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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闕絕歌之兩朝皇后

作者:端木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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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部 霸天闕 第十八章 帝台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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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帝台春

「阿綢,你陪著心遠到內殿玩玩,我一人靜一靜。」我柔柔道。
自揚州東郊那個凌晨之後,已是三四載,他無甚變化,臉容豪邁,粗眉濃黑,目光迫人,氣度仍是威凜,只是眉宇間略有風露、征塵之色。他遙遙射來的目光,我仍覺微微的熱:「蒼天庇佑,今日有幸目睹皇後娘娘鳳儀,我願足矣!」
大袖紅衫裾幅漣漣流光,似艷紅冷焰,真真的嬌艷柔美、嫻貴高雅。卻是紅得太濃太重,沉沉的哀凄入骨。
凌璇直直的瞪著我:「好!我等著,你走了,我還真是寂寞呢!」
我緩緩道:「或許是你誤會他們的意思了!」
流澈瀟逼視著我,俊眸中漾開縷縷的憂傷:「離開洛都,為何不跟我告別?為何不跟我說……」
我了悟一笑:「既然要獨自尊大,為何扣押燕南大將軍?王爺不明白的,就是這個?」
「大皇子到——」殿外冷統領高喊道。
我的唇邊笑靨薄而深涼:「為營救陛下及早回京,大皇子監國,蘭陵王、風將軍與本宮一同輔佐大皇子,眾卿有何異議?」
燕南大將軍又是一陣狂笑,渾厚的笑聲震得滿殿迴響,久久回蕩;那廣袖上的淡淡素紋似是蒼鷹翱翔,藍天上的飛影猖狂至極。滿朝文武氣得吹鬍子瞪眼睛,一臉的忿然,有些急躁的甚至蠢蠢欲動。
是的,不只是因為唐容嘯天,我早已有所猜測,卻始終無法猜出真正的原因。我閉了閉眼睛,低聲道:「還因為誰?」
燕南大將軍冷冷挑眉,仿似我所說的是無稽之談:「皇後娘娘此言何解?」
風清揚冷沉道:「歷來皇家冊立皇太子長幼有序,豈可自亂朝綱?監國大任亦是如此,以長為尊,理應由大皇子監國。」
「宮人照看著二皇子,卑職看過,二皇子面頰通紅,似有高燒跡象。」冷一笑謹聲稟報。
凌璇走向雕窗,嗓音低軟:「我是父皇的長女,容貌娟美,生性活潑,機靈懂事,宮裡誰不喜歡?誰不奉承?父皇,母后,太后,都將我捧在手心裏,只要我一個不高興,他們就千方百計的哄我寵我……可是,你進宮后,一切都變了。」
此番回來,是否再度離開,我不知道……
一路上,熟悉的光景接連不斷的晃進眼底,宮娥素羅飄動、麗影纖纖,滿城春色掩映,紅白風流,綠意盎然,香風幽幽不絕。
我緩緩的勾起唇角,淡然而視。
我緩緩舉步,深蹙的目光流連於端陽殿的一事一物,往昔的粉紫紗幔流垂於地,層層疊疊的一簾又一簾、如海深情;五彩花蝶紋大觚光可鑒人,幾枝桃花粉色嫣然;紫檀瀟湘水雲屏風素潔靜立,象牙雕花書案仍是玉潔冰清……手指一一撫過,一切皆是纖塵不染,與我離開時一模一樣。
我飲著綠茶,朝他嫵媚一笑:「我思量清楚了,理當閒情逸緻,不是么?」
燕南大將軍讚不絕口:「好酒!不曾想中原也有此等烈酒,大快我心啊!」他再次行禮,目光深深,「謝皇後娘娘美意。皇後娘娘不讓鬚眉,飲此烈酒面不改色,本帥敬佩之至!」
燕南大將軍炯炯的直視著我,行燕國之禮:「見過皇後娘娘。」
「娘娘,當時陛下追殺蘭陵王,亦是迫不得已!」冷一笑低眉道,「當時蘭陵王乃英王手下大將,甚有威望,握有九城守軍的虎符。陛下念他同父異母的兄弟,招他歸降,可惜蘭陵王誓死不降,決意死守。後來,我軍攻陷龍城,蘭陵王意欲帶娘娘一起離開,陛下大怒,就……」
我笑吟吟的看著台下眾人的臉色,看見流澈瀟冷眼旁觀,一臉漠然。
我何嘗不是想著他、念著他。他生死未卜,我唯有極力鎮定、壓下那啃噬著全身的思念之情,如履薄冰的應對明裡暗裡的風霜雨雪。
他微微一笑:「自金斕寺那日後,我向陛下請求將你賜予我,成為我的王妃。」
我淺淺笑著:凈,我只是一介女子,能做的,只有竭力保護你辛苦創下的皇朝基業,此時我坐在你的寶座上,你該不會責怪我的吧!我一定會救你回京,一定會的!
