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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闕絕歌之兩朝皇后

作者:端木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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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部 霸天闕 第十四章 蘭陵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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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蘭陵王

五日後,聖旨下,封流澈瀟為蘭陵王,賜蘭陵王府。
眉心滾熱,我凝暗了眸子:「究竟是誰?是誰要殺你?」
流澈敏深居奉天殿,于朝堂政事不聞不問,雖流澈凈每日必去請安,然而他仍是對孫兒毫不理睬、一臉不屑。或許,他仍是固執的認為孫兒是竊國梟雄,且建朝後不思檢點、與前朝皇后淫|亂宮闈,袒護一介女流而將重臣罷免回鄉。
流澈凈雙手捧著我的臉,深深凝眉,不容反駁的目光映進我的眼底:「當我的皇后!不許說『不』!」
「阿漫,好久沒有聽你吹簫了。」流澈凈的熱氣呼在我耳鬢,絲絲的癢。
流澈凈對祖父恭順有加,卻未晉封,只是奉養宮中、讓其頤養天年。因此,我亦無須向他行禮。我斂襟溫聲道:「不知大人有何吩咐?」
他尷尬的咳嗽一聲:「此時正好補償我,就那首《流光搖情》吧。」
梟雄,淫|亂,昏庸,便是他的孫兒帝王。
陸姐姐,你究竟身在何方?
我斂襟福了一福,舉步離開,剛行至門帘處,只聽他倏然輕嘆道:「你與你的姑奶奶脾性一模一樣,她一生遺憾,老夫不希望你也一生遺憾!」
流澈瀟看她一眼,疏淡道:「不覺將近一載,你們姐妹倆可好?」
他勾起我下頜,迫我迎視著他;他眉眼輕笑,流瀉些許風流:「你是不夠好,自第一次相遇,我便知道你並非尋常的閨閣小姐。洛都郊外,你向我勾眸一笑,我見過無數女子的媚眼,卻沒見過你如此絲絲入扣的媚影,如冰水清冽。你不似尋常的閨閣小姐矜持,也不若風塵女子妖媚,該是如芍藥般清濯灧灧。」
凌璇燦爛的笑靨凝固在粉臉上,唇角幽咽:「陛下見笑了,我突感不適,先行告退。」
凌璇粉臉狀似誠懇,笑道:「原該是我向蘭陵王討要才是,不過聽聞皇嫂那裡存有蘭陵王幾首詞章,就斗膽跟皇嫂討要先睹為快了,不過,若是皇嫂不舍心愛之物,我亦不會強人所難。」
流澈凈握住我的手,微笑暖暖:「今晚好好陪你,要趕我走?」
我轉身看向巍峨殿宇,宮燈漸次熄滅,疏疏落落的僅余微渺的幾許光芒。月上中天,風露清綿,星辰越發燦爛,襯得那鉤清月暗淡了幾分。
「有些事,不能模稜兩可,」流澈敏語聲僵硬,我回眸看他,但見他炯炯逼視著我,白須微顫,「有些人,不能搖擺不定,否則,最後苦的還是自己。」
阿綢雖是不解,卻也應下來。
我寧然一笑:「要說交情,我與長公主的交情那才算深呢,長公主說是也不是?」
揮退所有內監與宮娥,只有阿綢陪我步行於偌大行宮。唐王兩次造訪行宮,行宮的內監與宮娥皆是手忙腳亂,如今唐王已是九五之尊,以防陛下再次不期而來,整個行宮已然不是我初次來的光景,殿閣澄亮金煌,甬道潔凈清爽,煥發出鮮亮的輝彩。
我沒有移情他人,卻已是不貞;你沒有看錯,我心已冷……蒙你不棄,我便要當你的皇后嗎?
「好,都好。」阿緞略略掃我一眼,機靈道,「娘娘,奴婢……讓宮人準備一些膳食,想必娘娘也餓了。」
向來我無法抗拒他強迫性的索吻,漸趨癱軟在他懷中,稍稍回以柔軟的安慰。
自暢心浴池那次和解后,他笑言:你確實骨瘦如柴,我單臂就能將你抱起來;你的臉蛋兒尖俏,雙眸清亮、不夠靈活,鼻子秀氣、稍嫌小巧,雙唇薄軟、不夠勾人,真不知為何那麼多男子喜歡你,西寧懷宇,唐容嘯天,隆慶王,或許還有別人,你究竟有何過人之處?
