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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驚雷
湯碗飛掠而起，拋落在地，濃黑的湯汁，灑濺一地。
聽著她哀戚的哭叫，看著她顫抖的身軀、弱不經風得似要萎縮在地，禺疆心疼、痛楚，心尖上彷彿插著一把銀刀，而她的控訴，就是握住刀柄的手，慢慢地轉動，持續不斷，血液悚悚奔流。
他定睛看著她，虛弱地冷笑著，「不要？這不是你說的嗎？欠他們的，我還給他們，以後，你就不用再痛苦、自責了！」
再次聽到旁人的證實，楊娃娃禁不住心笙搖蕩：每個人都說，他喜歡她，愛她，可是，為什麼她感受到的，卻是他的傷害呢？「是嗎？即使他愛我，又能怎麼樣？我情願他不愛我！」
「就因為他的阿媽不相信他，他才痛恨所有的女人？」天，他的感情太濃烈太澎湃，思想太偏激，太容易走極端了。她總算有所了解，同時又有一個疑問，「但是，我也是女人，他怎麼不恨我呢？」
她的嗓音變得歇斯底里，朝他吼叫著，控訴著，「他們做錯了什麼，為什麼要死？這都是因為你、因為我。你覺得無所謂，你冷血，可是，每個晚上，我都會做惡夢，夢見自己親手殺了他們，夢見他們渾身鮮血淋漓、慘不忍睹。他們在黑暗中、在我面前，看著我，問我為什麼要殺死他們……我是兇手，你也是兇手，他們是因我們而死的！」
站起身，她掀開帘子，站在帳口，望向議事大帳的方向——一個人影都沒有。
就在這一刻，他狂衝進來，形如鬼魅地欺身上前，不由分說地掃掉她手中的湯碗。
他的左手腕，劃開一道長長的血口子，赤紅色的血，雨水一般，傾瀉而下。迷濛著雙眼，他的右手握著匕首，刀尖指向臉頰——
很好！真好！既然這樣，是不是應該放她走？
她笑了，一瞬不瞬地盯著他，反問道，「他為什麼要害死親生父親呢？他阿爸不喜歡他嗎？一個十二歲的小孩子，害死阿爸，有什麼動機？會得到什麼好處？」
她殘酷的話，像一條沾滿冰水的馬鞭，狠狠地抽打著他的意志。
如果，楊娃娃擁有霓可的自由，那麼——「如果我是你，我會離開，到一個陌生的地方，一個人生活，一個人自由自在，多麼好！」
只是，她不知道21世紀的名稱，是不是和當下的叫法一樣？
霓可驚得瞪圓了杏眼，如果是她懷有酋長的孩子，她一定會好好地保護孩子，不讓孩子有一絲一毫的損傷，「你不想要孩子？」
禺疆的眼睛驀然瞠大，即將爆裂，暴怒與痛楚絞纏在一起，驚悚駭人。然而，他的心裏，在滴血，滴滴答答，斷線的血珠一樣，奔濺而下……
這碗湯汁，是央求那個老婆婆幫忙弄來的。要離開他，離開草原，最關鍵的一個道具，就是這碗湯汁。可是，此時此刻，她猶豫了，遲疑了；如果，沒有碰到霓可和無敏大叔，沒有聽到關於禺疆的任何話語，她會毫不猶豫地實施原定的計劃。
她再次離開，他會如何的瘋狂？他瘋狂地愛著她，她應該感動嗎？應該回報嗎？甚至，為了所有可能會遭遇不幸的人，她必須犧牲自己，留在他身邊？
再晚一步，他的臉上，就會劃下一道血痕。
無敏呵呵直笑，佯裝不解，狐疑道，「你怎麼不直接問酋長呢？他比我更了解！」
他扣住她羸弱的肩膀，嘶啞著嗓音，無助地哀嚎著。
呵，果然是別有企圖！聽他的口氣，特意加重「一些事情」、「某些問題」，會不會是一個圈套，或者，無敏充當說客來了？
「哎……女娃娃，我知道你心裏很苦，但是——你真的一點都不想留在草原、嫁給臭小子嗎？」無敏一臉的語重心長，蒼老的嗓音中隱含著些許無奈。
