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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闕絕歌之兩朝皇后

作者:端木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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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部 霸天闕 第三章 眼兒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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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眼兒媚

我握住她蘊涼的縴手:「總有轉機的,慢慢來。」
遠心殿燈明如晝,明華若陽。殿外廊上兩盞巨制紗燈高高懸挂,夜風呼呼掃過,揮灑而出的暖光晃動不止。
我見她翠眉微結、輕愁薄蘊,輕聲道:「但是,凌雲堅持要帶你見見晉陽王吧。」
花媚兒貼在我身上的掌心,那麼冰冷,扯痛了我的心!
殿前兩列侍衛持矛挎刀,身板筆直。忽覺斜前方有一道異常灼熱的目光逼視而來,我轉眸看去——是冷一笑。他微厚的雙唇拉出淡無可聞的笑意,眼睛輕眨,似乎在向我示意:沒事,一切有我!
花媚兒澀然一笑,雙手拇指扯著腕間的薄紗,煙白薄紗綳得緊緊的,彷彿琴弦絞得太緊、時刻都有綳斷的可能。她垂眸道:「我明白,其實……我等他兩年,終於等到他來找我,我也不想因為晉陽王的阻擾就這樣放棄了……」
花媚兒略微責備地瞪了凌雲一眼,微微搖首,示意他別激動。只見晉陽王更緊地握住花媚兒的手臂,臉孔上激動不已、仿若烏雲滾動,逼問道:「你是何方人氏?你娘是誰?」
端慶王毫不費力地登上龍城的最高權柄,只等一月後正式登基即位,暫時監國。幾日來,極力撫恤、拉攏朝中文武官員,官小的連晉三級,官大的封爵賜宅,一時之間,洛都一片歌舞昇平、笙簫靡麗的光景,令人振奮,亦令洛都城民搖首嘆息。
石榴花殷紅如血,濃艷得直要滴下血珠。
明華紗窗上枝丫、樹影疾速搖擺、晃動,彷彿群魔亂舞,猶如地獄使者,森然恐怖。突地,一束強烈的銀光閃亮地劃過,彷彿給沉悶、詭異的金殿抽了一記。
是溺死,抑或蓄意謀殺,沒有人會去深究,只知道,端慶王成為龍城的主宰。
我輕輕摟住她,任她伏在我的肩上悲傷痛哭。此時此刻,我只能無聲地拍著她的細肩——或許,她從未料想過,她會伏在我身上傷心哭泣,我也不曾料到,花媚兒竟是外剛內柔的主兒!
凌雲看著晉陽王跨出三步,憤怒喊道:「父親,你就是擔心端慶王抓到你的把柄!為了坐上那把龍椅,為了龍城至高無上的權柄,你不惜叔侄相殘,甚至不顧天下蒼生。父親,你以為我不知道嗎?我一個轉身,你就會派人殺了媚兒,從此永絕後患!」
瞬間,雙眸濕潤了:「媚兒,你不也是等了兩年?如果可以,我當然願意為自己打算……只是很多時候,我無法不去想他……媚兒,你明白的,是不是?」
