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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闕絕歌之兩朝皇后

作者:端木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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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部 霸天闕 第七章 梧桐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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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梧桐影

雕龍御案並列左側的是雲鳳玉案,位屬端皇后;右側則是鎏金金案,理當是位高權重的唐王寶座。
「姑姑,真的是你……」眼睛瞬間濕潤,我緊緊地抱著她——我的親姑姑,昔日的貴妃娘娘,端木湄。
疼痛如海,千濤萬浪拍打著我、鞭笞著我……假如他知道了,應是棄我如敝履的吧!可是,他要我,一反去歲初秋的淡漠與拒絕,他堅定不移的要我!
陸舒意悄悄握住我的手,我能感覺得到,她的身子劇烈的抖動。我回握她冰涼的手,給予她一絲撫慰,徐徐笑道:「那是當然,統領大人恪盡職守,深得唐王賞識,日後一定平步青雲,享盡榮華富貴。」
話落,他稍稍坐直身子,舉起酒壺——他溫柔的大手隱隱發抖,像是在酒池裡泡過一般的蒼白無色。我劈手奪過酒壺,厲聲吼出:「這種話你也能說出口?姐姐昏迷不醒,你應該守在床前,等著她醒來……」
姑姑推著我走出屋子,站在門口望著我,暗寂的夜色下,她一雙美眸幽深如黑暗無底的深淵,仿似呼嘯、刺骨的山風。
我柔聲笑了,打趣道:「姐姐今晚好漂亮,翠翠環佩,淡淡勻妝,真真是蘭閨嬌妻、出眾風流。」
流澈凈氣急敗壞地低吼:「我要將你怎麼處置?你說,你教我……」
凌璇矜然含笑,即便案前清冷,亦是從容的舉杯,飲盡的剎那,如水明眸斜斜的側過,掠過翠玉杯沿,迤邐而向氣勢磊落的唐王,寂寂的目光暗波涌動。
鎏金金案前來逢迎、祝酒之人絡繹不絕,或貌似恭敬,或虛情假意,或心虛畏懼……流澈凈頻頻舉杯,從容淡笑,幾許倨傲,幾許疏離。
我眸中幾欲噴火:「你竟然責怪姐姐?姐姐從來沒有對不起你,怪不得姐姐會服毒自盡,是你逼她的……」
冷一笑驚恐的轉首望著,瞬間,臉色已是平淡無波。
「這……奴婢……」素衣侍女唯喏著,一副猶豫不決的模樣。
「你沒有話要跟我說嗎?」流澈凈語聲平靜,平靜得令我驚訝。
忽有一抹婀娜影子飄移到案前,我低首一看,是陸舒意。她一身淡然湘雲色錦裳紋裙,纖腰柳妒,綠鬢如雲,越發襯得臉色蒼白如雪玉。
「娘娘,有人來了。」阿綢驚異道,一貫冷靜的聲音略顯慌色。
等候的滋味最是難熬,好不容易等來張德子,彎彎繞繞的、來到西北隅一處破敗的宮庭院落。走進破敗的院門,一陣陰寒的風撲上身來,衣袂揚起,透衣生涼。屋內燈光如豆、裊裊搖曳,更襯得庭院暗黑、荒涼。
「好吧!」流澈凈略略錯愕,雖是極力掩飾,我亦感覺到他的失望。我揚起臉龐,迎著他——他凌厲的目光轉動於我的臉上,令我冷汗透衣。須臾,他唉聲嘆氣道,「誰會料到,唐王竟是找不到一處容身之所。」
自唐王將龍城攬入袖中,凌璇便寂然無聲,任憑擺布,毫無微詞,也毫不掙扎反抗。她是認命了,還是怎麼的?或許她也是如我一樣,看淡了龍城的生死浮沉、血腥驚變?
大婚之日,他們坦誠相待,俱已放下各自的少年情懷,贏得彼此的尊重、憐惜與深情厚意,如今卻是不一樣,一個男子闖進她的心房,已經佔有一席之地,他焉能不驚、不痛、不怕?
「姑姑放心,我一定儘快讓楓兒來看姑姑。」我歉意的笑著,沉吟道,「今兒只能委屈姑姑歇在這裏,明兒我另找一處安全之所……」
我笑了笑,輕輕的福一福,提步朝前走去——手腕一緊,他的手掌扣住我,令我緊急剎步,背對他站著。他稍微用力一扯,我旋了一圈,落入他的懷抱,與他緊密貼著。
她似乎感覺到我正細細打量她、忽然轉眸斜我,眉梢微挑,眼風高妙,眸中水色瑩然生光、饒有趣味似的睨我一眼。
流澈瀟,真的死了!
