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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奴婢沏茶來，可好？」阿緞細聲道。

流澈瀟沒有與我告別，我站在龍城最高的城牆之上，遙遙望向天空以南，恍惚看見那個流雲舒捲的明媚之地。手中握著他送予我的疏影碧光簫，緩緩奏響，輕快悠揚的簫聲只有我自己聽得見，默默祝福他們舉案齊眉。

我高舉羊脂白玉簪，緩緩脫手，輕細而清脆的一聲，玉簪掉落在地，碎裂成三截，彷彿透明的凝冰，清冷冷的、仿似行將溶化。紫紅淚墜完好無損，彷彿兩滴猩紅的血滴子落於雪地，觸目驚心。我徐然一笑：「賢妃害怕了？」

他的嗓音里，彷彿隱藏著深濃的悲哀與無盡的迷思。

「差點兒失蹤？混賬東西，究竟如何？」阿綢怒喝道，急得面色漲紅。

翌日，冷一笑秘密撤換初芸宮侍衛，將章信收押。過了午時，前往初芸宮，身後是冷一笑親點的八名侍衛。

三妃薨逝，洛都即傳開流言，言道新朝帝王煞氣太重、命數過硬，所納嬪妃無福消受寵幸與恩澤，短短一兩載即芳魂消逝。唯有皇後端木氏安然無恙，只因皇后歷經揚州十日、六王之亂，數次生死浮沉，命相金貴，命數與帝王一致無二。

驟然見到我，他驚懾的愣住，只是片刻，面色如常，屈身下拜，拔高聲音：「卑職參見皇後娘娘。」

他忽然頓住，詭異的盯著我：「皇后今日的裝束不像皇后之儀，理當在此欣賞花事，就如尋常夫妻一樣，只有琴瑟，不談政事與家事。」

因果循環，冤冤相報。後宮並無絕頂聰明的女子，只有堅韌的女子，隱忍至最後，伺機下手，給予敵人最致命的一擊。

下，眉眼凄楚的模糊著，神色悲慟得令我極為不忍：「端木姐姐，求求你，這是他的骨肉，也是我唯一的寄託……求求你，讓我離開這兒，到一個很遠的地方……此生此世，我會念著姐姐的好，下輩子報答您的大恩大德……」

我極力掙扎著，氣惱的瞪著他，慍怒道：「這是行宮，放開我！」

夏初，陽光暖暖，天宇高而深廣，湛藍如深海，流雲輕輕的飄揚。行宮風清氣朗，花木繁盛，花色胭脂而風流。

流澈凈勾住我的腰，攜著我前行：「急什麼？上攬風樓。」

流澈凈朗朗呵笑，捏起一綹青絲在我眼前把玩：「阿漫，行宮的荼蘼開得極好，這兩日閑了去瞧瞧。」

「已經瞧過了，這兩日好多了，謝娘娘掛心！」西寧懷詩抽出手，弱弱的聲音越發令人心憐。

燕南大將軍走過來，站於我身旁，亦望向那潔白無暇的荼蘼：「沒聽過，此話有何深意？」

我朝阿綢吩咐道：「去，將心遠帶來。」

神康三年四月，淑妃凌氏薨逝。史書載，凌氏以二皇子為餌陷害皇後端木氏，為帝禁足雲岫宮，其時流言繁遽，凌氏不堪其辱，自縊身亡。

走出初芸宮好遠了，阿綢方道：「娘娘，賢妃娘娘為何病得這麼嚴重？沒宣御醫來瞧瞧嗎？」

今日一早，阿綢便去取了剛剛制好的海棠色輕綃流雲裙，裙上並無繁複紋綉，只在袖袂上以胭脂色絲線織出幾朵半開未開的海棠，舉袂之間，似有海棠清香暗暗襲來；廣袖削腰，纖長絲絛束腰，端系瓔珞，款款搖擺間，搖曳出花枝上海棠的天然嫣紅與簡約雕飾。

