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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闕絕歌之兩朝皇后

作者:端木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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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部 霸天闕 第四章 佳人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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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佳人醉

凌璇莞爾一笑,神情極為藐視,彷彿我說的是一個極大的笑話。
我聳聳雙肩,仿若一個無辜的小女孩。須臾之間,一行人走得乾乾淨淨,只余殺戮慘死的侍衛、血腥之氣。
她微窘的神色絲毫不差地落入我的眼中,我盈盈笑道:「姐姐以為我不知道么?陽春三月的驚鴻一瞥,只怕陛下已對姐姐心生思慕了。」
凌璇驚懼的震駭住了,雙唇雪白,森厲地盯著我。良久,她高挑紅眉,輕哼一聲:「原來姐姐騙人的伎倆如此高超啊!」
我轉身望向清冽月色:「將軍位高權重、文武雙全,一生伴侶定然是一個才貌雅嫻的絕代佳人。端木情把將軍引為知己,然而,一片真心早已付予他人,即便他已不在人世,端木情亦無力盡數收回付出的真心,只等幾度飛花、流年消逝,過往的一切,慢慢的,與飛花、流年一起慢慢消散。」
流澈瀟頹喪地放開我,雙臂輕緩而重若千鈞地放下,臉容冷寂無光:「你不願意跟我一起走,是不是?」他冷聲一笑,眼底星芒閃爍,已然是灰燼一堆、死水一潭,「我早已知道,會是這種結果……」
流澈瀟俊眸中水光瀲灧無際,清乳月華灑在他俊美如削的臉上,神色溫柔而苦楚,壓抑已久的思情頃刻決堤,悉數傾流於我的臉上:「我一直都知道,你已有意中人,可是我仍然徹底淪陷於你卓然獨立的影姿。」
「啊——」是誰尖叫一聲?我驚醒過來,冷汗淋漓,惶然張望,方才明白,竟然躺在軟塌上睡過去了。
「你醒了?」一聲沉厚的嗓音徐徐傳來。
我瞬間呆住,愣愣望著他。夏風拂動珠簾,清脆珠響聲聲入耳,叮咚落入玉盤一般敲擊著心間——徹底亂了。
阿綢讚歎道:「娘娘急中生智,心思奇巧,製造中毒假象逼公主作罷,奴婢萬分佩服!」
「放肆!」我斷然喝道,凝眸直瞪著他:「王爺,請你自重!」
彷彿有一隻鐵手扼住我的咽喉,我透不過氣,驚徹道:「什麼?楓兒被唐王抓去了?他們如何得知楓兒在端木府的?」
臉頰上嬌笑動人,語聲卻是氣死人不償命:「我只是好意提醒妹妹一下,妹妹所中劇毒,非比尋常。中毒者,不能步行,否則,毒氣侵入五臟六腑,解藥也是回天乏術。所以呀,妹妹只能讓兩個侍衛架著回宮咯。」
我霞飛雙頰,笑聲婉轉:「『佳人醉』,就是要讓像公主妹妹如此佳人醉了一般神智不清。」
靜默須臾,流澈瀟輕笑道:「我不知道……我很想問問她。」