清冷的曠寂。一方雕窗,兩鉤皎月,滿天星辰,整個天地光輝燦爛,彼此的心境暗淡無光。
我細聲道:「大人過譽。」
我捂住臉龐,一句也不想說,心中如有萬千絲網、紛亂的糾結……夏風也冷了,滑過手腕,滑過臉龐,是無盡的涼意,淚水冷涼。
突然的,身後傳來一聲沉穩的稱讚,我自然聽得出此種嗓音之人是誰,如此,凌璇只怕早已看見我身後之人、而故意引出後面這番話,便是為了陷我于萬劫不復之地。
深藍的天宇彷彿一方通透的琉璃寶石,惹得人直想墮入其中。天際的流雲宛如棉絮飄浮湛藍湖面,舒捲自如,隨風輕揚,毫無羈絆。
「文武雙全,人中龍鳳!」我起身,站至書案旁邊。
朕沒有後宮!是呵,沒有三千粉黛,沒有如花美眷,哪來的後宮?
月色皎潔,星輝璀璨,我高舉玉簫,觸手溫軟瑩潤,但見通體紫紅,月色星光輝映下,雲龍與雲鳳栩栩如生,騰躍九霄,金黃瑩光閃爍,似要躍出玉簫、御風而去一般。
後背心滲出絲絲汗意,我冷迫著他:「你不讓我知道你還活著,是要考驗我么?」
我語聲低柔,卻是笑裡藏刀、棉里藏針:「此生此世我都不會忘,長公主記住了,我定會悉數討回。」
流澈凈知曉流澈瀟回京了嗎?知曉后,會如何?會不會知曉我與他在行宮無意邂逅?會作何感想?淡然處之,或者疑惑叢生?
宮燈澄亮,夏夜的風穿越雕花長窗湧進來,拂動粉紫紗幔輕搖,拂來些許涼意。
我冷淡道:「長公主若是沒事,我先行一步。」
回到披香殿,心境大為開朗,只是有些神思恍惚,無端的有些惴惴。
他就在眼前,他沒有死,沒有因我而死……鼻端酸酸的,我張嘴欲言,突覺喉間緊澀異常:「我以為你死了……不m•hetubook•com.com在了……」
萬千糾葛,無法理清,也無需理清,只需全然拋卻,放手一搏。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或許,西寧懷宇已然覺醒,立志不再頹喪、沉淪,而征戰沙場、橫刀立馬,方顯男兒英偉本色,此次南征是他重拾信心的一個良機。又或許,他與我一樣,亦是受害者,洛都逼仄,他藉此離開一陣子,讓其逐漸冷卻。
廣玉蘭花大如荷,質若冰雪,花絲稍透紫色,清香渺渺。我勾唇一笑:「確實很香,香的發膩了。」
我悄然推開他,啞聲笑道:「不是要聽我吹簫嗎?《流光搖情》乃陳年舊事,如今已是一介婦人,吹一首前人李易安的《鳳凰台》吧。」
驀然驚覺,眼前之人確是九五之尊、帝王龍姿,當真昏頭了。我轉眸笑道:「在我心中,我更多的當你是我一生依賴的夫君。帝王嘛,只有你不在我身旁的時候,我才覺得你是澄心殿君臨天下的開國帝王。」
「那敢情好,」凌璇粉綠的紗裙襯得腰身纖細,柔若無骨一般,彷彿能掐出水來;她玩味的看著我,皓眸浮起晶亮的光,「在這冷寂的龍城,幸而有皇嫂陪我一路走來,不然真是過於寂寞了,不過呢,我們姐妹情深,我還是希望皇嫂能與最初的那個男子雙宿雙棲。」
「要我當你的皇后……也不是不可以,」我婉媚含笑,目光清冽,「只要你解開我一個疑惑。」
六月十五,上官楚、西寧懷宇抵達洛都、入宮覲見。此番凱旋而歸,各級將領皆有封賞,而西寧懷宇婉辭任何封賞,請求陛下賜婚秦重之妹秦輕於他。陛下驚愕之餘准奏,婚期定於十日後。
我靜默須臾,正要邁步,卻又聽他溫聲脈脈:「凈兒的母親很早就過世了,凈兒從小桀驁寡言,難得你與他處得來,你代老夫好好照顧他。」
此後,除非政事繁忙,他風雨無阻的前來披香殿用膳,督促我多吃一些。
「好!揣度得好!」
翌日,流澈凈下旨:封上官楚為征討倭寇威虎大將軍,西寧懷宇為副帥,統帥十五萬大軍,開赴東南。
我清冷道:「長公主若是仰慕蘭陵王詞章,大可向他討要,何須問我呢?」
往斜里望去,只見前方一抹粉綠的倩影自湖畔盈盈向我走來,身後是貼身侍女。午風拂動她綠意盎然的裙裾,一如水波粼粼泛動。
一曲罷了,流澈凈目極湖波:「如清風朗月輕柔、慵綿,若楚雲巫雨孤澀、深婉。」
我轉臉笑睨著他:「我似乎從未在你面前吹簫。」
不遠處的殿宇琉璃瓦上泛出刺眼的金光,直直刺進我的眼底。
流澈凈語笑溫柔:「我想要的,就是這樣的你,雖不夠好,可是我甘之如飴。」
他行至跟前,距我五步之遙,靜靜望著我,俊逸的雙眸幽深若寒潭、如深淵,眸底似乎糾纏著無窮無盡的寂寥、孤澀與……纏綿……
我兀自前行,輕聲道:「無需理她。」
西寧懷宇即刻請命征討倭寇,聲情並茂,激昂振奮。
流澈瀟垂眸淡語:「微臣告退,娘娘早些回宮。」
他是在考驗我有無資格當得他的皇后,他並沒有錯……他已經考驗出結果……我是他心目中的皇后!