我輕柔笑道：「賢妃出身侯門世家，理當比任何人都清楚，帝王嬪妃，稍稍別有隱情，便死無葬身之地。賢妃出身高貴，自然不會飛蛾撲火的，哦？」

阿緞略微抬眸，靜靜道：「娘娘，奴婢唯一的願望，便是一生跟隨娘娘、伺候娘娘左右。」

他脈脈溫存道：「我仍然記得葒雪樓的那支舞，可否再跳一次？」

「娘娘……娘娘……」一個內監急匆匆的跑上來，氣喘吁吁道，「娘娘……太子殿下……」

又兩日，蘭陵王向帝王告辭，離開洛都，攜著妻子顧湘前往封地蘭州。那是一個山明水秀的地方，青山滴翠，碧水環繞，清風悠悠，明月雙影。

我淡淡的審視著她：「賢妃知錯了么？或許陛下對你並無真心，可你……釀此大錯，陛下絕不會放過你。」

宮娥扶著她跌跌撞撞的進入內殿，一聲聲痛苦的乾嘔，令我怵然心驚。

亭外，微風徐徐，荼蘼皎潔，似是繾綣之姿。

制止宮娥稟報，我踏入初芸宮。卻有一個侍衛從大殿上走出來，身量略高，臉龐剛硬，眉目微有硬朗之氣。

章信垂首硬聲道：「卑職知罪！卑職叩謝娘娘恩典！」

陸舒意淡淡一笑：「我最放不下的，就是你。阿漫，陛下為你如此，是你最大的榮寵與福分，好好珍惜，切不可意氣用事！」

我從未深究——陸舒意告訴我洛都消息，我便不顧一切的回京，竟沒有去深究埋藏在心底的隱秘心思，真是回來報仇的么？當年所發生的一切，仍是耿耿於懷嗎？

我望著斑斕光色之下的綿延殿閣、精緻亭台，暖暖的陽光寂靜灑落，習習清風，花瓣靜放。亮光劃過眼底，我輕笑：「那支舞，不能隨便跳的。」

流澈凈淡淡道：「哦？宣御醫了么？」

心裏泛起一絲不忍，我凝眸狠心道：「賢妃這是怎麼了？莫非賢妃認識那位侍衛？」賢妃可知那侍衛犯了何罪？

西寧懷詩的淚水潸潸而下：「姐姐盛寵，只要姐姐肯幫我……」

輕擺之間，瓔珞脆響，仿如擊晶裂玉。我婉聲笑道：「陛下今日很閑么？」

燕南大將軍眉心愈發糾結，雙眸漸漸的熱了：「為何不會選擇？」

到了渺無人跡的角落，分道揚鑣，章信駕著馬車揚長而去，我攜著阿緞登上另一輛車駕，前往行宮。

「嬪妾拜見皇後娘娘。」傳來瑩潤的請安之音。我舉眸看去，大殿玉階上站著一位楚楚的橙紅女子，若柳橙鮮亮、耀眼。

燕南大將軍似有瞭然，溫和道：「原來如此！」

hetubook.com.com我堅定道：「我相信緣分，將軍也相信緣分，拿得起，放得下，方是英雄本色！」

燭火幽幽，昏昏的光影蜿蜒著流溢在鳳帷綃帳上，漫起無數森然黑影。

西寧懷詩躬身垂首，輕髻上斜插一鉤羊脂白玉簪，玉簪纖細，玉質瑩潔，末端系有兩滴紫紅色淚墜，臨風搖曳，端的風流。她輕柔道：「近來嬪妾身子不適，御醫囑咐嬪妾靜養，未能前往端陽宮向皇後娘娘請安。娘娘親自前來，嬪妾惶恐！」

燕南大將軍轉身面朝著我，眸底簇擁著潔白如雪的眷戀與不舍，目光流連於我的臉上，層層糾結：「不了，我該走了，明日啟程，雜事繁多。」

西寧懷詩堅忍道：「所犯何罪？」

燕南大將軍踏入亭子，蕭蕭站定，靜靜的望著我，濃眉微蹙，黑眸中流散開層層疊疊的柔情。時光倒退，流年暗換，彷彿仍是垂柳依依的揚州、烽火動蕩的揚州，他的偉岸而孤漠，他的苦澀與相思，他的縱容與忍讓……我卻只有恨，滿心仇恨，恨不得將他千刀萬剮……

我緩緩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那侍衛死得好慘，從頭至尾死咬牙關、不吐半句，可笑的是他拚死保護的那個女子，竟然無動於衷，毫不理會他的生死。」

燕南大將軍捉住我雙手，反剪在身後，扯開雙唇、拉出一抹明澈的微笑：「噓……不要說話，閉上眼睛……」

最末一句，冰冷而鏗鏘，一如箭鏃，穿透一切。

西寧懷詩惶急的阻止道：「姐姐不用了，真不用了……改日我前往端陽宮……姐姐真這樣，嬪妾更是無地自容了。」

她悲慟的模樣，令我深深動容，心中無比疼痛，我卻只能清涼道：「你當真要離開？」

我驀然一怔，隨之伸手撫摸著二皇子娟嫩的臉蛋，唇角緩緩展開，綻出一朵清冷如月霜的笑意。

我笑如清風：「賢妃聽不明白么？今日有一位侍衛犯了錯，已被冷統領秘密處死。」

自我回宮，她從未前來端陽宮請安，整日待在初芸宮，彷彿龍城一個多餘的人，又好似一個被遺棄的人，終日不見陽光。

他靠近我，深情的目光灑於我的臉上：「揚州東郊，假如你我之間沒有仇恨，假如讓你選擇，在流澈凈與我之間，你會選擇誰？」

神康三年六月，朝臣奏議帝王納妃采侍，帝王以君王聖德、千古清譽為由，不予准奏，且在位之年不予再提。帝王態度之強硬，令滿朝文武錯愕而驚駭。

他眉宇如水，似是愁緒難抑，剛要說什麼，卻又生生咽下，欲言又止的模樣令我直要笑出來。片刻，他神色痴迷，低啞的開口：「可以……與你告別一下嗎？」

西寧懷詩變化至此，莫不是有什麼隱秘的變故？心中滿是疑惑，這日午後攜了阿綢前往初芸宮。不知哪個殿角垂掛的占風鐸，清風漫搖，飄轉出一聲聲的悠然清響。

我擺手令他退下，舉目四望，但見初芸宮幽靜而深涼，明瓦粉牆，倚欄飛檐，別有一翻風致淡泊的意蘊。庭前兩棵古木高高聳峙，繁密枝蔭蔽天，綠意幽沉。陽光翩翩，篩葉而下，落於天青石磚上，浮光斑駁，雲影迷離。