心中的不忍與悲愴漸趨冷卻,眸色漸冷,我朝外喊道:「來人!」冷一笑站于大殿門扇處聽候,我肅然吩咐道,「淑妃身染風寒,不宜出殿吹風,好好伺候著!懈怠者,重重處罰!」
我重重的怔住,心痛如刀刃劃過……他竟然看著我一步步離開,竟然願意放手、給予我時日撫平創傷、忘記那撕心裂肺的驚痛……那時那地,他一定很無奈、很心痛的吧!
皂縠九翟冠,附以翠博山,金鳳口銜珠結,珠翠牡丹花鮮艷滴紅。紅色大袖衫逶迤拂地,深青霞帔,織金雲霞鳳文,或綉或鋪翠,圈金,飾以珠,玉墜子瑑鳳文。青色鞠衣,胸背鸞鳳雲紋。
漸漸的,附和之聲連成一片,一幫老臣無奈垂首。
手指輕觸他的臉腮,觸手熱燙得嚇人,心中慢慢的揪了起來——眉宇之間印刻著幾許流澈凈的眉目之相,較之心遠多了四分柔美。
我嚴厲道:「冷統領,送二皇子到端陽宮,宣召御醫診治!」
眉眼輕笑,暗裡流光,我輕細道:「王爺不該出現在端陽宮,往後……」
究竟何時,他竟有此等想法?自我回京后?或是許久之前?他與一幫老臣冊議二皇子即位,而凌璇意欲以他和*圖*書為輔政大臣,莫不是巧合?抑或是兩人有所合謀?……我恍惚記得,凌璇幫他傳遞書函給我,當時就有所懷疑,竟沒有深想——他一直都曉得我與凌璇明爭暗鬥,卻讓凌璇轉交,有違常理。此時想來,一切似乎有跡可循。
「我並沒有……」我用勁的撇開她。
我不知他為何在此等我,卻是無語對他,須臾,我靜聲道:「天色已晚,我回宮了,王爺自便。」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那兩年,看似她與我情意甚篤,實則假心假意、妒忌我、怨恨我……我竟絲毫不知、竟如此笨拙。
我重重拂開深青廣袖,抱著心遠坐在金漆雕龍寶座上,身姿直挺,微厲的眸光迎上那些老臣震驚的目光,直直的對視,久久的對峙……終於,他們無奈垂首,似在輕輕哀嘆。
「怎會是誤會?」凌璇怨恨的瞪我,雪腮上漫起溫柔、欽慕的神色,「連西寧懷宇都說你寫的詞兒絕妙無雙,當今無人能比,還說,你是百年來絕無僅有的女詞人。」
「我不該告訴你真相,不該告訴你陛下冊妃,甚至不該回來……」他清苦的笑了笑。
我殿外喊道:「來人,將燕南大將軍押下大牢,重兵把手,任何人都不許探視。」
流澈瀟驚異的看著我,語聲略有唏噓:「你變了……此番回京,你跟以往大不一樣了,今日立政殿上,我從未見過這樣的你。」
她怨憤的盯著我,目光似刀鋒,挺進我的眼眸;一字一字,一句一句,接連不斷的刺進我的心口,鞭笞著我。
暮色漸濃,薄寒透衣,素白羅袖下微風拂過,撩起一抹風情。
冷一笑眼應下,卻不退下,欲言又止的樣子甚為可笑。我淡淡看他一眼,他低聲道:「卑職斗膽,此番回京,陛下一定很開心……很欣慰,娘娘該體諒陛下相思之苦。」
燕南大將軍隨性的百來侍從早已被洪水一般的侍衛制服,而暫居的行館亦被重重封鎖,任是蒼蠅也飛不出來。
我唇角微勾,早已料到會有此等局面,凌璇啊凌璇,看來你並不愚蠢,只不過你想不到我會突然出現於此。
眾臣又是一驚。兩個侍衛上前拉著凌璇下台,那一回眸的剎那,她緊咬著唇,目光憤恨,尖厲得想要刺進我的眼眸。
凌璇靠前兩步,與我並肩而站:「本宮謝謝眾位卿家,我兒監國與否並非要緊之事,如今當務之急乃與燕賊商談,營救陛下回京。」
此舉並不高明。燕南大將軍並非凡人,一般的蒙汗藥於他無用,我命御醫特意配了一味劇烈的九香迷心散,天生神力之人亦能不支倒地。然而,順利的將他制服,是我始料未及的。他太過豪爽,竟然如此相信我——當年兩次傷他,他還不覺悟嗎?即便他對我深情如海,我仍會心狠手辣!