她威脅他，如果他們少了一根頭髮，她絕對會讓他後悔的。
無敏看著她羞紅的臉蛋，正色道，「攣鞮氏部落的酋長立脫，是聯盟的單于。」
「這個嘛——完全正確！」
「你說，他們流了多少血，兇手就要償還多少血，是不是？」他的眼眸倏的堅決、陰狠，「只要你好好照顧孩子，我就償還他們多少血！」
「你怎麼會知道這件事？」說完，她立時明白，肯定是禺疆在帳外偷聽，然後告訴無敏的。如果是無敏偷聽的，他肯定不會問的，那不就露餡了嗎？
她迷惑了！
無敏捂住嘴巴，誇張道，「好，我馬上閉嘴，我不說了！」
草地上匯聚著一條條的小溪流，水花四濺。清澈的雨水，被鮮紅的血液染紅，紅艷艷的，花開滿地和*圖*書。
她硬下心腸，憤恨地看著他，堅定道，「是，我恨不得立刻飛走。在這裏，我只有罪惡感，只有痛苦！而這些，都是你帶給我的！」
他黑亮的眼眸中，儘是狂亂與傷痛，「你真的一點都不想留下來，留在我身邊？」
他繼續道，「你知道他為什麼想要這個女子嗎？他說，第一眼，他就被這個女子吸引了。這個女子非常特別，身手很奇特，很有氣魄，很聰明，很美麗。最重要的是，他每年都會做一個相同的夢，夢到一個相同的女子，而這個女子跟夢中的女子很像，所以，他相信，這個女子，是天神賜予他的閼氏！」
「酋長……一個男人愛一個女人，又怎麼會殺她呢？難道你不知道嗎？」
她冷淡地看著他，禮貌道，「無敏大叔，請你不要這樣稱呼我！」
楊娃娃站在他正對面，兩手插腰，氣勢異常的霸道，「你不進去，我就在這裏陪你！」
不管他是不是在演戲，先把人趕進去再說。
他用左手掰開她的小手，一根根地掰開她的手指。殷紅的血珠，滴在衣服上，瞬間化開，溶於水中。
他慘烈地吼道，「但是，跟孩子有什麼關係？」
她站起來，瞪圓了眼睛，「震驚」地看著他。
臉上泛著虛浮的冷笑，他轉身狂奔而出。
「姑娘，這樣下去，會出事的！」真兒焦急地叫著，陪著他們一起淋雨。一個流了那麼多血，一個懷著孩子、身子單薄，都不能出事的啊；再這樣下去，後果不堪設想。
楊娃娃不知道他想要幹什麼，驚恐地看著他跑出去，腦中一片空白。
「啊？為什麼？」平地驚雷！這句話，讓她大大的震驚。難道他的思想竟如此先進、崇尚自由自在的單身生活？
她坐在矮凳上，盯著木案上一碗濃稠得發黑的湯汁，深蹙著眉，似乎陷入了冥想境界。
是真的嗎？她不恨他？她心軟，她不捨得殺他？這麼說，她對他，還是有一點點的感覺？可是，她是如此的自責，冰封著自己；他寧願她恨自己，也不要她這麼壓抑、這麼痛苦。
楊娃娃立馬轉身回帳，坐下來，緩慢地伸出手臂……胸腔里的心臟，猛烈的撞擊著，戰鼓一樣，瘋狂叫囂……手臂，克制不住地顫抖……她聽見快捷的腳步聲越來越近，迫近於帳口。很好，就是這樣。她抖著嘴唇，咬著牙關，端起湯碗……
「即使是這樣，我也不會嫁給他，他的感情，太可怕了！」她幽幽地說著，平靜的語氣中，泛著堅決的波瀾。
說著說著，她哭了，淚水從眼眶中漫延而下，滑過悲傷的臉龐；她的眼眸扭結著，凝聚著濃濃的愧疚和憂傷。
楊娃娃蹙起眉，為什麼第一次見面，他就對她那麼感興趣？他不是痛恨女人嗎？
她條件反射地猛奔上前，用勁抓住他的手臂，阻止他刺面的行徑。
她眨眨眼睛，「我不是這個意思，關鍵是，要先有害人的理由，才會害人的嘛！」
霓可的臉色亦是哀婉，嗓音是虛浮的，有氣無力的，「我還能怎麼樣？」
雷鳴電閃之下，大雨滂沱。豆大的雨點噼噼啪啪打在厚厚的氈帳上，雨點越來越密集，嘩嘩地傾倒在帳篷頂上，傾潑在遼闊的茫茫草原上。
