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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闕絕歌之兩朝皇后

作者:端木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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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部 霸天闕 第十九章 透碧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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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透碧霄

凌璇瞟了我一眼,意態悠閑:「皇後果然聰慧無雙,或許當時你已看得透徹,卻並未拆穿,更是靜悄悄的一走了之,我很是不解呢!」
「滾開!狗奴才!」遠遠的,就聽見凌璇嬌聲怒喝。
我抱著二皇子,垂首下拜:「臣妾照拂不力,請陛下責罰!」
我看向陸舒意,只見她微一頷首,淺笑明澈:「娘娘准我告退一會兒么?」
凌璇細細的眉梢浮起一抹哀戚:「陛下明鑒。陛下瞧瞧,今兒寶寶高燒不退,已經昏迷不醒,定是奶娘和宮女疏於伺候……陛下,臣妾一心想著寶寶,就讓臣妾親自照顧寶寶吧。不是親生的娘,畢竟……」
流澈凈細細的撫著我,語音低沉:「可知我為何突然出現?」
流澈凈挑開我的寢衣,俯身吻下來,啄著我的耳珠子,熱氣瀰漫,語聲低迷:「阿漫,可有想我?」
凌璇輕笑著,笑容漂浮宛如一抹流雲:「自然記得,皇后亦該是記得清晰,哦,不對,該是深深刻在心裏。」
帷帳內光影黯淡,我仍是看見他滿眼歉意,靜默片刻,他終是頷首:「大臣不相信佛祖之意、上蒼仙旨,不相信三大奇簫的傳說,執意反對,還有人提出,冊你為貴妃,上官蓉兒為後。最終,我還是妥協了,冊你為後、再行冊立三妃,大臣便不再有異議。」
綾紗海棠花紋宮燈灑出幽弱的光影,落在宮磚上,淺淺的海棠花影,低迷寥落,落在凌璇姣姣潔凈的容顏上,如海棠盛開,卻是無比虛妄。
心神劇顫,我幾乎不敢相信——這沉厚而壓抑了太多情愫的嗓音,令我幾欲成狂。下一瞬間,我摔下書本,沖向紗幔……他撩開紗幔,大步踏來,伸展雙臂,將我揉進懷中,似要將我揉成泥團……
我微笑著看她們一前一後的退下,走向後院……春夏之際,暖陽凈澈如水,當空灑照,遍地暖暖的流光,令人陶然欲醉。
流澈凈側身擁住我,目光深而幽暗:「別費心了……阿漫,原諒我……好不好?忘了那些不開心的……」
無需回眸,我亦能想象得出,凌璇此時的眼神定是憤恨交加。
我溫婉笑道:「淑妃是責怪本宮照顧不力?」
凌璇纖姿一晃,映在宮磚上的修影似有驚動:「是什麼?」
奶娘硬著身骨,不懼道:「陛下明察!奴婢確實是暈過去了,然後有人悄悄的進來,將二皇子蓋在身上的被子扯開。奴婢雖沒有看見是誰,但是有人看見……」
此次他並沒有疑我,此等信任與默契,需歷經多少風霜與劍影方可成就?想來已是流年暗換、春風幾度,韶華已改,或許我們仍然年輕,然而心已滄桑。
我清寧的直視他:「大臣反對立我為後,是不是?」
流澈瀟雖是真情流露,可我無法接受他步步為營的相逼與算計……他是那樣瀟洒的、淡定的人,為了我改變至此——終究是我害了他。
他的嗓音那麼哀傷:「阿漫,自你抽身離去,這座輝煌華麗的九重宮闕,很荒涼,很可怕,到處是你的影子,可是我找不到你,再也見不到你……」
裙裳已換過,凌璇披著妃色素羅染紅絲寢衣,寬大的幅擺拖曳于地,一條條的紅色細絲凄艷的鋪展開來,觸目有些驚心。她呵呵冷笑,眼神飄忽:「說完了?說完了煩請皇后離開,這冷清的雲岫宮不適合尊貴的皇后。」
侍衛強硬的半拖半架、將她帶出英仁殿,錦裳上的純白淡羽飄零委地,嬌而尖促的嘶喊漸漸的消失於空曠的殿宇台閣。