我俯瞰眾臣,淡淡而笑:「很好!眾位卿家有何異議?」
她慘然笑著:「我成為陛下的淑妃了,沒錯,我達到目的了,你痛不欲生,你狠心的離開了,從此,這些華麗而寂寞的宮殿,就都是我的了。」她的臉上並無絲毫快意,布滿深濃的無助與無奈,「陛下……陛下從未喜歡過我,每次來到雲岫宮,冷若冰霜,彷彿眼前的我只是一個陌生之人。」
群臣驚異的看著金殿上的瞬間巨變,有些目光悄悄的投向寶座上的我,或敬佩,或不可置信,或不以為然……或許,他們根本沒料到我會效仿燕國的伎倆,無論朝臣如何看待我,我都無所畏懼,只要能救出流澈凈。
下朝後,冷一笑秘密將他轉移至大牢之下的地下死牢,方位隱秘、無人知曉,機關密集、稍微不慎即魂歸於此,銅牆鐵壁、任是再高強的身手也無可奈何。即便他的千騎想要營救他,也沒那麼容易。
雲岫宮在永壽宮之北,殿宇飄逸如雲出岫,謂之「雲岫」。
「你並非故意,我也不要西寧懷宇了,我是公主,我相信我所擁有的東西會比你更好!」凌璇稍稍冷靜下來,臉上幾許高傲,突然抓住我的衣襟,「我不要他了,我把他讓給你了……可是,你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跟我搶呢?你已經有了西寧懷宇了,為何還要跟我搶唐容大哥呢?」
「事已至此,又能如何?」我淡淡而語,「真相?什麼才是真相?你認為那就是真相,其實並非如此,真正的真相,總是需要付出代價的。」
我肅然道:「既是追殺,為何蘭陵王沒有死、而且一年後回京?」
神康二年七月,蘭陵王大婚,迎娶都察院顧御史之女顧湘為王妃。流澈瀟神色淡漠:「娘娘掛心,內人很好!」
我平靜的望他,狠下心道:「我只想一人靜悄悄的離開……從未與任何人告別,更不會與你告別!」
冷一笑押著一個宮娥抱出二皇子,宮娥兩臂顫抖,彷彿臂彎中的小小人兒重若千鈞。我伸手接過明黃襁褓,但見小小人兒兀自沉睡,面容粉|嫩如軟玉,面色酡紅如春日桃花。
我側首冷冷笑道:「方才淑妃不是說『國不可一日無君』么?這會兒又說『當務之急』,豈非自相矛盾?」
滿朝文武一齊躬身呼喊:「臣等並無異議。」
「不——不能搶走我的孩子……」從內殿傳出一聲凄厲的喊叫,凌璇搖晃著奔出來,只著青色鞠衣,青絲散落。m.hetubook.com.com驟然看見我,神思恍惚的臉上立時冷淡如冰,「我的孩子呢?你搶走了我的孩子……」
我笑吟吟看著他:「有些事情,不需要說出來,你知我知便好!」
冷一笑稍稍抬眸,看我一眼,臉上的慌色略微隱下:「當時,蘭陵王只是重傷昏迷,若不是及時診治,必死無疑。陛下見娘娘暈倒,似是傷心過度,便命令卑職將蘭陵王送往華山一針神醫那裡,讓一針神醫儘力診治。原本半載就可痊癒,陛下讓一針神醫暗中拖延,因此……」
冷統領闊步上前:「啟稟皇後娘娘,四門守衛嚴整以待,九城守軍已半數抵達午門,只待皇後娘娘示下。」
我淺淺笑道:「將軍當然願意前往蘭陵王府品嘗烈酒,只是不知今日能否走出立政殿呢,哦?」
一老臣跨步出列,氣憤道:「將軍,我朝陛下究竟在哪裡?煩請將軍儘快將陛下送回洛都,否則……」
他掀袍坐下來,如風過湖波般的洒脫,吹去熱茶上的氤氳煙霧:「我們果真心有靈犀!我們扣押燕南將軍,燕國大汗一定不會善罷甘休,更不會放過陛下,還可能一怒之下殺了陛下,是也不是?」
「為何不進來?」流澈瀟的嗓音溫涼相間。
思緒百轉,思念千回……許久許久……