娃娃兩個字，好陌生啊！說出這兩個字的那一刻，她的心中竟然產生一種物是人非的感覺。是呵，楊娃娃是兩千多年以後的人，現在，是楊深雪。當別人叫她「娃娃」的時候，也就是在提醒她，她是楊娃娃，她不能留在漠北草原。
而他竟然照樣做了！放血！償還！
如果是喜歡——他凝重的感情，他的霸道，他瘋狂的佔有，他的殘暴，她應該是無法接受的。
她從來沒想過要讓他這樣的呵，那些話，只是逼迫他放開自己的公關辭令！
她站在雨中，全身濕透。冷冷的雨水從發頂垂落，與淚水交織在一起，剌剌而下，「不要這樣，不要——」
然而，她還是答應了。
頃刻之間，帳外，狂風大作，捲起沙土、碎物、雜草等等，裹挾著、在半空中旋轉、呼嘯、肆虐，猛獸一般撲向草原上的氈帳，帳頂剌剌作響，似乎也要隨風而去。
來到草原，也有兩個多月了吧。夏末初秋，盛夏已過，今天卻異常的悶熱；塞外長空，天高地迥，浩浩蕩蕩，莽蕩的有如遠古時代的大海。午後的陽光灑潑下來，輝耀如琉璃。
「周邊邦國非常強大，經常欺負我們匈奴，特別是靠近鄰邦的部落，經常被突襲、劫掠，女人孩子和牛羊和-圖-書馬匹都被他們搶了，生存很艱難，生活很困苦！」
彷彿置身冰天雪地，他冰冷的血液凝固著，全身上下空空蕩蕩，形同植物人。
無敏瞪大眼睛，驚愕地看著她，好像看怪物一樣，「動機？女娃娃，你的意思是，他沒有理由害死他的阿爸，所以，不是他害死的！」
「他們已經死了，你要我怎麼辦？你說，你說，你要我怎麼辦？」
這天夜裡，霓可牽著一匹白馬，獨自蕭索地離開了寒漠部落，然而，楊娃娃並不知道，霓可並不是因為厭倦了而要離開，而是朝著一個目標而去的，她是為了回來而離開的！
她心裏一頓，淺鎖秀眉，思索著他的意圖。他沒有得到回答，知道她必定是有所顧慮，低著頭，狡詐一笑，刺|激道，「哎喲，你一個女娃娃，哪裡懂得這麼多，算老頭子問錯人了！」
不只不恨，還瘋狂地佔有！
無敏讚許地看著她，神秘一笑，「那還是夏初的時候，因為加斯部落突襲，他從南邊趕回來，回來的第二天，他來到我的氈帳，跟我說了一些話。他說，他認識了一個女子，他想要這個女子，但是，這個女子逃跑了！」
她稍稍放心，想及他的「交易條件」，輕鬆道，「無敏大叔不是要跟我說一些事情嗎？」
真兒看看她，又看看他，皺著眉頭，手足無措。
她側過小臉，微笑著看著他，嬌美的容色中透出一股冷硬，堅決如刀，「無敏大叔，如果你今天是來當說客的，那麼，麻煩你馬上閉嘴！我什麼都不想聽！」
她尷尬地笑著，怎麼一來到古代，好像自己無所不能、無所不知，而古代人都是笨蛋似的。其實，她只不過是站在資訊發達的肩膀上而已，智慧啊什麼的，古代人和現代人，不都是一樣嗎？
「聯盟？是哪幾個部落結成聯盟了？」她有點驚訝，隨即又釋然了，整個匈奴族要統一，部落聯盟可能是要經歷的歷史進程，現在已經出現了，那不就是大勢所趨了嗎？
而營帳內的兩人，對於外面的瘋狂與呼嘯，似乎渾然不覺。
他的眼睛恢復了平靜，波光水色，霧濛濛的潮濕一片。吼出那句話，他立馬後悔了——不能放她走，不能失去她，一定要留下她！
「你跟我道歉？不必了！道歉有用的話，就不會有那麼多可憐的女人了！」霓可遲疑了一下，以平靜的嗓音，說出尖銳的話語，「沒錯，因為你的到來，酋長終於不要我了，不過，說實話，即使沒有你，酋長的心中，始終都不會有霓可這個女子！」
這兩天，楊娃娃的腦海中，一遍遍地回蕩著無敏大叔的最後一句話。