我一笑:「自己想走,還說我趕你走……」
我淡淡道:「大人有話直說,也許,是因為兩個人。」
動情一瞬,是無意流露;他是果斷的,如此甚好,我亦無需煩惱。
流澈凈握住我雙肩,語聲暗啞而發顫,些微的惶恐:「阿漫,你都知道了……我多麼卑鄙……我原不該這麼待你,若你真的移情於他人,我亦不會強求,但我知道,你沒有……」
我雙眸驟冷,緊盯著她,眸光流連於她紅紅白白的臉上,清寒成霜。
起風了,夏夜的湖風有些輕涼,夾帶著些許潮氣,令人心鏡舒暢,撩起薄紗滑動于臂腕,撩動他的絲繡衣袂舞動於我胸前,那衣袂上的金黃細線在清皎月色下極為柔軟,令人心動。
不知不覺間,躺在軟榻上睡過去。睡眠很淺,稍有輕微的聲響即驚醒,我知道,是他來了。夜色傾覆,他便會前來與我一起用膳。
未曾料到他早早的將我看透,我飛霞滿面,笑道:「第三次是在洛都大街上,你救了我,陪我喝酒,帶我到護城河散心。」
我勾唇冷笑:「給長公主一睹為快也不是什麼要緊之事,要說心愛之物……長公主有所不知,在我心目中,心愛之物從不會說出口,長公主如何得知我的心愛之物乃為何物?」
可是,可是……我知道我又鑽牛角尖了,為何他變化如此之大?在揚州,他不肯為我獨守閨帷,分離一載,他便堅https://m.hetubook.com.com定的要我而不要旁人,而今,他不想要別的女子也不行,三宮六院方是帝王本色。
我揪起眉睫,擔憂道:「可是……時機成熟了嗎?」
「皇嫂覺得陛下知曉這事兒嗎?」凌璇滿臉狀似無辜,突又一驚一乍的揚聲道,「哦,就是皇嫂與蘭陵王相熟的事兒啊。要說蘭陵王死而復生,還真是讓人無法相信呢,不過,蘭陵王回京,皇嫂該是比任何人都欣慰吧。」
流澈凈抬起我的臉,兩行淚水順勢滑下來,我越發窘得埋首在他的肩窩。他低低朗笑:「母親說,這玉簫有緣之人方可擁有,無緣之人想留也留不住,你既是愛簫之人,怎會無緣呢?而且,玉簫上的龍鳳雲紋,不就是你我嗎?莫非你要我送給其他女子?」
疏離的嗓音,淡渺的神色,令我無端酸澀,亦覺得近在咫尺、遠在天涯。他不想提及當日之事,應是知曉殺他之人,不肯告訴我,是否決意斷了所有念想、忘記那一夜?也是,如今我已是聲名狼藉,妖顏惑主,他怎會再來添亂?況且,他定然已知我心中之人乃他同父異母的兄長、乃九五之尊,他焉會愚蠢的橫插一腳?
我走出大殿,阿綢迎上來,挽過我的手臂,一臉的擔憂。我安慰道:「沒事,回去吧!今兒之事,勿說出去,回去后告訴阿緞一聲。」
我疑惑道:「我決絕嗎?我怎不覺得?」
「如此甚好!」流澈敏繼續畫竹,一暈一染,那濃墨重彩的一滴便巧妙遮過,「你是心思機敏,該是不會讓自己陷入兩難境地,也不會讓旁人為難。若你不夠堅定,勿怪老夫多管閑事。」
阿綢阿緞收拾餐具膳食退下,我幫他換上玄灰白絲綉單衫,柔聲問道:「今兒不去澄心殿了么?」
「皇嫂急什麼?莫不是心虛了?」凌璇冷笑道,轉步站在我跟前,雙頰俏媚,「皇嫂可還記得冰火情蔻?」
阿緞驚呼道:「娘娘,是流澈將軍……是流澈將軍嗎?」
既然如此,他為何不讓我知道他並沒有死?我那麼傷心……他就不擔心我會忘記他、喜歡別的男子么?……莫非,他想考驗彼此?考驗我是否會為他負疚、悲痛?考驗我究竟能忍耐多久?考驗我會不會移情?考驗我能否在最殘酷、最血腥的宮廷爭霸中保全自己?
