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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指一一撫過，觸手冰涼……淚滴簌簌而落，眼前的繁華錦繡漸趨模糊一片，漸成冷寂的死灰……

我閉上眼睛，不忍再看：「我知道……對不起……」

阿綢一臉焦急，不依不饒道：「娘娘的身子不同往日……天色不早了，明日奴婢再陪娘娘散心吧，今兒就不要出去了！」

我輕輕推開他：「嗯……京中形勢如何……」

陽光燦爛，秋光明媚，琉璃明瓦金光閃閃，朱牆金扉明亮耀眼，卻似乎有一道刺眼的強光將我籠罩。我睜不開眼，手足發抖、漸趨無力，一陣黑暗襲來……

遍體生寒，渾身發顫，我喃喃道：「不，他信我，他信我……別說了，無論你怎麼說，我也要當他的皇后，明日，我就成為他的皇后……他唯一的妻子……」

吱呀一聲，有人直闖內殿，急促的腳步聲，彷彿裹挾著一陣冷風。

金斕寺，流澈瀟篤定道：他是敬朝英明神武的帝王，你是前朝皇后、是傳言中的一代妖后，即便陛下執意立你為後，滿朝文武定會大力反對。

深青翟衣，織翟文十有二等，間以小輪花。紅領、褾、襈、裾皆織金雲龍紋。玉色紗中單，紅領褾襈裾，領織黻文十三。腰系玉革帶，青綺鞓，描金雲龍紋。大帶，表裡俱青紅相半，其末純紅，下垂織金雲龍紋，上朱緣，下綠緣，青綺副帶一條為紐約。足上是青襪舄，飾以描金雲龍，皁純，每舄首加珠五顆。

不在人世了？死了？他在說什麼？死了？怎麼可能？他們好好的，怎麼會死？可是，若他們安然無恙，他也不會潛入龍城……我閉上眼睛，復又睜眼森然看他：「究竟怎麼回事？我不是讓你好好照顧他們嗎？」

我冷冷道：「又不是什麼大病，出去走走也是好的！」

完全清醒之時，冊妃典儀已經結束。深秋已盡，冷風凜凜，刀峰一般刮骨。

「我也想不到呢，真是打擾王爺雅興了。」我疏離道，只見他臉色一僵、瞬間如常，我微笑道，「王爺不喜有人打擾，過會兒我便回宮……」

冷一笑平靜道：「她已不在人世，如今卑職心中只有妻兒，還有……一心對娘娘盡忠。」

兩日後，遠心殿華燈璀璨，滿朝文武錦衣前來，品鑒三大奇簫。我只是安然若素的待在披香殿——如此華宴，只需奇簫光華，只需簫音絕世，只需帝王傲笑，足矣！

不，不是的……不是這樣……我無力的看著他：「你怎會知道這些？你是故意騙我的，你為了拆散我們，才故意這麼說的，是不是？」

禮樂響徹九重宮闕，大紅喜幔華錦高高懸結，內監宮娥身影匆促……錦繡華彩，歡喜喧囂，卻與我無關，都是別人的、別人的……

晴天霹靂！晴天霹靂！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不知道還能說什麼，只覺滿心疲憊與悲寂、滿腔怨憤與絕望。他愛我，疑我，不信我，欺瞞我，監視我，甚至傷害我……或許，一切皆因一個字：情，然而，這樣的「情」，沉重得讓我無法承受……

「擔心我嗎？」流澈凈笑道，溫存的摟緊我，「我是九五之尊，沒人能傷我！」

雙頰微微一熱，我抿唇不語。

「娘娘，您為何在這裏？」

如此欺瞞！如此虛偽！

流澈瀟痛心道：「在你眼裡，我如此卑鄙嗎？他殺我，我認了，可是他為何要這樣欺瞞你、算計你，他根本就不信你……」

我不知要往哪裡走，走到哪兒便是哪兒。這個繁華的九重宮闕，一片荒蕪。一夜之間，冬日的冷風呼呼而來，冷了玉階，冷了湖水，冷了手足，冷了心間……每一聲呼嘯，皆是天空的吶喊，亦是心靈的哭泣……

天香沁玉簫乃爹爹心愛之物，疏影碧光簫是流澈瀟送予我的，龍吟鳳翔簫乃永陽公主留給流澈凈的唯一紀念……為我擁有，是天意，抑或巧合？而流澈凈巧妙布局，讓我頂上的「一代妖后」的帽子悄然消失，讓天下人相信：唯有端木氏，方是敬朝當之無愧的開國皇后。