「我真希望，我是你！」楊娃娃真誠地看著她，「對了，你肚子里的孩子，怎麼會沒了？」
「是嗎？那你的孩子，怎麼辦？」霓可不信地問道，「其實，我也厭倦了，我也想離開，說不定，在某個晚上，我就會悄悄地，一個人離開……」
仰頭望天，陽光燦爛的草原，轉瞬之間陰暗下來；遠處的長空涌動著千奇百怪的黑雲，快速滾動著，不一會兒，籠罩了整個蒼穹。氣壓漸漸的壓低，冷風似乎從四面八方傾巢出動……
他極目遠眺，蒼老的眼睛混濁而又清澈，表露出一種亘古的悠遠，「女娃娃，這些日子以來，還習慣草原的生活嗎？」
「你應該知道，他害死了阿爸，才會流落到寒漠部落的。臭小子說他沒有害死阿爸，不過，所有人都不相信，連他的阿媽也不相信，還罵他打他，而且把他交出來處置，幸虧他的哥哥立脫偷偷地放了他，要不然，他早就死了。」
她知道他是故意激將，說就說唄，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她展開眉峰，平視遠方，白皙的臉蛋上，笑意若隱若現，「我不知道這片草原到底有多大，不過，東邊應該是東胡，南邊是林胡和樓煩，西邊是月氏等國家，北邊是極寒之地，整片草原，少不得也有幾千里吧。無敏大叔，不知道我說的對不對？」
她歪頭想了想，靈光一閃，笑道，「嗯……你就叫我娃娃吧！」
他黑亮的眼眸怒睜著，死死地盯住她，似乎要把她定住。
楊娃娃微有遲疑，隨即鄭重地點頭，「是的，麻煩你幫我這個忙！」
她只是試探一下而已，沒想到聯盟首領真的叫做「單于」。想來，匈奴的統一，真的是從部落聯盟發展起來的；而攣鞮氏部落，將會成為聯盟的統治階層，既而成為匈奴帝國的大單于？
「對，他是臭小子的哥哥！」和_圖_書無敏發現她神色有異，擰著眉沉思、精靈古怪的樣子，好像有什麼重大發現似的。
她冷哼一記，乾笑兩聲，眸光陰沉，「怎麼辦？一命還一命，他們流了多少血，兇手就要償還多少血！」
「也許吧，我也不知道！」楊娃娃的眉心輕輕蹙起，回頭問道，「你呢，你有什麼打算？」
她咯咯冷笑，冷到了骨子裡，「你很殘忍，你的孩子是無辜的，別人的生死就不無辜嗎？你看看你那雙手，殺了多少人，沾滿了多少血！夏心、夜天明和林詠死了，多麼冤枉；馬場的那兩個馬夫，無緣無故地就被你砍了；還有，麥聖被折磨得剩下半條命，霓可被你拋棄了！」
「喲，女娃娃生氣了！」無敏笑得跟一隻大尾巴狼一樣，賊兮兮的，「我可以告訴你，但是你要認真地聽我說一些事情，而且你要誠實地回答我的某些問題！」
楊娃娃早就應該想到，霓可不是那麼單純的女子，「所以，你把我給你的東西，交給酋長了？但是，酋長，為什麼沒有殺我？」
真兒急切地叫道，「姑娘！姑娘！」
血，依舊在流……
他喃喃自語道，「原來，你這麼恨我！」
楊娃娃不在意地答道，「沒事，我會小心的！」
無敏微微一笑，溝壑縱橫的臉龐綻開朵朵小花，頑皮道，「那你說，我怎麼稱呼你呢？」
無敏重重地嘆氣，「我明白，你是一個很有主見的姑娘，不同於一般女孩兒。對了，還有一件事，你是怎麼知道臭小子沒有害死他阿爸的？你這麼肯定？」
「女娃娃，你知道嗎？如果你沒有出現，臭小子可能一直到死都不會娶閼氏！」
她迷茫地嘆氣，猛然驚醒，他怎麼還不來呢？真兒應該早就跑去報告他了呀！
無敏說，闊天和洛桑在馬場刷馬，酋長沒有為難他們，只是派人盯著他們，限制他們的行動。
話畢，一陣噁心翻湧上來，她難過極了，彎著腰，張大嘴巴，一陣陣的乾嘔著、抽氣著，似乎要把內臟一起嘔出來才舒服一些。