原來如此!流澈凈殺他、救他、讓他遠離洛都,皆是為了我,為了清除他與我之間的旁人。他是那麼不自信,亦不相信我——若流澈瀟真在洛都,而我又誤以為是流澈瀟幫我化解冰火情蔻之毒,很有可能會隨他離開……
下朝後,由阿綢與冷一笑陪著往毓和宮走去。
流澈瀟開心的笑了,臉上興起一抹奮然。
眾位老臣交首接耳,皆言大皇子體弱,不宜監國。
或許滿殿文武不覺異樣,我卻曉得他的弦外之音,於是揚眉淺笑:「將軍久經沙場、驍勇善戰,乃當年興族戰無不勝的戰神,如今貴為燕國大將,可喜可賀。本宮素仰將軍神勇,薄酒一杯,望與將軍共飲,了此心愿,不知將軍賞臉與否?」
懷中嬰孩是流澈凈與別的女子所生的孩子,頓時,仿有一根長長的銳刺扎進心裏,我不想看見他,不想抱著他……我幾乎抱不住……可是,他的身上亦流淌著流澈凈的血液,到底是流澈凈的骨肉,無論如何,我不能狠心的傷及無辜,也不能讓流澈凈從此心存芥蒂。
我冷冷道:「王爺該思慮的是蘭陵王妃,而非旁人。」
剎那,我揪緊的心鬆懈下來,亦是一瞬不瞬的盯著他——流澈瀟。他的臉孔恰好隱於殿內的黑影之中,看不清此時的神色,只見一團模糊的昏影。
鸞儀靜立,我站立於階下,抬眸仰望,匾額上是熟悉的三個大字:端陽宮,澄亮燦金,筆力遒勁剛硬,一筆一鉤彷彿傾注了無窮無盡的深情。
我冷笑道:「原來如此!你竟然恨我那麼多年,真是辛苦!」
我靜靜道:「在我心目中,只有一人了解我。」
燕南大將軍爽快道:「皇後娘娘賜酒,恭敬不如從命!」
流澈瀟的臉色稍稍平靜,眸色復又灼熱:「在我心中,我也想擁有這樣一位皇后。」
侍衛、內監、宮娥跪了一地,個個肩頭抖索。我步入大殿,羅幔沉沉低迷,宮磚上物什散落一地,滿殿雜亂無章。
我搖頭,默然看著她。凌璇的神色半是激憤、半是凄涼:「九次,九次……九次,多麼可笑,我卻懷上陛下的骨肉,你說可笑不可笑……」
我深深吸氣,重重推開門扇,步入大殿:「王爺突然出現,嚇著我了!」
心中一驚,有澎湃的血氣衝上腦門——若真是如此,流澈凈定會疑我!我竭力壓下心底的翻騰道:「賜婚?何時之事?」
「哦?二皇子當真感染風寒?」我疑惑道,心中冷笑。
我笑得嫵媚而深涼:「受罪?沒錯,本宮所受過的罪,會一併討回來!」
我走向長窗,轉身站定,窗外的落霞織錦漸趨黯淡了,天地間騰起青灰的流霧。我緩緩開口:「許久未見,王爺可好?王妃可好?」
秦重嚴肅道:「大皇子如此康健,微臣奏請由大皇子監國。」
門扇虛掩著,彷彿經久無人來過。我輕輕的推開,吱呀一聲,熟悉的大殿驀然映入眼帘,一股刺鼻的陳舊氣味撲面而來,令我幾近窒息。雕窗外射進來幾許鮮艷的落霞,打在宮磚上,映射出凄艷的華彩,大殿上卻仍是昏昏然如黑夜籠罩。
「卑職雖是奴才,有無資格,也不是娘娘說得算!」冷一笑針鋒相對,聲音平靜。
凌璇怒吼道:「原本,他就是我的!唐容大哥並非不喜歡我,若是沒有那次偶遇,唐容大哥愛的是我!」她不可抑制的笑,笑得發狂、發痴,好久好久……笑夠了,她的臉上凝固著冰錐一般的冷笑,「你以為只是因為唐容大哥嗎?」
然而,根本無需多想。當即回宮,召來冷一笑,直接問他:「當年是你派黑衣人追殺蘭陵王的?」
果然是因為唐容嘯天。我眨了眨眼睛:「就因為他,妹妹便不顧昔日情分、與我為敵?處處害我?」
兒子監國,凌璇母憑子貴,大權在握;而老臣多為凌朝舊臣,只需一點兒風吹草動,流澈凈開創的皇朝基業便岌岌可危。
