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匈奴王妃

作者:端木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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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部 第十八章 一個女人的陰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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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一個女人的陰謀

「夠了,別再說了!」立脫怒喝一聲,歪頭瞪向楊娃娃,目光陰暗得狠絕。
禺疆緊急後退,握緊寶刀,青筋隱隱抖動,站立不動、一如巍峨高山,黑亮的眸子冷硬地扣住,視線緊緊咬住提刀猛衝而來的薩北——
咬牙切齒的語調,聽者,無不覺出冰溶閼氏對禺疆入骨的怨恨!
他想代替薩北成為左大將?她知道的,匈奴人以左為尊,位尊權高,可是,這樣不是太魯莽了嗎?部民會怎麼看待這件事?他的哥哥立脫,痛失一員猛將,又會如何?
而禺疆,依然挺直身板,眼角扯出一記乖魅的冷笑,戾氣縱橫。
「就是,老酋長那麼喜歡、疼愛他,他還下毒害死親生的阿爸,這種心腸歹毒的人,我們要殺了他,為老酋長報仇,兄弟們,我們一起上,砍死他!」
同時,她看見愛寧兒疑惑、驚訝的目光……也看見部民們驚詫、古怪的表情……
這個夜晚的悲劇,孰是孰過?
坐在後面,楊娃娃感覺到他的後背滲出絲絲的寒氣,迫面而來。他一定怒火中燒,恨不得一刀斬殺了他們,可是他卻不動生色,以靜制動。她掃視全場,衝動叫囂的人,只是一小部份部民,大部分人選擇了沉默。
冰溶閼氏猛一驚醒,失神的桃花眼清澈幾許,似乎看清了眼前的人兒,「傻孩子,你知道阿媽為什麼讓你毒死他嗎?阿媽知道你喜歡他,可是他是魔鬼,他是我們部落的災難,他會變成一個殘暴的首領,他身邊的每一個女人都不得好死。」
「老酋長是喝了蘑菇湯中毒死的嗎?」
冰溶閼氏暗自心驚,好厲害的嘴巴!好懾人的目光!此刻,她才驚覺,不能小瞧了這個瘦小男孩,他究竟想要幹什麼?為禺疆洗刷罪名?
愛寧兒一張粉|嫩的俏臉,震驚的發白,卷翹的長睫毛,寒鶩拍打翅膀一般、披散開淺淡的陰影。她驚悚的看著冰溶閼氏,目光像是受傷的小鹿一般,慘淡得不可置信。
「阿媽——」愛寧兒凄絕的嗚咽,好像遠方的一條小河、冰溶雪消的碎冰、在堅冰底下潺潺流動,潛流暗涌,嘎啦嘎啦的劃過。
立脫站起來,揮手示意歌舞退下;溫和的臉上浮開真誠的笑意,清清喉嚨,「今晚上,大伙兒大塊吃肉、大口喝酒,盡情的跳舞、唱歌,好不好?我知道,大伙兒辛苦的熬了一年,總算可以喘口氣,過上幾天舒心的日子。接下來,我們又要忙著轉移草場,度過馬上就要到來的冬天,所以,大伙兒不要拘束,痛痛快快地喝酒、歡樂,來,每個人都幹了!」
「對!害死老酋長,不得好死!」
她及時地扶住他的胳膊,一陣心慌,卻被他緊緊的擁住,輕顫的雙臂越收越緊,強烈的心跳清晰可聞,滾燙的體溫迅速包攏,窒息的感覺漸漸瀰漫。然而,她不忍也不想推開他,天知道,他抬頭看她的那一瞬間,她看見他緊緊擰著的眉頭,看見他疼痛的目光,看見他苦澀的心潮。
「黑色陌是老酋長的護衛隊長,他一定知道十八年前的事情!」
再次的,情勢劍拔弩張,一觸即發。四周沉寂得波雲詭譎,只有颯颯風聲的闖蕩。彎刀陰寒的光芒薄薄的晃動,冷而濃稠的殺氣逼迫著眼睛,刺痛人的神經。
部民們均是一愣,紛紛看向小男孩一樣的瘦小男子,驚詫於她的言行,以及她身上透射出來的強硬氣息。
「慢著!」清脆的嗓音煞是威嚴,不容侵犯一般。她站起身,走到條幾前面,嬌弱的臉上洋溢著莫名的自信,冷靜的容色映射出淡漠的高貴氣度和不可思議的懾人氣勢。
威猛的力度,沸騰了血液,張揚出蓬勃的激|情,也帶動了部民的滿腔熱血,喧鬧的叫好聲、喝彩聲甚囂夜幕……
近了!近了!不要再過來了!
秋天是草原上最富有、最燦爛的季節。他帶她走過陰山北麓的大片草原,水草豐美,涼瑟之中,是一片金燦燦的富饒之色;起伏連綿的草灘、高高低低的迤邐著向遠方鋪展,牧草高高的聳立著,隨風輕擺,膘肥雄壯的牛群、羊群、馬群成群結隊的散落著,在牧草中若隱若現。
北風尖嘯而過,楊娃娃卻覺得,此時的空氣粘稠厚重,凝固了一般,壓抑得緊。他當場砍殺左大將薩北,大大出乎她的意料,原本以為,只是比劃比劃的,不見血腥。她不明白,他為什麼要殺他;薩北是左大將,攣鞮氏部落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首腦人物,為何殺他?殺他何益?