「連你也在騙我!」凌雲猛然推開她,眼中烈火燃燒、卻是那般無助地望著心愛的女子,英俊的臉容已然支離破碎,冷寂的神色瞬間崩潰決堤,「我恨你們!」尖叫一聲,凌雲轉身打開扇門、衝進滂沱雨幕,一眨眼消失於紅牆、銀雨、夜色之中……
我笑道:「凌雲確實跟常人很不一樣,洒脫不羈,而媚兒你飄然出塵、婉約悠然,脾性很是投合。當時,凌雲還年輕,心性兒也還未穩定,更嚮往的是廣闊的天地,如今卻不一樣了吧。」
我笑起雙靨、語聲冷涼:「王爺,本宮只是一介女流,生死禍福從來不在自己手中掌握。若小王爺真是天命所歸,本宮覺得,應該徵求一下小王爺的意見。」
晉陽王卻彷彿聽不見凌雲的質問,只是望著花媚兒,聲音異常平靜,平靜之中是竭力克制著的激流暗涌:「你娘呢?在哪裡?她還好嗎?我對不起她……」
花媚兒幽幽嘆氣,嘆息的輕響沉沉渺渺的融入沁涼的夜風,瞬間消失。她誠懇道:「端木小姐,哪個男人沒有逢場作戲的時候?只有你,才是唐老闆真正動心的,不是嗎?」
花媚兒幽涼一笑,眸中水霧淡淡浮起,彷彿凌晨朝霞綻放之前的平湖、煙靄迷濛、濕氣凝重,「凌雲要我再等幾日,可是我真的不想讓他為難……他不讓我出宮,一定要我留在宮裡,接下來的事,你都看到了。」
「不,不是的……」凌雲喃喃自語,兀自激烈地搖首,突然,他緊緊抓住晉陽王的手臂,手背上藍筋綳得緊緊的,聲色俱厲:「父親,你騙我的,是不是?告訴我,你是騙我的……」
「十歲那年,他做了錯事、被家人關在柴房裡,餓了三日三夜,他伺機逃出來,一路乞討、流浪到江南一帶,最終暈倒在街上。絳雪的父親見他可憐,將他背到家裡,救了他一命。」
這夜之後,凌雲與花媚兒雙雙消失,再無蹤跡可尋。于理,他們的私情不容於世,唯有放逐江湖、隱沒人世,才和_圖_書有他們立足的一席之地。也許,他們各自漂泊、孑然一身,也許,他們雙宿雙棲,看盡天高雲淡,飲盡朝露清風,再不理會世俗偏見。
「味道不錯,很特別。」凌璇端起飲下,由衷贊道,轉臉淺笑看我,明眸中笑影漸深,「『佳人醉』?名堂不錯,姐姐如何制的這種花茶?」
晉陽王渾身發抖,驟然轉身,狠狠地甩了一巴掌:「你說的沒錯,我就是要永絕後患!我辛苦一生、打拚一世,都是為了誰?還不是為了你這兔崽子?!哪個女人不好,你非要一個妓|女?等你君臨天下、坐擁江山,後宮嬪妃,你想要哪個女人,就要哪個女人,隨便你挑。現在,你乖乖的給我回房待著!」
我恍惚記得,姑奶奶過世之後便再也沒見過她,此番前來,又是為何?
花媚兒淡淡道:「絳雪相信,唐老闆一定會娶她的。然而她沒有料到,唐老闆會遇見你,往後的一切,便不是絳雪能夠掌控的了。」
我輕軟道:「精選風乾的荷花、白菊花、金銀花、山楂、少量茶葉,加入清水煮沸即可飲用。假若公主妹妹喜歡,可多喝兩杯。」
透過隨風搖擺的孤峭枝丫、輕盈樹葉,墨藍色的天幕絲絨彷彿被利刀切割的支離破碎,零零碎碎的星鑽隨手一灑、鬆鬆的鑲嵌著,若隱若現的光芒幽幽離離,彷彿狂風一掃,便會渺無蹤跡似的。
殿外夜風嘯起呼呼的尖響,緊閉的雕花長窗霍霍抖動,吱吱地響;「啪」的一聲,琉璃明瓦飛落濺地的脆響。殿內所有人皆是一震,死水般的大殿更是死沉沉的冷寂,靜得氣息聲漸漸漫起,氣氛越發沉重如水。