我訝然道:「起義軍?我怎麼沒聽聞?什麼情況?姐姐快說來我聽!」
我放開她,高高提起茶壺、倒下一杯茶水,曠寂的大殿、流暢的水流聲響分外清晰:「解藥嘛,我方才已經說過了,不知妹妹聽仔細了沒?就是花茶咯!妹妹用『佳人醉』花茶中的花瓣沐浴熏香,每日三次,一次浸泡一個時辰,連續浸泡三日,便可完全解毒。」
我慵懶起身:「如不是我先發制人,今日便是我的死期,不是嗎?妹妹千萬不要怪我,要怪就要怪你自己,誰讓你喝桌案上的花茶呢?你不喝不就沒事了么?」
陸舒意一驚,深深垂首行禮:「妾身參見王爺。」
「你最好不要騙我!」凌璇輕軟的嗓音飽含咻咻怒氣,猶顯鏗鏘之色。
廝殺漸歇,血水漫流,血腥之氣漸次粘稠,凝固了一般。阿綢阿緞收劍回來,站在我兩側。
凌璇任我捏緊她的下頜,極力壓制著身子的顫抖,倔強道:「解藥……」
「解藥?」我冷嗤道,拂起紗袖,捏住她尖俏的下頜,迫使她迎上我刮骨般的陰森眸光,「妹妹,兔子逼急了也會咬人的,此次只是給妹妹一個教訓,下次可沒這麼便宜你了。」
晚風掠起陸舒意蓮藕色撒花裙裾,泛泛如曳動月華,她眼睫眨動,飛落一縷黯然愁緒:「嗯,公公要將我送予陛下。」
「阿漫,還記得嗎?」陸舒意溫柔地打斷我,眸光懇切,「我曾經跟你說過,不要拒人於千里之外,其實,我何嘗不是這樣呢?不是我不想,而是我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我總覺得,懷宇並沒有死,可能尚在人世,或許會有那麼一日,他會回到我身邊……你不也是這麼想的嗎?」
追舊事、一餉憑闌久。如何嫣容柳態,抵死孤歡偶。朝思暮想,自家空恁添清瘦。
一行飛鳥撲簌簌地飛過,消失於晚霞褪盡的深紫天際,琉璃黃瓦、黛灰飛檐隱沒于沉沉暮靄。蔚茗湖畔,煙籠粼粼碧水,霧罩蔥蘢碧樹,綠景繁花靜默如斯,彷彿多月來的屠戮、血腥,從未發生過。
阿緞喜不自禁:「是呀,尤其是公主被兩個侍衛架著出去,腳不著地,真是太好笑、太過癮了。」
點點星光落入心間,瞬間灼熱;夏風滑過指尖,竟有些涼意。我平抑心底的翻湧,笑道:「如果她知道你的和_圖_書心意,我想她該是很感動的吧。」
他陰冷而謔笑的目光直直的釘在我的臉上與身上,似乎我便是他所說的最矜貴最美麗的女人。我冷冷笑道:「王爺天縱英明、位高權重,自然有很多宦門女子殷殷期盼王爺的青睞。本宮只是深宮一縷幽魂,懇請王爺高抬貴手,這就讓本宮回宮歇息。」
流澈瀟悲凄一笑:「我很慶幸,慶幸他已不再你身邊。我告訴自己,你會忘記他的,等你忘記他了,便會與我一起離開洛都。」他眼底的笑意切切流動,「情,我們一起走,好不好?」
他目光堅定,一雙眸子定定望進我的眼中,與我深深糾纏;他唇角的笑意漸深,似笑非笑……
我坐在冷涼的石凳上,心底一涼:「怎麼了?姐姐為何要回揚州?」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我也想忘記唐抒陽,可是——忘不了,他已經深深烙印在我心底,宛如我的骨血,與我不可分離。
陸舒意朝我搖首,我勾起冷眸,疏離笑道:「王爺要本宮答應什麼?」
一把利劍刺進胸口,鮮血噴濺……一張陌生的臉孔陰寒的笑……
唐大哥,流澈瀟和你很像,你知道嗎?是不是你派他來到我身旁、保護我的?
