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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闕絕歌之兩朝皇后

作者:端木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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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部 霸天闕 第十五章 雨霖鈴

下部 霸天闕

第十五章 雨霖鈴

阿綢笑道:「此次並非尋常的齋戒,前陣子流言甚劇……如今寧州、台州、晉州的災民流落到洛都,為防聚眾鬧事,娘娘布告天下,願在金斕寺齋戒祈天一月,求天降福于黎民蒼生,勿將災難施加於百姓。」
如此真相,是我全然沒有預料到的,亦是我慶幸的。終於明白,流澈凈為何全然不在乎、為何待我那麼好,我原本就是他的女人!
東南沿海八百里急報,寧州、台州颶風侵襲、暴雨連日,積水及膝,屋舍、街巷皆被淹沒,大樹連根拔起,災情嚴重,滿城瘡痍;受困災民數不勝數,死亡、失蹤更是不計其數,沿海鎮守將士與當地府衙同心協力、竭力解救,救下大批受災百姓。然而兩州財物損失慘重,災民饑寒交迫,當地府衙奏請朝廷撥款賑災。
我冷凝道:「繼續查探!」
住持安排我住在偏僻的一處院落,廂房簡樸,庭前有三五株桂樹蔥籠、狹葉搖曳。
我輕責道:「你呀,應該一早就告訴他。他知道了,一定很開心。」
行至偏僻的院落,忽然傳來一陣嘈雜聲,轉眸望去,只見一群百姓從偏門衝進來,高聲呼喝著,操著木棍與菜刀,氣勢洶洶。尤其是為首的中年男子,一把黑色鬍鬚,滿臉兇狠,手中的殺豬刀鋒利無比。
一時間,民間傳說紛紜,流傳著各種各樣的說法,百姓驚惶,民心浮動。
我冷眼看著他們激動的表情,越是混亂,越是冷靜:此番鬧事再明顯不過,定是有人指使、籌劃。
無論是何原因,只要他一心盡忠、全力護我便好!
小韻低柔了嗓音:「這畫像……與娘娘很是相似……我不敢妄自猜度……」
冷一笑持劍躬身告退,我神色冷淡,逼視著他:「冷統領,你曾經說過的話,我記得一清二楚,也希望你銘記於心。小韻是一個好女子,我把她的一生交給你,若你辜負她,或是欺負她,我可不答應!」
我亦是心中疑惑,他們是沖我而來的?
未時,阿緞匆匆趕回。
我倒了一杯溫水遞給她,含笑責備道:「竟然瞞著我!這兩日住在寺里辛苦了吧!何時有喜的?冷統領知道了么?」
流澈凈笑了笑:「倒顯得我小氣了,方才我看了,我確實不如皇弟啊。」
我素然笑著,望向窗外一庭秋光,略略不安,也不甚明了:這事兒著實怪異,究竟是天意,抑或人意?
主持大師頷首一笑,眉目慈祥:「娘娘受驚了!老衲先行告退,定會加強防守,娘娘請便!」
桂花下,芬芳濃郁,盈袖透衣,整個人兒似是沉浸於香氛漫溢的奇花異苑。
我揮手阻止她說下去,轉身往回走,淡然道:「沏一杯貢菊!」
我含笑打趣道:「人家都說女子婚後就不一樣了,果真如此!」
齋飯齋菜,念佛抄經,誠心向佛,祈求上蒼降福。平淡的日子周而復始,雖是難熬、卻也平淡如水、清素似真。齋戒三日後,不料迎來許久未見的冷夫人——小韻。
笑卷輕衫魚子纈,試撲流熒,驚起雙棲蝶。瘦斷玉腰沾粉葉,人生那不相思絕
寬大的綾羅裙幅逶迤拂地,輕柔無聲。斟了一杯貢菊熱茶,愣愣望著對面長窗外艷麗無邊的秋時光影,那鮮亮的光襯得大殿愈發暗淡。
像是被人拋至上空,隨之落下,那種劇烈的起伏令我覺得如此虛空……我震驚的呆住——竟會發生如此怪異的事,而且是發生在我身上,太不可思議了!這預示著什麼呢?不能廢黜?還是……
無論他會不會拿起芙蓉箋,我都會留給他足夠的時間——既然已經看到了,何必再有所隱瞞呢?