無人回應。只有北風剌剌的掃蕩。
冰溶閼氏輕咳兩聲,聲音細弱,「寧兒,寧兒,不要——」
可是,他的心裏、漾開漫天的悲傷,幾乎讓他沉沉欲墜,苦澀的滋味洶湧澎湃。為什麼?為什麼她這麼對待他?她是阿媽的呵,從小到大,為什麼她一點兒都不喜歡他,而且總是要他死?作為阿媽,再怎麼不喜歡孩子,應該也不會如此狠心的置孩子于死地的呵。
禺疆狹眯黑眸,仰頭瞪著薩北,一刻都不放鬆;猛地,他彈起來,昂然闊步的走到正中央,戾氣威凜的目光橫掃全場,「哪位兄弟,借我寶刀一用?」
「冰溶閼氏在說謊!」人群中爆出一句中氣十足的冷話,隨即、走出一個四十來歲的精壯漢子,中等個子,方正的臉形一派正氣凜然的憨實表情,「禺疆兄弟是老酋長的兒子!」
心裏一緊,她感覺如芒在背,在場的部民,紛紛投來驚詫、疑惑的目光。是了,他們是攣鞮氏部落的陌生人,很多人都還沒有見過他們,覺得奇怪也是人之常情。
「禺疆叔叔,快嘗嘗好不好吃!」愛寧兒把銅勺遞在他手裡,仰臉看他,期待的眼神無限柔媚。
忽一轉頭,她猛然瞥見一縷陰毒的眼風虛飄的沖掃而來,隱藏極深,如果不是時間上極度的巧合,根本就發現不了。
楊娃娃不可思議的、獃獃地盯著冰溶閼氏驚世駭俗的舉動,平靜無波的聲音,有氣無力,「你哥哥死了,被她殺死了!」
禺疆的腰桿聳得直挺,軀體僵硬,冷肅著臉皮,剛硬的臉部線條緊繃著,彷彿一扯就會斷裂;凜冽嚴酷的目光橫掃全場,所到之處,猶如銀刀飛射,見血封喉,接觸到此種目光的部民,無不立馬乖乖坐下,又是驚懼又是不甘。
北風呼呼地掃蕩著,掠開所有部民的頭髮,卻無法掠走他們的注意力。所有人的目光,無不集中於廣場中央拚鬥的兩隻猛虎、兩道勇猛的身影;一個是攣鞮氏部落鼎鼎大名的左大將薩北,一個是北地傳奇英雄禺疆,誰輸誰贏,拭目以待!
突的,禺疆跨步走過來,俊豪的臉孔風起雲湧,似乎雷聲震天、閃電噴射;他蹲下來,一把扯住冰溶閼氏的胳膊,啞聲低吼道,「你說的是不是真的?」
愛寧兒粉紅的眼眸,煙霧迷濛,泛出盈盈淚光,「不,不是的——」
禺疆拿著銅勺仔細地翻攪著羊羔蘑菇湯,漂浮著的蘑菇有的潔白如雪,有的黑褐如土,有的花花綠綠色彩斑斕。突然,他用力地一丟銅勺,挺直了身子,深鎖眉峰。
「好,你先回去,我待會兒就吃!」禺疆挑眉淺笑,眸光幽深,讓人窺探不到底。
沒有人站出來,沒有人說話。
冰溶閼氏的胸口,矗立著一把精巧的薄刃銀刀,突兀的,橫梗在立脫悲愁的眼中。赤紅的鮮血,在她的衣服上,暈染開一朵朵妖艷的紅花,卻是踩在死亡上舞蹈的惡之花。
禺疆急速的轉過身,感覺到全身血液的倒流……
冰溶閼氏的臉色突的陰暗下來,陰森森的、有如女鬼尖利的吼叫,「寧兒,你瞎說什麼?」
禺疆更是愣住了,靜靜的看向她,一直望進她的眼眸深處,還是不明白她想要幹什麼。
紅耀火光下m.hetubook.com.com,楊娃娃容光璀璨,眉角勾勒出狡猾的冷笑,「十八年前,老酋長是怎麼死的,大伙兒知道嗎?」
左大將薩北站起身,提著寶刀,雄赳赳地走到禺疆跟前,移動一步,堅硬的草地彷彿就輕微的振動一下,「禺疆,聽說你是北地的大英雄,一個人幹掉八個勇士。我,薩北,雖然老了,但這副身板還硬朗,我很不服氣,今晚上一定要跟你比劃比劃。」
「大伙兒應該都知道,冰溶閼氏是老酋長最小的閼氏,禺疆是老酋長和冰溶閼氏的兒子,而愛寧兒居次是冰溶閼氏的女兒;讓自己的女兒害死自己的兒子,這不是很奇怪嗎?還是,冰溶閼氏只是假借女兒的手,害死兒子?冰溶閼氏,我說的對不對?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要害死自己的兒子?你這麼恨他嗎?」
「溶溶,你不會有事的!不會有事的!」立脫失控的低吼著,堅忍的神色中隱隱透出深藏著的悲痛欲絕,猛然,他抬頭厲聲吼道,「巫醫!巫醫!快點!」
他扯動著臉頰,感激的看向一臉豪氣的借刀之人。是右大將倫格爾的寶刀,他的寶刀從不外借,部落中的小男孩都知道他這個怪癖。
一抹羞澀爬上愛寧兒的臉蛋,羞答答的艷麗,她怒睜眼眸,厲聲道,「你胡說什麼?」
楊娃娃一陣茫然,大哥?他們是兄妹?那麼,禺疆應該知道薩北是他的舅舅,即使真相不是如此,可是,他應該不知道真相,他為什麼要殺薩北?