流澈凈長嘆道:「你說得對,天底下還有比你更美好的女子,但是她們愛我嗎?還是愛皇帝的身份?或許兩者皆有,可是我知道你愛我、勝過你的生命,為了我,你背負妖后亂國的千古罪名;為了我名正言順的登基為帝,你矯詔予我;為了所謂的『帝王聖德』,你情願一生不育……」
窗外風動樹梢之聲不絕於耳,午後晴光耀耀,書房內瀰漫著一種清涼與靜漠。
我究竟在猶豫什麼呢?無法忍受獨守空帷的孤獨滋味?抑或自卑自艾得不敢接受他的鳳冠?或是……即便他百般寵溺,即便他多次表白心跡,即便他說我是他的唯一,即便我已是他的女人,我仍然惶恐不安,仍然質疑他的愛,更或者,我不相信自己能得到他唯一的愛、一生一世的愛,我不夠好……我並非天底下最美、最好的女子。
流澈凈笑了,堅毅的臉孔映滿清霜月色,狀似無奈的嘆道:「就知道你會問這個,你都那麼決絕的說了『從此往後再無瓜葛』,我還能如何?你當真是個決絕的女人,我若不捨棄,恐怕就永遠失去你了。」
流澈凈放眼深廣天際,那是一片無窮無盡的天地。他的眼眸深邃而幽遠:「我的皇后,必須膽略超群、不懼刀光劍影,必須智謀過人、一覽眾山小,必須睥睨眾生、與我共同面對天下蒼生。」
午風拂過,湖波蕩漾,一潭碧綠漾開無數漩渦,似要將人吸進去。她的粉綠紗裙隨風飄起,仿似湖邊的一片綠荷,潤潤瑩然。
阿緞細細端詳著碩大的花朵,尋思道:「娘娘,待會兒剪幾枝回去插瓶,可好?」
深深碧色,淡淡淺白,恍然如夢,卻是如此真實,真實得令我眩暈。
我笑答:妾身並無過人之處,只要能勾住陛下的心,妾身便知足了。
流澈邪氣一笑,捏了一下我的鼻端:「怎不會在我手裡?在你眼中,莫非我不是龍鳳之姿?」
愴然淚下,我擁住他:「我願意……我怎會不願意呢……我也不捨得這管玉簫呢……」我輕細道,心想著天下三大奇簫盡歸我手,巧合而已,或是天意為之?我懶懶倚在他胸前,「凡事總要水到渠成,我真的不在乎皇后的鳳冠……」
凌璇翠眉一凝,雙眸斜我一眼:「皇嫂這是哪裡話?我自然欣慰,不過皇嫂該是比我欣慰多了,畢竟蘭陵王與皇嫂交情深吶。」
流澈凈刮著我的鼻子:我的心不是被你勾住,是被你纏住了。你要真想緊緊捆住我,就把自己養得胖胖的,我可不想半夜因為摸到一把骨頭而驚醒。
流澈凈頷首道:「一旦決定,便會義無反顧。不過你的決定必是經過深思熟慮的,你與唐容嘯天過多糾纏,是因為凌璇;你兩次傷害隆慶王,是因為恨;你毅然離開我,是因為得不到我的唯一。」
「你的忍耐力與老夫有得一比,」流澈敏的嗓音有些嘶啞,該是許久未開口所致,他鋪展開一幅寬大的畫紙,「年紀輕輕,有此耐力已是讓人刮目相看。」
這亦是一首抒寫離情的詞,莫不是他疑我終究會離開?我啞然一笑:「我呀,站在玉階上,hetubook•com.com盼望我的夫君與我一起用膳呀!」
一生遺憾?姑奶奶為何一生遺憾?莫非是與他痴戀無果?姑奶奶從未與我說過年少往事,她臨去之時與流澈敏儼然相知相戀一生的夫妻,未能與所愛之人相守一生,娟美容顏終老寂寂深宮,她的一生也是諸多無奈的吧。或許,還有一些怨與恨的吧!