無從說起,也無從猜測。
英王不是尋常的囚犯,稍微處置不當或稍有疏忽,目前平靜、安定的局勢便會再起波瀾。英王早該問斬,唐王卻始終壓下,只是嚴禁任何人探視。
「端木情!」流澈凈低聲吼出,冷酷至極;他單手捏住我的下頜,漸趨用勁,迫我揚臉迎著他的臉孔,冷硬之音從喉間擠出,「你再說一遍!」
冷風稍定,冷一笑撤開身子,語音冷淡、並無絲毫尷尬:「卑職僭越,娘娘恕罪!」
公卿滿座,新貴列席,錦衣華服,滿目繁花似錦。凌楓獨坐雕龍御案,眼前皆是他所不熟、不喜的人或物,深皺幼嫩的眉心,百無聊賴的左右張望。
冷一笑突然道:「時辰差不多了,卑職進去提醒一聲。」
只是一年光景,便覺度日如年,往後漫漫長路,該如何度過?真的要與流https://m.hetubook.com.com澈凈淫|亂宮闈、攜手並進?可是,他是一世霸主,御極之後、擁有三千粉黛,即便我是他的皇后,也不是我想要的姻緣;再者,我已不再是他想要的清白女子,一旦知曉,他將情何以堪?我又將情何以堪?
姐姐,我沒想到會是這種結果,我不想你有事……心中萬般揪痛,我吸吸鼻子,問道:「少爺現在何處?」
她緩緩抬首看我,眸光閃閃,似有所指地眨動著眼睫。我舉杯與她手中的酒杯相碰,觸擊的剎那,她的腕骨一陣抖動,滿滿一杯琥珀美酒流灑於她的衣袂上,濃郁的香馥四處散溢。
蒼白的臉頰五指紅暈立現,西寧懷宇笑了,抬眸望我,嘿嘿笑著:「打得好,好……我該打,是不是?」
張德子微眯混濁的眼睛:「娘娘一定覺得奇怪,老奴為何會站在這裏?」見我微微蹙眉,他繼續道,「老奴可否與娘娘私下談談?」
西寧懷宇垂首喃喃自語:「她去見英王了……她為什麼要去見他,為什麼……她騙我,他們之間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是不是?」他越說越是激動,加大力氣鉗著我的腕骨,「你知道的,告訴我,告訴我……」
方才那一幕,流澈凈看到了嗎?雖是月圓之夜,囚牢的夜色仍是深濃,而且燈光暗垂……還是責怪冷一笑擅自做主、放人入牢?流澈凈不看我一眼,炯炯逼人的目光始終迫向冷一笑。
甘醇美酒入喉,泛出的、皆是酸澀、紛亂與迷茫!
心神略定,我柔柔道:「嗯,有點冷。還沒回府嗎?一直忙到這會兒?」
有溫熱的氣息徐徐的拂在耳鬢,陌生的男子氣息令我臉頰微紅,完全不似流澈凈那熟悉的、令我安定的氣息。
我坦然道:「端皇后犯下謀逆大罪,理當廢了『端皇后』的尊號,斬殺不赦;王爺如是心存仁慈,也可將其流徙西北荒漠之地,永不踏入中原。」
我笑了笑,轉身離開湖畔幽徑,身後,蔚茗湖水色澄明,淺蔥深黃的秋光靜倚朱闌,只等向晚孤煙起、暮色捲簾。
舉目四望,屋裡極為簡陋,應是宮裡廢棄已久的冷僻之所,常年無人居住。
罷了,與其糾纏不清,不如甩手離開,兩袖清風的放遠長風……可是,真要義無反顧、毅然決然的離開,談何容易?我原是一腔幽情傾注於他,此時,離開與留下,我彷彿站在街口,往東還是往西,咬緊牙關仍是無法作出決定,紛亂,揪扯,一片迷茫……
黃葉繽紛飛舞,細細的沙塵襲上臉面,我眯起雙眼,卻是滿目凄迷、滿心慌亂。
