痛哭:「你不懂,不懂,阿香再也回不來了……我再也見不到她了……縱使坐擁江山、君臨天下,誰與我共赴此生!」
夜深了,遠近的各處殿閣籠罩在細密的大雪之中,昏黃的宮燈稀稀疏疏。「在水一方」亭閣,我獃獃坐著,望著亭外的落雪已有一個時辰了吧。
流澈瀟若有所悟地笑笑,濃重夜色之下,俊眸快速閃過一絲憐惜的光色:「前幾日便要過來的,總是為急事牽絆,就拖到今晚了。」
龍城,再一次易主。一夜之間,睿王搖身一變成為攝政王,統攝朝政。
流澈瀟不自在地開口,微有緊澀:「我……運了一些物什過來,有棉被、棉衣、斗篷、裘衣,還有一些木炭,已經命人搬到你的寢殿,不是什麼好東西,端木小姐將就著用。」
攝政王!攝政王!攝政王!
夜風直直地闖過雕花長窗,窗扇輕輕晃動,一聲聲的咯吱輕響,驚動一殿如死幽寂、四抹凝定暗影;那冰冷的風、鑽過素錦緞服,透骨的生冷。
除夕之夜,雷霆宴請麾下諸將,歌舞美人云袖飄舉、環佩叮噹,鐘鼓樂音、曼妙絲竹交相輝映,迷醉了半生殺戮的粗豪將士。酒酣耳熱之際,攝政王被內監扶著回宮歇息,躺在龍床上、永遠再也醒不來了,只余印在窗格棉紙上揮劍的影子,只餘一帳明黃上一道鮮紅的血腥。
「端木小姐是否已有意中人?」流澈瀟溫然問道,語音艱難而生澀。我看不見他的表情,或許是失落的吧。
雷霆大軍望風披靡,各城各郡守軍驚慌逃竄,百姓大開城門迎接大軍的到來。九月初六,大軍行至關州——京師南下要塞,關州一破,洛都唇亡齒寒。
我輕笑著搖首,冷不妨他上前握住我的手,驚道:「這麼涼,還說不冷?」我愣愣地看著他幫我拉緊了海棠色織錦羽緞斗篷,復又握起我雙手,「我不會讓你凍著,也不會讓你受到一丁點兒傷害,相信我!」
我深深蹙眉,輕聲道:「王爺,我不是……」
雷霆轉首看我,眉眼似乎帶了些希翼:「你還沒看出什麼嗎?」
他與我並肩走著,腳步輕逸:「皇後娘娘無需客氣!」
我愣愣回神,行了一個虛禮,徑直走向殿外。而雷霆,眼見睿王凝重的臉色,終是無可hetubook.com.com奈何地不置可否。
身子漸漸暖了,是袍子上的溫熱烘熱我的身心。霜風盪起袍袂與下擺,我頓然停下來,略略轉身望他:「我不是謝你的外袍,我是謝謝你趕得及時。」
流澈將軍朗懷笑了,笑容浮動于雙靨,彷彿峻松攏著一層疏煙。
摸出懷中的天香沁玉簫,觸唇溫潤如初,正如最初的那個男子,唐容嘯天。自從與我相識,便沒有一個好日子,最終被我害死。而唐抒陽,亦是因我而死,西寧懷宇也是……為什麼?為什麼我身旁的男子都是不得善終?這究竟是為什麼?