猛然的,晉陽王頹然放開她,像是受到極大驚駭似的,步履踉蹌地後退著,身子搖搖欲倒,勉力站穩,微微抬首,看著滿殿輝華,面目悲愴:「花飄飄……花飄飄……怪不得……怪不得……」
驟聞之下,花媚兒驚愣須臾,恍惚地頷首,淚水浸透的雙眸低垂了下去。
我噗嗤一笑:「還是叫我名字吧,很不習慣呢!」
我柔然一笑,眸光微微掃向站于旁側的凌雲——他驚愕地看著我身後的花媚兒,愣得移不開目光。我淡淡道:「晉陽王擺宴,本宮怎能不來呢?」
凌雲一把握住花媚兒的手臂,英挺的眉峰深深皺著,星眸朗朗、情意深切:「媚兒,我們好不容易再次見面,你當真忍心離開我嗎?」
檐外雨勢壯觀,勁風裹挾著冷雨直闖大殿,卷掠起絲錦帷幔獵獵飄卷,冷冷的水氣洪水一般湧進來,驚醒了所有人呆愣的神智。
語聲悲愴而堅決,轉身的背影決絕而僵硬。
我朝著鏡中的阿綢阿緞眨了一眼,徐徐起身,素紗長裙逶迤在地,軟軟地拂過泛冷宮磚,靜淡無聲:「怎麼會呢?誰都可以忘記,怎能忘記公主妹妹呢?」
轟的一聲,尖銳,凄厲,高亢,天庭震怒,響雷轟炸開來,直要撕裂人的耳鼓與身心。宮娥震懾得瑟瑟發抖、噤若寒蟬,花媚兒該是如何容色?恐是焦急得有如熱鍋上的螞蟻吧。
晉陽王語重心長道:「雲兒,你要懂事一些,如今洛都局勢不穩,如果讓人知道我晉陽王的兒子與青樓妓|女鬼混在一起,你讓為父的老臉往哪裡擱?況且,宮中耳目眾多,你怎能把她帶進宮呢?要是讓人發現,我貴為晉陽王,豈不是丟盡了凌氏子孫的顏面?」
隨從繁多,裊娜宮娥、恭順內監、持刀侍衛,黑壓壓的站滿了明漪殿殿前庭苑,驚起棲落的飛鳥、撲稜稜地飛掠而去,驚散西天的彤色晚霞、極速地落入黑夜的深淵。
鼻端那麼苦、那麼澀,我勉強一笑:「他們風雨多年、患難與共,那……絳雪為何沒有嫁給他呢?」
又一聲響雷狠狠地砸下來,聲勢浩大,彷彿要弒天滅地、摧毀世間萬物一般。狂風裹挾著疾雨飛泄而下,籠罩了整個天地,濺地的聲響響徹心坎,令人無所遁形。
我閉了眼睛,心底凄然,朝呆立的宮娥命令道:「還不扶著王爺回宮歇息?」
我似乎聞到了一股淡淡的異香,裊裊娜娜地沁入口鼻……我深深凝視她,挑眉微笑:「哦?什麼地方?地獄,還是天上?」
凌璇軟聲嬌笑:「多喝兩杯倒是無妨,只要姐姐肯陪我去一個地方。」
花媚兒狠狠咬唇,猝然轉身面對著凌雲,盈盈淚落、一如斷線之珠:「小王爺,花媚兒一介青樓女子,不值得小王爺如此相待……假若因為我,小王爺與王爺父子失和,便是媚兒的罪……媚兒並不想這樣…和圖書…」
花媚兒望著夜有如一隻無形的大手搖動樹梢,眉色悵惘:「今兒一大早,他就帶我入宮,不過晉陽王政事繁瑣,我一直等到酉時……我想,晉陽王肯定不想見我的,於是我便準備出宮,無料……」
心口一陣急促的咯噔,我猛然想起,花媚兒是花飄飄獨自帶大的,莫非,花媚兒與晉陽王……再也不敢深想下去……
晉陽王閉上眼睛,悵然若失,恍然如夢,再睜眼時,一滴濁淚悄然滑落,順著臉上細密的溝壑蜿蜒而下:「過世了……想不到十八年前的那一面,竟是生死之別……」
晉陽王經此打擊,神思恍惚,不復往日的意氣風發與雄心壯志,連日宿酒,五日後便彷彿蒼老了十歲般,儼然倦態龍鍾的垂垂老朽。
晉陽王看著行將崩潰的兒子,歉意深深、欲言又止,終於狠下口氣:「雲兒……她是你同父異母的妹妹。」