流澈瀟起身走來,與我並肩而立:「在世人眼中,我不知道她是不是絕代佳人,在我心底,是我想要呵護一生、守護一世的女子。她寵辱不驚、柔韌慧黠,深陷亂世泥流而卓然獨立。她不屬於洛都,不應該穿行於龍城的血雨腥風之中,如果可以,我想帶她離開,從此再沒有關於她隻言片語的傳言。」
我轉身望去,紫鏞城盡收眼底——此為明漪殿攬風樓,舉眸四望,夜空下殿閣綿延富麗,朱牆雕闌在宮燈光影的映照下迷離、幽暗。更廣處,曠野暗黑如海,星星點點的燈火隨處散落,是田間農舍溫情的燈火,一生平淡,一世平安。
成王似乎大大的震驚,突的放開陸舒意。陸舒意揉著左腕,垂首斂眉,眸光低低的流轉,輕咬下唇,貝齒流光,紫紅凝腮慢慢流於緋紅。
流澈瀟驟然放開我,雙臂撐在朱闌上,月白單袍輕觸著暗紅的闌干,深紅淺白,灼烈的對照。
「但願如此!」我略微頷首,此時只能暫時這麼安慰自己了,一顆心仍是揪得緊緊的,「不行,我要儘快趕回揚州,姐姐,我們回宮……」
宮娥扶著孱弱的凌璇正要舉步,我趕忙喊道:「慢著!」
我笑靨純凈、無辜,彷彿是傳說中羅襪生塵、凌波微步的洛神:「花茶和熏香當然沒有毒,不過,我在花茶中加入一味無毒的『明華散』;而此種熏香乃西域絕品,當中有一種沙漠奇花,奇花本身無毒,假如與『明華散』一起吸入體內、融為一體,可讓一個威武剛猛的將士昏昏睡去,兩個時辰后便永遠也醒不來了。」
端慶王尚未登基,即倉惶逃奔。七月初一,英王與成王以勤王之名,統帥五萬兵馬攻城,端慶王本是貪生怕死、膽小無能之輩,聽聞英王浩蕩攻城,大驚之下寢食難安,連夜喬裝出城。不費吹灰之力,初二黃昏,英王順利入主龍城。
我蹙眉道:「所以姐姐想離開洛都?不過,西寧大人會放你離開嗎?」我握住她涼涼的縴手,深切地凝視她,「姐姐,懷宇……已經不在了,假若陛下真心待姐姐,姐姐可以試著……」
月華如溪水清澈,他英毅的眉間磊落明朗。
陸舒意一陣錯愕,面頰緋紅,深深地垂下眸光。我望了一眼靜等於湖畔的阿綢阿緞,攜了陸舒意的手,冷冷道:「天色不早,本宮回宮添加衣裳,王爺請便。」
陛下只是定定地看著陸舒意,目光炯炯,唇邊輕拉出一抹極淡的笑意,彷彿醉了一般。成王輕輕拉了一下他的衣襟,陛下方才驚醒似的,尷尬的笑著,親手扶起陸舒意。
流澈瀟以拇指指腹輕抹著我臉上的淚水,語聲漸次低啞、溫柔:「端木……情,跟我離開洛都,好不好?無論你想去哪裡,我會一直陪著你。」
為何勤王,不得而知。七月十五日,英王于立政殿登基為帝,延續凌朝國統。晉錦平公主為平國長公主,晉錦暘公主為揚國公主,封皇後端木氏為「敬皇后」,遷居香露宮。從此,敬皇后寂居深宮,成為洛都和龍城的一個活死人。
「流澈將軍過譽了。」我緩緩起身,攏攏鬢髮,整整羅裙,但見黑絨夜幕上星光陸離、亮芒璀璨,笑道,「流澈將軍從哪裡來?每次都是這麼神出鬼沒。」
然而,只是一個毫無希望的希翼,我幻想中的這一幕,註定不會實現。
我猝然睜眼——不是唐抒陽,抬起我下頜、在我眼前的俊逸臉龐不是唐抒陽,不是……他深深俯臉,幾乎觸到我的唇,我猛然推開他,驚怒地瞪著他……
「情,你知道嗎?每日每夜我都想來見你,可hetubook.com.com是,我不敢,不敢看見你因為別的男子而憔悴的容顏,因為思念別的男子而輕蹙的娥眉,所以,我克制著不來找你。自去年冬日,半年多來,你輕蹙娥眉的樣子,在我的眼底不斷的盤旋……」