我回身一望，碧空如洗，大雁掠過薄雲，剪斷一縷絲綿。那人緩緩踏來，白衣黑袍，模糊的面容漸趨清晰。恍然憶起那晚流澈凈言及荼蘼，方才驚覺或許是他有意安排！

姐妹倆磕頭不止，抹著淚躬身退下。前額上一抽一抽的痛，腦子裡慢慢的浮起一張靈氣逼人的臉龐、兩滴紫紅淚墜……我驀然睜眼，斷然開口：「回來！」

這一日午後，初夏的陽光瑩如琉璃，陸舒意向我告辭！

我憤怒的瞪著他，卻是動彈不得，只見他的眸光灼熱如沸，慢慢俯唇——我別開臉，他落了個空，無賴的笑著，不氣餒的握住我的後腦，在我眉心落下一吻，緩緩下移，眼睛，鼻子，雙唇……我驚駭的震住，一動也不敢動，怒火熾熾，緊閉雙唇，而他只是輕輕碰觸著我的唇，仿若花瓣覆住，我能感覺到，他的雙唇濕熱而顫抖。

我凝眸不語，徑直往前走——我自然看得一清二楚，西寧懷詩完全不是咳嗽，是懷上龍嗣了！而她為何怕不稟報流澈凈呢？還謊稱身子不適？擔心我知曉后加害於她么？

阿緞連忙屈身下跪，臉容懇切：「娘娘大恩，奴婢銘記於心。之前奴婢愧對娘娘……娘娘回宮，奴婢更是開心得無法入眠，今後只想跟隨娘娘，一生伺候娘娘，旁的從未想過……求娘娘恩准奴婢倆伺候左右。」

燕南大將軍目光明澈，臉色鄭重而清寂。靜默無聲，亭外流光飛舞，湖上陽光流麗，澄透空凈，卻令我無端的發怵。

阿緞頷首，領命而去。流澈凈聽聞心遠失蹤一事，即刻趕來，揚言定要處死伺候不力的宮娥內監。經我軟言相勸，方才作罷！

他臉若靜波，陡然扯住我的手臂，用力一扯，我身子不穩的被他扯進懷裡。他呵在我臉上的氣息漸熱，眸色越發暗沉，雙臂慢慢收緊……

阿緞說，一月前賢妃娘娘突然性情大變，時而形容獃滯，時而神思恍惚，時而疑神疑鬼，逢人便說宮裡有鬼，還說夜裡有人舉劍殺她。

阿緞跪在宮磚上，聲淚俱下的向我請罪。原本，她陪著心遠在苑子里玩，一個宮娥喚她去了一下，心遠便由兩個宮娥照看著，回來時，心遠已經不在苑子里了。滿宮的宮娥內監急忙尋找，不一會兒，卻見心遠獃獃的站在端陽宮宮門旁的樹下。

還有一人，她對我的傷害，我一直記在心裏——西寧懷詩。

宮娥內監搬來錦榻與桃花木夔紋雕椅，階上一地的陽光亮晃晃的，有些刺眼。

或許，很多帝王多情而薄情而無情，然而，也有一些帝王專情而痴情，即便絕少！

西寧懷詩雙眸波和_圖_書動，似有驚瀾：「害怕？我若是害怕，就不會坐在這裏了。皇后若要下手，也不會坐在這裏，不是么？」

我欣悅的笑了，埋首於他堅實的胸膛，希翼眼前的胸膛永遠屬於我、獨獨屬於我。希翼著我們之間、再也沒有旁的女子，直至我大限之後。

西寧懷詩抿唇笑道：「是嬪妾的疏忽才是呢！年來未見，娘娘越發華貴明艷了，嬪妾只能望其項背咯！」

我默然一嘆，垂眸淡笑：「我終究會年老色衰……」

流澈凈奇異道：「哦？為何？還有不能隨便跳的舞么？」

西寧懷詩考前兩步，森然盯著我：「皇后可有為陛下想過？你是前朝皇后，是民間傳言的妖后，怎能滯留宮中、損壞陛下聖德與千古名譽？我只是助皇后一臂之力罷了，好讓皇后死心離開陛下，不再妖顏惑主。」