姑姑拉著我來到內室,略微枯澀的細手始終握著我的手,有著些許的粗糲。我直勾勾的望著她,哽咽道:「姑姑你清瘦了……」
凌璇擰起黛眉,微叱道:「陛下,不可任性,乖乖的坐著,不然你流澈哥哥會生氣的。」
恰時,冷風涌盪而起,掠起梧桐葉子的廝磨聲聲,掠起鬢髮縷縷,掠起衣袖嘭嘭作響。眼前之人冷風回袖,袍裾拂動,人似勁松,氣度傲岸。
翌日一早,阿綢來報,西寧夫人服毒自盡,大夫一夜施救,總算撿回一條命,然而昏迷不醒。
所有的一切,都是偽裝,我分明看見,他的眼底糾結著沉沉的痛與傷——他無法接受陸舒意的背叛,或者只是心中有了別的男人的影子,他也是無法承受的。
我略一沉吟:「無妨,你有何事情,儘管說吧。」
唐王流澈凈的母親,是嘉元帝的三妹、永陽公主,流澈凈擁有一半的凌氏血統、皇家血脈。因此,凌璇、凌萱、凌楓與流澈凈,皆是表親。
他迷濛的望著我,彷彿一個做錯事的小孩祈求我的原諒,醉眸中清亮幾許,閃動著深深的恐懼。我心下不忍,不由得嘆氣道:「姐姐向來是剛烈的,你該是比我了解她。」
「你——」流澈凈震怒地吼道,怒氣騰騰地瞪著我,「好!說的好!謀逆大罪!」他狠狠地放開我,霍然轉身,胸口起伏如潮漲,氣息濁重。
踏進寢房,恍然憶起去歲他們新婚的那次,彼時新婚燕爾、你儂我儂,此時已經物是人非,平添感慨。
冷一笑抬眼看我一眼,歉意的頷首:「那日宮中形勢實在混亂,過後那些黑衣人杳無蹤跡,實在是無從調查。娘娘,這事真的如此重要嗎?」
把守囚牢大門的侍衛躬身退下,陸舒意緊張的轉首望著他們離去,隱於夜色中的明眸掠起片刻的茫然。
神華殿十丈高台,禮炮轟響,彷彿鷹擊長空,極速向深黑如墨的夜空叫囂射去,聲聲震耳。
臉頰仍是熱的,正要出口,卻有一個冰冷無溫的聲音自不遠處傳來:「冷一笑!」
流澈凈溫言脈脈:「往後我陪你,你一人來此,我不放心。」
流澈凈不答,輕輕摟住我,溫柔的眼神之中流透出迫人的暗光:「這麼晚來這裏做什麼?這個院落似乎沒人住吧,一個人跑到這麼荒涼的地方,你不害怕么?」
昨晚還是出眾風流、明眸轉輝,一夜之隔,便成這副模樣,究竟為何和圖書
流澈凈勾住我的身子,眉宇僵硬的抽著,唇齒生寒:「這一生,你都別想離開我!我只許你站在我身旁,哪裡都別想去,無論前方有多少兇險,多少風雪,多少血腥,你都要陪我一起消受。」
阿綢知道多少?那夜她們去了哪裡?為何不在內殿?事後我想問問,轉念一想,卻是沒有必要了,或許是流澈瀟讓她們退下的吧。我輕輕道:「會嗎?」
床上之人靜靜的躺著,悄無聲息,彷彿已然仙鶴而去。帷幔深深,純白的垂立,猶顯慘淡。我握住陸舒意的手,她的臉色蒼白如雪,唇瓣乾裂如枯,胸口僅存的微弱氣息,手上微薄的溫熱,令我鼻端哽咽。
流澈瀟與我,並不像陸舒意與英王這麼簡單,不止是影子,不止是情誼淡淡,還有很多——曾經,我決定要跟他一起離開、天涯相伴、明月雙影;曾經,我決定成為他的妻子、與他一夜春宵……
姑姑十七年華嫁與嘉元帝,當時嘉元帝尚未繼承國祚,亦只有太子妃西寧蒓。嘉元五年,晉西寧氏為皇后,晉端木氏為貴妃。大凌歷代貴妃娘娘賜居香露宮,晉封后,姑姑容貌華貴端莊、脾性寬容大度,一直頗得嘉元帝的憐愛與寵幸,誕凌萱、凌楓,與皇后的恩寵並駕齊驅,風光不讓。