我斂襟福了一福:「臣妾見過陛下!」
流澈瀟神色淡淡:「我不要她感激我,只要……她明白我的心意,假如她願意與我一起離開,我會傾盡我的一生來守護她。」
他溫柔喚我,磊落、明朗地蠱惑著我。我知道,他期望我立即答應他,可是,我不能,我不願意,我固執地想要呆在洛都,如果要離開,也不是與他一起離開。
流澈瀟贊道:「筆致纖秀而朗力,飄逸如雲,風骨若神。端木小姐書法、詩詞俱佳,不愧是冠絕揚州的大才女。」
凌璇用勁地閉了一下眼睛,髮髻上翠鳥金羽鑲珠寶金簪微微一晃,晃出熠熠冰涼的金光,流垂的金絲仿若柳搖清風、姿勢曼妙。她睜眼怒瞪著我,憤然道:「怎麼都是『佳人醉』?這到底是什麼?」
咸澀的淚水滑進雙唇,落入心間,苦澀的絞痛難以遏制:「他不在人世了……」我猝然提高聲音,嘶啞地喊出,「你知道嗎?他是因我而死的……」
陸舒意眼睫微卷、似乎凝結著若許輕愁:「洛都,我已無眷戀……阿漫,你跟我一起走吧。」
唐大哥……不要走……
我希翼,有一天,他會仿若天神般降臨在我眼前,正如他以往數次神出鬼沒地出現在眼前一樣。
成王賊笑道:「本王要是不放呢?」他佯裝苦惱地思慮著,慵懶的覷著我,「要不這樣吧,只要皇后答應本王一件事,本王便不為難西寧夫人。」
成王淡笑道:「免禮!」他看向我,一雙賊眼滴溜溜的轉動,肆無忌憚的目光流轉於我全身上下,打量夠了,方才轉開眼睛,打趣道,「原來西寧夫人進宮看望敬皇后,這下子皇兄可要開心壞了。」
「自重?」成王哈哈大笑,彷彿在聽一個極大的玩笑一般,「本王何須自重?天下最矜貴、最美麗的女人,本王都可以得到。」
於此,幾乎是奇迹般的,唐王由一名無名小卒、順利成為統帥之王。
我緩緩地滑到地上,蓮青色煙羅半袖長裙散落在地上,宛如一朵清蓮妍妍盛開,花瓣上的露珠泠泠滴落,晶瑩而凄婉。
算到頭、誰與伸剖。向道我別來,為伊牽繫,度歲經年,偷眼覷、也不忍覷花柳。
一旦我離開洛都,便會消失於茫茫人海、消失於人世所有的目光,真正的消失,我卻不願意,因為,我的心底仍然隱秘地留存著一個隱約的希翼——假如唐大哥尚在人世,一定會聽聞我在洛都所經歷的一切。
流澈瀟怔忪地盯著我,眸光彷彿灰磚上清寂的月色,冷冷如霜。
流澈瀟猝然握住我的雙臂,俊逸雙眸閃現著淡淡的星輝、濃濃的情切:「端木小姐,我不知道你的意中人究竟是誰,可是,他為何放任你一人在洛都?他不知道你在生死之間如履薄冰嗎?他不知道你——」
瞬間,渾身鬆懈,我倦怠的跌坐下來,幽幽地吐氣。此時方才發覺,後背已是冷汗涔涔。幸而是凌璇,否則,根本不足以騙人。
陸舒意靜靜柔道:「洛都大局未定,時有殺戮與血腥,我不想再看到有人死去、有人流血。」
陸舒意笑了:「好,待會兒我們好好謀劃一下。對了,阿漫,你聽說了么?江南一帶已經被起義軍控制了,起義軍首領好像跟流澈氏有點淵源。」
據陸舒意描述,江南起義軍首領唐王自去歲投入上官豫將軍部下,得到上官豫族弟上官錦的賞識,連晉多級,一躍成為統帥五萬大軍的將帥,今歲五月,上官錦因病過世,多位將領爭奪二十萬大軍的統帥大位。唐王以高強的身手打敗所有將領,據傳,短短數月,唐王便在軍中建立起極廣的人脈與不可思議的人緣,大部分將士擁護他為唐王、統帥二十萬大軍。
一聲令下,侍衛欺身上前,刀光銀亮,與宮磚上的冷光挍擰一處,化作咻咻殺氣,當胸罩來。