我不免一驚,臉上卻是如常:「你等待的意中人,就是凌雲?」
剎那間,滾熱的淚水傾瀉下來,夜風拂面,冰冷了臉頰,暖和了心房。我吸吸鼻子,嗓音濁重:「媚兒,跟我說說唐大哥的事兒,任何事情,我都想知道。」
凌雲驚醒般的嗯了一聲,連忙招呼恭候一旁的裊娜宮娥斟酒布菜,英毅雙眸淺笑不止:「皇後娘娘,只是些家常膳食,隨意便好。父親說,都是凌氏子孫,一家人,無需拘束。」
凌雲步步後退,單手捂著前額,英毅的眼眸漲滿水流,晶亮的淚水頃刻落下,音色凄惶:「我不相信……不相信……你們一起騙我……」他退至絲錦帷幔旁,狠狠抓住帷幔、深深埋首于絲錦之中,彷彿一個孤苦無依的小孩尋求一個庇護之所。
我輕輕一嘆:「晉陽王走後,凌雲看到你,你就一個人跑了,是不?」
凌雲惶惑地看著兩人令人不解的言語,虛弱地揪住花媚兒的衣袖,雙唇輕顫:「究竟怎麼回事?告訴我!媚兒,告訴我怎麼回事……」
我悚然一愣,心尖兒提了起來。凌雲亦是眉眼緊蹙,淡笑、隨和的歡悅、瞬間凝固在臉頰,方才言笑和和,此時只余華殿冷寂、燈影幽轉。
即便唐抒陽已經不在了,即便已經時過境遷,我仍是如此介懷!我真的這麼在乎他么?在乎得想要獨自霸佔他一整個人?
我思慮道:「唐老闆不是有很多紅顏知己嗎?」
晉陽王揚長而去,扔下一句冰冷的話:「你最好給我乖乖地待在宮裡,否則,你休想再見到她。」
花媚兒怔怔地望著他離去,英挺的背影漸漸融入寂寞宮牆、慘淡夜色,淚落如雨……
花媚兒素羅白衣裹身,襯得身姿愈顯頎長、婉約,臉容略施薄粉,素淡如清晨桂華、暗香襲人。她一直垂首斂眉,此時緊攏著眉,擔憂地看了一眼晉陽王,軟聲撫慰:「你不要這樣,好好跟你父親說……」
淚水無法抑制,不想抑制,我只想沉浸於對唐抒陽的思念與懷想之中,不願醒來:「上蒼總算對他不薄,後來呢?一人闖天下嗎?」
晉陽王乃嘉元帝王叔,僅大十歲,封地浙州。我笑道:「晉陽王盛情,如此,我們便敘敘家常。」
花媚兒微微頷首,看著我挑眉輕笑,眸中皆是瞭然的揶揄:「自從絳雪意外滑胎后,唐老闆便不再與她多有糾扯;這三四年來,唐老闆有過一些女人,不過都是逢場作戲的,沒有哪個女人能夠超過三個月的。」
我凄澀一笑,黯然道:「說起來呢,我比不上絳雪對他的一片痴情。」
「父親,我不同意!」凌雲字字咬得清晰,幾乎是咬牙切齒,「我不要做什麼皇帝,要做你自己做!」
「告訴我!」凌雲驀然大吼,高亢而悲沉的吼聲與響雷同時轟下,驚徹所有人的心膽,直要炸裂金煌大殿。
晉陽王一把拉住花媚兒,眉目緊緊擰著,一瞬不瞬地盯著花媚兒,彷彿要將她吸入眼中……他喃喃自語道:「像……很像……簡直太像了……你就是花媚兒?」
「難得皇後娘娘肯賞臉前來赴宴。」晉陽王起身相迎,洪亮嗓音響徹整個大殿,一身絳紫王袍映襯得他滿面容光煥發、氣度雍福。
晉陽王狠絕道:「住口!凌雲,我告訴你,這輩子你休想把她娶進門。」
「好,我也很不習慣呢,總覺得叫你端木小姐較為親切一些。」花媚兒斜倚在窗台上,柔和一笑,瞬間,搖曳的笑影倏忽不見,臉色冷凝,「你可記得,我跟陸姐姐說過,我一直在等一個人……」
花媚兒任他抱著,孱弱的身子無力www•hetubook.com.com支撐似的:「我們是兄妹,天理不容!」