睿王絲毫不懼,從容道:「王爺,她是白痴皇帝的皇后,怎能冊封為我新朝的皇后呢?坊間多有流言,揚州小朝廷立端木氏為後,兩個月便被興兵覆滅,此等不祥之人,怎能伴在王爺身側?望王爺三思!」
阮香香婉辭權臣貴胄的聘禮,獨獨選中家世低平的雷霆。七八年前的那場婚禮,並不顯耀、隆重,卻是一個柔弱女子的人生轉折點,從此,她相夫教子、紅袖依香,從冠絕洛都的藝妓一躍成為平實人家的雷夫人。
「嗯,以後小心一些!」流澈瀟隨口道,若有所思地望向亭閣之外封凍的「眉湖」,眼神冰冷,仿若冰湖上冒出的陣陣寒氣侵骨。
永壽宮,仍是多月前的靜謐、與世無爭,仍是數百年來金粉銘黃的錦繡殿閣,彷彿今歲的動蕩、屠戮、殘殺從未發生,仍只靜靜地伏在龍城一隅——龍城,煌煌九重宮闕,卻已是第三次易主。
我不知道何人要我的命,但我知道,有一個人恨我入骨。
他溫暖的手指,碰觸到我垂於身側的手,滑滑的觸感,暖暖的感覺……我驀然一震,慌張地握緊,心口噗通跳起——不知是無意還是有意,我只當作渾然不覺,斂神道:「夜深了,將軍早些回城……」
我攏攏鬢髮,輕輕一笑:「你有心事,我不便打擾。」
突然,雷霆抓住我的手腕,拽著我走向內殿——驚駭之下,我拚力掙扎,卻是無法撼動氣力龐大的一介武夫。
將我們強硬劫到洛都、囚禁在永壽宮的,便是君臨龍城、洛都一手遮天的攝政王——雷霆。
「姐姐……」是凌萱驚懼而微弱的聲音,自揚州龍躍行宮毀於大火,皇嫂又變成了姐姐。
我竦然一驚,意中人?鼻端發澀,眉眼漸漸熱了,心底深埋的痛楚肆無忌憚地奔竄於五臟六腑……眼底瀰漫起水霧,他柔聲對我說:「聽話,你先回去,我答應你,一定安然無恙地回去,一回去,就立即去找你,嗯?」
果真是風華絕代!以我所見,竟未見過如此瓊仙玉姿的佳人。我不由讚歎道:「雷夫人不愧冠絕洛都。」
九月初十,雷霆大軍全線攻打洛都。洛都守軍區區三萬,龍城統軍不過一萬,雖是負隅頑抗、踞城死守,仍是抵擋不住二十多萬大軍的瘋狂搶攻。四日後,洛都城破,處於水深火熱之中的洛都百姓夾道歡迎雷霆大軍,十里連綿,盛況空前。
幽禁十日,不聞不問,此番召我前來,究竟所為何事,我無從猜測,亦不需詢問——一旦開口,豈不是泄漏心底慌張?
我輕輕一牽唇角:「事已至此,還能如何?」
轉眼已是二月,細細簌簌下起最後一場雪。
雷霆大軍行至西南時,流澈瀟毅然投入雷霆麾下,由於出色的表現與功績被破格提拔為將軍。他娓娓道來,語氣平淡,不顯不耀,足見他心思縝密、英勇沉斂,不為年少榮華風光而飛揚跋扈。
流澈瀟緊步跟上,與我一起疾步行走:「皇……端木小姐見外了!」
雷霆道雙臂擱在案上,整個頭埋在雙臂之間,深深地埋下去,彷彿再也不想抬起……他忽而抬首,輕蹙著眉頭、迷濛地看著我,似乎看不清我的面目;他使勁搖搖頭,緊緊閉上眼睛,復又睜開,仍是濛濛看我。
我一愣,再次凝眸端詳著畫中人,那眉眼,那神韻,恍如是每日清晨從鏡中望見的人兒——呵,原來,雷夫人阮香香,與我幾分相像,兩分眉眼,三分神韻。世間竟有這等稀奇之事!