唐抒陽傲眉挺立,眸底爍閃著英睿的冷光,犀利直逼我的心底:「舉國轟動,唐某自然辦得到,只怕你無法應付我以往和以後的紅顏知己。她們見慣了良家婦女撒潑罵街的伎倆,我擔心你被她們欺負了去。」
陸舒意眉目微結,略微窘迫的站著,手臂隱隱發抖。我的眼中掠起一抹極冷的笑意,微諷道:「王爺好雅興!本宮乃不祥之人,萬萬不敢擾了王爺一腔雅懷,這就回宮好好獃著。」
我徐徐拖長語調:「是誰就死之日,還說不定呢!」
阿綢阿緞徐步走到我身後,容顏冰冷如霜。金爐中靜靜焚燒,青煙扶搖直上,蔓延出一股熏人異香,漸漸消散於整個大殿。
我捏起案上一片風乾的白菊花,細細把玩,悠然道和圖書:「妹妹,你多次殺我而不得,此番前來,可是要親手置我于死地?」
「你先冷靜一下。」陸舒意握住我的手腕,撫慰地望我,清澈的眸光卻是游移不定的,「如今情況未明,或許他們所說的凌楓,只是隨便找的一個小男孩,並不是真正的凌楓。」
凌璇瞪大如水雙眸,看著大殿上驚心動魄的一幕血腥。
「你——」凌璇霍然起身,金縷霞裙輕籠的艷骨卻是幽幽一晃,立足不穩,便要——幸而身旁的宮娥及時扶住她,她提聲朝殿外吼道:「來人!來人——」
我神色端然:「姐姐,於我來說,洛都也無眷戀了。」驀然,一張俊逸的臉龐晃入我的腦中,是流澈瀟溫柔而苦楚的眼神,然而,於我,他是一種眷戀嗎?「天地何其大,然而我覺得哪裡都是一樣的。姐姐要離開洛都,是不是……在逃避什麼呢?」
呵,原來不止我一人這麼痴傻,陸舒意與我一樣,痴傻地等候,無望的等候。
成王雙眼精光熠熠,似要流瀉出貪婪的慾念:「只要皇后……」
陸舒意望著蔚茗湖上漂浮不動的浮萍,苦澀一笑:「懷宇不在了,我又沒有西寧家的子嗣,公公當然不會拂逆陛下。這也難怪,龍城數度易主,皇室飄搖,洛都大小官員無不明哲保身,趨炎附勢也好,見風使舵也罷,只要能夠保住一份官爵、一份家業,就是萬幸了!」
怪不得英王急於登基即位!十六日,陛下頒布討逆檄文,發動朝野興師討伐,以正社稷,命數名將軍籌措兵馬南征江南叛軍。
六月初一,唐王擁立凌朝嘉元帝次子凌楓為少年天子,改年號武靖。
大殿上血影迷離,血水從侍衛的傷口處橫流而出,蜿蜒成細細涓流,升騰起漫天血腥之氣。
「我早已知道她有意中人,」清白月華流瀉深黑寰宇,灑照在流澈瀟的月白單袍上,令他愈顯曠逸、俊灑,「她的意中人、無論是否愛她,都不應該對她不聞不問、任她身陷險地。我覺得,但凡一個稍有良知的男子,都不會放任心愛的女子孤身涉險。」
我閉上雙眼,淚水傾落——眼底皆是唐抒陽的傲眉、俊眸、挺鼻、薄唇,唐大哥,我知道的,不是你不願意在我身邊保護我,而是你無能為力了……
流澈瀟兀自朗朗而語:「朝思暮想,自家空恁添清瘦。問甚時與你,深憐痛惜還依舊。」他語色疏淡,「能讓端木小姐朝思暮想之人,定是俊朗英毅、才情高卓。」
「哦,原來如此。」我輕呵一聲,唇頰沁出一縷媚然笑影,「妹妹怎麼可能知道自己已經身中劇毒呢?」
流澈瀟無奈地笑了,轉身極目深曠夏夜,悠緩笑道:「厭厭無寐,漸曉雕闌獨倚。還好,今夜有你陪我賞月,這攬風樓果真視野開闊、風景獨好!」
六月二十五日,唐師收編江南農民起義軍五萬,整編十五萬大軍,號為王師,由浙州整隊出發,進軍洛都,聲勢浩大。
「端木情,你看著我!」流澈瀟赫然喚我,以一種不容反駁的堅硬語氣命令我,「你不能沉湎於往事,你一定要忘記他,好好活下去!」
流澈瀟激動道:「告訴我他是誰,我去找他,讓他帶你離開……」