流澈凈投來目光,意味深長的望著我。我冷冷一瞥,攜了陸舒意的手,與凌楓一起離席、走出繽紛琳琅、煙霧繚繞的神華殿。
他的溫暖一點一點的滲入我的身子,後背卻像是澆上冰水一般、寒涼無比,又覺灼熱異常——姑姑一定看見這柔情蜜意的一幕了……我清淺的笑著:「阿綢說這裡有幾棵梧桐,便趁著夜色過來看看。從小呢,我就很喜歡梧桐,尤其是秋時夜間的梧桐,暗淡的燈光,呼嘯的夜風,飛揚的落葉,你看,就是這樣……」
一抹暗黑的影子跨入院門,蕭蕭站立,靜靜凝望我。
阿綢輕聲叱責:「皇後娘娘問話,還不仔細稟報?」
去歲三月,我離開龍城南下揚州,姑姑膚滑光鮮如白瓷,僅是一年多光景,她端雅的容顏宛如明珠蒙塵、不再閃耀出靚潔光芒,額上、眉心已然鐫刻上些許紋痕,不經意間閃露出疲憊與倦怠。
凌楓眯著烏黑如翟石的雙眼,無奈的垂首,意興闌珊的呢喃:「看完焰火,姐姐要陪我回宮!」
心中驀然一動,會是誰?誰會深夜來此?沖我而來的?又是如何知曉我身在此處……一連竄的疑慮紛至沓來,壓著我的腦額,令我頭疼欲裂——心中卻是無比清晰,不能疾步踏出這扇破敗的院門,呆在原地,等候他們前來,方是上策。
「娘娘,趕緊進去吧!」冷一笑不由得催促道。
流澈凈拿下我頭上的風帽,雙掌捧著我的臉,精銳地瞪著我;藉著遠處稀薄的光影,我依稀看見他的眼眸深寒如冰潭。
老者輕微的笑了,皺紋舒展開來:「娘娘貴人多忘事,老奴是伺候陛下的張德子。」
宮牆暗寂,冷風回掃,一路行來鮮無人影。好一會兒才趕到遠心殿,安撫好凌楓,緊接著披上黑色披風,戴上風帽,匆匆趕往位於龍城東北隅的囚牢。
雙頰瞬時熱了起來,我低伏在他頸窩,悶聲道:「假如王爺不回府,下人一定會諸多猜測的,而宮中這麼多雙眼睛,怕是不太妥當……」
凌璇斜他一眼,略帶責備笑道:「陛下,流澈哥哥多次教導過你,陛下要自稱『朕』,知道么?不然,你的流澈哥哥就不教你武功了。」
陸舒意與英王的牽扯,西寧懷宇定然已經知道了。當時西寧望亦是極力促成、且有意將兒媳獻給主宰龍城之人,以換取永久的榮華富貴。西寧懷宇不去責怪自己丑陋、無恥的父親,為何要與妻子爭吵?陸舒意有什麼錯?陸舒意此時營救英王、酬之以義,他覺得顏面掃地,然而,他也無需逼她至此、羞憤服毒。
流澈淨餘怒未消,冷冷的不看我一眼。
陸舒意雙頰紅暈立現,著慌的跪了下去:「哎呀,舒意失儀,娘娘恕罪……」
西寧懷宇冷笑兩聲,是那種自嘲的笑意,他轉動醉眼,饒有意味的瞟我一眼,眼底布滿濃淡相宜的落寞與凄涼:「她要等的,不是我……想要看見的,不是我……」
姑姑想要的,我能給的就給。我徐徐道:「楓兒也很想姑姑呢,我一定會幫姑姑的。不過,此事一定不能讓唐王知道,姑姑也不想讓楓兒有任何危險,是不?姑姑能否等我安排一下?」
保護我的職責?他與我非親非故,亦不是交情深厚,他有職責保護我嗎?而且我並非握有生殺大權,他更無逢迎我的必要與功力。
一入宮門,便下車步行,想要驅散鬱結心底的愁緒。秋風拂面、涼涼的澀,滿目宮腰纖細、素緞逶迤,紅牆鎖晴光秋色,煙波庭樹芳草,雲淡風細細,正是秋時良景。