阿綢有些驚愕，隨即明白我的用意，湊在阿緞耳邊低軟道：「若今晚沒有異常，明日繼續。」

兩人一齊怔住，戰戰兢兢的踱步至前，阿綢顫聲道：「娘娘有何吩咐？」

我輕嘆一聲：「妹妹應該多走動走動，總是悶在寢殿里難免會心境不闊，這樣吧，妹妹身子好些了，來端陽宮與心遠一起玩吧。心遠正學走路呢，時常與阿綢阿緞鬧得不行。」

西寧懷詩側了側身子，宮裙裾擺上蝶紋飄零：「如此看來，此番回京，皇后是回來報仇的？」

他再次靠前，與我僅隔一步，面容上盪開輕緩的笑，卻是蒼蒼如北地秋風、悲傷入骨：「你還恨我嗎？」

燕南大將軍軒一軒濃眉，唇角隱有笑意溢開：「今日一別，許是今生再無相見之日，皇後娘娘保重。」

我微閉眼睛，一字一字咬牙道：「賢妃西寧氏，意外滑胎，大慟，神思恍惚，失足落入蔚茗湖，薨。」

瘦斷玉腰沾粉葉，人生那不相思絕。

我從梳妝台上捏起羊脂白玉簪，玉簪質若如雪，似有雕鏤。我輕輕搖晃，紫紅淚墜叮然輕響：「說到沙子……賢妃應該記得小英兄長還在西寧府當差吧，淑妃與你是表親，賢妃狠心至此，本宮佩服！」

我盯著她的身子，竊竊笑道：「妹妹懷上龍嗣，興許三皇子也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呢。」

流澈凈踏進亭子，臉上彷彿仍然浮動著璀璨的光色，卻平靜如秋波。

西寧懷詩抓忽然住我的裙擺，淚水灑落，容光酸楚：「端木姐姐，他待我很好，一直陪著我……這皇宮看似華麗，夜裡卻很可怕，只有我一人，初芸宮那麼大，沒有一個人影，只有窗紗上詭異搖晃的影子，真的好可怕……是章信告訴我不要害怕，他說他會保護我，從此，我就不害怕了……」

我唇邊的微笑深深濃了，斜視著她：「我為何要幫你？」

掙扎無果，我竟然有些發愣，只覺無比漫長……他終於放開我，獃獃的看著我，黑眼中迷離之色漸漸冷卻。

此去蘭州，千里之遙，安享朝廷俸祿，永不得入京。

突有一陣風透窗而入，盪起銀紅紗簾軟軟飄拂，輕薄的影子晃了一地，自有凄涼。

碧水悠悠，微風輕撫下，眉湖仿如一枚碧綠的翠玉，色澤清澄，碧到了濃處，仿是透明。我轉眸盯著阿緞，悠然道：「阿緞，我說過，你們姐妹倆想要什麼，有什麼願望，我一定儘力為你們實現。」

我笑道：「當年我傷他兩次，因為我恨他入骨，時隔三四年，我想他應該很想問我，我是否仍然恨他。」

流澈凈歪在鸞紋大枕上，神色慵然，寢衣微敞，胸前古銅膚色半裸半遮。我坐起身子，他伸臂攬過我，我順勢側身躺於他的身上，指尖輕輕撥弄著他的胸前：「陛下在想什麼？」

我氣惱的瞪著他，使勁的跺腳，別開身子：「你欺負我，騙我來行宮。」

流澈凈揉著我的前額：「三日後，燕南大將軍啟程離京。」

流澈凈越發擁緊我，沉沉道：「再說吧，我寧願你多陪我幾年。」

他冷靜說來，卻是漏洞百出，令人疑心！阿綢喝道：「大胆！賢妃娘娘寢宮，豈容你隨意進出？」

流澈凈越發抱緊我：「我們還年輕……往後會有很多孩子……」他的語音低沉而悲傷，「阿漫，只有你……只有你真心待我……我已答應你，後宮任憑你處置，只要你快活！」

我輕輕頷首，卻聽阿緞疑惑道：「娘娘，有人來了。」

我知道，流澈凈不會放過她。那晚我與凌璇的談話，他一字不漏的聽進去了——我相信他一定會前來雲岫宮，因為他擔心我會秘密處決凌璇，因為他憐憫二皇子尚小不能失去生母……

我倏然緩緩開口，似是不經意提起：「陛下，前兒去初芸宮走了一趟，賢妃娘娘身子不適，陛下是否要去瞧瞧？」

我仍是笑影明凈，心底卻是無比沉痛——他震驚而傷悲，我何嘗不心痛？我靜笑著：「賢妃懷上龍嗣，不是喜，是什麼？」

西寧懷詩陡然屈身跪地，揚臉凄切的望我，一臉的靈氣化作煙雨神情：「端木姐姐，我錯了，不該害你……不該心存妄想……事已至此，懇求姐姐寬大為懷……」她摸著小腹，淚珠一如斷線之珠簌簌掉落，「孩子無辜，姐姐已為人母，心懷仁慈，懇請姐姐放過我的孩子……」

宮娥內監魚貫而出，內殿僅余兩人，銀紅紗簾垂曳拂地，大幅紫紅羅幕森森垂放，隔絕了外殿的一切窺視。西寧懷詩慵懶的倚躺在錦榻上，五指撐著前額，閉著眼睛，眼前的風雲巨變似乎與她毫無關聯。