又要到月圓之夜了。天穹莽蕩,彤霞沉沉落入黑海,暮雲凝碧,暖暖的晚風掠起珠簾叮噹脆響,拂上臉頰,絲絲的癢。
身子一僵,彷彿酒入咽喉、滾下六腑,一路燒至心底,雙腮已然是醉酒般的嫣紅。我移步走向雕花門扇外的朱闌,淡淡道:「好詞!流澈將軍文武全才,能讓將軍思慕的女子,不知會是怎樣的絕代佳人?」
素光遙指。因念翠蛾,杳隔音塵何處,相望同千里。盡凝睇。厭厭無寐。漸曉雕闌獨倚
凌璇側對著我,虛弱得行將支撐不住,艱難道:「難道姐姐改變主意了么?」
凌璇驀然一驚,遂而轉首笑道:「原來你都知道。」金縷霞裙一拂,她重重坐下來,青髻上翠鳥金簪展翅欲飛,卻是僵死的御風之姿,「沒錯,今日便是你就死之日。」
我曲起手臂,掰開他的手掌,卻是怎麼也掰不開。我深深凝視著他,雙臂燙熱,後背卻是幽幽的冷涼:「你先放開我。」
成王仍是笑嘻嘻的,眼色逐漸冷卻,戾氣忽重。我怒瞪著他,驟然提聲:「放手!」
「阿漫,」陸舒意站在亭外廊上,臨水而立,纖細高挑的影姿翩翩欲飛,「我……想回揚州。」
靜寂無聲,只余珠簾錚錚脆響。夏夜晚風仍是暖熱的,卻裹挾著郊外曠野的清新風露,仔細一聞,似乎嗅到了青草的嫩香與溪水的濕https://www.hetubook.com.com氣。
我靜默無語,良久,堅定道:「姐姐,我跟你一起離開洛都,天涯路遠,長風萬里,我和姐姐一起,不離不棄。」
「別說了……別說了……」我哀求道,他掌心的溫熱透過煙羅半袖絲薄的羅袖,燙得我手臂灼熱,腕骨間煙霧般的透明薄紗隨著他的抓握而絲絲顫動、衍生出細膩的滑觸。我垂首低語,「你不要這樣,放開我……」
暮風輕揚,撩起亭中茜色紗幔、波動如水紋,是否撩動她幽思情懷?也是否撩動我早已枯澀的心湖?
陸舒意斜睨我一眼:「凈瞎說,就會打趣我!」
我驚駭地震住,朦朧的眼底,皆是他凄苦而熱切而自嘲的容色,心底全是叮咚跳動的玉珠,隨處滾落,紛亂無序。
殿外伺候的侍衛魚貫而入,持刀恭候。凌璇喊道:「將這個庶民抓起來!」
成王伸開雙臂攔在亭口,笑嘻嘻一副無賴的模樣:「本王剛來,敬皇后便要走么?太不給本王面子了吧!」
啪啪啪鼓掌的聲響,驟然響起。我們雙雙回眸,但見一個身著淡紫紋金王袍的男子跨上亭子,眉宇間堆簇著陰沉的歡笑:「翩翩佳人,臨水而立,卓然婉揚。」
我行至他身側,略略低首,但見深墨行移之間,字字珠璣流瀉而出,洒脫不羈一如長空當風,孤峭挺秀猶如風入竹林,卻是:暮景蕭蕭雨霽。雲淡天高風細。正月華如水。金波銀漢,瀲灧無際。冷浸書帷夢斷,欲披衣重起。臨軒砌。
我閉了閉眼睛,竭力收回眸中泛動的熱淚:「將軍可知她願意與否?」
阿綢阿緞盈步越身而出,快捷如驚電,孱弱的身子一扭,抽出雪白軟劍,與侍衛廝殺在一起。立時,大殿上金戈錚響、刀光劍影、血腥飛濺、殺氣縱橫。侍衛勇猛無敵,輕羅素裙翻影如飛,柔發瑩飛細舞,決然殺氣直逼命門,纖纖素手化出縷縷殺機、穿透侍衛的咽喉……
恍惚間,我看到了唐抒陽……我緊閉眼睛,再次睜眼,站在我面前的,仍然是唐抒陽,眸光深毅,似笑非笑……我緩緩闔眼,內心一片柔軟……
我驚愕地回首,只見流澈瀟端然坐在書案前,面容隱在碧紫深黛的暮色深處,看不真切,音色亦是聽不出喜惡。他復又低首,似乎看著什麼,只聽他低沉的嗓音娓娓念著:皓月初圓,暮雲飄散,分明夜色如晴晝。漸消盡、醺醺殘酒。危閣遠、涼生襟袖。