突然,嘭的一聲,高台上一排焰火接連射出,宛如蛟龍出海,轟然炸開,騰躍于夜空,璀璨如霞,形狀各異,如花開富貴,如蝶戀花叢,如萬年長青,如龍騰虎和_圖_書躍……所有人均是仰首而望、拊掌叫好,神態各異的臉上皆是驚艷與興奮,看那星落如雨的滿空耀眼與錦繡華彩。
無需回首,我亦知道來人是誰——除了流澈凈,還會有誰?我徐徐轉身,但見流澈凈步履沉重的踏步而來,踏著秋風,裹著冰寒的驚怒。
陸舒意粉頸低垂,細語入耳、泠泠動人:「娘娘謬讚!舒意敬娘娘一杯。」
姑姑期待地看我,美目中閃爍著一種清亮的神采:「阿漫,不要讓我等太久,好么?」
去歲三月宮傾,一后三妃自縊身亡,而姑姑為何……莫非姑姑私下逃出龍城?壓下諸多疑慮,我乖然笑道:「姑姑一點兒也不老,真的……」
中年侍女不由得惻然道:「進裡屋坐吧。」
流澈凈捉住我的手,放入唇間輕輕吮著,深眸中蘊起朗朗笑意:「那今晚我陪你,算是本王怠慢皇后,將功折罪。」
西寧懷宇猛然坐直身子,抓住我的手腕:「對,是我逼她的,但是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她會想不開……」
我誠摯的笑著:「冷統領,謝謝你,如不是你,我早已葬身於此。你多次救我,我真不知……」
流澈凈凌厲的目光在夜色下愈顯洞悉一切:「如有任何閃失,提頭來見。」
行至屋前,張德子輕輕叩門:「娘娘,來了。」
踏步進去,沙沙的聲響環繞周身、陰魂不散似的纏繞著。但見十來棵高大梧桐猶如幢幢黑影矗立眼前,令人心生恐懼之感。
我舉步離開,強抑著心底的酸澀與刀割般的痛……
我寬慰道:「姑姑明白便好。」
冷一笑單手按劍、單腿跪地:「卑職知罪,但憑王爺處置。」
流澈凈脫下外袍,裹在我身上,幫我繫上綢帶,關切道:「冷不冷?」
西寧懷宇瞧著明眸轉輝的嬌妻,溫潤地笑道:「方才你喝多了,歇息一下也好,早點兒回來。」
張德子上前兩步,徐徐看阿綢一眼,眼底微有一抹警惕鋒芒閃過:「娘娘可還記得香露宮舊人?」
假如唐王只是一介武夫,只是一個挾年幼天子令群臣的武將、莽夫,那麼京中朝臣絕不會如此謹言慎行、膽顫心驚,更不會畢恭畢敬、平白尊他為攝政之實。
吱呀一聲,門縫裡露出一個中年女子,宮娥服色,將我們讓進屋內。
流澈凈握著我的手,默默的邁步,前方暗黑無光,夜色濃重得無法衝破,堵得我心底不郁、惴惴不安。及至一處雜草叢生的角落,他忽然放開我的手,淡淡的頓住身子。
香露宮?舊人?他指的是誰?心中一驚,臉上卻是如常,質問道:「你說清楚一點兒。」
冷風拂過指尖,身子一分分僵冷,我凝眸直視他:「假如王爺沒聽清楚,我當然可以再說一遍。」
阿綢揚聲問道:「你是何人?怎麼沒見過你?有何事?」
此時,我不知該不該歡呼雀躍……方才這些話,我只是在試探,試探他會不會放我走。我知道結果了,他不會,即便我違逆他的意志、犯下滔天大罪,他也要將我綁在身邊,與他一起消受所有的一切。
「今晚亥時,娘娘等候老奴消息。」說畢,張德子徑自轉身離去,任憑阿綢叫喚,頭也不回的消失於飄黃碧樹之間。
阿綢擔憂道:「娘娘,這張德子甚為可疑,還是謹慎一點為好……」
西寧懷宇知道她去見英王了嗎?如不是,她怎會服毒自盡?