這位大師匪夷所思，很是不解端敬皇后出現在他夢中有何喻示。

「滿朝文武不信傳言，想要親眼見識一下三大奇簫，我想呢，在遠心殿舉辦一個品簫宴，你覺得如何？」流澈凈含笑道，輕柔撫著我的臉。

驚雷滾過天邊，貫徹心間。

文臣武將沒有異議，卻不知日後會不會反對端木皇后獨邀聖寵？而流澈凈會不會迫於朝臣壓力而妥協？古來帝王，專寵椒房是大忌，雨露均沾方顯皇家本色。

冷！好冷！

他就此守著一夜嗎？可是，冊封前夕他為何不來找我？他狠心至此，又為何關心我？天亮后，便是冊妃典儀，又是繁忙的一日……三妃！三妃！上官蓉兒嫻雅秀婉而落朗如風，西寧懷詩靈氣逼人而心機深沉，凌璇明眸皓齒而心思毒辣……我貴為皇后，又如何？

鳳冠上翡翠珍珠光亮，深青翟衣織金雲龍紋下垂，玉革帶系腰、明映生輝……繁複妝扮，雪腮緋紅流光，身姿端雅嫻貴，端端然鳳凰點翠、行止若翔，卻只是木偶般站立，璀璨眉目寂然無波。

冷一笑！呵，此時此刻，覺得自己好愚蠢，天底下竟有我如此愚蠢的女子，竟會相信流澈凈、相信冷一笑、相信阿綢阿緞……在我身邊安插眼線，掌控我的一舉一動，他根本不信我；讓冷一笑一力承擔所有罪和圖書責，卻不知紙永遠包不住火；他一直在算計我、欺瞞我、監視我……這樣的流澈凈，我深深無語……

我驟然頓住身子，轉身，眸子噴出火光，厲吼道：「不要跟著我！」

「阿漫，假若有一日，我不是你想象中的那麼好，你會不會離開我？」

冷一笑淡漠的直視我，晶亮的雙眼冷素無波：「卑職斗膽，娘娘與阮香香並不相像。若說阮香香是清水百合，娘娘便是花相芍藥，尊貴端雅。」

悠悠轉醒，已是十月初一，是我冊封為後的日子。天色薄亮，宮燈流轉，年紀稍長的宮人為我梳妝、更衣，一切井然有序，一切都在澄心殿睿智帝王的口諭下順利進行……自阿綢將我叫醒，我的神智已然停頓，我的手足任憑擺布。

宮道上，拐彎處轉出兩個宮裝錦繡的年輕女子，我慌忙閃身避於一株芙蓉之後，阿綢亦跟著我閃躲。我怎會聽錯？分明是西寧懷詩的聲音。

內監誦讀著長長的歌功頌德的聖諭，字字珠璣，入耳卻成為絕妙的諷刺。

唇角緩緩展開，我笑得無比凄涼……幾個窈窕女子在我眼前晃過，銀鈴似的笑聲彷彿催命符緊迫著我……我緩緩邁步，雙腿僵硬得無法支撐虛弱的身子，阿綢扶住我，關切道：「奴婢扶娘娘回宮吧，天色暗了！」

他終究妥協了！我不是不能等，他卻要隱瞞我、耍弄我……我輕輕舉步……

我低吼道：「是冷一笑！冷一笑不想我跟你離開洛都，因此……才會殺你！」

冷一笑娓娓道來：「卑職與阮香香確是青梅竹馬，十四歲那年，阮家為仇家滅門，阮香香流落青樓……當時，卑職跟隨師傅隱居山中，不知阮家變故，再次相見時，她已嫁給雷霆。」

「哦……沒有人會來行宮，很安靜，我隔天便會來此消磨時光，聽聽風，看看花，想想不久前在此發生過的一些事情，」流澈瀟笑道，嗓音流露出絲絲的尷尬，「想不到今日會遇到娘娘。」

他不來，我亦不會去找他！我寧願固執的等他，也不願像一個邀寵的妃子去求他！

那抹黑色的影子轉身踏步而去，背影蕭索，步履悲沉，一步步，仿似踏在我的心間，一聲聲，重重的腳步聲彷彿響在耳畔。黑袍衣袂上的綉金紋樣，行止之間發出刺厲的光芒，晃進我的眼底……

我仰眸看他，淚水模糊中，他的面容無比誠摯：「今日行宮偶遇，是你精心安排的，是么？」

銅鏡中的容顏蒼白如雪，雙唇上的硃色襯得一張白臉越發冰冷如霜；青絲柔順，高高綰起，絞成雲霧高髻；眉心硃砂嫣紅，金箔淡淡掃過，胭色脂粉撲上雙頰，仍是掩不住那蒼涼的白，深瞳流溢出純凈波光、卻是目已成灰……