奶娘呆了一呆,突的驚醒,伏地大喊:「陛下饒命……陛下饒命……陛下饒命……」
青花花紋雙獸耳香爐飄出裊裊細細的煙霧,整個內殿回縈著淡渺的沉香。夜闌深濃,翠色窗紗上疊影重重、望久了更覺詭異。心遠已經香香的睡著,阿綢阿緞輕聲退出內殿歇息,我歪在芙蓉錦榻上看書,越看越覺燭火黯淡,便轉臉盯著青花折枝花紋八方燭台上的燭火,那內里艷紅的火苗幽幽的燃燒著,看得久了,竟是幾近透明。
「放肆!這是本宮的兒子,本宮抱走自己的兒子有何不可?你再阻擾,本宮讓陛下將你處死!」凌璇硬聲威脅道。
我無語淚流,緩緩滑落……流澈凈哀沉道:「我不該瞞你,可是我擔心你……會再次離我而去……冊封之後,已成事實,此生此世,你只能是我的皇后!」
我朝阿緞吩咐道:「阿緞,你先回宮,我去雲岫宮告之淑妃二皇子病情,陛下若是問起,就直言相告吧!」
凌璇淚落如傾,浸染淚水的笑影愈加悲涼:「我恨,我恨他!我要將他的天下奪回,成為我的天下!」
凌璇一一聽來,面色漲紅,恨恨道:「血口噴人!她們是串通好的。陛下,勿聽奴婢虛妄之言,臣妾根本沒有去過。」
流澈凈精眸一閃,已是洞悉一切般的瞭然:「風清揚,擬旨,大皇子監國有功,福澤社稷,立為皇太子,明日昭告天下。」
追殺流澈瀟,我無話可說;追殺姑姑與楓兒,我滿心悲痛,仍是無法釋懷;欺瞞我——他為何欺瞞我?與我明講,我並不是不可以等。
我的眸心隱隱發涼:「謝,自然要謝!我與陛下攜手共進,妹妹自然是不好受的。妹妹恨我,只要是我心愛的東西,便要橫刀奪愛,讓我痛不欲生。妹妹好手段,冊后大典之後,我確實痛不欲生,妹妹連環三招,借刀殺人,實hetubook.com.com在是痛快淋漓!」
凌璇深深挑眉:「洗耳恭聽。」
流澈凈微微擰眉,臉上晃動著些些許高深莫測的流光,無法辨別是冷漠或是震怒。
她的目光追隨著心遠小小的黃色身影,素眸中隱藏著深深的羡慕之色:「心遠很可愛,怪不得陛下那麼喜歡。」
如此簡單的握手,亦是如此親密,心中仿有涓涓溪流潤然而過,漫起無數水花輕躍。
名喚小英的宮娥始終勾著頭,卻是深深的頷首:「奴婢正好起夜,回來時看見一個人影正要出去,奴婢看得很清楚,也認得,確實是……淑妃娘娘。」
流澈凈伸手輕輕撫著心遠滑嫩的肥肥臉頰,大掌越發握緊,嗓音微有哽咽:「阿漫,謝謝你。取名了嗎?」
墨柱粉牆,玉檻灰瓦,飛檐高格,此乃端陽宮庄雅涵蘊之氣象。
凌璇氣急敗壞的朝侍衛命令道:「還不動手?」
我靠躺在他的臂彎里,懶懶道:「燕南大將軍為何會與你合謀?他有何好處?」
黑影猝然的凝定不動,外殿濃黑,透過一層又一層的紗幔,依稀辨認出黑影的身形與流澈瀟一般無二。須臾,黑影似緩緩呼氣:「阿漫——」
凌璇笑得悲憤,悲憤中浸染了深濃的凄涼:「你知道嗎?假如陛下對我好一些,或是一點點,我就不會奪他的江山,就心甘情願的當他的妃子,即便是一個他不愛的女人,我也心甘情願,只要他對我好一點點……然而,他從不正眼瞧我,一絲兒微笑都不給我,他給予我的,只有冷漠與鄙視。」
呵,她說的沒錯!只要她不死,我永遠心驚膽顫、如履薄冰!
一個宮娥走進來,稟報道:「娘娘,西寧夫人求見。」
呵,她終於承認了!終於承認了!方才所言,只是我的猜測而已,從流澈瀟回京,至流澈凈出征,竄起發生過的每一件事,悄然吻合,然而也只是我的大胆猜測,我並不能肯定。
流澈凈悄然握住我的右手,仿似再是平常不過,臉色蘊靜無波:「二皇子于英仁殿教養,淑妃前來探望也無不可,今兒鬧得滿城風雨,是不是閑得太清靜了?」
凌璇的臉色一陣獃滯,眼神有些恍惚:「哦?是陛下?皇后如何謝我?」
流澈凈略略沉吟:「皇后仁慈!還是等二皇子風寒稍好再抱入端陽宮吧,小孩之間容易傳染風寒。」
凌璇凄然淚落:「陛下,這些奴婢怎會仔細照顧寶寶……今兒高燒,定是昨晚著涼了,寶寶還這麼小,怎禁受得住一點兒風寒呢?原本由皇後娘娘照顧寶寶,臣妾也安心,可是,皇後娘娘也要照顧大皇子,難免……有所疏忽……」
陸舒意此番回京,不想與西寧懷宇多有糾纏,我安排她暫住在端陽宮後院的廂房,花木清淺,天光幽靜。許是葉思涵知會的,前兩日西寧懷宇前來端陽宮,與陸舒意深談兩個時辰。
是了,此番我回京都可以窺出蛛絲馬跡,他焉能不知?