突然的,一陣狂風直直的掃蕩而來,掠起裙裾與衣袂翻卷如幟,煙塵、黃葉飛舞於半空中,齊齊撲向我的臉面。我慌忙舉袖遮住臉,卻有一抹影子迅疾的欺近,拉開黑色披風擋在我身前,圍攏出一方密實的天地,擋住冷風飛屑的侵襲。
桌上一盞燭火散發出昏黃的幽光,薄薄的窗紙擋不住嗚咽的冷風,從窗縫裡漏進來幾許冷風,吹動燭火,搖曳出一室昏暗,亦冷了手足。
罷了,無論如何,他肯定是不會說出真心話的,往後的艱辛,如他能一路護我,我定然不會虧待於他。我笑笑:「對了,日前委託你的事情,有眉目了嗎?」
我緊握著陸舒意的手,堅定的望進她的眼底:「姐姐快進去,我在這兒等你,記得長話短說,切不可耽誤太久!」
我驚異的看著他——是呵,他怎會看不出流澈凈的勃勃野心呢?他會是一個好夫婿?可是,我不要與別人擁有同一個夫婿,我不願意……
我轉身看他,囚牢大門只有一盞宮燈懸挂于檐上,火光搖曳冷風、越顯凄迷。冷一笑冷素的面容隱於暗影之中,瞧不出此時是何神色,只覺那雙晶亮的眼睛有意或無意的瞟著我,淡淡的溫熱。
我起身,朝外走去,倏然頓住,朝侍女吩咐道:「好好照顧夫人,夫人醒了,派人告知本宮,知道嗎?」
天幕清和,陽光晴燦,重門深廊之內,卻是花木凋零。庭前翠弱紅衰,海棠萎落在地,平添幾分凄涼。
「娘娘,」冷一笑低聲喚我,卻是戛然而止,似乎生生的咽下脫口而出的話語。
須臾,一行侍衛湧進院門,執火持戈,肅然而立。明耀的火光照亮了整個破落的m.hetubook.com•com宮院,照亮阿綢一張冷漠的俏臉,照亮我淡漠、冷笑的朝天素麵。參天的梧桐巍峨矗立,風動枝梢,寬大的梧桐黃葉飄然灑落,在我眼前委落在地,那飄灑的姿勢分外美麗、冷涼。
我頭也不回的吩咐道:「在門外候著。」
「什麼事?」旁側走出一抹黑影,統領服色款款有度。
冷一笑冷冷道:「娘娘,卑職只是盡到保護娘娘的職責,娘娘無需掛懷。」
凌楓耷拉著頭,朝著凌璇扮了一個鬼臉,不情不願的低首不語。焰火都無法吸引他,可見他真的累了!我頷首道:「好,待會兒陪陛下回宮。」
流澈凈朝我走來、扯過我的手腕,拽著我大步離開,冷冷的拋下一句:「派人護送西寧夫人回府!」
「阿漫,謝謝你!冷大人,謝謝!」陸舒意決意的頷首,轉身揚袂走進囚牢。
「無妨,」我溫和的笑著,轉眸看見陸舒意的身後緩緩走來一抹沉沉的影子,遂而燦然道,「渾身都是酒氣,要不姐姐到我宮中換一身衣裳吧,正巧我要陪陛下回宮歇息,就一起去吧。西寧將軍,耽誤一會兒,不要緊吧!」
「你那麼忙……」我伸手撫上他的胸口,指尖觸及的、是紋繡的金線,些微的粗與澀。
我扯住他的胳膊,用勁拉他起來,卻是怎麼也拉不動:「姐姐都成那樣了,你還在這裏喝酒……你怎能這樣?」
「英王風流倜儻,一定不會放過她的,他們一定……舒意一定告訴你了,快告訴我,他們是不是已經……已經……」
八月十五中秋佳節,神華殿華燈如晝。
姑姑薄唇輕啟,堅定而語:「阿漫,無需麻煩,我覺得這裏很好,雖是簡陋了些,但是很安全啊,沒有人會來這裏,跟楓兒見面也較為妥當。好了,晚了,你該回去了,讓人起疑就不好了。」
腳步輕輕,卻是踉蹌。一抹虛淡的影子挑起帘子迎了出來,輕快的撲近我,耳際的金環寶石耳墜叮鐺搖晃,輕響冉動。她握住我的手臂,驚喜的目光鎖住我:「阿漫,真的是你么?我等你好久了……」
「少爺應該在書房,昨晚就一直在書房。」
我眸光一轉,客氣道:「原來是冷統領,冷統領怎不在神華殿護駕?」