我捂住臉龐，淚水洶湧如洪……仿有一把尖銳的刀子切進心腹，痛，一點一滴的流遍五臟六腑……

面熟的內監宮娥一一掠過眼前，我漫無目的的朝前邁著步子，輕緩而沉重，腦子裡朦朧而空蕩，眼前似是清晰似是模糊。

流澈瀟嘶吼道：「唯一的妻子？」他冷笑，瀟洒的眉宇狠狠擰著，「你醒醒吧，他一直在騙你，明日冊封你為後，後日便是冊妃典儀！」

冊立端木氏為後，再無異議！冊封大典定於十月初一。

命阿綢侍候我穿衣，她苦苦勸道：「娘娘您不能出去，陛下會怪罪奴婢的！」

我一怔，他不知道流澈凈追殺姑姑與楓兒？莫非流澈凈對他有所懷疑？我凝眸看他，試探道：「據我所知，阮香香是雷霆夫人，你與她……」

張德子看我一眼，欲言又止，須臾，終是狠心道：「娘娘，那個黑衣人說，是當今陛下的密令！」

唐容嘯天離世，流澈瀟遇害、既而心殤，流澈凈會如何？不願多想……好害怕……我捂住臉龐，情不自禁的傷懷……

我似乎聽到一個男子的聲音，抬起臉龐，只見一張擔憂的臉孔漂移在我跟前。他深切鎖眉：「娘娘怎麼了？卑職護送娘娘回宮！」

年老內監直視我，雙眼閃現出淚花：「娘娘真不認得老奴了嗎？老奴是張德子啊……」

我微挑眼色，冷笑道：「你是真心對我盡忠嗎？還是因為我與阮香香三分相像？」

是誰？是誰要趕盡殺絕？又是誰看透我的布局？我瑟瑟發抖，問道：「姑姑與楓兒遇害，你在哪裡？可知黑衣人何人所派？」

不知何時，已是淚流滿面。我嘶啞道：「是真的嗎？」

桌上的皇后鳳冠璀璨奪目，明燈下發出濃烈、鮮艷的光。九龍四鳳冠，後下方左右各三博鬢，以漆竹絲為圓匡，冒以翡翠；上飾金龍、點翠鳳、珠花、翠雲、珍珠等，紅藍寶石、紅珊瑚珠無數，熠熠流光。

流澈瀟低吼出聲：「你不知道……他騙你……」

那份遺詔，的確是我矯詔，只有流澈凈知道，連阿綢阿緞也不知。如何流傳出去的？滿朝大臣都無法辨認真偽，宮人又怎會曉得？若他不說，宮人如何知道實為矯詔？究竟是怎麼回事？

我從未如此震怒，阿綢獃獃的震懾住了，咬唇擔憂的看著我，卻不敢再跟著我。

冷一笑驟然一愣，片刻之後，低眉平靜道：「娘娘何出此言？卑職愚鈍……」

「陛下為何不立姐姐為後呢？我覺得呢，皇后該是姐姐才是。」西寧懷詩盈盈笑道，語氣似微有不滿，「ｗｗｗ•heｔubｏok.cｏm.ｃom滿朝文武奏請陛下冊立姐姐為後，真不知陛下如何想的。」

為何要等到今歲二月再下手？這不是很怪異嗎？

流澈瀟怒哼一聲：「冷一笑？他果然手段高明！」他深切望我，不讓我逃遁，「是冷一笑派人殺我，而冷一笑聽命的，只有一人，難道你不知道嗎？當時若沒有唐王之命，冷一笑怎敢殺我？怎會殺我？」

一陣更猛的冷風呼嘯而過，掠起梧桐黃葉漫天飛舞，掠起袍裾翻卷如翅，滿目凄迷。熱淚滑落，瞬時成冰，刺入臉膚，生硬的疼……姑姑，楓兒，我終究害了你們，我錯了，我是劊子手……

張德子老淚縱橫道：「娘娘，老奴不該說，不該說……老奴也聽聞當今陛下執意立娘娘為後，想是待娘娘極好……可是，太后和陛下死得好慘……」

我笑了，咯咯直笑，破碎而冰冷……微笑里，一行清水穿越而過，落地成冰……我拖著沉重的身子，惶然四顧，眼前黑暗一片，風聲乍然停歇，一切皆已停止，整個天地間，再無任何聲響，聽不見任何聲響……

渾身發抖越發厲害，我害怕、害怕聽到一個我極其不願聽到的名字……

阿綢阿緞陪著我站在庭苑，幾次想要去稟報陛下，皆被我嚴令制止。

「娘娘……」

「太后？」我微一愣神，不明白他所指何人，倏然，姑姑端雅的面容隱隱浮現，鳳眸微轉……我恍然有所了悟，卻是極其不願相信，急聲問道，「姑姑怎麼了？楓兒呢？你潛入宮中，他們現今何處？」