「娘娘,娘娘……」一個宮娥急匆匆的跑進來,「娘娘,不好了……」
流澈凈的眸色越來越冷:「是誰看見?」
我凝眉笑道:「天下人都知道陛下被燕南大將軍迷昏,繼而燕國辱我天朝,如此一來,不是有損陛下英明嗎?」
我婉然道:「後宮之地,本宮自然哪裡都待得。」
宮娥、侍衛跪了一地。心神略定,我斂襟微福:「臣妾見過陛下。」
我柔然一笑:「阿綢,沏兩杯茶『翠影翩躚』。」
深紫紅綾紗微微一漾,似有清風度窗,偌大空殿,更添寂寥。
一語驚破重重九霄。凌璇的一道死符逼得她狗急跳牆,如此看來,必有隱情!
我嬌嗔一笑:「還偉大英明呢?天下人定會認為,陛下愚蠢至此、竟被燕賊所挾。」
心已冰雪,我臉上仍是笑影嫵媚,語音仍是柔軟:「瘦斷玉腰沾粉葉,人生那不相思絕。妹妹可還記得蘭陵王的錦詞妙句?我記得、妹妹很欽慕蘭陵王的詞章呢,定是記得很清楚,哦?」
是英仁殿照顧二皇子的宮娥,我示意她說下去,她緩過氣兒,稟道:「今兒一早,二皇子高燒不退,方才淑妃娘娘過來探望二皇子,見二皇子生病,就……就大發雷霆,打罵奴婢幾個,接著淑妃娘娘要抱走二皇子,奴婢幾個和侍衛遵奉娘娘懿旨,不讓淑妃娘娘抱走二皇子……如今宮裡亂成一團,娘娘快去瞧瞧吧。」
我悠然笑道:「淑妃不必言謝,二皇子是陛下的孩子,自然也是本宮的孩子。親生母親狠心至此,我這當母后的,只覺二皇子實在可憐。」
山河依舊,民心已改,奪了回去,勢必動亂再起,亦不是她的天下!
我含笑若水:「這會兒沒有皇后與淑妃,只有你與我,凌璇與端木情。」她有些不明所以,我故作高深道,「這幾日,我想了很多,也明白很多。與妹妹一路相伴走來,生死相依、禍福與共,實在精彩。我記憶最深的,便是妹妹賜予我冰火情蔻的那一晚,妹妹是否很想知道我是如何解毒的?」
奶娘如臨大赦般的熱淚滾滾,迎上凌璇的目光,驚悚的抖了一下,卻彷彿赴死般決絕:「子時,奴婢在內殿守著二皇子,卻突然聞到一股濃濃的香味兒,接著奴婢便昏睡過去,醒來時,已是卯時。當時奴婢是被凍醒的,乍看之下,發現窗子開著。奴婢覺得頭暈暈的,覺得很是奇怪,但也沒多想,就hetubook.com.com去看看二皇子,發現二皇子已經著涼了。」
我掩住眸中奇異之色,略略思量:我與心遠回京,算是「兩得」么?還有「一得」——燕南大將軍為何提出那些條款?幼主稱帝,向大燕稱臣,割讓西北六州,莫非,他亦早已瞧出什麼端倪?凌璇與蘭陵王?