慌里斜退,薩北站立不穩,左膀暴露,立時,探來的刀尖、拉出一道長長的血痕,嘶啦一聲,血肉爆裂,血氣上涌,刺骨的疼痛襲遍全身。薩北眼睛充血,紅潮似的恨意頓時爆發,操刀、上前,瘋狂砍殺,銳不可擋,威猛如虎。
楊娃娃的腦子裡都是糨糊,一片混沌,又像是亂麻似的千頭萬緒;偶爾,她幾乎要衝口而出了,卻又立馬噤聲,生生的咽下去。
楊娃娃微微一斜,歪過小臉,瞟見冰溶閼氏的神色當真風雲變幻——冷靜、得意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冷風陣陣,夜色濃濃,她面白如紙,黑黑的眼珠子驚慌的游移。
愛寧兒的俏臉,刷的慘白,驚恐的桃花眼,看看禺疆,再看看冰溶閼氏,眉眼揪結,搖頭哽咽道,「我不知道那是有毒的蘑菇,我不知道——」
「大家想想,一個十二歲的男孩,會騎馬射箭,會打獵摔跤,會到山上採摘蘑菇,不過,他會做出一鍋香噴噴的羊羔蘑菇湯嗎?誰家的孩子,12歲的男孩,會做飯的,請站出來!」她的語調,肅整,鏗鏘,臉色愈發威嚴,凌厲得讓人心驚膽顫。
黑壓壓的一片寂靜。
「不是,老酋長是喝了一碗黑色的葯汁,中毒死的!」
猛虎一般的兩道吼叫,不約而同地衝口而出,灌向對方。兩個威猛的人影,絞纏在一起,陡的分開,又拼勁廝殺在一起。縱橫舞動的銀色殺氣,匯聚成雪白耀眼的光影,纏繞在兩人周身,逐步熾熱……
而王昭君的青冢,位於呼和浩特市的偏南部,似乎也可作為佐證。
她是如鯁在喉呵!或許,她還沒想清楚,某些真相,到底要不要告訴他,該不該告訴他!
一陣陣陰涼的北風呼掠而過,尖峭的呼聲鬼哭狼嚎似的讓人毛骨悚然。常年居住草原的部民已經習慣了突忽侵襲的疾風,渾然不覺的依然興緻高昂。
女巫!烏絲!她又來嚇她了?不怕被人看見嗎?咦,怎麼有的男子打扮得如此奇怪,刻意隱藏著原本的容貌,但又有點面熟,不過,距離太遠,看不清楚面容。
愛寧兒墊起腳尖、翹首盼望,瞥見他們朝這邊走來,立馬歡欣鼓舞的奔上前來。
她美眸一瞪,威脅道,「你再這樣,我走了哦!」
所有目光都集中在酋長和閼氏身上,卻不明白冰溶閼氏為何突然的發瘋,她在懼怕什麼?
光影耀目,離合變幻,似要凝住所有人的視線;尖銳的刀鋒撞擊聲,鏗鏘如冰屑,冷硬如黑鐵,震懾住所有人的心神。
冰溶閼氏呢?冷淡的臉容隱褪去那一股媚勁兒,緊緻的桃花眼泛起一圈無波無瀾的笑紋。
楊娃娃凝神注視著拚鬥的兩人,緊蹙娥眉,一刻都不放鬆,一顆心,揪得悶痛;不過,她相信他一定會贏的。些許憂色的美眸中,火光跳動;眼珠子滴溜溜的四處轉動,時刻警惕著四周的變動、以及關鍵人物的動向。
既然,她如此痛恨他,要他的命,那麼,他也無需顧忌什麼了;即使已經消耗太大的體力,他也不能倒下,絕對不能倒下,因為,在這個危機四伏的境地,他深愛的女人,需要他的保護,需要絕對的安全。
人群中一陣騷動,竊竊私語四散傳開,越滾越大,漸至沸騰。
冰溶閼氏臉上的五官移位、扭結,悶悶的輕聲呼痛。立脫大驚,黝黑的臉孔儘是無言的哀痛,厲聲道,「禺疆弟弟,放手!放手!」
愛寧兒咬著下唇,嬌紅的臉上似有不甘,回過頭、憤恨地瞪著她,「你是禺疆叔叔的護衛?今天他去哪裡了?你一直和他在一起?」
愛寧兒懵住了,眼中清波失神的泛動,既而神色焦急,慌不擇路一樣的倉惶;她不明白,阿媽為什麼要這樣做,阿媽不喜歡禺疆叔叔嗎?
只因她的阿媽阻止她的愛慕之情!
左大將薩北霍地站起來,「我想起來了,十八年前,他害死了老酋長!」
那是一雙風韻媚骨的桃花眼。
只不過,還要多長時間,匈奴才能真正的統一?是誰,統一匈奴、統帥草原?