「沒有什麼特別之處,幾日來,少爺一直……心緒不佳,時常訓斥下人。前幾日,奴婢隱約聽見少爺和夫人在房裡……爭執,昨晚好像也爭吵了,但是奴婢聽不清楚,以為是大聲了點兒」
我溫言笑道:「是啊,陛下,待會兒就放焰火了,陛下不是最喜歡看焰火的嗎?」
我轉身邁步,瞬間,身後的燈火滅了,屋門吱呀關上,彷彿我從未進去過,唯剩高大梧桐投下詭異的黑影籠罩全身,似要將我吞沒。
我默默駐足,垂首不語。
悲酸泛開,滾動於心底,我凄澀的笑了:「姐姐從未背叛過你,她醒來后,你一定要好好待她,切不可再讓她傷心了。」
如今悄悄躲于宮中,怕是有所圖謀。
凌風朝我嘟囔著:「姐姐,我困了……陪我回宮好不好?」
「卑職遵命!」冷一笑謹言硬朗。
樂平長公主凌璇身穿緋紅錦裳、鑲金挑紗曳地裙,飛髻飄翠,膚白唇嫩,如意雙絛懸有明鐺、隨著身子的擺動發出叮叮脆響,紅而不艷,媚而不妖,明華而嬌貴,真真正正的長公主的傾城風華。
姑姑眉目微凝,無奈頷首:「我明白,楓兒不能有事。假如我形跡敗露,只會自取滅亡,楓兒也會陷入危險的境地。」
旁邊站著一位侍女,該是伺候陸舒意的,我硬聲問道:「為何會這樣?」
鼓樂聲聲震耳,絲竹悠揚繚繞,內監陸續奉上金盤玉鍾,宮娥靜立左右為主侍候。
我驀然驚愕的呆住,他在說什麼?他說,他要定了我,即便淫|亂宮闈,即便我是白痴皇帝的挂名皇后,即便我要背負妖顏惑主的千古罪名,即便他的一世英明、開國偉業將會蒙上污點。
阿綢跟在我身後,步履輕輕:「娘娘心事重重,能否聽奴婢一言?」
我舉眸望去,燈影迷離中,尋找著一抹英俊灑逸的影子,可是,滿目富貴繁華,卻沒有那一抹華澈,唯有一個白髮蒼顏、絳紫朝服的老者,端然穩坐。那是唐王的祖父,流澈敏。
我凝眸直視他,他步履蹣跚的走來,躬身行禮:「老奴叩請娘娘金安!」
行至書房,還是去歲的那間古雅的書房。推開房門,濃濃的酒氣撲面而來,熏得我皺起眉頭,舉眸望去,只見一抹慘淡的灰影慵懶的躺在錦榻上,右手拿著一隻酒壺,四肢頹廢的伸著,喉嚨一陣陣的抽咽著。
我極力抽出手:「你先放開我……」
公卿新貴的家眷命婦皆前來向我敬酒,珠翠叮噹,環佩艷麗,衣香鬢影,濃濃的脂粉香氣薰得我鼻端發癢。我心中清楚,如不是唐王對端皇后禮遇有加、尊上有餘、親厚有度,命婦們亦不會前來拜高。
在水之湄?!手指微抖,我驀然睜大眼睛:「你說的都是真的?她……現今何處?」
大驚之下,一陣微眩,我匆匆登上車駕趕往西寧府。
我緊緊咬唇www.hetubook.com.com,挺直身子:「王爺,我可以走了嗎?」
囚牢外冷風簌簌,四下里靜寂無聲,只餘風動樹梢、沙沙的響聲。
姑姑雙眸淚光瑩瑩,凄然一笑:「沒想到我還活著吧!」
老天啊,為何要這樣捉弄我?
凌楓聽聞,興奮的蹦起:「姐姐,我們要回宮了嗎?太好了,走吧走吧……」
果然,姑姑殷切的看著我,一雙妙目滿是對兒子深切的思念:「阿漫,楓兒一定很想母妃的,你能否幫幫我,我想見見楓兒,好不好?」
西寧懷宇溫柔的看著我,眼中掠過一絲纏綿,剎那消逝:「情兒,你會很幸福,唐抒陽,也就是流澈凈,會是一個好夫婿,指不定,你會成為他的皇后,只要你不介意皇帝的三宮六院與朝秦暮楚。」
姑姑睨我一眼,美麗的烏瞳深處凝結著憂愁與傷懷,平靜道:「傻孩子,我是老了……」
我幫她與英王見面,究竟是對是錯?間接害了她么?
「於我來說,很重要。」我望向宮牆外的墨黑蒼穹,那是一方寬廣無邊的自由天地,清風瀟洒,明月飄逸,此生此世,還有可能徜徉那方自由天地嗎?