或許，只有一人心急火燎，那便是凌璇。阿緞說，長公主看了一眼三大奇簫便走了，走出遠心殿的那一刻，她望著宮牆上的深黑天宇，目光冰冷。

「娘娘……」

熱淚奪眶而出，我緩緩閉上眼睛……

他的外袍滿是他的氣息、他的溫暖，可我仍覺得冷，徹骨的冷，冰冷得顫抖不止。

一日日挨近，心卻一寸寸的揪了起來。雖是萬般欣喜，卻也惶恐、忐忑……無邊無際的思緒繚繞、飛舞，又彷彿整個人兒空了一般，茫然那不知所措，這也不是，那也不是，什麼都不是……

完全懵了……究竟哪個是真相？連我自己都無法辨清……

好！太好了！如此真相！太好了！

身後傳來一聲蒼老的呼喚，嗓音悲切，依稀有些熟悉。

一桶冰水澆灌在心間，冷凍成霜……他為何要欺瞞我？他為何要妥協？我並不在乎皇后的虛銜，我只要他的真心！只要他說時機尚未成熟，我會等，乖乖的等……

三日後，洛都傳言新開。話說金斕寺外有一位算命大師，精通占卜算卦，舉國聞名，上門者絡繹不絕，然而他每日只見兩位上門，縱是皇親貴胄，也不予理睬。一日，他在睡夢中見到一位鳳冠霞帔的皇家貴眷，寥寥數語之後即醒來，卻見桌上放著一幅裝裱精美的畫像，一看之下，他大吃一驚，畫像上赫然寫著：太祖端敬皇后，且夢中的皇家貴眷便是端敬皇后。

我凝眸窗外深沉秋夜，心中滿是無奈與心傷——看著自己的疏影碧光簫成為兄長立后的「信物」，他心中許是痛的吧！

我想要抽出身子，可是他的臂膀那麼有力，緊緊地抱著我……遠處，青磚地上，陽光流灑，點點成金，琉璃似夢。夢中，似有一抹黑色的高大影子定定的矗立著，遙遙望著這邊，面容模糊。

追殺同父異母的親弟弟，欺瞞我「沒有後宮、只有皇后」，殺害姑姑與楓兒，你還有什麼事瞞著我？縱然你痴情予我，縱然你百般寵溺，縱然你為了皇圖霸業不擇手段，但是，心狠手辣至此……我身邊的人，都要成為你的劍下亡魂嗎？我在乎的人，都要一一被你手刃嗎？

彷彿，日月光華，天地精氣，皆蘊於一人。冕服睥睨，氣度絕傲，霸氣縱橫。這，就是我的帝王！

「今日冊立三妃，並非陛下所願，還請娘娘多多體諒，多給陛下一些時日。」

我悚然一驚，似有針尖刺進指尖，疼得我嗓音發顫，威赫怒道：「胡說！你怎會是張德子？」

「無需擔心，此番回宮，只需等著當我的皇后！」流澈凈笑道，含住我的唇，吞沒我所有凝在唇邊的話。

「假若有一日，我傷害了你，你會不會離開我？」

一剎那，手足冰涼，腦額像是被人猛擊一拳，轟轟作響，頭崩欲裂……整個兒空空蕩蕩的……

他的雙臂漸趨緊緻，這個陌生的懷抱，令我感覺到一絲絲的安心與力量。我低啞道：「謝謝你告訴我這些，無論如何，我只能謝謝你……」

我輕輕頷首，勉強的牽起唇角，「不知為何，有些心慌！」

他再不看我，彷彿這個冊封大典是他給予我的施捨！

起初，他不告訴我是流澈凈要殺他，如今卻又告訴我真相，他是要阻止我嗎？可是，關鍵不在於此，而在於流澈凈對我的欺瞞……一想到此，便覺五雷轟頂……

月白如水，模糊的晃動著……那汪死水，流動成一片灰黑的冷寂……

阿綢輕輕道：「娘娘，您似乎心事重重，是否覺得有些不安？」

冷一笑憂心的看著我，眼神滿含歉意與不忍，半晌，沉聲道：「娘娘理應體諒陛下一片深情。」

我除了苦笑，仍是苦笑。笑里，是感動的淚光。他一番用心良苦，我焉能不明白？

流和圖書澈瀟稍微一愣，眉峰抽動：「是，我不想你日後傷心……我情願你恨我，我也要讓你知道……」

「你渾身發抖，」流澈瀟迅速脫下外袍，裹在我身上，輕輕摟著我，「你已知道真相，要不要成為他的皇后，自己決定……只要不違背自己的心，只要你開心，我都會默默的祝福你……」