阿緞輕哼一聲,篤定道:「怎麼可能瞎掰?娘娘,所有大臣與天青寺的和尚都驚呆了,陛下也看得呆了。」
金斕寺乃洛都第二大寺廟,灰檐高聳入雲,殿閣雄偉,白牆青磚,質樸而莊重。三百年來,金斕寺香火不斷,善男信女絡繹不絕,難得的是,歷任住持和藹恭順、曠達高遠,並不因香火旺盛而盛氣凌人。
我含笑道:「敢情你急著回宮呢!寺里不好嗎?清凈,安寧,再無任何紛擾!」
為首男子繼續道:「沒有錯,她就是前朝白痴皇帝的皇后。」
此次前來,小韻意欲陪我在金斕寺住上十天半月,我好說歹說,她終是不敢拂逆我的意思——兩三日後便回府,免得冷一笑憂心。
或許,阮香香與hetubook.com.com他青梅竹馬、私定終生,有情人卻因各種原因而被棒打鴛鴦,從此天各一方、顛沛流離,再無相見之日……後來,阮香香成為洛都冠絕一時的藝妓,成為雷夫人,冷一笑只能將青梅竹馬的年少情事深埋心底。
我牽唇一笑,彎腰撿起芙蓉箋,從容的輕放在書本上,起身向他迎去,溫柔道:「給你倒杯茶,可好?」
「流言有所減輕,前幾日聚集在午門的災民已經散去,且妥善安頓于南郊,」冷一笑稟報道,左右張望,見四周無人,方才謹慎道,「卑職命人查探過,流言應是有人蓄意散播,聚集在午門的災民亦是有人指使。」
此乃我的一己私念!
「認出你?」我驚愕的看著他,他在說什麼?認出他?我不是在第二日醒來時才見到他的么?
是啊,不知為何,我只守不攻,竟從未想過要她死,果真是念于昔日情分嗎?不,不是……我苦笑道:「長公主一死,洛都又會流言四起,于陛下非常不利。」
持棍操刀的百姓靜靜的站著,眼色微有動容,完全不似方才的激奮與衝動……
我驟然回神,深深俯首,喉間乾澀:「哦……沒什麼……」
香消被冷殘燈滅,靜數秋天。靜數秋天,又誤心期到下弦
我抽出手,眉目含情,唇角柔柔笑意橫生:「王爺,或許你已聽聞我與陛下的傳言……我的意中人沒有死,或者說,我不知道他還活著,如今,他回到我身邊,我會好好珍惜這份緣。」

「娘娘,不必了,我不冷……」小韻反握住我的手,拉我坐下來,眉心已然堅決幾許,「奴婢有一樣東西……要給娘娘看看。」
流言道:寧州、台州颶風肆虐,晉州地震,天災歸於人禍——梟雄竊國無道,妖后亂國作孽,蒼天震怒,降下大災以示懲戒……
冷一笑轉身之際掃我一眼,淡淡的目光低低的從我的裙下掃過,溫溫的,總令我微覺異樣,似乎不止是溫溫的,卻又說不上來。
絹帕邊緣稍微發黃,乃多年舊物,帕上畫像栩栩如生、宛然新生一般。
然而,散布流言之事再無任何線索。幕後主使非常狡猾,縱然冷一笑再嚴密的撒網偵查,仍是毫無所獲!