話落,他毅然轉身,流雲紋廣袖輕緩翻飛,煙白衫寂然清澀。
內監引我進入大殿,大殿光影昏昏,暗影重重,墨藍色錦帷半遮半掩,隱於昏影之中,猶顯肅穆。
流澈瀟乃新朝帝王流澈凈同父異母的兄弟,一回京即榮耀盛極,朝中大員皆以蘭陵王為洛都新寵,拜會之人絡繹不絕,三日後王府擺開千桌流水宴,高朋滿座,喧囂巨盛。
這是最好的結局,他沒死,我無需負疚一生,他看淡一切、冷卻情愫,我亦無需煩憂。於他,與流澈凈,於我,都好。此乃我的一己私念。
頓時,心中翻滾如潮,熱淚含在眸中欲墜,我垂下眸光,哽咽難言:「這玉簫……太過貴重,且是聖皇太后留給你的紀念,我怎好收下呢?」
我清冷一笑,既然他想要我陪他消磨時光,就陪他咯!拿了一本書,坐在牆邊木凳上,細細看來,心中不免思忖他此番要我前來究竟所為何事,約略的也能猜出一些,不過——想要考驗我的忍耐力,就隨他所願吧!
我凝眸望向窗外:「大人放心,如大人所說,機敏之人怎會做出愚蠢之事?只是有些時候身不由己罷了。」
這,便是他給予我的承諾!
內監無聲退出,他揮毫如行雲流水,雪白宣紙上蒼遒神秀,墨香流散,一室靜默。
流澈敏絲毫不看我,輕輕運筆:「你可知老夫為何叫你來?」
流澈瀟眉峰微結,上前伸手撫著我臉龐,拇指輕輕抹去淚水;他牽起薄唇,俊雅一笑:「別哭,一哭就不好看了……在我心中,端木情不是天下最美麗的女子,卻是我曾經想要保護一生的女子,她的柔弱與堅韌令我此生難忘。」
流澈凈笑容如風:「你無需擔心,我自會安排,你呀,只要乖乖的為我生下孩子。」他興緻盎然道,「去鳳凰台,今晚月色皎潔,莫辜負了良辰美景,還有身邊的美人。」
「娘娘,想不到行宮的西側還有廣玉蘭,以前怎麼沒發現呢?」阿緞彎腰撿起一朵廣玉蘭,舉至我眼前,嬌俏道:「廣玉蘭長得好高哦,娘娘聞聞,好香呢!」
我輕哼一聲,捶他的胸口,斜斜的睨著他;他抓住我的手,深切望我,銳光逼進我眼中:「念武陵人遠,煙鎖秦樓。惟有樓前流水,應念我、終日凝眸。凝眸處,從今又添,一段新愁。詞人凝眸遠眺、盼望夫君歸來,你盼望什麼?」
我頷首,夏風陣陣,風動樹梢,揚起沙沙聲響,揚起裙袂飄舉。無意間抬眸,一行廣玉蘭間隙排列,樹冠闊圓,濃蔭遍地、蘊起無盡陰涼。這裏的廣玉蘭,我是知道的,有一個男子陪我一起度過那段孤清的歲月,一起走過這條廣玉蘭林蔭道。
沒有大批侍從,只有阿綢與冷一笑跟隨在後,不一會兒便登上鳳凰台三樓。靠在雕窗邊,他從背後擁住我,靜淡如水,良宵自有風月。夜黑人靜,稀疏的宮燈掩映于繁盛花木之中,射出的光影極是璀璨。
他的目光炯炯逼人,我拿下他雙手,輕輕握住:「如今你為我捨棄如花美眷,我卻不知你為何要為我捨棄?」
他平安就好,我也無需愧疚一輩子。他為我所受的苦,日後再尋機會相酬。
自去歲冬日,每次他與我春宵一度,次日我便命人熬制湯藥,因此才會至今沒有喜訊。今歲三月時,我隱隱覺得他可能知道了,卻沒有置詞,許是默認了。無料他此時提出來……我燦然一笑,故作開懷道:「傷身總比發現有喜的好,如今還不是時候。」
說到底,他終究是為我著想。我一吸鼻子,不覺間清淚盈眶、淚水滑落:「今日能與你再次相見,已經足夠……」
凝神看下來,不覺已過一個時辰,額上有些暈然,我不動聲色的舉眸看去,但見案上已是厚厚一疊宣紙,有如細細白雪覆蓋。
凌璇不懼的回瞪著我,咯咯直笑:「原來皇嫂生氣之時如此凶厲!」
凌璇臉色一僵,俏臉薄怒:「皇嫂無需掛懷,只需睜大眼睛走路便好,小心夜路走多了,會撞見髒東西的。」
流澈瀟臉孔修俊,愈顯清瘦:「我看見你暈倒了,之後我毫無知覺……醒來后,卻是昏迷的時候多,兩個月後我才曉得自己身處半山腰的一所茅屋,一個隱居荒山的醫者為我療傷。養傷大半年,近幾日方才回京的。」
他摟住我,抬手輕撫我的額鬢,俊眸倏然冷凝:「往後不要再喝那湯藥了,喝多了傷身。」
「娘娘,」流澈瀟低喚一聲,眉色冷淡,「已經過了那麼久了,無需再提當時情形。眼前的清風、花香,已經足夠,不是么?」
而他,擁攬江山,俯瞰萬民,天下最美好的女子莫不以他的寵幸為榮,他原是不該、也不會獨寵我一人。我有何能耐獨霸一代帝王?