有腳步聲傳至內殿，是我極為熟悉的聲響，須臾，他拿下我的手，溫柔道：「怎麼了？何事傷心？」

「胡說！坊間傳言端木皇后乃妖后，還有什麼清譽與威望？」西寧懷宇叱喝道。

他是流澈瀟。心中陡的一震，疑惑漸起，他為何來此？是巧合，或是有意安排？

我冷嗤一聲，仰望蒼穹，淚水順流而下：「你無需再瞞我，我都知道了，什麼都知道了……罷了，罷了，只要你真心待小韻好，你對誰忠心，我無所謂……跟我無關……」

我的手被緊緊的握著，很溫暖，些微的汗意貼在手心，有些粘膩。我想要抽出手，卻怎麼也抽不出，模糊中，似有惶恐而急切的聲音傳至耳畔：「阿漫，我知道你醒了……醒醒，阿漫……我只要你醒來……」

我瞪著他，冷笑道：「冷統領，你所要盡忠的，是唐王，還是青梅竹馬的阮香香？」

四周白霧繚繞，天地間灰濛濛的看不清前方，我駐足四望，望不|穿眼前的迷霧，看不透前方的路……無邊無際的恐懼……

我轉過身，但見一個陌生的年老內監躬身站在我身後，皺紋橫陳的臉上有一橫刀疤，見之令人觸目驚心。

流澈凈板起臉孔：「連我也不想嗎？」

我想要起身坐著，他卻不讓，夾著我的身子，制住我雙臂，我無奈的俏唇道：「才沒有呢，明明胖了一些的。寺里的日子，清靜安然，無憂無慮，什麼也不想，自然就長胖了。」

流澈凈俯視著我，此時此刻，我只是他的屬臣，一個帝王的女人！在阿綢阿緞的攙扶下，我緩緩向他走去，越來越近……他只是淡淡的看著我，目光空洞，彷彿我只是一處尋常所見的風景。

他重重頷首，眼底藤繞著絲絲縷縷的憐惜與心疼。我甩開他的手，怒吼道：「你為何要跟我說這些？我情願我什麼都不曉得……我不要知道真相……」

剛剛過去的一夜，他沒有踏足披香殿。他甚至不想聽我解釋，也不想跟我解釋為何欺瞞我！

旁人只看到他對我的情，卻看不到他對我的傷害。

霍然回眸，流澈凈站在簾幕處，鎖眉望我，目光幽幽沉沉。

「既然來了，娘娘何不與小王同賞醉芙蓉呢？」流澈瀟打斷我的話，看向湖畔的幾株醉芙蓉，「醉芙蓉芳妍清麗，乃木芙蓉品種之一，清晨花開白色，午時變為淺紅色，夜間變成深紅色，又稱為『芙蓉三變』。」

我笑著點頭，讓她去了。微一轉眸，恍然有一抹再熟悉不過的月白影子切入眼底，金光燦燦、漫天飛舞，他緩緩走來、步履沉重。

藉著微薄的天光，依稀可見此處乃一破敗的宮苑，高大的梧桐巍峨矗立，樹梢的枝葉瘋狂的叫囂著，聲響悚人。深黃闊葉飛旋而來，在我眼前緩緩飄落，凄美而悲壯。

「真的么？」我仿似一個無知的小女孩，無助的汲取著他身上的溫暖。

阿緞還說，蘭陵王也去了，言笑晏晏，臉色如常，與眾臣談笑風生。

流澈瀟握緊我的雙臂、支撐著我，從齒縫中擠出切齒之音：「一后三妃！貴妃上官蓉兒，賢妃西寧懷詩，淑妃凌璇，你果真一點兒也不知曉。他一直在欺瞞你，而你竟然那麼相信他！」