午門，空曠得一望無際，風仍是有些涼，揚起她的石青素袍飄拂如幡。我執著她溫暖的手，眼中慢慢潮濕：「姐姐，你真狠心！」

我笑靨清凈，眸色冷酷。章信，西寧懷詩，龍嗣，三者之間或許有些關聯的吧！

我迎上去，站定於他的跟前，扭著細眉，凄楚的看著他，一滴晶瑩和圖書淚珠搖搖欲墜……

我並不願以色侍人、以舞誘人，跳的多了，便不稀奇了。此後十余年，每個生辰，我都會為他舞一曲，每一次，他都會驚艷不已，驚嘆這支舞的變化無窮。

燕南大將軍剛毅的臉孔切然痛開，痛心的眼眸滿是遺憾：「我只恨，我們初見的那一晚，我沒有將你帶走。」

我不會想你，只會將你壓入心底，成為流年逝水中的一抹燦金回憶。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凌璇沒有以親生孩子為餌陷害我，卻是西寧懷詩借刀殺人——借我之力解決了她。果真好手段！想來我不在的一年多，兩人明爭暗鬥定是激烈紛呈。

西寧懷詩霍然起身，臉色冷凝如霜：「皇后究竟想說什麼？」

我勾上他的脖頸，笑影深深：「許久未去行宮，去瞧瞧也好。開到荼蘼花事了，只是春季的花事了，夏、秋、冬仍有明艷的花事，未了呢。陛下，可還記得攬風樓嗎？」

亭外的青石磚上灑滿濃烈的陽光，灼灼晃眼。我沁涼一笑：「人生的際遇往往如此，強求不來。將軍該隨遇而安，或許在你轉彎之處，柳暗花明也未可知，那亦是一種幸福，不是么？」

心中一驚，他果然瞧見了。他生氣么？介懷么？為何笑得如此詭異？

我的臉色沉靜如水：「沒有選擇這一說，我只忠實于自己的心。」

靜默須臾，他忽然輕嘆，溫沉低語：「餘生有你相伴，我願足矣！」

未及我開口，他昂然越過我，徑自離開亭子。夏初湖光明艷，扶疏花木承露，淡蕊含芳吐蘭，他的步伐輕快從容，背上舞動著明媚的光影。

西寧懷詩輕輕笑了，凄零道：「是啊，你為何要幫我？我那麼害你……我並非存心害姐姐，只因……」她的笑越發單純而真摯，仿如多年前那個活潑清俏的侯門千金，音如清鈴，動人心懷，「那日葉將軍大婚，我才知道，原來，我與陛下早已相識……」

陡然，我面色一凜，驚駭的直了目光，怔怔的望著前方一抹玄灰的人影，從一株密密匝匝的碧樹轉身而出，神出鬼沒一般的降臨行宮。玄灰便袍，廣袖拂盪，袂上織金明紋與陽光交相輝映，衣襟上章紋繁複，簡素服色絲毫不減丰神、軒昂的帝王風儀。

我吩咐道：「怎麼咳得這麼厲害，快，扶娘娘到內殿……」

我平潤的笑了，坦然望他：「我不會選擇。」

她鬆開我的手，登上車駕，微笑著望我，清淚終於滑落，須臾，她決然回身，彎身進入車廂。車夫一抽馬鞭，車駕漸行漸遠，終成一抹虛淡。

漸漸的，有關帝王的流言傳遍四海，家喻戶曉。朝臣與地方官員暗地裡皆早早的嫁了閨女，斷絕了借女兒入宮為妃而平步青雲、光耀門楣的念頭。

我扶她起來，握住她的手：「難得你們忠心耿耿，也罷，既是你們心愿，我也不強求，今後，有我恩寵一日，便有你們的富貴一生。不過……若有行差踏錯，或是別有異心，我會如何，你心裏應該很明白。」

或許是吧……

我故作不明所以，雙眸凄楚，語聲感動得發顫：「陛下……畢竟子嗣單薄……」

他的手臂微緊，語聲微有遺憾：「要你減壽，我於心何忍？只是可惜了這麼好的舞……那支舞，此生難忘。」

秦輕終究沒有留下她。往後的漫長歲月，屬於秦輕與西寧懷宇的靜好與琴瑟，與陸舒意無關。縱然秦輕誠懇地自願退出，縱然西寧懷宇柔情如訴，縱然有愧、有情、有愛、有悔，陸舒意仍是決絕的抽身離開，遺世獨立。

「太子殿下怎麼了？倒是快說啊！」阿綢急切道。

我嬌聲大笑，須臾平緩道：「當日葉將軍府，賢妃可有念及昔日情分？」

燕南大將軍微牽唇角，卻是無限的勉強與傷懷：「你已經有所選擇了么？」

我清寒而笑：「賢妃聰慧！只不過你安然坐在這裏，卻有一人正為你忍受折磨。」

阿緞淡淡施禮：「奴婢告退。」

我招手命阿緞近前，低聲吩咐道：「阿緞，今晚子時左右，你夜探初芸宮，切忌，不能讓人發現。」

我閉上眼睛，揮手讓她退下：「若有下次，陛下絕不會繞你。」

心底驀然騰起一絲絲的不忍，西寧懷詩亦是一個可憐可悲的女子。歷來後宮之地，怨氣瀰漫，仇恨糾結，血腥殘酷不亞於沙場。而這些怨氣與仇恨，來自於千年來約定俗成的皇家典制，三宮六院，三千粉黛，全為帝王一人擁有。帝王也有自己喜好，也只不過是一個尋常男子，佳麗、美眷繽紛滿目，他想要的，又有多少？一瓢，或是若干？