我心如刀割,堅忍心底的痛楚:「有些時候,並不是沒有良知,而是無力為之。」
「既是無力為之,這個男子便不值得她真心相酬。」流澈瀟涼涼的嗓音幽苦幾許,流散出些許的憤然。
凌璇身子一震,臉腮驟白,驚駭道:「劇毒?你說我中毒了?」眸光一閃,她了悟地一笑,冷靜凝視我,「姐姐說笑了,我好好的怎麼會中毒呢?姐姐該不是說,方才那花茶、或者那熏香有毒吧。」
甫一出口,立即噤聲——記得唐抒陽也是神出鬼沒的,如今想要他再次突然降臨在我眼前,仿若凜凜天神,卻是不可能了……眼眸,慢慢的濕潤……
話畢,我挽著陸舒意往前走去,目不斜視地伸手隔開成王的手臂……成王絲毫不使氣力,我輕鬆越過,卻聽見一聲「啊」的尖叫,急速回身,但見成王扣住陸舒意纖細的皓腕,另一隻手摸索著她的臉腮,神情淫|褻。
我徐徐起身,婉轉步出飛檐亭閣:「如今這個亂世,無論是洛都還是揚州,殺戮總是無法避免的,姐姐想要避開紛亂世事,怕是不太可能吧!」
我轉首看他,只見他平靜無瀾的臉龐籠罩在風白月色中,愈顯氣度高潔。
凌璇猝然回首瞪我,恨恨的目光無比怨毒,仿是淬了蛇毒的磷光。
七月十五日,沿途州郡未遇任何抵抗,王師順利抵達歸德府,沿途歸附的小股起義軍共有一萬。
我涼唇輕啟:「妹妹是否覺得腦額處暈暈脹脹的,很想很想躺下歇息?」
成王輕薄道:「皇后如此著急回宮,莫非怕本王?」他摸索著自己的下巴,臉頰浮動著令人作惡的猥褻笑容,「難怪,皇后嫁了一個白痴小兒,理當尚未真正接觸成年男子……」
雖是早已有所察覺,卻無料他情跟早已深種,且是——徹底淪陷!
「皇弟,你做什麼?」一聲朗朗之音自湖畔傳來,有如朗月破雲、花蕊綻放。
「你——」凌璇撐著雙臂、虛弱地站起來,腦額上滲出顆顆飽滿的汗珠兒,晶瑩剔透,宛若透明珠貝,「你竟然暗中下毒……」
陸舒意慌張的抽出手,更深地垂下娥眉,臉色越發窘迫與嬌羞。
流澈瀟再一次消失無蹤,一個多月了,不知他還在不在洛都。但是,我隱隱的堅信,他一定會來看我的,只要他知道我在紫鏞城,他便會來看我。
陸舒意閃躲著成王流氓的手掌,雙腮憋得通紅如紫,纖揚眉梢緊緊擰鎖。我猝然打下成王撫摸的手掌,低聲吼道hetubook.com.com:「放開她!」
是呵,我不想再待在洛都,我不想穿行於曠寂而森冷的殿宇,生死,刀劍,殺戮,浮沉,一切的一切,都讓我厭惡。然而,假如我真的要離開,早就獨自遠走他鄉了,卻為何孑然一身地待在血雨腥風的洛都呢?我不明白自己在想什麼……在等什麼……
轉眸看去,只見一個身形高軒的男子披著一身清綿淡輝踏步而來,步履徐徐,穿一身明黃團龍便袍,頭戴金黃簪冠,眉宇丰神磊落,面容清俊灑逸。待慢慢走近,他的眸色越來越冷,幾疑淬了冰屑一般。
湖畔四周彷彿潑了黑墨似的暗沉沉的,一輪半月赫然鑲在墨藍天宇,遙遙晃動,清冽的淡輝輕薄如綃,蜿蜒著淌進亭中,微薄的月色愈顯冷寂。
「什麼?」我大大震驚,不由得心頭起火,「西寧大人怎可以這樣?親手將自己的兒媳送給陛下,以此獲取高官厚爵嗎?無恥!」
流澈瀟伸手撫上我的細肩,單袍廣袖隨風拂動、飄舉若雲:「好,我等你,等你的一片真心相酬予我。」
唐大哥,你可知道,我好想你……可是,此生此世,再也見不到你了……我該怎麼辦?我不想待在洛都,我好累,真的很累了,生死瞬間,殺戮無數,我不想再看別人的生死,我要離開洛都,遠遠的……可是,我要到哪裡去?