流澈瀟久久的注視著我,濃濃的無助,深深的悲婉。許和-圖-書久,他的目光漂浮如萍:「怪不得陛下不肯賜婚你我。你們早已相識,彼此相知,我只是一個旁人。」
他徐步走出昏影,站于落霞的光亮處,紅艷的霞光灑照在他的臉上,似是浮光掠影的不真實,又覺濃烈的艷麗。他一臉淡定:「我相信你一定會來。」
「原來,你喜歡西寧懷宇。」我閉上眼睛,他們是表兄妹,婚娶亦是尋常,一個是華姿嬌柔的公主,一個是才傾京華的侯門才俊,門當戶對,金玉良緣,卻因為我,她失去了少女的青澀情懷與美好期待。
「他怎會跟你說?你一來到洛都,西寧懷宇再也不理我了……」凌璇恨恨道,眸中的粲然光彩猝然消逝,神色凄婉,「他喜歡你,不再喜歡我了,不再喜歡我了……」
我抱著心遠,端然坐在金漆雕龍寶座上,高揚嗓音:「將軍免禮。此番路遠,將軍辛苦了。」
怪不得!怪不得回宮后,流澈凈便送予我龍吟鳳翔簫,要我答應當他的皇后,且對我說:朕沒有後宮!朕只有皇后!原來……他是要我定心的當他的皇后!原來他也是惶恐不安的。
冷一笑一陣悚然,不防我如此直接的提起這事兒,臉上有些不自然,嚴謹道:「回娘娘,是卑職親自指派二十四位黑衣人。」
流澈瀟俊眉舒展,朝我展開顛倒眾生的笑靨,隨而轉身跨出大殿,那朝服的深濃背影漸漸冰冷——我的目光冰寒至極。
流澈瀟沮喪的放開我的手,眸中的灼熱漸漸冷卻:「不會再離開了,是嗎?」
燕南大將軍氣勢昂然,黑眸一轉,目光掃向群臣,迫得他們一個個的低垂了頭:「不知哪位是蘭陵王,本帥很想認識認識!」
「我回來了……你們都清瘦了……」我清淺笑著,側首朝冷一笑道,「冷統領,你職務在身,忙去吧。明兒你讓冷夫人進宮聚聚吧,將孩子也抱來。」
若他不放人,我會讓他生不如死!
我笑靨深深的看著她:「懷有龍嗣,母憑子貴,于淑妃而言是無上的榮耀;或者,淑妃心有別想,正好以此拉攏人心,以期有所成就,不是么?」
我淡然笑著:「我在哪裡並不重要,如今我回來了,帶著我的兒子回來了。」
凌璇揚聲凄厲道:「可是,他們只看見你的好!我做得再好,他們也認為是理所當然,只因我是公主、是金枝玉葉,理當比別人好!」她捂著胸口,雙頰的微笑愈加凄涼,「我努力的看書、寫詞,可是,仍然寫不出讓他們喜歡的詞兒,他們不說不好,然而我心裏清楚,比不上你的詞兒……」
「自去歲三月,陛下每夜都安寢于端陽宮,貴妃娘娘、賢妃娘娘和淑妃娘娘那邊都不去了……也不要奴婢伺候,不掌燈,時常一人躺在軟榻上,直至午夜了方才安寢……」
流澈瀟陡然抓住我的手腕,高高舉著:「若你告訴我,我會陪著你……知道嗎?我找你……找了大半年,終究沒能找到你……你在哪裡?」
真相隱隱浮出水面,卻又混濁不清,我深深吸氣,定下心來,一動不動的任憑他擁著,緩緩道:「茲事體大,容我思量幾日。」
冷一笑沉聲道:「娘娘從密道離開之時,陛下默默的跟在後面,眼睜睜看著娘娘一步步的走出密道……若娘娘回頭一下,便可看見陛下,可惜娘娘始終沒有回頭。」
眾臣轉首看去,只見阿綢抱著身穿明黃錦綢小衣的心遠穩步跨入金殿。心遠雙手揮動,彷彿拍打著什麼似的,鈴鐺細細響動,漆黑的眸子滴溜溜的轉,看看這邊,瞄瞄那邊,靈氣四溢,絲毫不懼兩旁嚴肅站立的朝臣與金殿磅礴的場面,眉目之間隱隱浮動出睥睨之氣。
流澈瀟仰臉一飲而盡,摜下茶杯:「高!本王佩服!」