攝政王召我前來,便是如此了!我笑道:「王爺思念夫人,人之常情!或許,便是因為思念過甚,就覺得旁的女子與雷夫人相像……」
「她就是阿香!」雷霆幽幽道,沉迷地望進畫中人的眼底,側臉上布滿平靜的傷痛。
「我們能夠安心地住在行宮,將軍已幫了很大的忙,如不是將軍為我們極力勸諫,攝政王不會輕易放過我們的,說不定,攝政王早把我們……」我故意打住不語,相信他明白我想說的是什麼。
我斂襟坐下來——在他的對面,低垂眸光,靜聲不語。他自顧飲酒,濃hetubook.com•com黑的眉梢暗暗蘊著一縷濃濃的愁緒,黝黑的臉膛豪氣干雲,經年的殺戮與征戰在他的前額上鐫刻下道道風霜與滄桑,依稀透射出縷縷血腥之氣。明亮的暖光流轉于刀刻上的臉龐,掐出些許柔潤的光。
徐步踏入殿內,內監尖細稟報過後,輕步退下,掩了雕羽刻花的門扇。
四下靜寂,落雪無聲,清灧雪光刺破重重夜色,天色竟有些浮白。亭外一樹樹瓊雪梨蕊,寒風回蕩,吹落雪霰飛揚、飄灑,濛濛似淡霧如輕煙。
我大大震驚,指尖寒涼,深深一吸,冷靜道:「王爺,這萬萬不可!」
「本王命人迎接皇后和太皇太后回京,你可恨我?」雷霆不意間開口,驚我一跳。
流澈瀟微微頷首:「這裏風大,走吧!」他提著一盞羊角風燈,照亮了腳下一方宮路,雖是霜風凄雪,亦是一方明亮與暖和。
我驚懾地呆住——攝政王可真是脾氣乖戾,不可理喻!他目露森然的光:「你以為我瞎了還是怎麼的,要不是你與阿香三分相像,我怎會將你當作她?」
雷霆轉首見我淚流滿面,滿目疑惑與疼惜,冷冷下命令道:「冊封皇后之事,無需你們操心,你們可以退下了。」
行宮宮娥、內監極少,對於我們的到來很是冷漠,不聞不問,不理不睬,一切均是自己動手收拾行裝,隨來的四個宮娥幫忙。因為,他們沒必要奉承我們,我們只是一介庶民,比他們還要卑微。
一雙手臂將我攬入懷裡,安撫著我的肩背,嗓音沉厚而憐惜:「哭出來,會好受一些……」
驀的,腳步聲欺近,一襲厚重的外袍從身後披在我肩頭,溫厚的嗓音沉沉傳入耳際:「皇後娘娘保重。」
雷霆下令全城搜捕真爾戴,生要見人,死要見屍,然而,終究沒能找到他的下落,估計早已喬裝出城,連夜逃回關外。
我攏了攏鬢髮,往前走去,誠懇道:「將軍乃攝政王麾下大將,自然事務繁多,紫鏞城,將軍不該來。」
宮門封閉,一隻蒼蠅也飛不出去。諸將步履蹣跚地起身回府,驚見睿王站在大殿殿口,殿外是明火執仗的侍衛。睿王自封為攝政王,以諸將的家小相要挾,逼迫他們接受。大多將領無奈地拜倒在睿王足下,三五個將領多年跟隨雷霆,忠肝義膽,誓死效忠,憤而當場操刀,為亂箭射死,血濺金殿。
這是哪一出?我靜聲道:「不敢!王爺不必客氣!」
雷霆猛然甩手、拋出酒杯,清脆的一聲碎響,翡翠已成碎片,泛著冰冷的淡綠光芒。他蹙眉望著我,眼中血絲橫陳:「為什麼你們都恨我,她恨我,你也恨我,為什麼?為什麼?」
夜風翻卷著單薄的錦袍,寒氣砭骨,我拉緊衣領,瑟縮著身子,疾步走入夜色。燈影飄搖,宮牆昏暗,地上迴旋的黃葉沙沙的響,平添霜風凄緊。
雷霆揮師北上,步步進逼,沿途歸附兵民數不勝數,行至歸德已是浩蕩三十五萬大軍。隆慶王亦星夜急速行軍,終於在歸徳府狹路相逢。隆慶王強勢攻城,半月攻城十次,仍是無法轟開城門。雷霆大軍堅守城池,固若金湯一樣。最後一次交鋒,兩軍激戰三天三夜,隆慶王十二萬大軍損失慘重,最後帶著三萬人馬倉惶東逃。
龍城多次易主,動蕩離亂,遠心殿曾經的富麗輝煌早已遠去,僅剩一縷清幽與孤寂。明黃宮錦垂幔紋絲不動,悠悠訴說著令人無奈的亂世浮沉。