陸舒意飛睫閃動,略有尷尬:「看我,話都不會說了。」
陸舒意搖頭笑著:「不了,過兩日就走,早走晚走不都是一樣?我還是覺得山間的風較為清爽舒適,洛都的風過於濃膩了。」
我心思微動,明凈道:「謝陛下!英仁殿過於冷清,臣妾想二皇子抱到端陽宮教養較為妥當,還請陛下恩准!」
眾臣震驚,卻不敢提出異議——他們並不愚蠢,或許已經各有猜測:陛下突然出現於朝堂,只怕不是陛下所言的那麼簡單。
我依偎在他的胸口,軟軟道:「我想你,一直在想你……可是,沒有一個足夠的理由讓我下定決心回來,一想到我們再無相見之日,我……」
我的雙臂掛於他的肩上,媚然嬌笑:「我要你選擇。」
流澈凈悠然抱過心遠,掀袍坐在金漆雕龍寶座上:「眾卿平身。」
流澈凈終於擺手制止侍衛,神色仍是淡漠如秋水長天、深深的藍到了極處、令人無法看透:「如實稟來,如有虛言,杖責至死!」
「好,我知道了。」流澈凈深深看我,俯唇糾纏,低沉而堅定的開口,「只要你快活,我都答應你。」
我起身整衣,凝眉道:「稟報過陛下了么?」
凌璇容色仿似雪地散出銀光:「皇后想待,請便,恕本宮不奉陪。」
「只要你快活!只要你忍心!」他埋首於我的頸窩,深深的無奈與哀戚。
兩名御醫聯手診治,入夜後,二皇子熱度稍降,安然度過危險。我疲憊得手足發軟,需要阿緞攙扶著方能站穩。卻有一根長長的銳刺橫亘在心間,無時無刻的撩撥著,痛得我快要按耐不住。
流澈凈目光冷硬,嚴肅道:「淑妃,你心腸歹毒,連自己的孩子也不放過,朕失望至極。此後不需你操心二皇子,在雲岫宮好好思過吧!來人,將淑妃帶回雲岫宮,沒有朕與皇后的命令,不許踏出雲岫宮半步。」
流澈凈勾轉我的下頜,眸光深邃:「朕進宮看望朕的皇后,有何不可?莫非皇后不願意?」
凌璇不會甘心的,今日以親生的孩子算計我,明日會如何謀害我?她滿心怨恨,一雙明眸已被怨憤蒙蔽,此生定會與我糾纏到底,不是她死就是我亡。此次若不心狠手辣,必定後患無窮!
流澈凈轉首深深看我:「那我得好好想想了,小名是什麼?」
她只是一個女子,卻要承受國破家亡的悲痛,誰也無法感同身受她所承受的難言之痛!她悲愴的一生,因我而起,或許是她咎由自取,是她為怨憤蒙蔽,然而,她在怨憤之時,亦是深受折磨。
流澈凈扶著我,微笑道:「好!就勞煩皇后仔細照料二皇子!」
他寵溺的凝視我:「無妨,明日早朝上,我們一家三口,滿朝文武定會大吃一驚。」
流澈凈落朗一笑:「皇弟,你似乎有些疑問?相信眾卿也甚感疑惑。」他將心遠抱坐在大腿上,單手勾住小小身子,「朕被燕兵押往大漠,所幸途中遇到貴人相助得以順利秘密回京。朕不在京里,眾卿費心了,蘭陵王不負朕之厚望,皇后此番做得甚好。」
凌璇簌簌發抖,彷彿修竹浸在冷風中、搖曳森森。
凌璇眸光幽深,似有冰冷絲線直直射向我:「陳年舊事不提也罷。皇后此番回京雷厲風行、心思越發縝密,我敬服得五體投地。今日之事,皇后亦是好手段,只是皇后千萬別忘了,只要我不死,你永遠別想高枕無憂!」
流澈凈轉眸望向我,朝我走來,俊眸中彷彿落入暖陽的點滴星芒、笑意暖暖,伸手扶起我:「皇后無需多禮。」
凌璇在侍衛的壓制下瘋狂的掙扎著,白羽淡紋錦裳被扯得零亂不堪,裾幅飄旋:「陛下……陛下,不是這樣的,臣妾沒有……臣妾只是想念寶寶……只是來看寶寶……」
陸舒意的裙裾臨風搖曳:「我早已放下,自我離開洛都,便已放下一切。」
如今她一口承認,於我卻是更大的心痛:從頭至尾,流澈瀟一直在算計我,起先的淡然、讓我放心,接著是詞章訴情、挑起流澈凈對我的猜疑,金斕寺探訪巧遇民眾鬧事、亦讓他猜疑,再接著向陛下求娶我、離間我與流澈凈原本艱難的私情,最後是行宮偶遇、告知真相,讓我傷心絕望,讓我對他心生怨恨。
「是嗎?姐姐如此篤定?」凌璇只著淺粉素綾宮裙,外披綉工精細的白羽淡紋錦裳,后裾長曳于地,軟軟盈盈,令人越發覺得嬌憐;臉上未施瑩粉胭脂,雲鬢輕鬟簡約明麗,越發襯得容光白皙如雪、弱如花落。