我起身行至亭沿，望向繁密的荼蘼，深深碧葉烘托出潔白的花瓣，純透雪明，宛如謫仙一般不染纖塵。我幽幽問道：「開到荼蘼花事了，將軍可聽過此話？」

幻影破滅，我淡淡笑道：「明日即要啟程，將軍一路順風。」他仍是一言不發，定定的目光漸趨深切而迷離，緊緊捆住我，彷彿他的眼前是一樣失而復得的心愛之物。心底輕嘆一聲，我依然淡泊道，「那日朝上多有得罪，令將軍受苦，本宮在此致歉。」

我心中清楚，是他故意散播的流言，斷絕朝臣的「非分之想」，亦是為了兌現承諾而為我犧牲帝王本色與青史名譽。

燕南大將軍悵然的移開目光，似是自言自語：「今生，我終究與你無緣？」

我微微一笑，眸色清亮：「在此恭送將軍，祝將軍一路順風。」

我慵懶笑道：「當日我不知原由的將他關入地牢，陛下代我致歉。」

原來，還有這麼一段令人懷念的美好往事，原來她亦覬覦皇后寶座。我連連冷笑：「你聽聞那些傳言，便決意置我于死地？只要將我逼走，你自然可以憑藉你的家世進宮成為妃子，繼而成為皇后。」

陸舒意的一雙素眸淚光搖曳，輕輕摟過我：「ｈetｕbｏoｋ•coｍ•com你也保重……我走了……你回去吧！」

他抱緊我：「怎會不記得？那攬風樓，亦是未了！」

我哽咽道：「我知道的，姐姐一定要保重，想回來就回來……」

我漫不經心的笑道：「還是以姐妹相稱吧，娘娘、嬪妾的，聽了煩！」

翌日一早，阿緞頂著兩圈黑墨來稟：在英仁殿伺候二皇子的小英，原是初芸宮的宮娥，而且她的兄長在西寧府當差。

我柔然道：「妹妹，這兒風大，還是回內殿歇息吧，我也該走了。」

我擺擺手，緩緩笑著，卻是語調鏗然：「章侍衛，此次念你護主心切，下不為例，你可聽清楚了？」

西寧懷詩冷冷一哼，眉目輕靈而無辜：「我狠心？在這華麗而冷酷的皇宮，若不心狠手辣，今日我還能穩穩噹噹的坐在這裏嗎？每個帝王的後宮，沒有一個妃嬪是軟弱無能的。」她淡漠一笑，「或許皇后已經知曉，當年離開龍城乃拜誰所賜！」

剎那間，仿有萬馬奔騰而過，碾過我的心間，神思俱滅……我狠狠咬牙，撇下他們匆匆趕回端陽宮。幸而心遠安然無虞，亦沒有受到驚嚇，否則，我一定不會原諒自己。

我將手擱在扶手上，摩挲著滑潤的夔紋，凝思道：「懷詩，自你進宮，我們未能坐在一起好好敘舊，是我當姐姐的疏忽了。」

那是隔日清晨，我正抱著二皇子餵養，阿緞急匆匆的跑來，稟報說淑妃娘娘薨了。

我越發狂肆的放聲大笑，腰間流垂的瓔珞玎玲作響，清脆的融入內殿的風雲暗涌。心底沉痛如絞，我諷刺道：「如此說來，我該對賢妃感恩戴德了？」

西寧懷詩輕微的晃了一下，嬌憐的身子彷彿支撐不住似的，淺楓色宮裙隨風掠起，裙裾上的素色飛蝶翩翩飛舞。淚珠兒懸于眼眶，盈盈欲墜，眸中似有悲痛流漫散開……

西寧懷詩看我一眼，眉目間笑意橫生，卻似乎隱憂重重。風搖枝梢，沙沙聲響，滿庭花香暗流。她髮髻上的兩滴紫紅淚墜臨風相碰，玉聲珊珊，玉色深濃，驚心般的濃到深處，無法自拔。

「太子殿下……差點兒失蹤了……」

我倩然一笑：「開到荼蘼，群芳凋謝，一切皆已了結。」

我坐在綉墩上，盈盈開口：「賢妃，身子不適嗎？還是不歡迎本宮？」

每個夕陽西下，我都會站在端陽宮宮門處，翹首以望。他自輝煌的殿宇中走來，自霞光花影中緩緩踏來，披了一身的薄霧，沉穩而睥睨的向我走來……行至我跟前，溫潤而柔和的望我，執起我的手，攜著我一起步入錦繡溫馨的大殿。