秋風悄悄,拂起鬢髮,些微的癢。我無言的抱緊他,淚水愈加洶湧。
小韻定定看著我,眸光閃爍:「不是的……其實,他貼身帶著這方絹帕,有一次我收起來了,他不曉得,瘋狂的找……還大聲的凶我……」
小韻玉頰粉紅,斜眼瞪了阿綢一眼,自己卻笑了。
不幾日,蘭陵王上奏,寧州、台州受災情況大為減輕,災民皆已妥善安置。寧州、台州百姓對新朝帝王無不感恩戴德,言道蒼生之幸、百姓之福。
流澈凈微微蹙眉,疑惑道:「不記得了?那晚你身中冰火情蔻的媚毒,眼力只有尋常時候的三四分,一載不見,你居然還認得我……」
秦重上奏,晉州于夜裡發生地震,房屋悉數倒塌,街道、橋樑坍塌,百姓死傷無數,災情嚴重。當地府衙業已救援,然人力、物力、財力極度缺乏,極需朝廷撥銀賑災,安撫百姓。
他坐直身子,將我攬坐在腿膝上,唇邊浮起一絲淡笑:「朕的皇弟詩詞風流、文章錦繡,名門閨秀競相求慕,無奈皇弟不解風情,卻獨獨將詩箋捎于朕的皇后,可見他亦傾慕你的滿腹才華。」
我略略轉身,正要邁步,卻見一抹白色人影立於偏門前方,靜靜的望著我,眉目純凈如水,濃眉飛拔入鬢,仿似一隻蒼鷹滑過天際,翱翔的羽翅振振有力。
小韻稍稍平復,眉目微有喜悅與羞澀之色,細聲道:「不足兩月,還沒跟他說。」
冷一笑頷首應下,跨上駿馬,疾馳而去。我遙望他冷硬而時刻緊繃的背影、漸漸消失於厚雲堆壘的天際,真心希望他與小韻攜手一生、榮辱與共,希望他從此忘了年少情懷,忘了絹帕上的那個絕色女子——阮香香。
住持大師平靜道:「佛門清凈之地,不可大開殺戒!」
凌璇輕嘆一聲,眼神高妙:「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可惜了我們文采錦繡的蘭陵王。」她從袖子里抽出一封書函,拿起我的手心,我垂眸一看,書函鼓鼓的。
「嗯,知道一些。」流澈凈平靜道。
瞬間,冷一笑愣住,繼而牽唇一笑,發自內心的微笑。
後背竄起一絲絲的冷意,我柔聲道:「我哪裡及得上蘭陵王……對了,聽聞蘭陵王已在回京的路上,你打算如何封賞?」
可是,我絕不能再三心二意,絕不能辜負流澈凈對我的刻骨深情。我咬唇堅定道:「事在人為!沒有嘗試過,怎知不行呢?凡事總有法子的,不是么?」
雖是不解,我亦沒多想,徑直舉步走去:「王爺站在外面好一會兒了?此番前來,是上香嗎?」
流澈凈的臉色驟然一沉,匆匆跨步而出,卻又突然頓住、回身望我一眼,目光凝重,隨即走入裊裊晴晴的秋光之中……
災情雖已緩解,流澈凈仍是愁眉不展,憂心當地府衙的官員剋扣銀兩、中飽私囊,憂心災后瘟疫流行,憂心重建家園無法順利進行……
她面容潮|紅,神色激動,繪聲繪色的m.hetubook.com.com說道:「娘娘,陛下剛剛跪下,突然,一陣冷風湧進大殿,那風真大,吹得睜不開眼呢。這時,陛下和大臣們都看見一件奇怪的事,娘娘的畫像捲起來,又展開來,接著更加讓人匪夷所思,畫紙上隱隱的發出淡淡的紅光,畫像上的娘娘穿著一身夏時的綾紗長裙,那紅光卻像是給娘娘穿上鳳冠鳳袍呢。」
我若有意味的盯著她:「男女姻緣,最重緣分。我相信長公主一定會遇到一個真心待你的男子,或許就在你轉身的拐角,不是么?」
阿綢狐疑道:「竟有這等事?不是你瞎掰的吧!」
我搖頭笑道:「你錯了,這絹帕上的女子不是我,你仔細瞧瞧,只與我三分相似而已,虧你在我身邊這麼多年,連我也會看錯。」我輕拍她的手,淡淡笑著撫慰,「或許,這女子是他年輕時候認識的,你也說了,這方絹帕是夾在舊衣物里的,定是多年前的人與事咯!」
是一張素雅的芙蓉箋,筆致風流、洒脫,是再熟悉不過的字體:
「娘娘,奴婢……」小韻憂心忡忡的看著我,已然凝在唇邊的話,又咽了回去,「嗯,奴婢回去便跟他說。」
我望定他,眉心滾熱,輕聲道:「在行宮,你自己說過什麼,難道你忘了嗎?你待我的點點滴滴,我都銘記於心,也很感激……你從未強迫於我,如今卻……」
阿緞應下,匆匆出宮。我笑了笑,舉步走出披香殿,迎面卻走來凌璇與她的貼身侍女。凌璇一看見我,快步趕上,媚然喚道:「姐姐去哪裡?正找姐姐有事呢!」
我拿下他的手臂,忍痛道:「王爺,你無需再說!」
眼見她如此神秘與謹慎,我愈加疑惑,卻也面不改色的等她亮出謎底。
阿綢嘟嚷著:「奴婢是為娘娘著想呢,陛下只怕仍是天天到披香殿去呢!娘娘心裏也是想著……」
「我……一直念著你,並沒有移情他人……」我深深的垂下螓首,雙頰緋紅。
「再過幾月,你將為人父,記得多陪陪她。」我溫然道,臉色倏然凝重,「京中形勢如何?」
「娘娘終究仁慈……」阿綢忽然嘆道,「長公主三番兩次置娘娘于死地,而娘娘始終念于昔日情分,從未對她下手,奴婢認為,留著她,始終是禍害啊!」
我故作驚訝道:「莫不是長公主所作?長公主真乃蘭心蕙質、詞藝大進。」
是啊,我與流澈凈最大的障礙便在於此!屆時若是僵持不下,朝堂就會再起風波,就會因我而朝野震蕩!