雙眸漸趨熱了,腦子裡不斷盤旋著的是他傲挺的身影、幽迷的眼睛……此時此刻,那細微如針的念想流遍全身,啃噬著四肢百骸,啃噬著我的心……對他的思念,從未停止過,只是被我深深壓在心底,一朝回來,便驚濤卷雪……
阿綢阿緞陪著心遠在苑子里玩鬧,時有嘻哈之聲傳進殿內,令我心神安定。我坐在木凳上,緩緩道:「王爺來一杯『翠影翩躚』,如何?」
「阿綢,仔細照看大皇子,不可懈怠!」我嚴肅的吩咐道,跟著冷一笑前往雲岫宮。
流澈瀟不明此舉意在何處,下朝後直接前來端陽宮質問我。
三日後,燕國燕南大將軍率千騎抵達洛都,翌日入宮覲見。
心中是一片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光景,風起雲湧,雷聲轟鳴。
我愣愣的盯著他,臉色默默,彷彿不明白他此話何意一般。
流澈瀟俊眸中興起一抹激越,頰上若有似乎的噙著淡笑:「娘娘聰慧!只是有些事情不甚明白,還請娘娘賜教!」
唇靨緩緩展開,我幾近透明的笑了:「橫刀奪愛而來的姻緣,並不能如意!」
我相信他會來,相信他早已知道我已成為敬朝皇帝流澈凈的皇后。
「冷統領乃御前紅人,有時一句話頂得上淑妃三句話!」我嫣然笑道,揮手示意他退下,「淑妃,年來不見,越發嬌媚動人了。」
「是,娘娘。」阿綢抱著心遠步入內殿。
流澈瀟盯著我,目光銳利:「皇後娘娘似乎閑情甚濃,莫非成竹在胸?」
既是兄長,為何不降?真是對英王誓死https://www.hetubook•com•com效忠?或是其他?兄長御極,他便是尊貴無比的親王貴胄,他還不滿足?莫非,他亦是權欲熏心之徒?覬覦皇權?
正要跨步進殿,卻突然有一抹軒昂的白影卷了出來,自那厚重的羅帷轉出來,靜靜的站立,靜靜的望著我。
我凝眸道:「派人嚴密監視蘭陵王,切忌,不要讓他發覺。若他與淑妃秘密來往,速來稟報。」
流澈瀟看向幽幽沉沉的羅帷,眉宇間刻滿無窮無盡的感傷:「或許,是我錯了……是我將你逼走的……」
「絕無僅有的女詞人?」我輕笑,腦子裡浮現出梨花滿樹、香滿衣襟的年少光景,心底恍有清冽的泉水淙淙流過,「他當真有這麼說過嗎?我從未聽他說過!」
流澈瀟似是一驚,隨而微微一笑,笑如春風:「將軍不愧是燕國大將,于天朝之朝堂上毫無懼色,本王佩服!改日邀請將軍賞臉到寒舍品嘗烈酒,將軍莫推辭!」
環顧四周,大殿上滿目華彩,我長長一嘆,故作疑惑道:「妹妹生長於龍城,金枝玉葉,錦繡蘭貴,嘉元十五年,我匆匆北上,又回揚州,或許自那時起,妹妹便對我多有敵意,本宮很是不解。想來已是三四載,妹妹可以告知為何嗎?」
「謝娘娘美意,卑職告退!」冷統領笑答,揮揮手,領著鸞儀與侍衛退下。
頓時,抽氣聲此起彼伏,滿朝文武面有驚惶之色。九城守軍大權一直秘密握于冷一笑手中,如此一來,此時九重宮闕真正的主宰,便是我!
我挑起黛眉:「好!將軍果然豪爽!來人,端上美酒!」
倨傲的燕南大將軍望著我,遠遠的,我仍然能夠看見他的黑眼中幽暗如海,糾結著失望、痛楚,還有濃烈的情愫……漸漸的,他軟軟的癱在金磚上,昏睡如死。
「你有……」凌璇嘶叫道,幽幽一笑,「這回,我不會再讓給你,我一定要牢牢的抓住唐容大哥,即便他不會愛我,我也不讓他和你在一起。」
心裏越發冷涼,亦有些不忍,我感傷道:「這些,你也都會,並不輸於我。」
宮磚上的霞光黯淡下去了,整個大殿愈發昏暗。此時此刻,你在哪裡?是否安然無虞?或是北風凜冽?或是承受著巨大的恥辱與煎熬?