楊娃娃想起張愛玲的一句話：離開了你，我並不會死去，只是凋零。
「好，我讓你走！明天一早就給我滾！」他尖聲嚎叫著，嗓音高亢、悲沉。
草原的天空，烏雲翻滾，金蛇狂舞，一聲聲炸雷拋落在空曠的原野上，讓人心膽俱裂、肝腸寸斷。真兒仍然跪在地上，驚駭于外面的響雷，驚慌無措于帳內兩個主人的尖銳爭吵。
「他已經把你當作他生命中的女神，上天賜給他的最最尊貴的禮物——他發誓，一定要娶你做閼氏。女娃娃，如果你一直堅持著不嫁給他，他真的會瘋狂的咯！」
禺疆跪在地上，跪在雨中，挺直腰桿，任憑雨打風吹，從頭到腳，已然濕透了。平靜的臉上，幾道水流蜿蜒下來，流進脖頸，滲進內心深處。
「他痛恨女人，討厭女人，所有的女人！」無敏的每一句話，無異於夏季的一聲聲雷吼，驚天動地！
「來來來，陪我老頭子說說話！」無敏不由分說地抓住她的胳膊，相攜著走出營帳區。
而自己呢？她彷徨了，迷茫了，對於他，有一點點的喜歡嗎？此刻，她心裏很亂很亂，彷彿江南春天的漫天飛絮，隨風紛飛、漫搖，毫無目的，白濛濛的一片。
一剎那，她覺得腦袋轟鳴，腦漿迸裂。
瞬間，響雷轟炸開來，巨大的轟響震撼人心，開天闢地一樣炸裂了天地萬物，撕裂著內心的驚恐。帳外一片混亂、嘈雜，部民的奔跑聲、吆喝聲、轟趕牲口的叫喚聲，駿馬的凄厲嘶鳴，牛羊驚慌的騷動……
「你囚禁著我，不讓我走，我也不會讓你好過，我要讓你嘗嘗痛苦的滋味。我告訴你，你永遠不會有孩子，即使你一再地佔有我，我也有辦法把孩子弄掉！這就是你殺人必須付出的代價！」
他平抬著左手臂。
她知道，匈奴有一種習俗：刺面。為了表示與死者同在的心情，生者劃破臉頰，讓血水和淚水一起流下來。此刻，他是在祭奠死者、償還人命嗎？因為她的血淚控訴和肚子里的孩子？
她繼續侃侃而談，儼然一個政治家，「不過，草原上各個部落很分散，各自為陣，部落之間紛爭不斷，經常為爭水、爭地、爭奪草場，廝殺，搶掠，爭鬥。其實，對於部落和民眾，戰爭帶來的危害很大，草原凋敝，人口減少，牲畜死亡，不利於部落、甚至整個匈奴族的發展和強大。」
看著她不解、極欲了解情況的面容，無敏的眼角處，急速閃過一抹異樣的光芒和圖書，那是一種陰謀得逞的狡猾與得意。
是嗎？他是為了自己？既然已經答應放開她了，為什麼他還要這樣？以這種慘烈的方式逼迫她留下來？哼——是在做戲嗎？他果然是精明絕頂，無時無刻不在算計她，「你這樣做，只會讓我更加痛苦，更加內疚！」
她快被他煩死了，哪有這樣胡攪蠻纏的老頭子！她泄氣地嘆道，「算了，我不問了，大叔也不用跟我說了！」
楊娃娃冷凄地一笑，「好不好，只有我自己知道。再說，他愛我，我就一定要愛他嗎？」
兩天後，楊娃娃從老婆婆那裡回來，正要走回寢帳，卻聽到一聲蒼老而底氣蘊厚的呼喚聲，轉過頭，看見無敏站在金色的逆光中，身軀的四周閃耀著一圈慈祥又精銳的光芒。
他的眼中泛起鮮紅的血絲，狂烈翻湧的，是隱忍的痛楚，「為什麼？為什麼要這麼做？」
「如果他會跟我說，我還用得著問你嗎？」她的口氣有些不耐，對於這個精明的「老頑童」，她覺得無需尊老愛幼。
無敏絕對想不到娃娃就是她的真實名字。他撲哧一笑，灰白的頭髮一顫一抖的，調侃道，「都快當阿媽了，還想當不懂事的小女孩啊，不害臊！」
無敏轉過頭，朝她使勁地眨了幾下眼睛，「你很想知道他們的情況嗎？他們跟你什麼關係？」
她悚動著，壓下慌張的情緒，唇角勾起冷淡的笑意，「為什麼？你問我為什麼？好，我很明白地告訴你，我不要你的孩子，我不要跟你有任何的牽扯和糾纏。為什麼，你知道嗎？」