我轉身攬上他的脖頸，他卻將我抱起，含住我的唇，眸色幽暗迷離，往床榻走去……

我偎在他的肩上，細聲道：「陛下是來接我回宮的么？」

流澈凈垂眸淡笑：「不知者不罪。當時你怎知燕南大將軍定會入京與你商談？」

侍衛鎮定稟來：「卑職章信，是守衛初芸宮的侍衛，方才賢妃娘娘……大喊有刺客，卑職聽聞，與其他兩位侍衛進入內殿保護賢妃娘娘。賢妃娘娘受驚，這會兒已經好轉。」

五彩花蝶紋大觚插著幾枝海棠，嫣紅花瓣質若冰綃、片片含情，紫檀瀟湘水雲屏風上雲霧繚繞、風情旖旎。

西寧懷詩羞澀的垂首，粉白的雙頰便如晚霞撲面，紅燦燦的越發嬌憐。

阿緞抬眸直視我，目光堅決：「奴婢謹記在心。」

我與凌璇之間的恩怨、糾葛，就此作罷！若二皇子長大後知曉一切，我亦不懼，我會將所有的一切告訴他，讓他自己選擇，而我給予他的母愛，與心遠並無二致。

阿綢亦是疑惑深深，嬌聲問道：「你是何人？為何擅闖賢妃娘娘寢宮？」

我抬眸妍妍一笑：「宣了，賀喜陛下呢！」

我疑惑深深：「選擇？」

微有熱氣襲來，我頰上微熱，轉身悠然坐下，平緩道：「恨又如何，不恨又如何？生死沉浮，血腥屠戮，看得多了，一切就都看淡了，陳年往事，真的不想憶起。」

我步入「在水一方」，忽有奇異的芬芳襲來，沁入口鼻，淡而有味。我坐下來，拉她坐下，細細凝視她：「你們該有自己的幸福。阿緞，我並沒有將你們當作奴婢，自然希望你們尋一個好夫君，一生無憂。只要你們一句話，我為你們做主。」

神康三年四月，賢妃西寧氏失子，不育，大慟而形容憔悴，神思有異，登鳳凰台失足而墜，薨。

行至雕花門扇外的朱闌，流澈凈放我下來，自身後擁住我，俯唇在我耳際：「綃衣流雲裙，蘭蕙香縈袖，瓔珞輕聲鳴，阿漫，此生誰也不能將我們分離。」

她仰天狂笑，身子劇烈的顫抖，隨之乾嘔起來……

她的微笑，清透如春|水，寧淡如遠天。

墜落的是身穿賢妃服飾的小英，首部血肉模糊，臉部鮮血橫流，臉容幾不可辨。西寧懷詩于清晨出宮，車夫是章信，阿緞伴行，言稱皇後娘娘出宮前往葉將軍府，冷一笑依言放行。

方才荒唐的舉動，他都瞧見了么？雖是他默許燕南大將軍與我告別，卻無法釋懷另一個男子擁著自己的妻子吧……

我轉眸看他，盈盈笑道：「我讓阿緞沏了茶，將軍要來一杯嗎？」

西寧懷詩凄然一笑：「皇后當真不念昔日情分？」

平地起波瀾。她那雙平靜如水的眸子清亮如夏夜星空，卻是幽暗的翻滾：「皇后此話怎說？」

他的意思，再明白不過——他不想面對西寧懷詩，她的生死由我決定。

西寧懷詩嗤笑道：「是，只要你消失了，陛下就會喜歡我……可是我沒想到，陛下對我根本沒有半分真心。」突然，她的眸光尖利起來，臉龐憤怒得扭曲，「你走了，還有凌璇，還有上官蓉兒……陛下最喜歡上官蓉兒，冊妃后整整一月，陛下來過初芸宮僅僅一次，一次而已……我本以為可以聯合凌璇一起對付上官蓉兒wwｗ•hｅｔｕｂｏｏk.ｃｏｍ.ｃom，未曾想凌璇心思歹毒，竟然誣陷我與侍衛有私情……」

指尖微微一頓，短促的停頓之後，手指徐徐而動，然而已是驚心泠泠，心念已是百轉千回。我展眸迎上他明犀的目光：「你要聽真話嗎？」

我輕呵一聲：「拜誰所賜，我當然知曉，淑妃手段高明，賢妃作為合謀者，也是出了不少力。」

她蒼白的臉，仿似一枝花色純白的梨花，淡妝佳人、身姿纖楚：「嘉元十五年，那個陽光明媚的三月，陛下與我在洛都大街上無意邂逅……我在玉器店裡買玉簪，卻發現錢袋不見了，正當我窘迫之際，陛下仗義疏財，幫我付了定金……可惜，後來再也沒有遇見過陛下……」她抬眸望我，目光倏然堅定，「葉將軍府，當我再次見到陛下，我對自己發誓，我要嫁給陛下，我要成為陛下的皇后。」