「是,從小我就喜歡他!母后和太后時常說,錦平與懷宇是一對兒金童玉女、是天作之合的良緣。從小,我就知道我長大後會嫁給他、成為他的妻子,可是,是你!是你搶走了我所有的一切,我恨你!」凌璇的語音陡然尖促,恨到了極處。
凌璇亦是故作驚訝道:「莫非你不知?」見我笑吟吟看著她,她的眼色浮起瞬間的迷惘,「我仍然記得唐容大哥看見你之時那驚艷而仰慕的眼神。」
春末了,留晴殿苑子里仍是花色妖嬈、斗妍爭春,在這春風漸熱的時節里傾盡最後的錦繡與綺麗,似要留住那迷霞般的瀲灧春光。
我柔緩開口:「多日來,淑妃辛苦了。來人,護送淑妃與二皇子回宮。冷統領,派人保護雲岫宮,日夜不殆,若有任何差池,人頭落地!」
流澈瀟暗影籠罩的臉龐射出從未見過的豪邁與戾氣:「從此,皇圖權柄握在你我的掌心,帝王霸業由你我開創,這個天下,你我一起分享!」
心如刀割一般,為自己間接的毀了她一生,為她整顆心被仇恨遮蔽,為她的「橫刀奪愛」與百般陷害。我低低道:「你已經達到目的了!」
凌璇嗤嗤一笑,看向雕窗外,濛濛的眸子似乎回到了那花開花落、血雨腥風的洛都三月:「國破家亡,生死攸關,再如何錦繡的鳳凰,落了架,也只不過是一介平凡女子。唐容大哥是我唯一可以託付終身之人,然而,可恨的是,那次偶遇,你竟然佔據了他的心,我怎能不恨?為了你,他不惜拒絕我多次,我怎能不恨?」
心神一震,皇后?帝王?莫非,他覬覦皇帝寶座?或而只是我的一己無稽猜想?後背冒出細細冷汗,我仍是和煦笑著:「聽聞蘭陵王妃尚待蘭閨之時,擅書法,精音律,尤工琵琶,當與王爺琴瑟合鳴、舉案齊眉。一生短暫,王爺須珍惜眼前人,不然,待失去時方才後悔,已是無法彌補。」
後背絲絲的涼,我鎮定道:「王爺在此等我?若我不會來此呢?」
「大皇子與陛下長得真像,就像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阿緞看著心遠,眼眸濕潤潤的,「娘娘,您自個兒看看,奴婢去收拾收拾……」阿緞歡欣道,未及我開口便一溜煙的跑了。
「娘娘,二皇子感染風寒,已經宣召御醫診治,娘娘莫擔心。」冷一笑挺身冷冷道。
找了大半年?呵,我該感動嗎?竟是毫不感動——你死了,又起死回生,明明說好不再糾葛,卻又綿綿不絕的傾訴一腔濃情,還在我冊后大典前一日告訴我真相……我不怪你,然而,我再也無法將你當作知己相酬,酬你以義。
她越說越加激憤,我無言以對,半晌,深深的無奈:「姻緣之事,無法勉強。」
凌璇臉頰微紅,懇切道:「嬪妾心系陛下安危,娘娘恕罪!」
話音方落,他輕輕的擁我入懷,素白羅衣抵擋不住他堅實的胸膛,陌生的溫暖縈繞著我、萬分灼熱,陌生的沉香兜頭兜臉的將我籠罩,幾乎將我窒息。
凌璇痴狂的笑著,彷彿嗜血的小獸:「對!我很辛苦和-圖-書,但是我很快活,與你明爭暗鬥,很快活……唐容大哥死後,我發誓,只要是你的東西,或者是你心愛的東西,我都要搶過來,橫刀奪愛,讓你痛不欲生!」
「對不起……我並非故意……」我從不知她的心裏這麼苦,而且是最最美麗、無憂無慮的年少歲月。
心中驀然一緊,此話何解?
秦重殺氣凜凜:「否則,將軍此番前來皇宮,走著進來,橫著出去。」
正要邁步,他搶先上前,擋在我跟前,冷霜似的臉孔映在窗外透進來的天光里,浮起一層層的惶急之色。他灼灼的看著我:「先別走……」
凌璇一抽唇角,咬牙切齒:「父皇誇你知書達理,母后贊你通書史、精音律,太后喜歡你乖巧懂事、體貼溫柔,還有,西寧懷宇欽慕你文采精妙、詞章風流。」
冷一笑命令方才的那宮娥抱了二皇子出殿,吩咐侍衛幾句,那侍衛護送著宮娥走出雲岫宮。他上前低聲問道:「娘娘,是否回宮?」
立政殿上,文臣武將林立,燕南大將軍解下寶劍大跨步走進來,墨色寬鬆長袍斂出他魁梧高大的身板,廣袖拂盪,袖上織著淡淡的素紋,卻似乎裹挾著一陣懾人的北風呼嘯而至。
呵,在他溫雅瀟洒的表面之下,竟然深藏著如此隱秘的權欲之心。而流澈凈下定決心殺他,或許也是基於此吧!