「是跟孩子沒關係，但是跟你有關係！他們幾個人的性命，必須用孩子來償還。」她的冷眸中升騰起森冷的寒意，嘴巴里迸出的話語，生硬鋼脆。
楊娃娃任憑他攜著自己漫無目的地散步。上次見他的時候，情況比較特殊，不過，她完全可以摸出他的一些秉性，比如精明，正直，開朗，頑皮，好開玩笑，等等。不過，此刻，他究竟想說什麼、想幹什麼呢？
她沉思道，「這三個部落都是大部落，結成聯盟，肯定經歷了很多矛盾和衝突。那麼，部落聯盟中應該有一個統領之人吧，怎麼稱呼？比如說，單于，之類的稱呼！」
楊娃娃有點不好意思了，老人嘛，疾言厲色總是不好，歉然道，「對不起，無敏大叔，我——我只是——」
「無敏大叔是來尋我開心的嗎？」她看著他，笑得搖曳生姿，美眸中卻含著冷冷的意味。
「臭小子痛恨所有的女人，惟獨這個女子讓他深深的震撼，讓他好奇。他說，遇到她，他才覺得以後的日子可以好好過，才有依託。如果這個女子離開他，他也不會死去，但將會變成乾涸的龍湖，乾枯的綠樹，其實呢，跟死了也差不多了。」
突然，一道極強的光線倏忽劃過，照亮了兩人慘白的臉龐，和營帳中壓抑、詭異的氣氛。緊接著，一道道銀白色的鞭子噴射下來，狠狠地抽打著大地。
「酋長！」真兒驚恐地尖叫。
女神……禮物……閼氏……瘋狂……
眼睛一瞟，他來了！腳步凝重、狂奔而來。
如果她離開他，他不會死去，只會幹涸。她明白，他的肩上扛著重大的責任，不能自私地丟下一切不管。也許，這才是人的本性吧，這也是開創偉業的大人物不能專一于兒女私情的共性！
楊娃娃觸及心事，苦笑著，「我想家，很想很想，如果可以，我會立刻飛回去。但是，我不知道怎麼回去！草原上的生活比較艱苦，不過我的適應能力比較強，還不至於水土不服；再說，不習慣也要習慣呀，我能怎麼樣？」
「你說的很對，說到我們匈奴的發展呢，如果各個部落能統一起來，那就再好不過。現在，已經有幾個部落，結成聯盟，欺負弱小的部落，或者，當周邊邦國侵犯的時候，聯合起來共同對抗敵人！」無敏說著，皺紋橫陳的眼睛微露讚許與嚮往，目光銳利，炯炯有神。
無敏見她臉色陰沉，假裝仰頭看天，誇張地長吁短嘆著，「你和那個臭小子啊，都是一樣的臭脾氣，開不得玩笑，一點樂趣都沒有！」
字字句句都是指向那個混蛋，他不讓她離開！
說到底，她愛他嗎？他值得她留下來嗎？
楊娃娃望著波光粼粼的湖面，歉然道，「對不起……」
乍一聽到他的雷吼，她愣愣地不知如何反應。終於成功了，終於讓他說出這句話了，終於讓他心甘情願地放開自己，不是應該高興的嗎？
她恨他，已經到了如此的地步。
他把和-圖-書頭撇向一邊，滿不在乎的樣子，非常欠扁。她的怒氣瞬間如火山爆發，「你是一條命，我是兩條人命，要死，大家一起死！」
提起懷孕的事，萬般愁緒立即湧上她的心頭。她無力地一笑，隨即冷沉著臉，翻臉比眨眼還快。
聽到這些，她明白他是愛自己的，不是不感動，不是不心湖蕩漾、既而心潮翻湧。愛，從來都是在任何時候、任何地方都會產生的，而且，可能是沒有任何原因，就無可救藥地愛上了。情不自禁，真的是「情不自禁」。
霓可的杏眼，愈發璀璨，「那麼，你還想著離開？」
楊娃娃有點震驚，也有點驚喜：匈奴族的四大貴族都出現了，說不定，還可以親身經歷匈奴民族統一的歷史過程呢！匈奴族已經消失，匈奴帝國的締造和崛起，更是一個消失的歷史之謎，再無可考。而現在，嘿嘿……