花媚兒微笑道:「他一到洛都,便來葒雪樓找我,要帶我去見他的父親晉陽王。」晚風輕拂,吹動她散發柔柔地飄動。她微眯雙眸,望著茜色窗紗上樹影紛亂,一如她紛亂的心緒,「他不在乎我是一個風塵女子,起初,我是不肯的,我不想他因我清譽受損。而且,京中動蕩不安、廝殺屠戮不知何時能歇,晉陽王雖是一時掌控了洛都,畢竟根基不穩……如果此時傳出小王爺與青樓女子的流言蜚語,對他們更是不利。」
花媚兒淚眼凄迷,臉容楚楚:「凌雲,是真的,王爺沒有騙你……」
「小王爺?你叫我小王爺?」凌雲喃喃重複著,無力支撐似的身子輕輕晃了一下,遂而堅定而絕望地望定花媚兒,「你當真要我放棄?」
花媚兒一襲煙嵐色流雲紋長裙,青絲紛亂披在細瘦肩上,襯得臉色暈紅而凄惶。她掙開凌雲的手,勉強地朝我展顏一笑:「娘娘,天色不早,花媚兒告辭。」
我不以為然的笑著:「晉陽王如意算盤打得好精!」無需回首,我也能想象花媚兒震驚的臉容;我驀然嬌笑,「難得晉陽王如此為小王爺打算,小王爺該是慶幸有此父王才是。小王爺,你說是不是?」
絳雪的唐抒陽?唐抒陽真是絳雪的嗎?並不一定吧,呵呵……
話落,我冒雨匆匆趕去,希望能跟上他們……
凌雲和花媚兒雙雙頓住。花媚兒拉拉凌雲的衣袖,徐徐回首、凝眸看著晉陽王如風如火地大跨步朝他們走去,眼見晉陽王神色驚駭地盯著自己、似乎極力壓制著什麼,不由得詫異地呆了。
雕紋門扇大敞,大殿空冷曠寂,宮磚冷冷晃光。
我坐在梳妝銅鏡前,掬起胸前一綹墨絲、以玉梳輕緩地順過,眉眼微抬,金鑲玉銅鏡中一張冰冷素顏、一雙流波照人、一副玉瘦清骨,銅鏡的邊緣,瑩瑩站立著一抹明艷如夏花的靚麗紅影、斜倚殿門、揚眉嬌笑。
我揚眉淺笑,靜待晉陽王說下去,他眉宇雙峰隱有慨然之氣:「本王握有五萬兵馬,掌控了整個龍城,洛都亦在本王的掌握之中。如皇后能助本王一臂之力,皇后仍然是母儀天下、統攝六宮的皇后,這皇帝嘛,自然是本王小兒凌雲!」
凌雲喊道:「父親——」
花媚兒繼續道:「他回來找絳雪,卻是人去樓空了。接著,他在江南鹽梟的府里謀得一份差事,五年後,他完全掌握了江南一帶鹽運的巨細靡遺,為日後操控江南鹽運打下堅實的基礎。在浙州,他終於找到了絳雪,然而絳雪已是名動浙州的花魁。費了好大勁兒,他幫絳雪贖身,兩人一起販賣關外珍稀物產。漸漸的,他們越做越順手,販賣茶葉、絲綢、瓷器等等,三年後,唐老闆開始接觸鹽運,後來,逐漸控制了湟河、昌江的漕運……就這樣了,彷彿一夜暴富,唐老闆成為舉國巨富。」
花媚兒頷首一笑:「十五歲那年,絳雪將我接到葒雪樓。斷斷續續的,我聽絳雪說,唐老闆原本是西南一個大戶人家的長子,母親早亡,父親疏於管教,他從小就孤僻寡言、桀驁冷酷。」
花媚兒平淡道來,極為簡略,當中的艱辛與苦楚,只有他們能夠體會。十年風雨長路,經年比翼並肩,兩人該是相知深厚、情比金堅的吧。
驀的,凌璇蹙起眉心,嗅了兩下,眉梢點染的胭脂一抽一抽的,紅眉頓生緊張之色:「好奇異的香氣!這是什麼香?」
「逆子!逆子……」晉陽王大吼。
晉陽王似乎想起了什麼,眼中凝聚起興奮的目光,緊急地問道:「你後頸上是不是有一顆紅痣?」
一路踏風而來,身後是阿綢和喬裝成阿緞的花媚兒。今夜的風四面八方的亂卷,捲起長發與衣袂四處狂飛,掠起地上枝葉與灰塵、翻卷於半空中,舉目迷濛蒙的一片,彷彿山雨欲來風滿樓。還有點涼絲絲的,仔細一聞,似乎聞得出來潮潮的味道。