「文心閣大學士秦重有急事上奏,在澄心殿等候陛下。」冷一笑按劍稟報,嗓音冷沉之外竟有些慌色。
翌日午後,冷一笑前來金斕寺接夫人回府。
阿綢攔在我身前,挺直瘦弱的身子,扳起俏臉:「喂,你們不能這樣,娘娘已在寺里齋戒大半月,誠心向佛,向天禱告,祈求上蒼降福於民,你們這麼做,是懷疑娘娘的誠心嗎?」
男男女女衝上來,憨厚的臉龐滿是猙獰之色。
「今兒我是來當信差的。」凌璇一襲桃紅宮裝,絲絛款款搖曳,身段風流,「姐姐莫急……」她的眼風掃過身旁的侍女,侍女欠身退下,阿綢見此、亦轉身回殿。
梟雄與妖后!梟雄與妖后!
眼見她鄭重其事的臉色,越發覺得她很不尋常。她從內襟里摸出一方絹帕,展開放在我掌心。絹帕觸手滑涼,肌理細密,色澤瑩潤,端然是一方上好的絲絹。凝眸看去,帕上畫有一抹人像,眉目姣妍,深瞳點墨,唇如菡萏,眼波如明月流光,影姿如蓮花盛開。
阿緞興奮道:「住持說,他在天青寺六十載,從未見過此等奇特的事。還說,佛祖已經明確下達旨意,鳳袍乃皇后服色,鳳袍加身,乃皇后金貴之相,不可廢黜!」
我起身摟住她,安慰道:「小韻,他不是真的凶你……有時男人就是那樣,一急就口不擇言的,並非他故意為之。你且放寬心,這方絹帕只是他的年少情事,而如今,你是他的夫人,任誰也奪不走,明白了嗎?而且,你有了他的骨肉,他開心還來不及呢!」
午時,阿緞稟報,三道旨意皆是笑呵呵,佛祖旨意不明。此時,禮部尚書奏請將端皇后的畫像置放在案上,再行求取。於是派人回宮取來畫像,懸挂于案前。
我打斷她:「佛門聖地,不可胡說!」
淚水滑下來——只是想念親人的淚水,我鏗鏘道:「正因為我有此種切身之痛,我誠心誠意的向天祈福、向佛祖禱告,望上蒼憐憫,若真要懲罰,就將全部的罪責與懲罰降臨在我一人身上。」

冷一笑見到雷霆,作何感想?是否想過殺他?而他第一次見到我,是何感想?
冷一笑搖頭道:「行蹤隱秘,沒有線索。」
連續幾日,他日夜待在澄心殿,寢食難安,我亦不敢前往打擾。
我目送她漸行漸遠,桃紅宮裝覆身下的影姿婀娜步步,一如早春的桃花從虯枝上破出,美得殘酷,美得孤獨。此番為我送來書函,甚至不再與我針鋒相對,實在不解,她為何突然變化至此?而流澈瀟亦知道她與我多有爭執,為何放心將書函交予她?