我故作深沉的思慮道：「這支舞來自西域一個神秘的王族，傳說每舞一次，便會增多一綹白髮、減壽一年，陛下當真要我紅顏白髮？」

樓閣內珠簾翠玉叮然響動，茜紅紗幔輕拂搖曳，款款漾出旖旎風情。

說著，我是施施然起身，她亦連忙起身，卻是過於急迫，猛烈的咳起來……旁邊的宮娥扶住她，輕拍著她的後背，橙紅宮裙被風揚起，一片片的橙，鮮亮得令人覺得不真實。

他的眉宇攏上一抹淡淡的笑：「氣惱了？害羞了？」

我看向侍立在旁的宮娥，肅聲命令道：「仔細伺候，若有差錯，唯你們是問！」

我驀然一怔，獃獃望他，隨即明白他此話深意——他要與我擁抱告別，最後的擁抱，以此了結。我故作不明，嫣然笑道：「此時不是告別么？將軍及早回去準備吧，恕本宮不遠送。」

不防他打橫將我抱起，我驚呼一聲，只得環住他的脖頸，含笑凝睇著他，任他將我抱上攬風樓。

「沒……阿緞姑娘照看著太子殿下……」

他的掌心覆在我的額上，燙燙的：「若非你的真心話，我聽來何用？」

陽光流瀉，點點璀璨的光芒輕盈飛舞，瀲灧湖光映出花色繽紛，馥郁馨芳曳出初夏濃情，縈繞于周身。

阿緞還說，大約三更，一個侍衛偷偷的從內殿溜出來，行蹤詭異。

阿緞說，娘娘誕下太子殿下，較之以往珠圓玉潤了，越發姣美了！

西寧懷詩俏皮道：「是，恭敬不如從命！姐姐，聽幾個丫頭們說，太子殿下與陛下一個模子印出來的，真是這樣么？太子殿下一定生得很俊很美呢，好想瞧瞧呢！」

西寧懷詩堅決頷首，上身伏地，埋臉在宮磚上：「求姐姐成全！求皇后成全！」

我心中竊笑，嗓音中含了淡淡的惋惜：「陛下生辰，臣妾都為您舞一曲，可好？」

流澈凈握住我的手，交互環在我腰間，堅毅道：「只要你在我身旁，即便是年老色衰，我甘之如飴。」

一切塵埃落定，心底隱秘的期盼終是如願。流澈凈說：只要你快活。那麼，我真的快活了嗎？

我笑了笑，望向亭外的幾株荼蘼，花枝上花色潔白，花蕊微染嫩黃，簇簇擁擁的如雪堆砌。

卸下珠翠釵環，起身步入楠木槅扇，緩緩解下身上的衣物，披上阿綢早已備好的素綃蓮紋寢衣。輕薄如花瓣的素綃輕貼于膚，絲絲的涼意襲遍全身，卻突然有一陣熱意自背後席捲而來，單臂攬住我，撥開繁密青絲與寢衣，灼熱的吻落在光裸的肩背，瞬間燎原，驚起一身酥麻。

燕南大將軍眉宇間沁出悅然之色，沉聲道：「謝謝！得你一句話，此生再無遺憾。」

玫色鮫綃灑金鸞紋長裙，外披素白淡紋綾衣，清韻天然而馥郁矜貴，腰間佩系的玫紅宮絛輕輕飛揚，于夏初的風中揚起複又落下，婉婉裊裊。

我淡淡笑過，心中惶然，流年靖好而瀲灧，而我終究會老去，色衰而愛馳，他對我的愛與寵，是否也會慢慢的磨蝕？

然而，若無二皇子之事，凌璇亦是必死無疑。

他一抽下顎，臉色驟然冷凝：「賀喜？為何？」

旁人聽來，不過是平常之言，只有我明白此話的弦外之音：他會兌現承諾，沒有後宮，只有皇后，只有我一人。我遍體柔軟，微閉雙眸：「嗯，即便是擅寵椒房之一代妖后，我甘之如飴。」

「賢妃娘娘病著，還不搬來錦榻？」我朝她身後的宮娥嚴令道，步上玉階，握了她的手，心底突的一驚——手掌冰涼，仿是一枚冰塊般的寒氣刺骨。我擰起眉心，含笑道，「懷詩，自個兒的身子，千萬保重啊！晚些時候宣御醫來瞧瞧吧！」

我呵呵低笑起來，他低朗的笑聲亦不約而同的響起，仿似心有靈犀的白首夫妻。

我卻不會下手殺害凌璇，我讓他自己下手！兩三年來所發生的一切一切，足以讓他賜她一條白綾或是一杯毒酒。

西寧懷詩緊緊咬唇，淚水漣漣，身軀劇烈的發顫，散亂的青絲因風拂動，臉色蒼白如雪，詭異森然彷彿厲鬼。須臾之間，她激烈的乾嘔，一聲聲的顫動我心。

我面朝著他、端端然後退，謹聲道：「將軍還有話說？」

暗影之中，流澈凈的臉孔堅硬如石：「龍嗣？龍嗣……」他冷嗤一聲，語聲越發冷冷的自嘲，「龍嗣……朕的孩子，只有皇后誕下的太子！」

流澈凈笑道：「他想見你，若我拒絕，人家會說，敬朝皇帝心胸不闊……」瓔珞玎玲作響，他握住束腰的胭色絲絛，用勁一扯，將我整個兒旋進他的懷裡，順勢摟住我，「別惱了，此次算我不對，好不？」

西寧懷詩抬眸淡淡道：「皇后眼裡容不下沙子，嬪妾無話可說。」

帝王神秘出現於朝堂的第三日，即下令釋放燕南大將軍，且禮遇有加，賜宴文華殿，陪伴他遊覽龍城御花園與行宮。燕南大將軍此番來京，帶來大燕汗王締結友好邦國的盟約，希大敬與大燕永結邦交，互通關市，令邊地安寧、邊民安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