阿緞幫我將花媚兒扶到香露宮,用過晚膳,她已然平靜許多。我們雙雙站在窗畔,望著窗外濃墨似的幽寂夜色。
凌雲驚訝地看著父親異常的神色與舉動,拉住晉陽王的手臂,竟是扯不開,不由得急躁道:「父親,你想做什麼?放開她!」
花媚兒卸下釵環,披散著如雲墨絲,素臉清顏,有如山澗的一弘清泉,分外清麗動人。她幽幽道:「謝謝你……娘娘……」
我轉身朝向窗外,獃獃望著投射在宮牆上的斑駁樹影,那枯瘦的枝影,彷彿一根根尖銳www.hetubook.com.com的刺兒,刺進我的指尖,細小而錐刺的痛極速行進,一路痛到心口……
「應該說,唐老闆待她,更多的是一種親人般的感情。而對於你,我總覺得,唐老闆是很用心的,我從未見過他對哪一個女子如此上心。自從他與你相識,他便跟以往不太一樣,時常一人喝悶酒,匆匆忙忙的出門,莫名其妙的笑,或者臉色陰寒、眼神如刀,而且……他再三拒絕了絳雪。」
綾紗披風微微拂動,觸膚生涼,涼意一點一寸的蔓延上來。我眯了眼睛,柔聲道:「凌雲是有些急躁了,不過,難得凌雲這麼痴情,媚兒,你該好好珍惜才是。」
凌雲頹然放手,放開的一剎那,他的手掌彎曲著,緩緩的、緩緩的垂落;她的縴手修長、凝白如雪砌,輕微的動了一下,零落在徐徐晚風之中。凌雲猛吸鼻子,黑眸眨了兩下:「好,凌雲從此不再糾纏,你自己珍重!」
凌雲伸臂扶住晉陽王欲傾的身子,面色不自覺地凝重:「父親,你怎麼了?你認識媚兒的娘嗎?」
我回以輕淡的眼睛一眨,笑意從眉梢忽掠而過。我徐徐邁步,走進遠心殿,第二次步入歷代帝王安寢的殿宇。
花媚兒頷首,臉上層層密布的、皆是幽凄笑紋:「當時,他就像一片雲,四處遊歷,行蹤不定,當然也不會告訴我真正的身份。我們相處五日,詩酒唱和,月下舞劍,星夜對弈,琴瑟和鳴,一切皆是那麼美好,可惜,良辰美景的時光總是如此短暫,五日後,他不得不離開。他讓我不要等他,因為他不喜歡被一方斗室束縛,他嚮往的是縱情山水、逍遙江湖的林下風致。」
「原本是要嫁的,因為絳雪有喜了。不過,絳雪很清楚,唐老闆並不喜歡她,只是將她當作妹妹一樣看待,便對他說:我不需要你的憐憫與負責,如果哪一日你愛上我,再來娶我。」
凌雲驟然抓住晉陽王的衣袖,雙眼瞪起,語聲克制不住地發顫:「父親,你怎會知道媚兒的後頸上有一顆紅痣?」
晉陽王一擺手:「好了,我還有事,以後再說吧!」
晉陽王呵呵一笑,略有銀色的眉須閃過精熠之光:「自去歲以來,洛都動蕩不安,龍城多番變數、慘遭數次屠戮,如今稍有穩定之象,然而,洛都百姓已是驚弓之鳥,對我凌氏甚有怨憤。本王以為,切不可再起屠戮。」
花媚兒略略抬眼,眉心積起一抹佯裝的舒心,靜靜地看我:「端木小姐,大半年來,你憔悴了很多,也成熟了很多……前陣子陸姐姐跟我說,你還是放不下……唐老闆,」她眨了一眼,眼中恍有無奈之色閃過,繼續道,「唐老闆杳無音訊,只怕是凶多吉少了,端木小姐身旁如有思慕之人,不要拒人於千里之外……一介柔弱女子,總是要為自己打算的,不是嗎?」
花媚兒語音幽靜:「絳雪與父親相依為命,家裡窮得揭不開鍋,根本無法養活一身傷病的唐老闆。唐老闆明白他們的苦處,夜裡悄悄離開了。唐老闆一直往東流浪,再一次暈倒在海邊,被一個老人救到一個小島上。在島上生活了五年,老人去世后,唐老闆葬了老人,便回到中原。」