她仰起淚流滿面的小臉，淚眼婆娑，「不，我不恨你，我只是恨我自己，恨自己為什麼要遇上你，恨自己心軟，恨自己不一刀捅死你……」
彷彿從夢中驚醒，她抖擻一下，隨即奔跑出帳。
「哦，你分析得很有道理。你這小腦袋瓜，真的是不一樣，奇奇怪怪的想法真多。」無敏慈眉善目的臉上，欣慰地笑著，「你不知道臭小子有多激動！所有人都認為是他害死阿爸的，而你，什麼情況都不了解，就否定了這個既定的事實，他呀，高興了幾天幾夜，連吃飯都沒有心情了，其他的事情更加不想做了！」
他的理智，被恐懼席捲、摧毀……
他咆哮出一聲苦楚的雷吼，炸裂開來，嚇得真兒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臉上無比驚慌。
這次，輪到霓可震驚了，她媚麗的杏眼狐疑地研究著眼前奇特的女人，「到現在，你仍然不愛酋長嗎？為什麼？酋長對你那麼好……」
「閉嘴！」他低吼道，臉容撕裂，眼眸陰寒得蝕骨，「真兒，帶她進去！」
霓可轉過臉，臉上拂過一抹陰瑟瑟的冷笑，「可以，只是我要提醒你，萬一酋長知道了，他的反應，絕對會很恐怖的！」
見她驚訝地看著自己，霓可掃了她一眼，淡淡的眸光亦是自傲的，「你很奇怪吧！那天，你跟我說那番話，我知道你是在騙我，但是我假裝不知道，因為，我知道你想逃走。以我對酋長的了解，酋長一旦知道你要逃走，他就會在大怒之下殺了你！」
她不會殘忍到傷害無辜的小生命，一切只是逼他放開自己！而此刻，她竟然沒有開心，也沒有放鬆下來，只是，獃獃的。
她點點頭，等著他繼續說。內心的湖水微波蕩漾，粼粼的湖面，猶如綢緞，平展光滑，抖動起來，卻是那般的沉重。
無敏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女子，微笑與霸道如此融合，美貌與智慧交相輝映，這樣一個舉世無雙的女子，跟臭小子，呵呵，真是絕配啊！更重要的是，在她身上，他看到了渾然天生的首領氣度。這一點，和臭小子有得一拼。如果兩人攜手，在遼闊的草原上必定開創出一片大天地。
雷電交加，風雨凄鳴。稀薄的天光、在傾盆大雨中飄搖，迷濛的天地間，稀薄的燈光脆弱的搖曳著。閃電急速閃過天際，如同慘白的刀光劃過臉龐，陰森尖厲。
無敏一邊叫著，一邊走過來，「深雪閼氏！」
「沒事沒事，我明白你的心情。」無敏讓她的手臂挽著自己的左手臂，繼續往前漫步，「你知道這片草原，到底有多大嗎？」
「咦，你一個年輕的女娃娃，怎麼知道這麼多，連首領的稱呼都知道啊？很不簡單吶！」無敏狐疑地看著她。她實在深不可測，按說她不是匈奴人，怎麼會知道這麼多匈奴的事情呢？
無敏驚愕，實在是太震撼了。他果然沒有看錯，她的見解確實高人一籌，不，高出好幾倍。
「立脫？那個混蛋的哥哥？」她沒想到這一點。這麼看來，立脫應該是一個卓越的領袖，只是，他能否完成統一大業？頭曼，是立脫的下一代、下下代？
龍湖。暮風吹起兩個女子的長發和衣袂，風中漂浮著一股淡淡的清香，熏人慾醉。
「你恨你自己？」他啞聲低吼，滲透出隱隱約約的激動與狂喜。
「無敏大叔，你知道我的兩個同伴在哪裡嗎？」自從回到寒漠部落，她就再沒見過他們，因為，禺疆禁止她跟他們見面，只說他們很好，她完全不用擔心。
「攣鞮氏部落，丘林氏部落，須卜氏部落，這三個部落結成聯盟，聯盟中總共有大小十個部落，統領的騎兵大約有七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