「他害死老酋長就是害死了,哪有那麼多為什麼?」不屑的語調,乖張的聲音。
她質問的口氣,楊娃娃非常不爽,真想立馬甩手走人,不過——呵,逗逗她好像也挺好玩的,「愛寧兒居次,你真的想要嫁給你的禺疆叔叔,是嗎?」
她走近條幾,端起愛寧兒送過來的羊羔蘑菇湯,面朝大家,「剛才,愛寧兒居次準備了這鍋羊羔蘑菇湯,很尊敬的獻給她的禺疆叔叔。這種蘑菇湯,味道鮮美,口感潤滑,我相信,大家都吃過,也都很喜歡。」
真兒探身瞄了好一會兒,神色劇變,驚恐道,「閼氏,上面漂浮著少許花花綠綠的蘑菇,是有毒的。我八歲那年,在山上采蘑菇,看見這種蘑菇很漂亮,就嘗了一下,阿媽看見了,把我罵得很慘。阿媽說這是一種毒蘑菇,吃下去,不用多長時間,就會死的。」
而她的阿爸,立脫酋長,站起身,抽緊下巴,急怒交加,聲音溫和、沉溺,卻失了腔調,「溶溶,你幹什麼?讓他們退下!」
立脫更加用力的抱住她,眼淚剌剌的奔瀉而下,嘶啞的哀嚎,「溶溶——」
他的拇指揉捏著她的掌心,肆無忌憚的輕輕挑逗著,唇角的笑意又濃又深,「發現了更好,我巴不得!」
薩北還未看清敵手快速的身法,頸上頭顱已經衝天飛掠而起,盪起的長發飛舞著,張牙五爪的森然恐怖。
真兒走上來,端過羊羔蘑菇湯,在閼氏的示意下,端到部民的面前,一一看過。
禺疆岸然的身軀激烈的抖動著,彷彿置身冰窟、承受不住那刺骨的寒冷般,冷肅的臉孔陰寒的讓人不敢相望,暗沉沉的眸子濺射出魔鬼一般的魔光——她到底想要幹什麼?揭露十八年前的陰謀?可是,他不要她有事,不要她陷入險境!
衣擺撕裂,一小片綢布婉轉著飄向草地,既而又被強勁的北風高高捲起,于騰耀火光中飄來盪去,籠罩在一片銀紅交織的光暈中。
緊接著,她容色凜冽,以決然的口氣拋出一句話,極具爆炸性,「十八年前,老酋長,就是喝下這種有毒的蘑菇湯,才會中毒死亡的!」
和-圖-書後兩句話,嬌脆的聲音凝滯得越發微弱。她掀起鍋蓋,鮮美的湯味漫溢開來,勾動著花花腸子和空蕩蕩的胃。白|嫩嫩肥嘟嘟的羊羔肉,鮮嫩的蘑菇如浮雲棉潔,翠綠的蔥末點綴其中,色彩斐然,香味撲鼻。
愛寧兒嬌憨地歡笑著,長長的睫毛呼啦呼拉的扑打著,濃濃睫影,熠熠光芒。
「好幾年都沒看見他了,他肯定隱藏起來了!」
愛寧兒抿嘴一笑,臉上流紅一片,柔情如絲,甜蜜的容光嬌媚如花;卻承受不住大伙兒探究的目光,羞赧的低下頭,兀自攪搓著衣角,一下一下的。
冰溶閼氏伸手捂住銀刀的刀柄,動作輕緩,渙散的桃花眼、倏的絞擰起來,猛一用勁,從體內拔出銀刀,霎時,赤紅色的血柱四處噴濺,衣服上綻開,草地上漫開,立脫的臉上凝開……
楊娃娃的一席話,猶如旋風過境,在平靜的海面上捲起風暴,海潮狂躁的翻湧著。部民唏噓不已,既而憤怒難當,心中的不平之意,已然被調動起來,澎湃洶湧。
「兔崽子,快說,你到底是用什麼毒死老酋長的?」
凄厲的慘叫,劃破濃重的夜幕、呼嘯的北風,刺|激得所有部民面面相覷、紛紛轉首找尋讓冰溶閼氏神色遽變的原因。
登時,七八個勇士疾速竄出,潮水一般紛涌而上,逼向禺疆,團團圍住,明刀晃晃,寒氣迫人,陣勢炎炎。看來,她早有準備。
禺疆一一擋下連環套似的殺招,冷峻的眼眸中殺氣耀眼,眼見敵手沉不住氣的再次猛砍過來,邪哼一記,猛地向右翻轉身體,身形迅速的形如鬼魅,下一秒、提刀橫砍,拼盡全力、快速出擊,辣辣逼向敵手的頭顱——
白銀大盤裡、火舌猛竄,揚起紅亮的火星和蒙蒙的灰燼。
「快,叫巫醫,快叫巫醫!」立脫慘痛的怒吼,焦灼的腔調中,濃濃的驚惶與悲傷。
「你不知道?」楊娃娃瞟了一眼冰溶閼氏嚴厲的恐嚇目光,轉身、厲目瞪著愛寧兒,撇開心裏的不忍,鏗然威脅道,「我們酋長非常討厭撒謊的姑娘,你要毒死他,以後呢——」
冰溶閼氏純白的臉上展開一大朵艷媚的笑靨,啪啪兩聲,清脆的掌聲、在靜寂中恍若驚雷破空而來,不多時,一列勇士呼喝著奔跑出來,整齊劃一,士氣高昂;舞刀表演,震喉一聲,耍出一個勁猛的攻勢,威風霍霍,竭盡所能地展現草原勇士的英勇風采。
立脫一驚,衝上來,抱住瑟瑟發抖的冰溶閼氏,低聲安慰著,「怎麼了?別怕,我在這裏,我在這裏!」
「快說,不然,馬上把你砍了!」
她記得很清楚,秦漢時期的陰山,並不是21世紀橫貫內蒙古中部的陰山山脈,而是連接呼和浩特與包頭兩個城市的大青山。而樓煩國的疆域大致在山西省的西北部、內蒙古的南部,因此,她可以斷定,攣鞮氏部落統一匈奴后最初的政治中心、單于庭,就在呼和浩特市的附近區域。
火把迎風震動,辣辣燃燒。主位條幾的正對面,一口碩大的白銀大盤、層層疊疊的壘滿了深紅色的炭塊,時而騰竄起嬌艷的火舌,舔舐著濃重的夜幕。
楊娃娃瞥了一眼禺疆,撫慰著他的驚訝與焦躁,「這鍋蘑菇湯,味道很好,不過——大家發現了嗎?那些花花綠綠的蘑菇,想必大家都知道是有毒的,吃下去,用不了多久,就會中毒而死。」
楊娃娃孑身獨立,意態嫻雅,眼梢蘊含著一抹淡漠的輕笑,輕啟薄唇,「到底是有毒的蘑菇湯,還是黑色的葯汁,只有下毒的人才會知道,大伙兒說,是不是?」話畢,望向禺疆,深深地望進他的內心深處,即使隔著那麼多人,即使是相隔千里草原,她都可以觸摸到他狂烈的悸動,感受到他焦躁的不安。
愛寧兒俏媚的雙眼睜得大大的,千姿百態的情緒一一閃過,竟似花嬌顏媚的春天原野一般,鮮活靈動,緊張,興奮,笑意盎然,目光眷戀、如藍空浮雲,迢迢不絕。
八個勇士四散狂奔,高聲叫喚著,人群中尋找巫醫。
冰溶的眉心微微一跳,軒一軒細眉,狐疑的瞪著她,隨即,眉眼冷冷的彎起嘲諷的弧度。他是誰?禺疆的什麼人?護衛?他夠格嗎?