晉陽王看著兩人向殿口邁步而去,大喝一聲:「不許走!」在他知道我身後的隨行宮娥是花媚兒的那一瞬間,他的臉孔就像明華窗紗上搖擺的枝影、狂亂而驚悚,「站住!」
電閃雷轟,豆大的雨點澆灌而下,密集地砸著飛檐宮瓦,雨勢有如瓢潑、有如盆傾,噼噼啪啪的越發急促,直濺到人心坎里去。
晉陽王真會如此絕情、置花媚兒于死地嗎?皇家權柄,皇圖霸業,真的令人冰冷絕情嗎?
凌雲眼中紅絲迸現:「父親,我只要花媚兒一人!」
煙雨湖畔,淺碧飄零,深紅委地,兩抹人影緊緊相擁。雷聲隆隆滾過,風雨激越,萬千雨柱澆灌在宮瓦上,交錯,糾纏,一聲聲敲打在人心上,催人斷腸。
晉陽王一喜:「這麼說,皇后是沒有異議了?好,本王這就……」
花媚兒微微頷首:「嗯,我了解你的感受,可是你跟我不一樣,唐老闆……希望很渺茫,當初,我也不相信他真的死了,後來,我不得不相信了。」
晉陽王面如死灰,頹喪地跌坐在金磚上,雙手捂首,只餘一片寂然無波的灰燼。
「姐姐好雅興!」凌璇緩步坐在案桌前,示意隨行宮娥斟了一杯茶水,盈盈飲下,「多日未見,姐姐該不會忘記妹妹了吧!」
端慶王頒下一道旨意,皇後端木氏貶為庶民。也不記得是第幾次以庶民身https://m.hetubook.com.com份來到紫鏞城,需要收拾、攜帶的物什越發少了,只需一顆平常心便可以。
花媚兒深深一愣,卻又是明了的神色,咬牙輕輕頷首;這個瞬間,清淚飛落,雙眸迷濛,一如殿外萬千銀線飄灑。
「我走到一個迴廊,看見凌雲和晉陽王站在殿前說話,聲音很大,好像在吵架。凌雲懇求晉陽王見我一面,說見過再下評斷,而晉陽王很固執……」
花媚兒只是獃獃地站著,雙頰蒼白無色,竟比玉案上的象牙玉筷還要白皙,雙眸漸漸明澈,卻又像是冬日雪地恍恍茫然。
大紅絲緞覆住玉案,金樽酒杯,琉璃玉盤,象牙玉筷,黃地綠彩雙龍戲珠紋碗,琥珀酒光華微轉、馥郁襲人。觥籌交錯,美酒佳肴,縷縷飄香繚繞于靜垂的絲錦帷幔之間,言笑晏晏。
晉陽王招呼我坐下,碰了碰凌雲:「雲兒?還愣著幹什麼?吩咐上酒。」
我連番示意凌雲,凌雲不為所動,霍然起身、走到我身後,拉住花媚兒的手腕:「媚兒,我們走!」
凌璇一襲輕薄的金縷紋綉霞裙,凝脂玉膚上彷彿籠上一層嫣紅紗霞,浮凸身段若隱若現,明艷不可方物。她上下打量著我:「姐姐越發清瘦了,可要好好保重哦!」
花媚兒瞪大雙眸,旋爾慢慢收縮雙眸中清澈的烏瞳,眸心微顫:「我娘是花飄飄……王爺認識我娘嗎?」
花媚兒柔柔道:「絳雪與唐老闆相知多年,大概有二十年了吧。」
唐抒陽,為何是這麼一個男子?逢場作戲?流連風月?即便與我相識之後他便有所收斂,我仍是如鯁在喉,心口堵得透不過氣,彷彿有一根金銀鐵絲緊緊捆繞著脖頸,漸次加大力氣,直要勒斷我的咽喉。
「沒什麼好說的。」凌雲握住她的縴手,旁若無人地溫柔淺笑,「我們兩個人的事,我們自己做主。」
過了幾個清靜的日子,迎來一位不速之客,凌璇。
我凄然牽起唇邊一抹笑紋,專註地望著長窗外支離破碎的天幕,以及支離破碎的星光。
往事一幕幕湧上眼底,葒雪樓兩個丫鬟的嚼舌根,回揚途中謊稱有喜,「煙花慢」酒樓刻意製造的假象……怪不得絳雪多次阻擾了。原來,我搶走了絳雪的唐抒陽!