軟劍猝然一抖,迅捷裹起片片雪白飛花,掃向黑衣人的臉面。黑衣人節節後退,驟然轉身疾奔,沒入白茫茫綿延的殿閣。
三日後,三乘輕簡車駕將我們送往京師東郊行宮:紫鏞城。
雷霆粗眉平展:「你坐著便好。」
他突然停下來,獃獃地站定,仰首望向金牆。我疑惑轉首——那是一幅裝裱精美、畫紙精良的美人圖,畫中人飄逸若飛,恍若瓊庭仙界的天女、垂袖淡笑。那眉眼,那神韻,依稀似曾相識。
流澈瀟見我不語,只怕是以為我憂心,安慰道:「你和太皇太后安心住在行宮,京中的事,就不要理會了。嗯……朝中大臣紛紛上表,攝政王……年後監國,六月舉行登基大典。」
唐大哥,是你嗎?真的是你嗎?你竟然沒有死……
他,只是一個與唐抒陽四分相像的陌生男子。恰如,我與阮香香三分神似。
更漏聲聲,已近亥時。突然,殿外遠遠地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須臾便無人一般闖進內殿,步履沉沉,踏在心坎上一般。
雷霆震怒,濃眉倒豎:「胡說!是誰在胡言亂語,統統下獄!」
我驚詫莫名,卻只能愣愣地看著他,心底恍然明白:高高在上的攝政王,原也是一個普通的男子,憂心別人恨他。
刺鼻的酒氣縈繞于和圖書口鼻,熏得我犯惡,然而我溫順地一動不動——他心心念念的,只是他的夫人,此時此刻,他只是一個落寞、孤獨的男子,予他片刻撫慰,又有何關係?
「你所擔心的,我一定不會任其發生。」流澈瀟堅決道,冷硬的聲音一如刮膚的寒風令我心中揪緊。他究竟是如何勸諫雷霆的,無從得知,他亦不會告訴我,然而,我也無必要知道那麼多。
「那一刻,我便發誓:我要報仇,我要平凌王血債血償!」
可是,他再也沒有回來……最後一面都沒有見到……唐大哥,你好殘忍……不,殘忍的是我,是我害了你……
宮錦垂幔徐徐拂動,冷風透衣寒涼。四肢冰涼,內心火熱,冷熱碰撞,激起無數星芒、舞動于眼底,灼熱我的眼眸,淚水,滾燙地流下來……他的嗓音,與烙印在心間的人兒絲毫不差,可是,他不是唐抒陽,不是,真的不是!
歸德一役,雷霆大軍死傷七八萬,余部二十多萬繼續北上。興朝皇帝真爾戴震驚之下,急調關外舊部八萬人馬,卻無一兵一卒前來勤王。
我以為,我的面目很平靜,我強裝的平靜、旁人只會覺得我冷漠,卻無料,眼前的男子早已將我看穿。
「你是!一定是的!你跟阿香那麼像,一定是的!」雷霆拽過我的身子,站在我身後、強迫我看著畫像,手背輕觸我的臉頰,緩緩移動,恍若深深著迷,「你看,你與阿香一樣清婉恬淡。那日,我在城門迎接你們,你一下車駕,我恍惚看見阿香又回來了,你知道我有多麼高興嗎?」
深瞳點墨,唇如菡萏,煙薄輕紗飛揚,輕羅廣袖翻垂,影姿宛如蓮花盛開,眼波恍如明月流光。
流澈瀟揚起臉,望著高遠而深闊的蒼穹,呼了一口氣:「這麼冷的天,讓你受罪了,對不起,我沒能幫你……」
攝政王豺狼之心,無人不曉,登基即位,時機問題而已。我輕輕頷首,真心地笑著:「我們只是庶民,能有一方立足之地安生,已經很滿足了。其他的事,再不想理會。」
流澈瀟俊美如削的臉頰微有歉意,戲謔道:「嗯,端木小姐果真心思細膩,我是有心事……」他的眼中略有興奮之色,「方才聽見你的簫音,那支曲兒很不錯,能再吹一遍給我聽嗎?」
姑奶奶躺在床榻上,闔了眼睛沉沉睡去,面目安詳,恍若從未離開過這裏——兜了一圈,竟又回到此地,卻已是再不認得殿內一切。當真諷刺!