一鉤淺月映在深黑天幕上,乳白的月光傾漫陽澄湖,滿天星子倒映下來,水波粼粼閃動,似要搖碎一湖的繾綣星月與瀲灧光色。
心中驚駭,我轉首揚眉道:「此乃天下三大奇簫之首龍吟鳳翔簫,尊貴無比,傳說擁有此物之人乃仙人下凡、龍鳳之姿,怎會在你手裡?」
眨眼之hetubook.com.com間,一抹寥落的煙白身影緩緩踏步而來,一如那個寒冷冬夜、披著一身暗淡昏光的高大身影,步履不緊不慢,彷彿朝著我笑。
流澈敏轉首瞥我一眼,眉眼間布滿粗細的皺紋,眼底卻是無比清亮:「正是因為兩個人。」他轉過臉去,繼續作畫,「你如何看待老夫兩個孫兒?」
倭寇劫掠東南沿海,于東南幾個州郡肆無忌憚的明搶財物與老少婦人,百姓死傷無數,財物盡毀。消息達至洛都,滿朝震動。
他輾轉流連於我的耳珠,熱氣灼得我雙眸迷亂:「還是不願意當我的皇后嗎?你再不答應……我這個帝王可要顏面掃地了……阿漫,答應我……於我來說,你是我的皇后,更是我的妻子。朕沒有後宮!朕只有皇后!」
此番風雲變色,倒有五六分流澈凈尋常的冷硬之色。我凝淡道:「謝大人教誨。」
四月二十,福州大捷。五月初二,寧州大捷,倭寇盡數殲滅。五月十五,攻克台州,倭寇倉皇逃竄。勝利之師部署十萬鎮守東南沿海,五萬班師回朝。
流澈凈朗朗而笑,一如天上皎月,眼底皆是愉悅與舒心:「看來我太過寵你,往後定要想想如何在你面前擺擺帝王威嚴。」
流澈敏輕哼一聲,穩聲道:「文與武,你較為欣賞哪方面?」
我細細撫摸玉簫,只覺觸手溫潤、親切,垂眸微笑:「陛下過譽。」
我回眸一望,流澈敏面容寧和,隱於書房暗影與晴光交織出的虛淡里,雙眼望著窗外的楊樹,目光幽幽渺渺。
此番叫我前來,不就是意在於此么?
雙眸晶亮,已是淚光搖曳,我曼聲笑道:「原來你比我自己還清楚我。」
阿綢凝眉細細道:「娘娘,長公主在前面呢。」
行將擦身而過,隱隱有蟬聲在日漸西斜的午後陽光里聒噪著……凌璇執著一柄白絹地綉綠葉扇輕輕搖著,意態嫻雅,卻倏的定在當地,驚乍道:「哦,對了,皇嫂……」
「你思慮過甚,」流澈凈靜默須臾,輕輕一嘆,雙眸飛落幾許落寞的星子,「你究竟在猶豫什麼呢?阿漫,我本想你會明白……會欣然收下……」
他一愣,眼梢的笑意倏然凝固,堅決道:「是,也是在考驗我自己。一年,若你仍是愛我如初,我不會再放手,我要你當我的皇后。」
「只待時機成熟,我便冊立你為皇后。」流澈凈神色愉然,突然若有所思的盯著我,臉色淡凝,「前幾日,流澈瀟回京,他是我同父異母的弟弟,你說給他封一個什麼王好呢?蘭陵王,如何?」
即便我已有所解釋,她仍是不相信、堅定不移的認為是流澈瀟為我解毒的,並以此要挾我。我笑道:「我當然會與最初的那個男子攜手一生,我只是憂心長公主心目中的那個男子不解風情、怠慢了佳人。」
「第二次是在茶樓,你們的談話一字不漏的傳進我的耳中。阿漫,你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勇敢的去爭,即便西寧懷宇並非你託付終身之人,起碼你不會逆來順受、不會口是心非。而且,你自私、任性,只管自己,不管旁人,你與我一樣,只忠於自己的心。」