他朝我穩步走來,揮手示意侍衛退出院門,阿綢亦提著宮燈離去,淡淡的看我一眼,不復言語。我明白,她的眼神充滿了擔憂。
冷一笑按劍低笑一聲,故作輕慢、隨意道:「王爺吩咐卑職到處看看,尤其是這囚牢,不可掉以輕心。」
我沉吟道:「昨晚你家少爺和夫人有何特別之處?」
「冷一笑,你好大的膽子!」一聲不辨喜怒的低吼,不聞震怒之色,卻已顯出他的失望與冷酷。
我心下惴惴,卻只能迎上他迫人的眼神:「違逆唐王的嚴令,我無話可說,任憑處置。」
長長的靜默。
阿綢依言關上門,我走至西寧懷宇的跟前,冷冷的瞪著他。他的臉色虛白得飄渺,籠罩著濃濃的倦意,下眼瞼像是覆蓋著兩片青黑的細葉子,毫無貴胄子弟、將軍統兵的風發意氣,再也瞧不出去歲的峻拔、高華與溫潤。
張德子隨口念出:「所謂伊人,在水之湄。」
反觀樂平長公主與欣平公主案前,冷清寥落。欣平公主凌萱華裳翠袖,凝眸望著斜對座的葉思涵;她的眼底,眼前的歌舞昇平只是虛幻的背景,只有那抹言笑清華的高影。
宮傾當夜,嘉元帝賜下鴆酒,卻讓張德子親自奉著鴆酒與密旨來到香露宮,玉杯中鴆酒已經偷偷換過,只是尋常的迷|葯。張德子按照嘉元帝的旨意,秘密護送姑姑出宮,躲于鄉下,直至聽聞凌楓登基為帝,方才回京。
阿綢素來溫柔、善解人意,我望著蔚茗湖秋波瀲灧,微微頷首。阿綢平靜道:「人都說當斷則斷,真到了那份上,談何容易呢?奴婢以為,萬事順其自然,便可水到渠成,娘娘且放寬心,或許船到橋頭自然直也說不定。」
姑姑徐徐道來,悲愴滿懷,辛酸滿腹,令我油然感動與悲酸。然而,我心中萬分雪亮,姑姑此舉,大有意味,且聽她自己道來。
他竟然懷疑、侮辱自己的妻子?!未及思索,我狠狠甩出一掌,朝他的臉頰摑去……清脆的響聲隆隆滾過,瞬時,他呆住,我亦是呆住,愣愣的看著他,手掌心辣辣的微疼。
囚牢正門三四個侍衛把守,冷風中瑟瑟抖索著,見我們前來,一侍衛上前喝道:「你們是什麼人?來這裏做什麼?」
靜謐如斯。只聞風聲呼嘯、心口砰砰的跳動聲,以及冷一笑漸趨急促的氣息聲。
我婉笑道:「姑姑這是哪裡話……」
「娘娘。」不遠處站著一個內監服色的老者,五十開外的樣子,鬢邊斑白,淡定的望著我。
囚牢是一處荒無人煙的方形磚牢,灰白牆瓦,秋風橫掃,揚掠起地上紙屑、黃葉、煙塵,漫天飛舞,一片荒蕪,滿目蕭索。
素衣侍女回道:「夫人回來后就回房歇息,接著少爺回來,讓奴婢退下了,奴婢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西寧懷宇冷哼一聲,喉間打嗝、泛出些許酒意:「不喝酒,我還能做什麼?」
「娘娘怎麼來了……」他微微抬眼,朦朧的看我一眼,含混不清的嘟囔著。
老者面目有些熟悉,皺紋如枯枝橫于精瘦的臉上,依稀是宮中舊人,卻怎麼也想不起眼前的老者究竟何人。我疑惑道:「你是?」
我能感覺到,兩道目光灼灼的逼來,盯著我們的一舉一動,立時,後背幽冷,仿有冷風呼呼而過。
張德子?哦,對了,是嘉元帝御前伺候的內監,有過幾次面緣。一年多來,龍城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他竟能毫髮無損的保全自己,莫非他有過人之處?
神華殿乃「前朝」三大殿之一,位處立政殿以北,是皇家舉行大型宴會、盛典的輝煌金殿,黃琉璃瓦四角攢金頂,紅牆金扉,雲蒸霞蔚。層檐上懸挂巨型綾紗宮燈,徑圓逾丈,輝華明亮如陽,朵朵綻放如蓮,暮風中搖曳出火樹銀花的光影,恍如瓊台仙闕。
冷一笑朝侍衛揮手,冷硬道:「你們先下去歇息,半個時辰后回來。」
而流澈凈呢?當他知道我與流澈瀟的一切,他會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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