婢女們上前倒酒,甘醇清冽的香氣飄蕩出來,空氣中籠罩著濃厚得讓人沉醉、既而發膩的酒香,筋骨酥麻得似要散架。觥光泛彩,火光裊婷,紅艷的光色映照在舞娘的臉上,清純的容色中浮現出妖冶的色彩。
楊娃娃感慨萬千。愛寧兒弒母,冰溶閼氏殺夫,老天,這一對母女當真可怕,秉性如出一轍,行為特立獨行,心思深不可測,無法用常規思維來解釋。而她們的出發點,卻都是——情;愛情本身或許沒有錯,只是有時候,人被其控制,而做出一些傷害別人的舉動,悲劇就此誕生。
楊娃娃轉過身,看著攣鞮氏部落的部民們。此時此刻,群雄聳動,沸沸揚揚的辯論聲充斥于整個廣場,北風蕭蕭,隱隱傳來遠方的狼嗥,凄厲的毛骨悚然。
立脫坐下來,左手搭在愛寧兒細弱的肩膀上,心疼地看著她,「是啊,寧兒,你不是很敬佩禺疆叔叔的嗎?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大家一定會想,他不會做蘑菇湯,可以讓別人幫他做,這也沒錯!但是,再請大家想一想,十二歲的小孩子,為什麼要害死阿爸呢?老酋長那麼喜歡他、疼愛他,哥哥也很喜歡他,他為什麼要下毒害死親人呢?」
群雄悚動。瘋狂的叫囂在夜空中再次炸響。
立脫站起來,揮手作勢讓大家安靜下來,溫和的臉孔好像潑上一捧冰水,臉色霎時森嚴起來,「大伙兒聽我說,安靜,安靜!十八年前,是我讓他走的,因為,我相信,我的弟弟,禺疆,絕對不會害死我們的阿爸!」
立脫猛地一把推開愛寧兒,怒吼道,「寧兒,你幹什麼?」
「禺疆叔叔,你怎麼才來啊,我阿爸一直在找你呢!」愛寧兒瞥了一眼後面的嬌小護衛,傲慢的眼神,瞟射出濃郁的疑惑,清冷得讓人生寒。
左大將薩北的頭顱,在部民驚異的目光和唏噓的嘆息中滾落在地,充血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兀自驚疑,不甘心的憤恨著。
一抹屍白的鬼影,在夜幕下、沿著人群的外圍,緩緩的飄動,蒼白的長發、在冷風中飄蕩,魅影疊現,攝人心魂。空洞的烏黑雙目,發出幽幽的冷光,直剌剌的刺向冰溶閼氏,魔鬼索命一樣,糾纏住她的所有注意力。
立脫黝黑的臉上微含笑意,粗獷的眉目蘊藉和善,淺淺的讚許與欣慰自眼角流瀉而下。
陰風颯颯,尖峭的呼嘯聲、肆虐著每個人的耳膜。
「黑色陌,是黑色陌!」人群沸騰,紛紛叫囂。
禺疆淡淡的看她一眼,徑直跨步而去。
不過,一對母女的反應卻是有趣得很。愛寧兒睜大眼睛,木然地看著部民的叫嚷、混亂的局面,可能是被嚇傻了。緊接著,俏媚的桃花眼漸漸浮現出焦急的流光,看看這邊,望望那邊……
楊娃娃只覺一陣熱騰,臉上火辣的燒起來,真兒撲哧一笑,轉向別處,嬌小的身子擋住他們的小動作。她微微趨身上前,輕聲道,「放開啦,被人發現了就糟糕了!」
眼睛澀澀的酸痛,突然的,禺疆感覺到一絲涼氣自腳尖升騰而起,竄延到大腿,到胸膛;感覺到體內一種意志正在抽絲剝繭般的瓦解……
楊娃娃巧笑嬌顏上,明媚的光影疏落的影影綽綽,清淡的眸光犀利如冰,「冰溶閼氏,你藉著兒子的手,下毒害死老酋長,你就不怕厲鬼上門找你嗎?」
「兄弟,接著!」斜后側傳來一道爽朗的喊聲。
不經意的,金屬利器沒入體內的尖銳聲響再次想起——立脫的和-圖-書腹部,赫然聳立著一把鮮血淋漓的銀刀。悶哼一聲,立脫軀體僵硬,瞳孔驚愕得獃滯,除此之外,再無表情。
立脫笑容和煦,纏綿的情意款款如縷,「溶溶,我馬上就來陪你,你等著我!」
回到部落的時候,夜幕已經低垂。
禺疆說,翻過巍峨高聳的陰山,就是樓煩國。楊娃娃心裏一陣驚喜,如果沒有猜錯,攣鞮氏部落的確切地點,應該就在呼和浩特以北的地方,距離呼和浩特應該很近。
「對,馬上把他砍了!」