我笑著搖首，不防他突然俯唇，漫天匝地的吻我，雙唇，鼻尖，前額，復又下頜，頸項……兜頭兜臉的熱氣將我籠罩，令我漸趨迷亂……

微風細細，拂過我的髮鬢，髮絲微動，有些癢。亭中沉靜如水，粉桃色紗幔圍攏出一方粉色天地，滿目柔軟。

朕沒有後宮！朕只有皇后！明明誓言錚錚，明明深情款款，為何要欺瞞我？我能明白他的艱難，唯一不能容忍的，便是欺瞞！

撕裂的痛楚！墜落的絕望！

典儀複雜繁瑣，完成一樣，接著一樣，從這裏步行到那裡……我的目光追隨著他，彷彿一貼膏藥貼在他的冕服上，那袖上的龍紋如此淡漠、如此孤傲，冷徹我心。

流澈瀟撐住我下滑的身子，目光灼熱：「或許我真的不該跟你說這些，可是我不想你蒙在鼓裡，不想你後悔……」

「娘娘，陛下對娘娘一片痴心，卑職看到在眼中，娘娘心中也很清楚，雖有所欺瞞……也是令人感動，娘娘勿聽信別人。」

「好了，姐姐就送到這兒好了，外頭風大，姐姐回去吧！」

行宮向來清凈，入眼鮮亮璨麗，卻是溫潤的那種燦爛色澤。

碧葉深深，襯托出朵朵芙蓉花，柔美白瓣微透粉|嫩，嫵媚可人。我贊道：「王爺博學多識，令人欽佩！」

竟然演變成一樁齷齪的交易！

冊妃典儀？什麼妃子？不，沒有妃子……可是，所有的氣力都消失了，我踉蹌著步子，虛軟道：「什麼冊妃典儀？」

立時，流澈瀟的雙臂有些僵硬：「我明白……希望我的肩膀能給你一點兒安慰。」

幾日後，大師在金斕寺中無意見到端皇后，更是驚訝萬分。言道：凌朝白痴皇帝端皇后，與開國太祖端敬皇后四分貌似、七分神似，金貴之相ｈｔｔｐs://ｍ•ｈetuｂｏｏk•ｃom•ｃｏm，儼然開國皇后風儀。端木氏女子素來龍章鳳姿，端皇后歷經揚州十日、六王之亂而巍然穩坐中宮，定然秉承端敬皇后之浩然正氣，母儀天下，澤被蒼生。

這是在瘦西湖嗎？還是在秦揚河嗎？抑或在浴池？可是，他在哪裡？

皂紗冕冠，玄表朱里，前後各有十二旒，貫五采玉珠十二，赤白青黃黑相次，朱纓，青纊充耳，綴以玉珠二。十二章冕服，日月在肩、星山在後，龍躍廣袂；明黃下裳，織綉六章紋樣。

步入披香殿，恍然隔世，雖只是一月，心底卻是滿滿的念想——念想中的披香殿，有一個男子的灰黑背影，有一雙傲視九天的眼眸。

鳳凰台，流澈凈堅定道：朕沒有後宮！朕只有皇后！

我緩緩道：「不後悔！」

心底有些惴惴，我蹙眉道：「你是何人？為何在這裏？」

「奴婢也不知……哦，對了，奴婢還聽聞，前朝皇太后遺詔乃端木皇后矯詔，為了當上新朝皇后，端木皇后便以遺詔威脅陛下，交換皇後印璽。」

張德子悲傷道：「老奴與太后、陛下順利出城，一路往南走，太后想要回揚州看看，就折往揚州。太后想要在揚州鄉下安頓下來，老奴不好說什麼，便隨了太后的意。無料，自出洛都，就有一批黑衣人遠遠追隨，待今歲二月，方才動手殺死太后和陛下。」

我森然看他：「饒是如此，他就要流澈瀟從此消失？然後將罪責推到你身上，瞞我一生？還有，姑姑與楓兒已經遠離宮廷，為何還要窮追不捨？如果他沒有錯，你告訴我，究竟是誰錯了？」

「娘娘，太后和陛下……早已不在人世了……」張德子聲淚俱下，哀傷的抬手抹淚。

翌日用過早膳，登上車駕前往行宮。眉湖碧水粼粼、金光搖晃，似是隨手撒了一把碎鑽子，星星點點的芒色令人驚喜。「在水一方」亭外，一叢秋菊傲立冷風，妍色繽紛。

我淡笑道：「想必你一直無法釋懷當年那份情緣。」

紅綢上，三管玉簫瑩然生光，一是沁香潔白如雪，一是碧綠疏影橫斜，一是龍鳳騰躍九霄，皆是世間極品。點滴記憶紛至沓來……

我無言頷首，望著他笑了笑，很溫暖的笑。

我撲入他的懷裡：「我好怕……我身邊的男子，都沒有好下場……」

他哽咽道：「娘娘，老奴確是張德子，老奴之所以毀容，便是為了潛入龍城。大約半年前，老奴從地下密道潛入，秘密藏於此處偏僻的宮苑，半載以來一直尋機見娘娘一面，無奈娘娘周邊守衛嚴密，老奴無法靠近，只期盼娘娘哪一日前來此處，便是太后的造化了！」