流澈瀟俯身拽我起身,伸手撥開我鬢邊的亂髮,深切望我:「你一直愧疚、自責,是不是?人死不能復生,假若你再這樣心氣鬱結,一日日損耗下去,他知道了也會心疼的,我想他也希望你好好活下去,是不是?」
我略微沉吟,輕緩道:「姐姐,我聽聞陛下親自上府與西寧大人深談兩個時辰,不知所為何事?是否與姐姐有關?」
我的聲音低弱了幾分:「假如她已有意中人,將軍會如何?」
靜淡無聲。皎月幽幽懸于深廣的墨海,清華月色靜靜流淌,隨風輕揚,勻淡地搖曳于朱闌與灰磚上。
凌璇柔順千絲散落在胸前,冷汗泠泠,順著鬢角蜿蜒流下;金簪上的金絲幽光微轉,襯得她的臉容越發蒼白如紙,彷彿病入膏肓。她竭力撐開沉重的眼睛,咬牙道:「住手!都住手!給我解藥……快點……」
我聲淚俱下:「你永遠也找不到他了。」
唐抒陽柔聲道:「聽話,你先回去,我答應你,一定安然無恙地回去,一回去,就立即去找你,嗯?」
唐抒陽猝然擁緊我,怒氣騰騰的臉孔傾覆而下,鼻尖觸著我的鼻端,雙唇輕觸我顫抖的雙唇,嗓音低沉到一種蠱惑的極致:「我就是要羞辱你,把你身上兇悍的刺兒,一根根的拔除!」
我宛若深情地凝視著她,她的眸光雖是犀利如刀,眸色卻漸次迷濛、渙散,看來已經發作了。我笑道:「我有沒有騙妹妹,妹妹心中有數。妹妹眸色迷離,想必腦額又是暈眩又是脹疼,我想呢,不出一個時辰,妹妹便會暈厥,假若沒有及時診治,怕是芳魂消逝咯……」
我獃獃坐著,兩人見我不發一言,便噤聲不語,默默立於一旁。阿綢阿緞從未像方才那麼開心,笑影流麗,俏色動人,可知她們是真心為我歡喜的。我淡淡掃她們一眼,輕呼道:「你們找人來清理一下,我累了,到外面走走。」
凌璇是不會罷休的,此次不成,定然還有下次。只不過,她竟然要置我于死地,呵,為什麼呢?她真是如此恨我?恨不得要我死!恨不得——眼不見為凈!
溫熱的雙唇輕觸著前額,彷彿透明煙紗絲縷不絕地拂著臂腕,輕細的觸感與記憶中的感覺如此相似——精緻而幽寂的玲瓏殿,唐抒陽兩隻手掌緩慢地往上移動,滑過我的脖頸,撫著我的雙頰,右手拇指溫柔地撫觸著我的唇瓣……
凌璇奇異道:「你怎會知道?」甫一出口,即驚覺失言,她極力掩飾,翠鳥飛羽微顫,「這有什麼好奇怪的,我一見血便會頭暈目眩,從小便是如此。」
「皇兄怎麼也到這裏來了,早知皇兄要出來走走,臣弟一定陪皇兄……」成王竭力掩飾方才的驚動,嗓音冷靜如水,卻是略微惶恐。
我深深俯首:「對不起……」
陸舒意玉頰飛抹流霞,彤色嬌艷,不自在的笑了:「哪有逃避什麼?」
流澈瀟俊美如鑄的眸光鎖住我迷濛的目光:語聲輕顫:「為什麼?」
陸舒意驚醒一般地躬身行禮:「妾身叩請陛下聖安。」
回眸看去,流澈瀟揮毫書寫,神情專註,低垂的額首堅毅分明,微抿的薄唇俊美流散,英毅俊朗的男子臉容迫人幾乎摒息。
可惜恁、好景良宵,不曾略展雙眉暫開口。問甚時與你,深憐痛惜還依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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