冰溶閼氏的嘴唇飄出一聲細弱的呻|吟,殷紅的唇瓣微微張開,哆嗦著;眉心糾結,嫵媚的桃花眼因某種蝕骨的疼痛、恍惚得不知所措。
草原男兒仰起脖子,咕嚕咕嚕的灌下烈酒;一邊欣賞歌舞表演,一邊粗魯地撕咬著烤肉,或者用精巧銀刀割下肥肉,胡亂地塞進嘴巴……
眼見烏絲適時的隱藏,楊娃娃勾眸一笑,笑得陰風陣陣,魅影沉沉。效果真是不錯,真的是: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
冰溶閼氏微微翹起的嘴角虛浮出一圈幽冷的笑意,「滾,滾開——」
當他動情的抱著她、沉醉的吻著她,當兩人共策緩行、放逐于廣袤的天地之間、遼遠的草原之上,當兩人相擁著坐在月亮湖邊、看湖水悠悠、望白雲飄飄、賞蘆葦曼曼、聽秋風吟吟、感情意繾綣……
楊娃娃悚然一驚,不是老酋長的兒子?孽種?那麼,他的親生父母是誰?她擔憂的看向他,正巧碰觸到他的視線——疼痛得發抖的目光,沉暗得枯澀的目光。她朝他嬌媚的一笑,輕輕地搖搖頭,再點點頭。
禺疆兇悍的臉孔俱無表情,肅穆蕭條;凜目瞪視,暗潮湧動的黑眸中、戾氣翻騰。
瘦小男子拋出的每一句話,清揚、乖媚,卻極具爆炸性,重重的砸在每個部民的心坎上,摧毀了他們原本的所感所想,讓人不得不跟著他的思維走。
她說的是真的嗎?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不,不對,冰溶閼氏恨他入骨,無論她是活著,還是死了,都不會善言善語的!很有可能,她要給他製造一個尷尬的身份、一個不堪的局面,即使她死了,她所設計的陰謀並不會隨著她的魂歸西天而灰飛煙滅!楊娃娃輕嘆著:好狠毒的女人!走過來,扯住禺疆的臂膀,柔聲道,「不要問了,她不會告訴你的!」
方形廣場上,次第排列著矮木條幾,一邊三列,總共幾十來桌。婢女們在冰溶閼氏的安排下,井然有序的擺上金樽銀盞、奶食美酒,一盤盤肥美飄香的鹿肉、牛肉、羊肉,吱吱響、香噴噴的山雞、野鴿;一頭烤得焦黃、流油的黃羊被兩個勇士扛上正中間的條几上。
楊娃娃一驚,悄聲問道,「怎麼了?這鍋湯真的有問題?」
倒抽的冷氣吱吱響動,部民們一眨不眨的瞪視眼前的一幕,對於他們來說,這是一幕熱烈與寒冷並存的家庭慘變。
猛然間,一股涼澀澀的驚慌、從腳尖竄上來,襲遍全身。她心潮起伏,身子不由得輕微的晃了兩下,嬌顏上卻仍是不動聲色的沉著。
禺疆平靜的盯著她,俊眸深處卻是風起雲湧、狂風驟雨,豪闊的臉孔滲出絲絲縷縷的情意,連綿不絕如一望無際的草原。
「對,就是這個兔崽子讓老酋長喝下有毒的蘑菇湯的。」
但是,又不得不出席歡迎盛會,已經答應他了的呵!於是,在真兒的陪同下,再次來到廣場上。此時,盛會已經開始,所有相關人員已經各就各位,靠近議事大帳居住的普通部民、隨意的坐在外圍,小孩子興奮地跑來跑去,天真無邪的臉上洋溢著簡單的歡樂。
禺疆轉身,穩穩噹噹的凌空接住,刷的一聲、抽出刀鞘,銀白的光芒黑夜中乍現,濺射出森寒的殺氣,「好刀!兄弟,謝了!」
厚重而張揚的狂笑,自薩北胸中透射出來,得意不凡,「禺疆,我看你還是趁早滾回家吧,好好的酋長不當,回來做什麼!哈哈哈……」
楊娃娃轉頭看向愛寧兒,柔柔淺笑,如清風拂面,秋水般的眼眸搖曳出鋒利的光芒,「愛寧兒居次,請你解釋一下,你為什麼要毒死我們酋長?我們的酋長,是你的叔叔、你的長輩,你為什麼要害死他呢?你可要想好了,再回答!」
夜,愈加深沉。呼嘯的北風,轉瞬間戛然而止,彷彿呼啦啦飛掠而過的鶩群、再也沒有回來。沁涼的空氣中,漂浮著一股甜淡的血腥,彌散開一種壓抑和焦灼。
疾風一陣緊似一陣,盪開了兩人披散的頭髮,僵硬的身軀,翻飛的衣擺,安靜得讓人揪心的局勢,冷風中,空氣很稀薄。