「我也是略加猜測而已,」凌璇清俏道,輕搖綠扇,悠然有度,「自我們北上洛都,蘭陵王一直對皇嫂多有照拂,而皇嫂並非絕情之人,對蘭陵王該是另眼相待咯!」
心中千絲萬縷的思緒,彷彿糾葛的萬千網結,竟不能理清。我傷感道:「陛下乃九五之尊,冊后關乎皇朝國體與基業,必須多方衡量……慎重再慎重,陛下盛情,我銘記於心……玉簫,實在不能接受。」
凌璇嫣紅臉龐一凜,旋即眉眼嬌笑,白絹地綉綠葉扇款款搖曳:「那倒是,怎麼說也是我與皇嫂的交情深,旁人自是比不過的。」
夏日午後金輝漫舞,風搖碧葉、簌簌有聲,有潔白若雪的廣玉蘭飛落枝丫,落地無聲,有濃香縷縷盈袖,渺渺無聲。我與他,不復多言。
流澈凈清淺一笑,靜靜聆聽。我輕輕捏住玉簫,輕緩吹來,指尖紫紅透亮、熒光飛舞,龍鳳騰雲駕霧、躍舞丹霄。
夏風弄影,玉蘭飛落,濃香縈繞。深碧遠遠的虛淡了,天地間唯有眼前這一抹煙白,留存於流年逝水中的那個男子,俊偉瀟洒,風雅落朗,宛然不是眼前之人,下頜青須淡淡,眉宇間籠罩著煙塵、清露之色。
心中一怔,他的意思再明白不過,送予我龍吟鳳翔簫便是認定我是他的皇后,此生唯一心愛的女人。
轉過一道門,卻是一間古雅、莊重的書房,迎面撲來一股淡淡的書香與墨香,兩璧皆是古舊的書籍。流澈敏正彎身揮毫,迎面大窗流瀉進來的晴光輝射在他花白短須上,愈顯灰白。
我該慶幸嗎?我該感動嗎?在他心中,在心愛的女子與心目中的皇后之間,孰輕孰重?
我側眸看她,淡笑道:「長公主究竟想說什麼?」
我停住步子,凝眸遠處,靜候她下文。
「此詞懷人雖痴情、深切,卻是凄婉得緊。」流澈凈黑眸閃現淡淡星輝,溫柔道,「這玉簫是我母親留給我的唯一紀念,現交由你保管,阿漫,我要你開開心心的,無論往後有多麼艱難,玉簫都會見證你我的點點滴滴,我要你記住,在我心中,你是唯一的。」
「端皇后風儀,理當如此,微臣定當追隨左右,盡微薄之力護娘娘無虞。」流澈瀟躬身持禮,薄唇如刃,吐出淡定言語,直直刻入我心間。
我無法猜測西寧懷宇的用意,是感動于秦輕的一片hetubook.com•com痴情——秦輕獨身上路、追隨他南征,還是以成婚抵抗父親西寧望的逼迫,或是解除陛下對他的警戒與疏離……只願他不要辜負秦輕。
流澈敏瞪我一眼,嗓音沉硬:「老夫話已至此,該怎麼做,想必你心中有數,天色不早,你可以走了。」
我轉身勾住他的脖頸,一手輕撫他的耳垂,揚眉淺笑,輕吻他唇角:「此時陛下便可威嚴一下子,看看帝王威嚴與夫君威嚴有何不同,哪一種較為吸引我?」
我正要開口,她搶先道:「對了,我很是仰慕蘭陵王的詞章文采,前兒聽聞去歲皇嫂與蘭陵王多有詩詞唱和,不知那些詞章可否還在?能否給我瞧瞧?當然,我抄錄一份便是,絕不會奪了皇嫂的心愛之物。」
天意弄人!天意弄人!
我要的,就是唯一的愛,一生一世的愛。若不是,我情願不要!