我愣愣定住,眼底皆是唐抒陽緩緩朝我走來、氣度從容的身影,是他似笑非笑的唇角,是他冰火交織的眼神……唐大哥,你在哪裡?我好想你……我再也見不到你了……
我狠狠咬唇道:「莫非我該感激王爺么?」
我微牽唇靨,望著「眉湖」吹響曲子,指尖漸漸冰冷。鴉青色大氅凝住不動,他的眉宇平靜如水,似乎沉醉於空曠而悲涼的簫音之中。
殿內悄無聲息,綾紗宮燈澄亮,拉出一道威武的暗影。
我用勁掙開他的手,轉身側向著他,冷冷道:「將軍應早作決斷,還是不要來行宮了,將軍出入的,應是金殿華堂。」
夜天深藍如墨,殿宇空曠如荒,迴風冷雪,冰湖暗涌。從來,我都不相信他已經離我而去,我僥倖的幻想著他仍然活著,在某一個無人知道的角落,療傷、休養……自欺欺人么?或許是吧。
自此,雷霆以攝政王之尊,入主龍城,成為九重宮闕的主宰者。九月十八日,雷霆頒布詔書,興狗已驅至關外,奉揚州凌朝晉揚帝為正統,派兵南下揚州接迎太皇太后、皇后、公主回歸洛都、臨朝主政。
凌璇,凌萱,我,仍是我們三人陪著姑奶奶,默然呆坐,等待著未知的命運。
鴉青色男子沉穩舞動手中軟劍,薄寒劍刃龍吟細細,劍鋒一掃,殺氣一如江河水流湍急,滾滾湧向敵人。纏鬥已有多時,黑衣人力漸不支,鴉青色男子仍是劍氣如流如虹,遊刃有餘地與黑衣人周旋。
多月來,我第一次淚落如雨。眼前的男子與唐抒陽四分相像,我多麼希望,這個溫暖的懷抱,是唐抒陽!
雷霆怒吼道:「誰敢反對?!」
從遠心殿到永壽宮,並不遙遠,卻走得極慢,似乎兩人都刻意放慢了腳步,只想延長再延長。我心中清楚,只因他像極了因我而死的唐抒陽,我才會莫名其妙、不由自主覺得他可親。
他能夠及時出現,應是早已藏身亭閣附近。我走入亭閣,不在乎地玩笑道:「無妨,我也不知道得罪了什麼人,竟然恨我至此、要我的命!」
一抹鴉青色人影疾速掠過我,頓時,身後錚錚之聲大盛,兩人已然糾斗在一起。我轉身看著激烈打鬥的兩人,步步後退,揪疼的心終於落回原地,眼角不由和-圖-書得浮起一抹欣悅的笑紋。
他的聲音很堅決,他的大手很溫暖,暖意一點一滴的滲入我的掌心,春|水一般沁入我的心底。我呆了一呆,心神飄忽,恍若看見唐抒陽深切地看著我,目光冷傲而灼人……眼前的男子卻不是心底的那抹傲岸的影子,我想要掙脫他的大手,他卻越收越緊,炯然眸色漸漸熱氣藤繞。
睿王輕微躬身,臉龐卻是直直抬起,眼神若電、奔騰著令人驚怕莫名的銳光:「王爺,末將還有要事稟報,就讓流澈將軍護送皇后回宮吧!」
凌璇、凌萱、我,均未曾想到,還有踏入龍城的一日!