「好，那我就不遠送了！」似乎是上官蓉兒的聲音。呵，是的，此處正是香露宮，怎忘了呢？上官蓉兒已冊封為貴妃，理當入主香露宮。

再次睜開眼睛，不知何時，內殿秋夜冷涼，窗外天色灰白，似有壓低的人聲與腳步聲。床邊一張軟塌上，流澈凈睡在棉被裡，睡容沉沉，挺拔的劍眉微微擰著，似乎憂心忡忡；下頜青黑，一夜之間短須突起，顯出幾許憔悴。

那抹黑色的影子，是流澈凈。

還有隆慶王，被我傷害兩次，不知現今如何？

我一直在等他，坐在冰冷的玉階上等他，等他將我抱入內殿，等他跟我解釋……可是，從午後至夜間，他從未出現過。或許，他生氣了，看見我與流澈瀟相擁在一起，他定是誤會了，可是，他為何不來問問我呢？為何不來呢？

阿綢跟上來，急道：「娘娘，她們所說皆是無稽之談，娘娘勿聽呀……」

我起身，站在朱漆圓柱旁，望向碧波蕩漾的眉湖：「阿綢說行宮的醉芙蓉開得極好，我便過來瞧瞧。王爺呢？為何來此？」

流澈瀟黑白分明的俊眸閃過一絲痛色，目光一如劍影紛亂：「還記得那一晚嗎？黑衣人追殺我，在我的胸口留下一道傷口……」他忽然扒開胸前衣襟，裸出胸口，一道傷疤赫然映現，粉紅的傷疤，觸目的心驚……他的眼底滑過一絲戾光，繼續道，「你知道是誰留下的嗎？你知道嗎……」

元宵宮宴那一夜，他如此問我，而我錯當別意……原來，一切早已布局，一切盡在掌握，只是自己自欺欺人的以為天衣無縫……他何等精明，怎會愚蠢的讓我擺布？

「姐姐生得極美，只怕年來姐姐聖寵最隆呢！今晚上呀，陛下定會前來香露宮，在此恭喜姐姐咯！」西寧懷詩靈媚笑道，接著輕嘆一聲，「如今皇後身子不便，姐姐正好獨邀聖寵，指不定不久之後陛下又要新添皇嗣呢！」

我往外走去，笑道：「哪裡那麼多廢話，行了，陛下不會知道的，過會兒就回來！你真要擔心我，就陪著我好了！」

內監宮娥循序退下，阿綢阿緞亦悄悄隱身，偌大披香殿，空無一人，只有歸來的我。心底漸起疑惑，駐足玉階，舉眸四望，庭苑裡秋風瑟瑟，花枝傲立，暗香浮動。

冷氣直灌腳底，猛衝而上，錦被裡瞬間冰涼……頭疼欲裂……天崩地裂……一個無底的深淵，黑色的深淵，將我緊緊吸住……

冷風刮面，盪起袍擺獵獵飄動。風沙飛揚，黃葉迴旋，越走越是荒涼，一個人影也無，只有呼呼的風聲伴我左右。

傳言越傳越是神奇。三大奇簫為端皇后一人擁有，實為數百年來絕無僅有之事；端皇后和*圖*書真乃我朝當之無愧的開國皇后，若另立他人為後，便是違逆上蒼旨意，屆時，天災人禍便紛至沓來，黎民蒼生又將遭受水深火熱之苦。

那時，流澈瀟並無強迫我什麼，並無與我糾纏不清，流澈凈卻要置他于死地，同父異母的親兄弟，心狠手辣至此……雖是為我，我卻無法釋懷、無法輕易的當它從未發生過……

我疑惑道：「他騙我？誰騙我？冷一笑沒有騙我，他已經承認了……」

我撇開她，往前走去，平靜道：「你先回去，我一個人走走！」

流澈瀟轉身站定在我跟前，眉目抽痛：「你真要當他的皇后嗎？不會後悔？無論發生任何事，你都不會後悔？」

「奴婢聽一個御前伺候的公公說，有一次，陛下對流澈大人說起這事兒。陛下言外之意是：端木皇后與前朝太祖端敬皇后非常神似，鑒於端木氏女子數百年來的清譽與威望，陛下才會立她為後的。」

「盡會瞎說！」上官蓉兒輕笑道，「妹妹錦心繡口，陛下也喜歡得緊吶。」

我冷冷道：「真是那樣，我會唾棄自己、痛恨自己！」

不，不是這樣的……流澈凈怎會追殺同父異母的弟弟？

阿綢細細道：「後日就是冊封大典了，要不明日奴婢陪娘娘到行宮散散心，這時節，行宮一定花開燦爛呢！」

陡的一震，我想要推開流澈瀟，卻虛弱得無法動彈——如不是他用勁抱著我，我早已滑倒在地。

最初的洛都三月、春風拂面，三里橋的簫笛合奏、暗香如華，揚州龍躍行宮鴛鴦水榭里、流澈凈的霸道與吃味，洛都紫鏞城明漪殿的海棠嫣紅綽約、流澈瀟溫潤如玉，月朗星稀的鳳凰台、流澈凈的坦誠與篤定……