奶娘伸手指向旁邊的一個宮娥:「是小英看見的。今兒一早,小英問奴婢說,淑妃娘娘來看二皇子了么?為何那麼晚才來?還鬼鬼祟祟的。當時奴婢沒說什麼,可是心裏很清楚奴婢為何會暈迷。」
我厲厲盯著她:「只可惜,我回來了……我一回來,蘭陵王便拋下你,與我合謀。」
我牽唇冷笑:「聯袂合謀,顛覆新朝,離間陛下與我,為了心愛的女子,為了皇圖霸業,為了那已經消逝的王朝!」
我怒瞪著她:「你和*圖*書伺候不力,該當死罪!二皇子為何夜裡受涼,還不從實招來?」
她凄楚的望我,嘶聲控訴道:「他只愛你一人!我為他懷胎十月,為他痛苦的生下孩子,他也只是看我一回,安慰我兩句,匆匆的來,匆匆的去……」
小英伏地埋首,驚恐道:「奴婢句句屬實,此等大不敬之罪,奴婢不敢妄言,所說皆是親眼所見。」
我溫軟道:「只有小名,等著你取呢!」
「但憑我處置?」我冷寂一笑,「我如何處置你?或是懲罰你?殺了你?或是殺了你的孩子?」
「我記得你說過兩句話:朕沒有後宮!朕只有皇后!不知陛下可記得?」我語聲淡淡,心中痛如滄海廣博。
他的手掌,鬆了我的手,我抬眸看他——他陡然將我橫抱而起,走向床榻:「這小名兒,我不喜歡,換一個。要不,你再生一個,讓我取小名兒,你選擇一樣。」
凌璇高挑細眉,冷冷道:「哦?是么?嬪妾代二皇子謝謝皇后大恩。」
是他!是他熟悉的氣息與衣香,是熟悉而陌生的窒息似的擁抱,是堅實而寬厚的胸懷,是穩健而沉默的鐵臂……淚水滾滾而下,再也說不出話,只想這樣永遠的抱著……
大殿上一個宮娥也無,深紫紅的綾紗輕柔而悠長,漫起絲絲的凄涼。凌璇聽聞聲響,緩步走出內殿:「入夜了,皇后前來雲岫宮,有何賜教?」
「陛下政事繁忙,怕是無暇理會奴才擋主子諸如此類的無稽之事。」我含笑如暖陽。
一家三口!他淡淡說來,彷彿隨口說出,我卻聽得百味雜陳、滿心翻滾。我沉吟道:「我軍擊退燕兵三百里,燕國大汗一定震怒,定會責罰燕南大將軍。如此一來,燕南大將軍也可有所交代了。果真一舉兩得。」
一個侍衛順勢抱下二皇子,交予我;我低眸凝視著昏迷的寶寶,面色紅透如飲醉,眉眼緊閉,眉心微蹙,似乎忍受著極大的痛苦。心底突的柔軟,酸澀泅散開來,小小嬰孩,竟要忍受親生母親的算計。
凌璇白皙的臉頰微有驚色,瞬間面不改色:「胡說!還不拖下?」
我輕咬著唇,垂首低聲道:「姓唐,小名心遠。」
二皇子風寒已見大好,怎會再次高燒不退?是奶娘與宮娥沒有仔細照顧?我已下達懿旨,她們為何如此不知好歹?或是,別有其他隱情?
我嬌然一笑,雙頰搖曳出媚人笑影:「妹妹算是我與陛下的大恩人呢,如不是你的冰火情蔻,我與陛下……或許還需要一些時日,陛下也不會覺得虧欠於我……」
凌璇臉色驟然慘白,惶急叫道:「陛下……」
阿綢笑道:「只要是娘娘的孩子,陛下都會喜歡的。」
心念急轉:他趕得這麼巧,是凌璇早已差人通報的嗎?
「上天庇佑,陛下洪福御天。」
若當時他真的與我說了,我會如何?我可以等,大臣會等嗎?因此,在大臣的緊逼之下,他無奈讓步……
秦輕抬眸看向陸舒意,趕忙道:「娘娘,不必了,秦輕有些話……想與陸姐姐說,不知方便與否?」
「姐姐來得正好,」凌璇抱著襁褓、揚臉看著我,目光深湛,「這狗奴才擋本宮的道,正想通稟陛下呢!」
我一愣,隨即恍然,看陸舒意一眼,緩緩道:「請她進來。」
未及我開口,他繼續道:「只是一個假消息,燕南大將軍並沒有將我押往大漠,這隻是我與他合謀的一出好戲!」
凌璇身子一顫,眼風已然驚慌如鹿,兀自強硬道:「陛下……」
我一直固執的不肯相信他真的被燕南大將軍設計謀害、被押往大漠苦寒之地,他是那種洞悉一切、傲視群倫的人物,我不相信他會如此大意!即便被人謀害,亦不會任人宰割!我近乎痴狂的相信他。
流澈凈臉色一凝,眸中仍是暖意拂拂,卻已是緊張:「那你要如何?」