花媚兒風一般衝進萬千雨柱,飛掠而起的素羅白裾仿如一片瑩白的雪花、融化于委地的那一刻。
花媚兒怔怔地望著他,臉如白玉凝淚、如梨花帶雨,眉眼深深地揪著,無言地訴說著什麼……
凌雲驟然擁住花媚兒,死死地抱著,埋首於她柔絲披散的側頸:「媚兒,你跟我說,這一切都是假的……我們離開這兒,媚兒,誰也不能分開我們……」
「我娘……多年前就過世了……」花媚兒無聲哽咽,凄楚的語調令人愴然。
花媚兒走至他身旁,柔聲安慰:「你不要這樣,冷靜一下,好不好?」
燈華照水,金磚光滑、鮮亮如初,想想晉陽王殺進龍城的那一日,僅是幾日之前,金磚上殷紅血流細細流淌,宮錦垂幔濺上點點血珠、嬌艷綻放,滿殿血腥之氣。
凌雲急得直要跳腳:「父親,只是見見而已嘛,誰會知道呢?」
「啪」的一聲,脆響蒼重、凝沉。只見凌雲捂著臉頰、瞪圓雙眼、恨恨地瞪著晉陽王,眸中紅絲烈烈,迸射的目光冰寒至極,冰寒得晉陽王緊繃的臉孔閃現出些微的無措。
每個人,都在跟我說:唐抒陽已經沒有存於人世的可能。
所有人震驚地呆住,泥塑人像一般不敢動彈。
銀白的閃電直晃晃的劃過,風雨中的灰檐紅牆碧闌干閃現出瞬間的陰白與森厲;風雨裹身,阿緞跟著我趕至蔚茗湖,遠遠的,一行石榴狂亂地飛舞,殷紅零落,滿地落花,彷彿一簇簇的鮮血,觸目驚心而愴然悲涼。
我輕揚笑著,聲如寒冰:「公主妹妹沒用過這種熏香嗎?這是『佳人醉』。」
我坐下來:「再如何清瘦,也不及公主妹妹笑靨傾城、靚影照人。」我執起青花荷蓮紋茶壺、蘊冷的青瓷觸手生涼,為她斟滿一杯,「妹妹覺得這『佳人醉』花茶如何?」
「不——不——」凌雲凄厲地嘶叫,一聲聲的漸次低迷、哀傷,一如遠方的野狼悲愴而凄涼的嗚咽聲聲。
不日,傳來消息,晉陽王夜裡醉酒,不慎跌入湖裡,活活溺死。而周邊恰好一個侍衛都沒有。
凌雲臉色蒼白得陰沉,不發一語的瞪著我——我知道,他柔情脈脈的目光、所及之處是我身後宛如清荷靜放的素顏冷羅。
花媚兒震驚地看著晉陽王,眸光驚散、四處零落——或許她已然猜到會是這個結局,只是不敢確定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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