流澈凈微微頷首,臉上不著絲毫表情。
流澈凈夙夜焦慮,與諸位大臣于澄心殿商議國事,已有兩夜三日不休不眠。
流澈凈倚躺在錦榻上,闔目養神。我將茶杯擱在矮几上,目光掃過芙蓉箋——轉了一下方位,顯然,他已經看過https://www•hetubook.com.com了。
我眉心深蹙,怔忪的出神;凌璇大聲喚我,玩味笑著:「這首詞,姐姐覺得如何?是否讓姐姐想起某個人?」
小韻垂首不語,深深吸氣,正要開口,卻突然乾嘔起來,憋得雙頰通紅。
眼神一滯,我久久愣住,既而將書擱在錦榻旁的矮几上,疑惑道:「蘭陵王?他何時讓你交給我的?」
「皇弟會衷情於你,在我意料之中……其實我也擔心你會移情於他……」流澈凈自嘲一笑,抬起我下頜,「不過,你在身中劇毒、神智模糊之時還能認出我,顯然,我已經烙印在你的心中,再也抹不掉,是不是?」

阿緞似在內殿左右張望,倏然行至我跟前,從袖子里拿出一封書函,垂首道:「娘娘,這是蘭陵王讓奴婢交給您的。」
會是哪些人?如今滿朝文武中見風使舵的大有人在,一旦風吹草動,便群起而攻之,若民間怨聲載道之聲如巨浪滔天,朝臣定會蠢蠢欲動。
流澈凈輕拍我的臉頰,銳光直刺著我:「怎麼了?」
腦額隱隱發疼,想要出去散散心,拿過書本將芙蓉箋夾入,不意間,餘光瞥見一抹黑影矗立在粉紫紗幔旁邊,雕窗外湛湛秋光掃射在他的臉上,半邊光明,半邊黑暗,面容冷峻。
「我明白……」流澈瀟愴然一笑,溫熱的眸光一寸寸冷涼,「你要我放手,是么?你要我不再糾纏於你,是么?」
他是有意試探,我卻無意與他虛以委蛇。我定定看著他:「也是,蘭陵王該成家了。」我抬手捏起書本上的芙蓉箋,神色淡淡,「你是否有話要跟我說?」
為首男子一雙眼睛骨碌碌轉動:「只要住持大師把妖后交出來,我們自會離開。」
「阿彌陀佛——」住持大師緩緩走來,聲若洪鐘。
她誠摯的笑著:「姐姐別誤會,方才那首詞是蘭陵王抄錄在宣紙上予我看的,這書函是昨兒蘭陵王讓我轉交給姐姐的……哦,昨兒我在御花園偶然遇見蘭陵王,許是他不便交給姐姐……」
流澈凈呵呵一笑:「都過這麼久了,還羞什麼?」他的笑靨愉悅而爽朗,攬過我的腰肢,我順勢偎在他的肩上,心中百味雜陳……
此番民間流言,矛頭直指新朝帝王與前朝皇后,莫非初春洛都有關我的傳言已經散播到晉州?歷來民間的傳言並非空穴來風,不是實有其事,便是有人故意散播。故意散播?難道是某些人的陰謀?
我吸吸鼻子,擰著細眉,繼續道:「如今,我孤身一人,再也沒有任何親人了……寧州台州颶風肆虐,晉州地震,殃及很多無辜的百姓,他們流離失所、妻離子散,我完全能夠理解他們所遭受的痛楚,他們多麼想回到自己的家鄉、與親人團聚……正如我想念我的父親、哥哥嫂嫂……」
火舌驟然竄起,吞噬了所有的相思與糾纏,鮮亮而殘酷。流澈瀟,對不起,我只能對你絕情……你待我的點點滴滴,我都銘記於心,只有尋機再報……
阿綢瞪大雙眼,奇異道:「他們想要做什麼?怎會知道這個偏門?」
他凄痛一笑:「我從不敢妄想……我只願你開心、幸福,只願你能明白我的心意,無論何時何地,只要你說一聲,萬里風沙,或是東南大海,我都會陪你。」
「是!你打擾了我……那些詞,文采精妙,情真意切,我很感動,但也僅僅是感動。」我輕吼出聲,眼前俊美如削的臉龐漸趨模糊,方才驚覺雙眸中含著的熱淚已是傾落,「王爺,我與陛下相識已久……你們是親兄弟,我不想你們兄弟之間因為一個女子……心生芥蒂……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三日後,輕車簡從,攜著阿綢前往洛都西郊金斕寺。
腦子裡轟然作響,白茫茫一片,只有一個念頭:是他!居然是他!模糊中,我看見的,居然就是朝思暮想的唐抒陽!真的是他!不是我的幻覺,不是流澈瀟……
心下疑雲大起,卻只能接過書函,阿緞輕聲退出內殿,身形微有緊澀之感。
最後一句,切齒而出。
為何?為何會這樣?流澈瀟,你究竟在想什麼?你的淡定從容呢?你的明晰落朗呢?行宮偶遇,你明明已經表明了心志,卻又為何令我難堪?
我大驚,果然如此!果然如此!我鎖眉問道:「可查探到何人所為?」
心中已是雪亮,我冷笑道:「此話怎說?長公主挑明了說吧!」
「長公主找我何事?」我淺淺笑著,心下疑雲大起,她怎又喚我「姐姐」?