愛寧兒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樣,似乎被嚇傻了。
贏者,便是草原部民崇拜的英雄;輸者,即刻淪為部民笑談的輕蔑對象。
嘶啦的一聲尖響,似乎是某種血肉撕裂的哧響,回蕩在靜寂無聲的夜色中。
一滴粘稠的熱血,濺射在左眼下方,溫熱的觸感,讓禺疆心頭一松,右手陡地徒然下垂,寶刀垂地,猶自泛著浮冷的寒光,一條殷紅的血流,沿著刀鋒,嘀嗒沒入地面;挺直的身軀,與敵手昂然相對。薩北彪悍的軀體,直直的,愣愣的,終於,緩緩地倒下,攤在地上。
纖薄而又炙熱的銀光急速騰躍、閃爍,一如閃電于無窮黑暗的天際處斜噴下來,傾盆光雨濺灑開來,耀眼如刺,殺氣如潮……
薩北大約四十歲的樣子,孔武彪悍,臉上凶神惡煞般的贅肉橫生;他面向大伙兒,臉色兇狠,忿忿不平的暴跳如雷。
聞著動物的臊味和烤焦的氣味,楊娃娃的喉嚨和口腔猛泛酸水,難過至極,迅速跑回寢帳躲開空氣中的異味。這可怎麼熬啊,一整個晚上,不是乾嘔得筋疲力盡,就是被動物的臊味熏死。
接觸到他投射而來的視線,她發現他的臉色無悲無喜、肅然孤絕,威嚴勇武,氣度倨傲,氣勢磅礴,天生般的傲視群雄。
冰溶閼氏虛弱的輕抬起手,微弱的聲音飄出她慘白的唇角,「不,不要——這是我的報應!」
死寂的眼睛終於輕輕眨動了一下,愛寧兒看看倒在血泊中的阿媽,低頭看看沾滿鮮血的雙手,瞳仁驚慌無度的轉動著,眼淚轟然而下,好像夏日的熱辣陽光傾灑一般。她一抽一抽的哽咽著,「阿媽——」
「溶溶,不要胡說!」立脫低聲呼喝。
她點點頭,瞟了一眼右邊的一家人,神情愉悅的立脫,冷艷沉著的冰溶閼氏和嬌笑如花的愛寧兒,答案已經在心中,愛寧兒被人利用了。
楊娃娃笑吟吟的臉上盪出一種魔魅的冷光,「冰溶閼氏,十八年來,每個深夜,是不是經常看到一個白髮、白衣的人影,在你面前飄來飄去,晃來晃去,你不會害怕嗎?你不怕她掐住你的脖子——」
禺疆的臉色冷酷、堅忍,頰上肌肉凝滯的煞住;刀鋒一抖,寒芒乍現,手掌用力地握緊寶刀,眉心緊緊地揪住,眼神如刀割,頓涌的殺氣驚濤拍岸。
「是不是真的?」禺疆獅子咆哮一般,扣住她的手腕,不自覺的加大力度,像是扼住咽喉一般。
「羊羔蘑菇湯?」禺疆驚奇道,俊眸微眯,精銳的幽光低低射出。
「哈哈哈——」
部民們交頭接耳,沸沸揚揚、盛況空前。
冰溶閼氏驚愕的張大嘴巴,一時之間,臉容凝滯,鬱結著不敢置信的怒氣與怨憤。
吼聲、喝彩聲轟然炸響,在北風肆虐的夜空下叫囂、激蕩。愛寧兒和立脫俱是一驚,臉容揪結,一瞬不瞬的盯緊眼前戰局。冰溶閼氏容光奢艷,唇角似乎含著一朵笑紋,陰沉得讓人覺得心寒。
楊娃娃輕笑搖曳,沿著他凌厲的視線反瞪回去,凝眸細細觀察著立脫的反應。如此看來,兩人的感情相當深厚,只是不知道和*圖*書老酋長在世的時候,小媽和大兒子的火花是否已經激烈燃燒。假如真是,《雷雨》的經典情戀就要浮出水面了!而冰溶為何假借「小兒子」的手下毒害死老酋長,似乎也有跡可循了!
火光中的盛會,一如暴風雪侵襲,人聲鼎沸,人仰馬翻。
「如果我把這鍋羊羔湯吃下去,用不了多久,就會口吐白沫,全身泛青,僵硬而死。」他的聲音冷靜得讓人發怵。
她感嘆著:禺疆啊禺疆,一個十六歲的後輩女孩兒如此崇拜你,急切的想要獲得你的關注和喜歡,你該怎麼辦呢!如果你們沒有血緣關係,愛寧兒如此待你,你該如何對待她、處理她?更加重要的是,愛寧兒如此任性,恐怕不是你能夠掌握、控制的!
愛寧兒痴痴的看著深情相擁的兩人,如果,禺疆叔叔擁抱的是自己,那該多好啊!呀!不對,禺疆叔叔怎麼抱著一個男子呢?這太奇怪了,難道,禺疆叔叔喜歡這個護衛?這個護衛,個子瘦小,身板嬌弱,白皙的臉上雖有一抹紅色斑塊,仍然看得出容貌清秀、純凈,倒像是一個玉婉的女子。難道——他是女子?