迎面走來一抹高大的身影,披著一身暗淡昏光,步履不緊不慢,厚重棉袍微敞,鬢髮拂掠,彷彿朝著我微笑。
我舉眸淡定望去,一個雪青色錦袍,面目微有熟悉之感——呀,是睿王睿王,嘉元帝一起長大的皇弟,宮女所出,甫一出生,便由皇后——姑奶奶抱來撫養,自幼與嘉元帝情同手足,卻為何投在攝政王雷霆麾下?另一個乳白色素紋緞袍,身形峻拔如松,臉型修俊,眉峰若削,薄唇如刃……
這一回去,流澈瀟再也沒有來,直至年後開春。不過,行宮的宮娥、內監拜高踩低的勢力態度大為收斂,對我們恭敬了幾分,顯而易見,新朝開國大將軍流澈瀟為我們打點過了。
他亦定定地看著我,漸漸的,冷峻的眸色柔緩幾分,卻又模糊起來,浮起濃濃的水霧,眼色朦朧:「你可知道,阿香是因我而死的……平凌王抓了阿香威脅我,要我投降,阿香擔心拖累我,寧願自縊也不見我最後一面……」
「住口!」雷霆斷然截斷我的話,捏住我的手腕,眼中騰地升起一簇火苗,「我豈是如此隨便之人?」
遠心殿,清寧宮主殿,歷來是帝王安寢的富麗琉璃寶殿。雷霆自封攝政王,寢居遠心殿,豺狼之心可見一斑。
我凝眉笑道:「將軍祖父可是兵部尚書流澈大人?」
餘音錚錚,如此悲憤!我輕輕一嘆,忽而,他撲到我面前,扣住我雙肩,激動道:「冥冥之中自有定數,你一定是代替阿香來到我身邊,陪伴我走完這漫長的一生。」
宮燈低垂,昏弱的暖光灑照在光滑金磚上,瞬間冷凝,令人生寒。
一抹黑影挺劍直直逼向我,冰冷的劍尖猶如陰毒的小蛇吐著信兒朝我當胸咬來……我驚懾地呆住,冷汗逼出脊背,想要撒腿側開,卻已是來不及——叮噹一聲銳響,眼前的銀劍被暗器狠狠擊中,偏了力道,直直刺向我身旁。我立即拔腿跑出「在水一方」,以平生最大的速度逃離刺客的追擊,斗篷飛旋如雪,湧起一股生冷的風。
漫天落雪扯絮一般綿綿不絕,落雪滿地歸寂,雪光漫天清冷,亭閣中亦是僵凍了一般悄無聲息。
「皇後娘娘無需擔心王爺,我自會勸阻王爺……」流澈瀟溫和道,收下我遞給他的外袍,薄唇緩緩拉出一絲笑意,「夜深了,娘娘回宮歇息。」
「你怎麼不回答我?你恨我,是不是?是不是?」雷霆吼叫出聲,驚動殿內死水微瀾,像極了深夜裡受傷的小孩兒,孤獨無依。
心下一驚,我平眉看他:「粗粗音律,流澈將軍見笑了。」
他站定在我跟前,口中呼出淡白煙氣:「怎麼不在屋裡歇著,外面這麼冷。」
雷霆霍然急速地灌下一杯酒,握住翡翠酒杯的手掌微微發抖、青筋暴脹、有如青色蚯蚓蠕動:「你果然恨我!」
他頹然放開我,猛地拂袖、橫掃金案,案上金玉器具、酒壺玉杯飛掠落地,鏗鏘作響,驚動殿外數聲腳步與輕微聲響。
流澈瀟微微一笑:「我想來看你,卻又怕見你,你說矛盾不矛盾?」
幽禁永壽宮,已有十日。
我抬眸看去,四個內監鬼影似的杵在內殿入口,藐然地看著我,陰冷道:「攝政王有旨,皇後娘娘覲見!」
自我移開手,流澈瀟的身板輕微澀然,略顯尷尬,片刻之後,便面色如常:「好,我走了。臨近年關,你們好生保重,過幾日我再來看你。」
「我反對!」一道石破天驚的喊聲,自殿外穿透進來,伴隨著沉厚喊聲的,是門扇咯吱的聲響。
「端木小姐,叫我名字便好,」流澈瀟語音沁涼,底色卻是暖的,低沉沉的融入寒涼氣流中,瞬間消逝,「冷不冷?」
行宮的消息很是閉塞,正月十五,京中消息才陸陸續續傳來。
我默然拽緊了乳白外袍,低聲道:「謝謝將軍。」
雷霆歉疚地一笑,輕柔摟過我:「阿香,你知道嗎?沒有你在我身旁,我很辛苦……」他的嗓音漸次哽咽,揉了凄楚的音色,「我把興狗趕出關外,打下大片江山,如今,誰也不能分離我們,誰也不能威脅我們,威脅我們的人,都被我殺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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