睜開眼,卻見那抹身影漸趨近了,碧樹枝丫雄偉壯麗,翠葉如蓋,深深碧葉篩下道道的璀璨光影,他的身影自漫天飛舞的瑩光中飄袂而來,掠起我陣陣心潮。
流澈敏一言不發,仍是揮毫如舊,神色冷淡。
「我說不許喝就不許喝!」流澈凈嚴厲道,眸色幽暗幾分,卻有憐惜溢出,「聽話,好不容易你胖了一些……嗯,我想要個孩子,女孩男孩都好,好不好?不過呢,最好是男孩咯,我冊封他為太子,日後繼承皇位!」
奉天殿位處英仁殿北面,深門高院,朱牆灰瓦,苑中幾棵深碧楊樹高聳入雲,投下一片濃蔭。樹欲靜而風不止,夏末的午風掃過,掠起沙沙聲響,掠起金燦陽光飄搖枝頭。
他神色淡然,身形峻拔如松,流雲紋煙白衫落落硬朗。
「你是贊哪個?流澈凈還是流澈瀟?」他的手腕略有一頓,隨即下筆,「凈兒在詩詞文章上略有欠缺,瀟兒在行軍打仗上略輸凈兒,可見你言之過虛,言不由衷。」
「這也只是長公主妄加猜測而已,」我溫和笑道,心思一轉,緊盯著她,「我是否也可揣度一下,長公主仰慕蘭陵王詞章,是否早已芳心暗許、一腔幽情寄託于明月呢?」
流澈凈淡淡一笑:「你明朗風趣,與你談話真是有趣得緊,不是針鋒相對,就是將我損得一無是處。而真正讓我動心的是,你為了維護自己想要維護的,可以將任何人踩在腳下,勇敢而決絕,決絕得讓人心疼。」
阿緞福身,輕聲打破如水寂靜:「阿緞見過將軍。」
已是夏末時節,花木鬱鬱蔥蔥,綠意盎然,芳香襲人。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我緊抱著他,淚落如雨。
後背滲出冷汗,遍體生寒,我故作輕鬆,悠然轉身,但見流澈凈從容的踏步走來,笑容朗如中天皎月:「若長公主對朕的皇弟有意,朕即刻下旨賜婚!」
我環住他,哽咽道:「我知道了……我何其有幸,有你如此了解我……」
我使勁閉上眼睛,莫不是幻覺?這炎炎夏日午後,竟會無端產生幻覺,這行宮,實在不該再來,無端的念想,也不該再有——流澈凈說,往後,再不能有別人的影子,即便流澈瀟是因我而死。
「待會兒就知道了。」我提起裙裾登上玉階,止於大殿入口,側首道,「先在門口候著。」
自元宵宮宴后,我從未與他見上一面,今兒卻奇怪,差人召我過去。
流澈凈凝眉道:「怎麼了?手突然這麼涼,究竟何事?」
流澈凈抬起我的臉,揶揄道:「我是讚美這管玉簫的簫音,可不是贊你吹得好。」
「蘭陵王乃陛下皇弟,貴為皇室親王,莫非長公主覺得他該死?」我譏諷一笑。
大婚如期進行,阿綢送去賀禮,我攜著阿綢前往東郊行宮散心,實在不想看見盛大的紅海、虛偽的嘴臉,不想看見一雙靈氣逼人的眸子。其實,我是想起陸姐姐,夫君再婚,她可否聽聞?是否生氣?她為何還不回來?
我怒瞪著他,他朗朗而笑……
流澈凈繃住臉,克制著漸趨灼熱的氣息,纏綿目光流連於我的眼底,須臾,到底禁不住我的撩撥,發狠道:「你個促狹的小東西,盡會惹我……」話音未落,他迫不及待的吻住我,迷亂的廝磨。
我微挑細眉:「在大人面前,怎敢言不由衷?比之他人,並不過虛!」
呵,最了解我的人竟然是他,也就是他,才會珍惜我、真心待我。如此說來,他該明白,我仍是決絕的,仍會堅持自己的所思所想。
「沒有可比性。」我看向娟美、細膩的畫紙,只見他手腕一抖,濃墨滴落畫紙,隨即洇開一片墨黑;他的手臂僵在半空,側首看我,目光銳利如老鷹。我徐徐笑著,「若是人,自是沒有可比性,我亦無須比較,我只忠於我的心,且從一而終。」
流澈凈扳轉我的身子:「阿漫,說句話,好不好?你一言不發的樣子,讓我……」陡然,他勒緊我的腰肢,俯身含住我雙唇,抵死纏綿的與我廝磨。
我伏在他胸前:「我不夠好……一定有更美好的女子值得陛下去愛……她們出身高貴、清白無暇,不會亂了我朝綱紀……」
凌璇巧笑嫣兮:「我突然想起,前幾日陛下晉封的蘭陵王,皇嫂該是熟識的哦。」
「好吧,我讓阿綢回去拿簫。」我正要轉身,他按住我的身子,笑道:「無需麻煩,我帶了一管簫,」他從懷中摸出一管剔透的玉簫,遞到我掌心,希翼的盯著我,「看看,喜歡嗎?」
阿綢臉上惴惴,輕細道:「娘娘,不知流澈大人召娘娘何事?」
我在憂心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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