兩個侍衛捏住凌璇的手臂,她痛得狠狠擰起雙眉,死死抱著孩子:「陛下,不可以這樣,陛下明察,她們說謊……她們污衊我……」
凌璇森冷道:「你自己偷懶睡著了,還編排這麼多理由?」
「至於追殺你的姑姑與楓兒,確是我的密令。此事我無話可說,但憑你處置。」
粉紫紗幔因我們的沖盪而撩起,因我們的相擁而緩緩垂立。
翌日早朝,我抱著心遠徐徐步上金台,廣袖飄裊,織金雲龍紋翩躚欲飛。萬臣俯身下拜,莫不恭敬。流澈凈穩步踏來,冕冠冕服,廣袖翻飛,雲龍騰飛,昂然立於寶座前方,精眸掃向正垂首起身的文武大臣。
凌璇閉上眼睛,容色清寂:「這世間,也只有你了解我。」倏然,她仰天狂笑,嬌柔而凄厲的笑聲穿透了空曠的大殿,穿透了濃重的夜色,直上雲天,響逸蒼穹,「對,我要獨攬朝政,恢復凌朝皇統!我是凌朝公主,在父皇手中失去的江山,我要奪回來!」
凌璇素白的玉頰微透粉紅,微轉的燈影灑入她的眼底,閃現出暖色的清妍:「皇后想知道?」
心遠安靜的坐著,薄唇嫩紅,圓溜溜的烏瞳瞪著台下的文臣武將,絲毫不懼,時而揮動著小手,時而吮吸著小指,淡然得彷彿睥睨眾生。
夜闌更深,暖意拂身,細吟旖旎,靈魂的交融再無羈絆。
我正要開口,卻見凌璇盈盈下拜,眸光微垂:「臣妾拜見陛下。」
「皇後娘娘懿旨,誰也不許抱走二皇子,淑妃娘娘也不行。」玉階上的侍衛冷聲道。和圖書
奶娘竭力掙扎,聲嘶力竭的喊道:「陛下明察!皇後娘娘明察!不是奴婢……淑妃娘娘昨夜真的來過英仁殿……陛下饒命……」
「你這是要處死誰?」我冷冷開口,步上玉階,清涼的目光掃了一圈大殿,只見大殿上衣物凌亂,茶盞、花瓶碎了一地,碎裂的瓷片清光晃晃,青花寂寥,鬥彩艷麗,浮動著刺人的光色。三四個宮娥侍立在門扇之側,瑟瑟發抖,臉上皆是紅印子與青痕。
他驟然勾起我的下頜,深深吻下來:「我明白,我明白……」
吱呀一聲,是外殿的窗棱被打開的聲響,緊接著是「砰」的一聲,似是落地之聲。
陸舒意與我坐在廊下,柔軟的陽光灑了一身,暖暖蘊凈,澄亮生香。
只是一個滿心瘡痍、滿目悲愴的亂世女子!誰誤了她?或是,她因何而誤?
流澈凈皺眉道:「說真話,我不確定。所幸,你果真回來了。」他的眼中似乎浮起一絲惶恐與不安,「你是否怪我?告訴我,嗯?我要聽你的真心話。」
兩個侍衛上前架起奶娘,奶娘嘶聲哭喊:「陛下饒命……不是奴婢……是淑妃娘娘……淑妃娘娘昨夜裡來過英仁殿……」
流澈凈緊眯雙眼,目光如炬:「將二皇子抱走!」
流澈凈哈哈一笑:「英明?比起你來,自然是你更為重要。」他的眸中溶進迷離的暗影,令我愈發痴戀,「此番皇后回京,雷厲風行的手段,朕很是折服,不愧是朕的皇后!」
心口一窒,微覺他覆在我身上的掌心有些潮汗,灼熱而黏膩。我笑得有些生澀:「你喬裝成他的隨從一起回京,今晚偷偷的溜進宮與我幽會?」
那寢衣上的紅絲映襯著她扭曲的臉龐,突顯出腥艷的流光。
此話聽來,死水亦有微瀾。表面上是怪我照拂不力,內里卻是暗示我趁機下手陷害二皇子。我神秘莫測的看流澈凈一眼,他目光幽深,眼底仍是暖暖的……
既然陸舒意決心要走,定是西寧懷宇無法說服她留下。
我倩然笑著,一如煙水橫波:「我記得最深的,是蘭陵王與妹妹的交情。蘭陵王勞煩妹妹轉交書函於我,可見在他心中、妹妹是可信之人,亦將妹妹引為知己,是也不是?」
此乃姑奶奶最喜歡的茶葉碧螺春,如今我亦是上癮,每日都要飲上兩三沏。我握了她的縴手,不舍道:「姐姐真要離開洛都了么?再多陪我幾日吧。」
淚水洶湧,我貪戀的望著他,仍是不敢相信他就眼前……或許,我再也不會離開,或許……我無法預知未來將會如何……我柔柔笑著:「看看我們的孩子,跟你很像呢。」