流澈瀟沉默須臾,脈脈望我,俊眸流情:「跟我走,好不好?」他伸手按住我的左肩,「為了他,為了一個英明睿智的開國帝王,為了他的一世英明與千古美名,或許你可以忍痛犧牲……」
點點滴滴在心頭,想起他令我心安的眼神,想起囚牢門口的黑色披風,想起他求娶小韻的誠懇與堅定,想起他每次向我稟報時的溫熱目光……絲絲縷縷的關聯,似乎豁然洞開,又不敢置信……所有的一切,皆是因為我與阮香香三分神似?因為那段青梅竹馬的情懷,他選擇暗中護我、奉我為主?
我慌忙起身,只見流澈凈眉心一蹙,踏步行至外殿,雙目微眯:「究竟何事?」
流澈凈不宜現身於金斕寺,秋光荏苒,想來齋戒已是半月多,期間葉思涵與凌萱前來陪我兩日,阿緞帶了些換洗的衣物過來,再無人前來打擾。
翌日,流澈凈下旨,籌撥十萬白銀賑濟災民,救百姓於和圖書水深火熱之中,從附近州郡抽調糧食、運送衣物救濟兩州,命蘭陵王前往兩州巡視,代帝王撫恤災民。
葉思涵與凌萱大婚後一月多,冷一笑亦迎娶小韻過府。一襲素藍羅衣簡約如蘭,雲鬢上珠玉爍閃、亦是溫潤的瑩然光澤,修出一府主母的端雅與幹練。
「惺惺作態!」
「小韻,往後不要自稱『奴婢』了,你總改不掉。」我握住她的手,卻是一驚,她的手冰涼得嚇人,「手這麼冰涼,我給你拿件外衣。」
他可以選擇隱忍,默默守護自己的一腔思情,我毫不知情,便可從容;他選擇告知於我,或許他期待著我的回應,然而我只能置之不理。
這闕《採桑子》,字字流情,句句念想,怎能不令我——心亂如麻!不是搖擺不定,不是心生感動,而是——他若放開胸懷、我便心安理得的自覺沒有傷害於他;他若諸多糾纏,我勢必會傷害於他,然而我最不願的就是傷害他……
流澈瀟轉至我跟前,眉目稍有急色:「若那些人再來,定然不會像今日這樣善罷甘休。你孤身在此,總是不安全……」他見我仍是神色冷漠,猝然握住我的手,「他值得你如此為他付出嗎?」
阿綢尋思道:「既是佛祖旨意,亦是上蒼旨意,大臣們也奈何娘娘不得!」
書函里疊著五張芙蓉箋,皆是流澈瀟的筆跡,一一看來,面頰緋紅,心驚肉跳……他怎能如此?怎能如此?明明已經放下,為何還要這樣糾纏?難道他在行宮說過的話都忘了嗎?難道他沒有聽聞我與流澈凈的傳言嗎?
流澈凈極為震怒,拂袖退朝,冷冷拋下一句話:廢黜與否,理當由上蒼決定。
他仍是不放手!我誤以為那一夜是他,那時那刻,我是真心真意的,雖是感動居多,我亦不會後悔!然而,竟然是流澈凈趕回我身邊為我解毒!不是天隨我願嗎?我承認我很自私,可是,我又能如何?