天下三大奇簫：天香沁玉簫，疏影碧光簫，龍吟鳳翔簫，乃匯聚天地之鍾靈毓秀、日月之乾坤萬物，擁有其一者已是貴不可言，擁有其三者，便是天界仙人、上蒼護佑之人。

流澈瀟的月白衣袂上綉有淡淡羽紋，金絲紋線在粲然陽光下發出瀅瀅的光澤，潤然不刺人，一如他蘊潤瀟洒的性情。他倏然幽沉道：「我情願，你是那令人傾慕的『芙蓉三變』……」

「你太過單純！」流澈瀟冷笑道，握住我的雙肩，臉容稍許激動，「冷一笑跟你承認是自己所為，都是流澈凈一手安排的，而阿綢阿緞早在宮傾那夜被冷一笑控制，隨後聽命于流澈凈，你的一舉一動，流澈凈都一清二楚。」

我閉上眼睛，不想看見這晴天的霹靂，於我而言，那是一個天大的謊言，蓄謀已久的欺騙！平生，我最容不得的，便是欺騙！

或許，上官蓉兒更有資格穿上皇后冠服，兄長是手握重兵的上官楚，家世顯赫而清白，毓敏嫻雅，是最最母儀天下的開國皇后。

阿綢只得跟上來。冷風撲面，禁不住打了一個寒噤。碧樹凋零，黃葉飄灑，一路走來，滿目灰敗，漫漫蕭瑟。

阿綢阿緞見我淚流滿面地走回來，大吃一驚，卻被我喝退，再也不許踏進大殿一步，嚴令誰也不許進來。

我驀然一怔：身子不便？為何我身子不便？莫非我身染惡疾？

張德子垂首道：「當時老奴在屋舍附近的田裡幹活兒，聽到叫聲立即趕回，卻是來不及……」他的嗓音再次哽咽，「老奴躲在屋后，看見陛下躺在地上，太后滿身都是血，掙扎著質問黑衣人。一個黑衣人說，反正你就要去見閻羅王了，告訴你也無妨。」

阿綢臉色微紅，尷尬道：「娘娘，奴婢不適，先行告退一下。」

流澈凈將我放在床榻上，輕嘆一聲：「身子輕了，寺中一月，很辛苦吧！接下來，不知要浪費我多少滋補膳食。」

冷氣蔓延，鑽進腳底，流遍全身，渾身麻木。涼夜深沉，弦月如鉤，冰冷的望著我。淡淡的月輝灑地成霜，冷冽得彷彿一汪蒼白的死水。

是流澈凈！他一直守在我身邊嗎？他要我醒來，可是，為何我病了他才會來見我？我使勁的睜開眼睛，他的面容有些模糊，只見焦急之色……很累很累，好想就此睡過去，再也不要醒來……

萬箭穿心！心口已成靶子，仿有一絲血紅在眼底飄過，那是姑姑與楓兒的鮮血，那是無處不在的心痛……血滴子一顆顆的濺落，我聽到了，血腥而殘酷……

阿緞及時將洛都坊間的傳言說予我聽，姐妹倆興奮之色溢於言表。

你無所不知，你洞悉一切，你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姑姑與楓兒已經走了，不再威脅你的皇圖霸業，你為何還要趕盡殺絕？你以為我一生一世都不會知曉，可是，沒有不漏風的牆……

冷一笑垂下目光：「蘭陵王並沒有死，娘娘不要太過自責，至於前朝皇太后與陛下，卑職並不知情。」

三個樂師齊奏，悲沉、深婉、蕭瑟的簫音震懾滿殿朝臣，每人的臉上，皆是驚嘆！

我終於看見他了，那個高高在上的英睿帝王，站立於丹階之上，等待著他的皇后。

流澈瀟靜聲道：「娘娘謬讚！」

流澈瀟踏進亭子，眉目溫潤，似是有些訝異：「明日即是冊封大典，娘娘怎會來此？」

我不稀罕！不稀罕！不稀罕！

一時之間，冊立端木氏為後之聲，響徹九霄。

陡然，一雙手臂將我打橫抱起，我輕呼一聲，咯咯直笑，摟住他的脖頸瑩瑩看著他——那張傲色滿滿的俊臉笑意竊竊，緊盯著我，不由分說的踏入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