「娘娘,去歲三月,陛下將毓和宮改名為端陽宮,披香殿改為留晴殿,八月,香露宮改名為漱漫宮,」阿綢抱著心遠,輕輕道,嗓音幾許壓抑。
凌璇突然的掩面而泣:「你知道嗎?從冊妃那日起,陛下來過雲岫宮多少次嗎?」
冷一笑指揮著幾個侍衛抬走那龐然的身子,金殿上漸起議論之聲,五位將軍冷素的笑著,皆是讚賞之色;流澈瀟肅然站立,眉心微蹙。
是么?真是這樣么?我離他而去,他心痛么?想我么?一直懷念往日的點點滴滴么?端陽!留晴!唐抒陽,流澈凈,端木情,阿漫……都說帝王多情、薄情、寡情、乃至無情,如花美眷擁享不盡,卻沒多少真心。我知道他給予我真心,也給予我心殤,然而那真心若是與別的女子分而享之,我寧願轉身離開……
改朝換代,原也是一夕之間的事。
三位將軍與部分臣工皆下拜奏請,而一幫老臣不發一言、冷臉以對。
「啟稟娘娘,」冷一笑站于大殿門扇處,恭敬道,「二皇子感染風寒,是否宣召御醫?淑妃娘娘吵鬧不休,說是要見娘娘。」
她猝然旋到我身前,目光尖利:「你與我一樣,天生的公主樣兒,只可惜你生錯了揚州端木家。我有的,你全都有,你會的,我卻不會……你知道是什麼嗎?」
凌璇顫然的看我,不掩驚異之色:「皇後果然眼睛雪亮、心思縝密,嬪妾佩服!」
竊竊之聲漸趨高漲,滿朝文武皆言:大皇子與陛下真像,實在太像了!
恍然回神,流澈瀟已然握住我雙手,深切看我:「燕國狂妄至極,陛下兄多吉少,怕是無法回到中原了。我可以幫你……你的孩子登基為帝,而我成為萬人之上、一人之下的攝政王,你我攜手、並肩作戰,成為龍城真正的主宰,誰也無法阻擾我們,好不好?只要你一句話……」
阿綢登上金台,我伸手抱過心遠,餘光瞥見凌璇面如死灰、煙影勾畫的美眸深處流動著滾滾的恨意。
我岸然而語:「不知我朝陛下飲下的是何種烈酒?抑或是奶酒?」
「娘娘,您終於回來了……」阿緞狂奔出來,止步我跟前,臉上滿是興奮之色,一雙眸子楚楚動人。
靜靜聽著她的血淚控訴與凄厲詰問,恍然明白之際,亦覺深深的無奈與悲哀。我從不知,卻不表示我無過,她無法端平自己的心性,為怨憤蒙蔽一生,更是愚鈍而悲涼。
話音方落,他猛然閉了閉眼睛,似乎力有不支,魁梧的身軀微微一晃:「為何會這樣?」他捂住前額,用勁的閉眼、睜眼,用勁的搖晃著頭,「酒中有毒……有毒……」
我義無反顧的離開,因為已經絕望,因為只想逃離。
「我的孩子無需你們費心。」凌璇瞪我一眼,轉眸看向冷一笑,「你一個小小統領,有何資格與本宮說話?狗奴才就是狗奴才!」
燕南大將軍粗眉一揚:「皇後娘娘無需憂心,陛下很安全、很快活,飲的是上等的好酒,吃的是我們燕國最好的食物。」
朝臣們皆是迷惑的神色,流澈瀟蹙眉望著我,眉心籠著隱隱的憂色。
流澈瀟幽幽一笑:「我在等你。」
凝眸看向抱著二皇子的凌璇,面色沉靜,想必心中定是翻江倒海——恨不得一劍劈死我的吧!
我搖搖頭,靜靜的看著她,只覺她有些可憐——我進宮竟然給她帶來如此巨大的影響,是我始料未及的,也是深深無奈的。
內監端上兩杯烈酒,一杯予他,一杯予我,金杯內酒色清冽,馥郁嗆人。阿綢抱過心遠,我高高舉起金杯,遙遙與他碰杯,隨之一飲而盡。濃烈如刃,入喉直灌而下,有如冰錐劃過。
凌璇的唇邊浮現一朵冰冷的笑:「你為何回來?走了豈非乾淨?既然狠心離開,為何還要回來受罪?」
燕南大將軍狂傲一笑,神色倨傲:「否則如何?」
思及此,竟是一陣悚然。
眼見他如此眼色,心下有些慌亂,卻只能面不改色道:「王爺有話與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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