說著說著,小韻漸趨哽咽,垂下螓首低聲啜泣。
阿綢頷首:「長公主也是知道的,會不會……」
小韻大窘:「是一笑的,有一日,我在他的舊衣物里看到這方絹帕……就收起來了……娘娘,這畫像……想不到一笑糊塗至此、心存妄念……」
我笑道:「原來如此,謝謝長公主!」
人群中有一人看見我,叫囂道:「在那裡!我認得她,她就是前朝白痴皇帝的皇后!」
這日夜裡,正挑燈夜讀,小韻敲門進來,也不說話,愣愣的看著我,坐立不安、欲言又止的樣子。我蹙起眉心,心下疑惑,問道:「小韻,有話跟我說?冷統領欺負你了?」
冷一笑垂首淡漠道:「卑職謹記。從大婚那一日開始,卑職心意已決,絕不會反悔,亦會遵守諾言。」
凌璇感慨道:「姐姐一定詫異我為何幫蘭陵王,其實,我是真心仰慕蘭陵王的詞章文采,也真心羡慕姐姐呢,若有這麼一位文武雙全的男子為我作詞、為我『相思』絕,此生無憾矣!」
小韻破涕一笑,抹著淚……
流澈凈頷首:「我知道,你不會丟下凌楓一人。」
我伸手制止阿綢,挺身而出,面對著這群「憤怒」的百姓,神色誠懇而冷沉:「你們想要我死,我無話可說,但你們不能質疑我向天祈福的誠心。」我頓了一頓,他們都望著我,或不屑,或洗耳恭聽,或若有所動……我低沉了嗓音,無比悲痛,「我也只不過是一個尋常女子,也經歷過親人生離死別的痛苦……或許大家都聽聞了,揚州十日,興兵屠城,我的父親、哥哥、嫂嫂,一個個的在我眼前死去……他們流了很多血、很痛,死得很慘,卻依然對我說,好好活下去……」
翌日一早,流澈凈與滿朝文武前往洛都皇家寺院天青寺,于大殿上求取佛祖旨意。
最後的一抹晚霞沉沉落入西天的黑暗深淵,天地間僅余灰白的光色。暮色濃濃,冷風蕭蕭,撩動他的衣袂如秋葉晃動。
凌璇笑道:「姐姐錯了,我哪裡會寫如此精妙的詞作?」她款款上前,與我僅隔兩步之遙,笑意深深,「姐姐理當曉得這詞兒乃何人所作,若不知曉,真是辜負了他的一腔脈脈情意呢!」
阿綢冷靜道:「再去打探,有消息速速回報。」
後面一男子湊在為首男子耳旁低聲說了幾句,接著,為首男子恨恨瞪我一眼,轉身跨步離去。其餘的,陸續散去。
主持大師溫和道:「她在寺里齋戒一月,為民祈福,誠心可鑒。各位施主有些面善,或許皆前來本寺上香、求佛,理應相信他人的向佛之心。煩請各位及早離開,勿擾佛家清凈之地。」
流澈凈一雙精目炯炯,笑道:「你覺得呢?賜予他一門好姻緣?」
我凝眸冷笑:「無需理會她,她不會跟陛下說出這事的。而且,她並非蠢人,吃力不討好的事,她不會做!」
「就是她!把她抓起來!」
人群中某些敬畏佛祖之人眼見住持前來,神色立時恭敬。
主持大師直望為首男子,目光微厲:「這位施主,你煽動他們前來本寺鬧事,我佛慈悲,老衲不予追究,若再行糾纏,老衲將你送至官府。」
「娘娘,」阿綢走至我身旁,尋思道,「長公主今兒有點兒怪異,會不會……」
阿綢怒視著他們:「誰敢上來?本姑娘不客氣了!」
為首男子仍是不信,強硬道:「別讓她的花言巧語給騙了,她姓端木,是揚州的名門望族,這種侯門女子,怎會明白我們老百姓的貧寒日子?」
漸漸的和-圖-書,有些人轉身離開。
「只要她一死,我們自然不用承受老天爺的懲罰!」
「拿火盆來。」我吩咐道,深深吸氣,接過茶杯。
小韻微微頷首,略略看我一眼,滿面羞紅,膚光潤澤。
我笑道:「很好!小韻很是護你,並無跟我說什麼,只是來陪我而已,你勿擔心。我亦不是強迫你,而是要你真心待她,若『真心』都做不到,你便枉為人夫、人父……」
「我讓你難做了嗎?」流澈瀟啞聲道,臉頰上的淡淡笑意那般痛楚,「你很為難嗎?很痛苦嗎?」
凌璇揚眉道:「姐姐先聽一首詞。」她轉首望向秋色煙光、深碧淺黃,輕啟丹唇,嬌聲朗語:露下庭柯蟬響歇。紗碧如煙,煙里玲瓏月。並著香肩無可說,櫻桃暗吐丁香結。
「承姐姐金言!」凌璇笑了笑,意味冷凄,「我也該回去用膳了!」
心口一窒,我獃獃的望著他,芙蓉箋從指尖飄落,仿似黃葉飄零枝頭,迴旋,無聲,婉轉出一抹陰涼的素淡影子。
小韻屈身行禮,笑道:「娘娘,齋戒半月就好了嘛,為何要整月呢?只要誠心誠意,不在乎多少日子的。」
我淡淡道:「尚有幾日,我會堅持到最後一日。且寺中安寧,我心嚮往之。」
我抿唇不語,凄迷的看著他……終於,我輕輕頷首:「對不起,我很自私……」
我凝眉道:「這絹帕是誰的?」
「別跟她廢話,把她綁起來!」
不一會兒,阿綢端來火盆,驚異的看著我將書函與芙蓉箋扔進火盆,長長一嘆,惋惜道:「娘娘,這會不會不好?」
流澈瀟走過來,俊美的臉孔微現讚賞之色:「方才之事,我都看見了,你說得很好!」
端著茶杯,徐徐步入內殿,雖是竭力克制,手臂仍是隱隱發顫。
阿綢鬆懈下來,大口喘氣。我躬身微笑,誠摯道:「謝謝大師解圍。」
他選擇了沉默與作壁上觀,是否別有用意?