一眾宮娥嚇得發抖,求饒之聲不絕於耳。一個稍微膽大的宮娥稟報道:「奴婢該死!奴婢一大早傳了劉御醫診治二皇子,劉御醫開了方子,奴婢們熬了葯伺候二皇子服下,高燒漸褪。不久,二皇子又燒了起來,奴婢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雲岫宮庭苑,綾紗海棠花紋宮燈高高懸挂,燈火紅艷,艷到深處、虛無得慘淡。花朵壓枝,一片片的粉白、如雪落砌,蒙上紅色流光,幾許凄艷。
我驟然怒喝道:「二皇子高燒不退,為何不速來稟報?一個個的都死了?奶娘,昨夜何人當值?速速稟來,否則,全部賜死。」
她不承認,不表示非她所為。我冷笑道:「說到今日之日,妹妹覺得我會搬石頭砸自己的腳嗎?」
我幽涼笑道:「我很是好奇呢,妹妹不想說,是否擔心第三人知道?」
銀鈴似的笑聲傳遍整個宮殿,午後的陽光溫暖薰人,阿緞拉著心遠的小手、一小步一小步的移動著,欣悅得一如孩童。裹著明黃綾羅綢衣的心遠邁著結實的小腿,邁了幾步,合身撲到阿緞的懷裡,稚嫩的笑聲令人感嘆小小生命的朝氣蓬勃。
再一次,他又將我算計了!雖是處心積慮的逼我回京,是想我念我,心裏仍是酸酸的、痛痛的。我的眉梢不經意騰起一抹淡淡的凄冷:「你篤定我真會回來?」
阿緞有些猶豫,不放心我一人前往,最終仍是回宮去了。
「你先回去,本宮立即趕過去。」我目送她匆忙遠去,喚來阿綢,吩咐她仔細照看心遠,攜著阿緞趕往英仁殿。
遍體酥軟,我神思俱亂,輕輕「嗯」了一聲,卻退往床內,眉若春山含情、眼波瀲灧似光的望著他……他卻只是將我摟在懷裡,擁著鳳錦鸞被靠在大枕上。
流澈凈瞪她一眼,眼神冷酷。凌璇驚懼的斂眉,無奈之下暗咬著唇,轉臉怒視奶娘,眼神深幽無底,似有警告的意味。
我淺笑道:「無需多禮,來人,看座。」
許久許久,流澈凈捧著我的臉,目不轉睛的望我,俊臉上亦是淚水漣漣:「我再也不會放手,無論你如何待我,我都要纏住你、不讓你走。」
陸舒意的笑靨清寂如霜:「阿漫,你無需擔心我,我已跟懷宇說清楚了。秦輕是一個好姑娘,明朗率真,或許她才是懷宇一生的伴侶。」
凌璇眸心驟閃,羽睫飛撲,瞬間已是容光暗換:「『情』之一字,催人斷腸。蘭陵王對皇后一往情深、容顏愁損、心境寂寥,我見之很是感動。雖皇后心系陛下,可也該明了蘭陵王一腔情濃,因此,我便自告奮勇幫他傳遞書函。」
流澈凈淡淡道:「他是無甚好處,只不過,他想見你。」黑暗中的眸子絲毫沒有倦怠之色、迥然有光,「我誠實以告,說你不在洛都m.hetubook.com.com。於是,一個偉大英明的陰謀便孕育而生。」
暗自心驚,我徐徐轉身,只見一列侍衛威然站立,流澈凈立於階下,目光所及之處正是凌璇,卻是清潤至極,瞧不出喜怒;燦燦陽光籠照一身,明黃便袍散出粲然芒色,幾乎刺痛我的雙眼。
我故作清淡道:「原來如此!前幾日,蘭陵王與我深談之時,對於當年之事有所提及,寧州、台州颶風肆虐,晉州地震,民間關於梟雄與妖后的傳言,甚至災民聚集午門鬧事,皆有幕後之人蓄意操縱……究竟是為了什麼?妹妹想知道么?」
流澈凈瞪向眾人,不怒自威:「為何不傳御醫?你們怎麼伺候的?」
一個宮娥嚇得不支倒地,奶娘顫抖如風絮飄搖:「稟娘娘,是……奴婢當值。」
心口猛然揪緊,我重重吸氣,聽得見胸口砰砰的跳動聲,雙手發顫,後背冒出細汗。我睜圓眸子緊緊盯著粉紫紗幔,似有一抹高昂的黑影朝著內殿走來,我竭力冷靜道:「誰?擅闖端陽宮,該當何罪?」
而凌璇,我笑著、憐憫的看著她,若有深意的看著她。
我奇道:「哦?哪三得?」
我心中輕嘆:「秦輕確是讓人喜歡,可是姐姐,真能放下塵緣俗事嗎?」
奶娘略微斜眼看凌璇一眼,驚慌道:「稟……稟娘娘,二皇子……夜裡踢翻了被子……所以著涼……」
不復多言,流澈凈翻身覆住我,深深流連、淺淺細吻,撩起一簇簇的火熱……鳳帷隔出一方芳菲春色,鸞被擁起兩人迷醉情濃。青花折枝花紋八方燭台上的火苗早已熄滅,滿殿的夜色低垂與春宵一刻……
心中一盪,暖意融融,似有熱流滾滾而過。他竟是如此深情!已達帝王的極致!亦達世間男子對待女子的極限!