阿緞看我一眼,卻又慌張的垂眸,眼中似有閃躲之色:「王爺說,他南下一月之後交給娘娘。」
不是流澈瀟,原本就是流澈凈,只是我自己的誤會,甚至自卑得想要離開……甚至以為是他全然不在乎我的不貞……原來不是……
流澈瀟臉龐一凝、擔憂之色立時成霜——我是故意的,如此柔情脈脈的神色是故意給他看的,會令他心如刀割。事已至此,望他從此死心,或者,恨我也罷,我亦無可奈何!
「娘娘,您怎麼了?」阿綢擔憂道,端著一杯貢菊。
彤霞久絕飛瓊字,人在誰邊。人在誰邊,今夜玉清眠不眠。
說到此處,淚光朦朧中,我彷彿看見爹爹慈愛的眼神,看見哥哥嫂嫂慘絕的死狀,看見唐容嘯天憂鬱而深情的目光……
阿綢恍然明白,慚愧的笑著。
心下一動,我笑道:「怎麼了?是否有喜了?」
當日,流澈凈命秦重前往撫恤,籌撥銀兩,運送物資,極力解決晉州燃眉之急。然而,不幾日,流言驟然竄起,從晉州四散傳播,不脛而走,響徹民間,一路傳到洛都,甚囂塵上。
流澈瀟隨我行至庭院,笑意若許:「需得上香才能來此嗎?多日不見,你清瘦了,寺里清凈,卻也過於清苦,還是早些回宮吧!」
阿綢掩唇笑道:「是啊,以往冷夫人可不會跟娘娘如此說話的。」
住持大師微微一笑:「本寺並無妖后,如何交出?我身旁的這位女子乃本寺俗家女弟子,號一一,你們認錯人了。」
流澈瀟的微笑令人傾倒,卻悲愴得令我心痛難忍:「你該知道,你們不可能!他是敬朝英明神武的帝王,你是前朝皇后、是傳言中的一代妖后,即便陛下執意立你為後,滿朝文武定會大力反對。」
擱下芙蓉箋,我捧住他的臉孔,抿唇道:「在我心中,任何人都及不上你!」他的眼神漸趨深沉,我莞爾道,「我以為你死了,再也見不到你了……洛都一載,我看夠了屠戮與血腥,我很厭惡,很累……你舉兵攻城之時,我本想與流澈瀟一起離開,不過,為了確定究竟是不是凌楓,我最終沒有離開。」
「流澈瀟與你四分相像……我才會最終決定與他一起離開。」我略略垂眸,耳根微熱,嗓音低了下去,「那一年,我在洛都發生的點滴事情,想必你也清楚……」
果不其然,兩日後,禮部尚書上奏,廢黜端皇后,軟禁行宮,以平民憤。附和臣工甚多,言辭懇切,皆上奏廢黜前朝皇后;且於立政殿威脅帝王:若不準奏,長跪不起。
人生那不相思絕!此詞字字句句頗像那個人的筆致!是他所作嗎?而凌璇怎會知曉?
「陛下,卑職急事稟報。」殿外傳來冷一笑的聲音。
「對!她是妖后,吏部尚書林大人說妖后亂國,果真沒錯!寧州、台州颶風,晉州地震,老天爺發怒了,降下災難於我們老百姓身上,她卻在宮裡吃香的喝辣的,這是什麼世道?大伙兒把她抓起來,押到午門斬首示眾!」為首男子揚聲道,慷慨激昂。
「妖后亂國!老天爺怎會聽見她的禱告?」為首男子憤怒道。
流澈凈撫著我的背,奇道:「怎麼哭了!」
阿綢見此,靜聲道:「奴婢先去準備齋飯。」
這日,在大殿上誦經已是三個時辰,告別住持,出了大殿往居住的院落走去。阿綢在我身旁,掰著手指數著:「娘娘,算來還有七八日就功德圓滿了。」
我冷冷道:「今日之事,只有你知、我知,切不可泄露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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