秦輕走進來,舉止收斂得很是嫻靜,微垂的目光為心遠活潑的身影吸引,唇邊淡笑。她一襲天水碧綾緞長裙,身姿輕柔而颯爽,蔚然生風。她行至跟前,斂襟行禮:「秦輕拜見皇後娘娘。」
心中一熱,我寧和望他,眸心濕潤——在他心中,心遠才是他真正心疼的!
奶娘堅決道:「奴婢並無半句虛言,如有假話,必遭天打雷劈!」
我笑吟吟盯著她,言語如冰凍三尺之河床、寒氣砭人:「不止如此,陛下出征,被燕南大將軍押往大漠,正中淑妃下懷,因此你再度與蘭陵王合謀,只要陛下一死,這天下,便是你們兩人的,是不是?接著,你再行殺害蘭陵王,此後你便是獨攬朝政的皇太后,是不是?屆時,改朝換代,或是沿襲凌朝國祚,皆是你一句話的事兒!妹妹,我說的對不對?」
流澈凈笑道:「他是一舉兩得,我是一舉三得。」
流澈凈看向小英,冷肅道:「你當真看見?」
驟然一見,文武大臣莫不驚駭,訝然之色不一而足,須臾之間,群臣慌忙下拜,山呼萬歲。只有流澈瀟肅然獨立,面無表情,目光清冷如冰。
流澈瀟被帝王恢宏的嗓音驚醒,俯身下拜:「臣弟恭祝陛下旗開得勝、平安歸朝!」
一切皆是巧妙安排、環環相扣,將我逼走,于流澈瀟、是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于凌璇,便是後宮獨大,再無人與她抗衡。
我輕冷一笑:「以往我所認識的凌璇,嘉元帝長女錦平公主,似乎不再是那個高傲、倔強的公主了。」她恰要轉身入內,聽聞我的譏諷,徐徐回身;我容色悲戚,「若妹妹想要二皇子平安長大,就拿出你金枝玉葉的公主樣兒來!」
流澈凈幽黑的眸中閃過一絲幾不可見的失望,仍是笑著頷首,就在我轉身邁步之時,猛地一扯,將我扯進懷裡,激烈的吻我,眼神痴迷如醉……
彷彿從熱氣氤氳的溫泉中幽幽轉醒,又似乎從飄渺的雲端穩穩落在地上,睜開眼,迎上一雙微闔的俊眼,緊接著又是一記窒息似的熱吻……
他緊握著我的手來到搖籃前,我輕聲道:「小聲點兒,別吵醒他,會鬧得很。」
我跪在床上,幫他寬衣,忽起玩心,不滿道:「我不選擇。」
「臣等慚愧……」
凌璇咬牙罵道:「混賬東西!你死哪裡去了?」她楚楚的看向流澈凈,淚如雨下,令人心憐,「陛下,奶娘視寶寶命如草芥,理應處死!」
凌璇凝睇著我:「恕嬪妾愚鈍,皇后還是明言吧!」
我抿唇笑道:「妹妹不解的事兒多了。自我離開,上官蓉兒深得陛下寵愛,自然不會跟妹妹一般見識,西寧懷詩心思乖張,卻也比不得妹妹自小長於宮闈的深刻見識,這座繁華富麗的宮城,妹妹想要誰死,便要誰死。一年多,妹妹是不是很過癮?賢妃意外臨盆,血崩而亡,不知妹妹是如何下手的?」
他朗朗低笑,彷彿皎月破雲,我慌忙捂住他的雙唇,輕責道:「小聲點兒。」
凌璇輕咬下唇,神色甚為不馴:「嬪妾不敢!皇後娘娘許是有心無力。」她臉色凄惶,無不是身為母親的苦楚與哀痛,「陛下,寶寶尚小,稍微一個不慎,寶寶就……」
剎那間,凌璇睜圓眸子,眸心顫動,彷彿禁受著極大的驚恐般;蒼白的容顏愈加清冷蕭森,死寂須臾,她驀然嘶叫道:「你血口噴人!」
我目光微閃,笑道:「本宮特來相告,二皇子病情已經好轉,淑妃無需太過擔心。」
然而,他們低估了流澈凈立我為後的堅定心意,也低估了我的決絕。後來的一切,已不是他們能夠一手掌控。
「尚未稟報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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