她轉頭看向真兒,使了一個眼色。
當即,下面的部民中,激憤地叫囂著,「對,他害死老酋長,在半夜逃跑了,就是他,現在,他居然敢回來!」
楊娃娃淺笑吟吟,「居次不相信,就當我沒有說過。」話畢,掃了一眼若有所思、一動不動的愛寧兒,擦身而過。
愛寧兒神色一喜,眉梢挑得高高的,「你說的都是真的?」
冰溶閼氏猛一轉身,桃花眼圓圓睜著,狠瞪著他,眼神威凌得讓人心驚肉跳;頭也不回,決然下令道,「拿下!」
愛寧兒眉眼含笑,步履輕快的走過來,兩手端著一個小小的青銅湯鍋。她把蓋著的湯鍋擱在條几上,蹲下來,緊靠著禺疆,燦然一笑,嬌柔道,「禺疆叔叔,這是愛寧兒親自為你準備的羊羔蘑菇湯,嘗一嘗吧,很鮮美的哦!」
突然,她發現冰溶閼氏波雲詭異的神色。臉容煞白,風流的眼眸撐到了極限,大得驚人,恐懼的眼色一覽無遺,目光簌簌顫抖,向右側延展而去——
愛寧兒輕盈的跌倒在地,宛如一片蒼白的鵝毛大雪、融于大地;幽苦的臉龐已成茫茫雪原,望不到邊,風雪飄搖中只見蒼莽的空遠與荒蕪;雪原上,點綴的幾顆猩紅的血珠,猶自觸目驚心的溫熱著。
她知道,草原民族的男兒,從小就跟著父親兄長騎馬射箭打獵,肯定不會參与女性的生產、家務活動,即使有,也是貧苦人家的孩子。不過,在場的孩子當中,即使是會做飯,也不會站出來承認,因為,那是對身為男兒身的一種侮辱。
他目光如炬,隱隱暗藏驚濤;陡然翻轉刀身,裹挾著嗜血的寒芒,直直砍向薩北,一連數刀,勁道如海潮、滔滔洶湧、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驚得薩北節節敗退,冷汗涔涔。
「大家別聽這個小子瞎說,他是禺疆的人,肯定幫他說話。」
禺疆的「阿媽」,冰溶閼氏,當真是要痛下殺手了!八個草原勇士,天,他還能支撐多久?再打下去,不死也要重傷!不,不能再打了!
又是那幾個特意安排的人!她面容嚴肅,清朗洪亮道,「我們酋長跟我說過,老酋長有點餓了,他就端了一鍋羊羔蘑菇湯給老酋長。尊敬的酋長,您說是不是?」
「就是就是,是黑色的葯汁,幾年前,我聽黑色陌無意中說起的!」
立脫穩穩抱住冰溶閼氏的身軀,卻止不住她虛弱的下滑趨勢,倉惶的臉色之中,瀰漫出鋪天蓋地的傷痛,「溶溶,你怎麼樣?溶溶,我不會讓你死的!」
他的目光,痛楚,懇求,無助,哀傷……她知道,他正經受著夢魘的啃噬,可是,不得不如此;她揮手示意大家停止叫囂,冷冷扯住臉皮,目光凜冽得讓人心中一抿,「大家都說他下毒害死老酋長,有誰看見了?是用什麼毒藥毒死老酋長的?」
沉默。淡漠。部民們對黑色陌義正言辭的話語,將信將疑……
楊娃娃震驚得瞠目結舌——她怎麼也沒想到,愛寧兒對禺疆的愛慕之情已經泥足深陷,更加讓人深深震撼的是,愛寧兒的個性如此強烈、意念如此偏激、意志如此失控,失控到一刀捅死至親至愛的阿媽!
禺疆的大手在背後探索著,抓住她的手,死死的握著,任她怎麼掙都掙脫不開。
她略一沉思,沉聲道,「今晚上,千萬不要喝酒,呃,吃點烤肉吧,不要吃多。」
她們看到了禺疆的座位,僅次於酋長主位,在其左側,右側是左右大將薩北和倫格爾,緊挨著的是哈青都,輔佐酋長處理政事。酋長一家人坐在主位上,愛寧兒時不時地歪頭看著心中的英雄,目光竟是如水般的柔膩。
靜寂無聲,俄而有人傳聲過來,「老酋長就是被這個兔崽子下毒毒死的!」
禺疆定然的望著她,倨傲的神色當中,是深沉繾綣的感動與愛戀。
須臾片刻,部民們被她急躁的兇悍嚇得愣住了;既而紛紛點頭,附和聲此起彼伏。
拉開距離,站穩姿勢,手握寶刀,互瞪著對方,角斗一觸即發。
低沉的嗓音曖昧的讓她頭皮發麻,蠱惑著她的意志。呵,這種如履薄冰的緊張時刻,他居然還若無其事的調情!她白了他一眼,冷哼道,「只怕我想要的,你給不起!不過呢,只要寶寶出生的時候,看得到他的阿爸,我就感謝上天了!」
方形廣場上,喧囂的聲響,夜幕下熱騰騰的燃燒;一片喧鬧中,也就那麼幾個人在瘋狂怒罵、憤憤不平……呵呵呵呵,這幾個人,身份很可疑的喲!應該是某某人特意安排的!
眼淚傾瀉而下——她的世界,秋雨一直下,嘩啦嘩啦綿綿不絕,「不,阿媽只要告訴我,禺疆叔叔不是阿媽的孩子!」愛寧兒絕望的哀嚎著,猶如一隻受傷的小白兔,鮮紅的傷口血痕蜿蜒。
這可怪了!冰溶閼氏的反應也太不一般了!楊娃娃嘰咕著,忽然,靜謐之中,竊竊私語流散開來,逐風的聲響持續升溫,在廣場上空激|情蔓延;時不時的,突兀的爆出尖叫聲、唿哨聲。
楊娃娃眼風凌厲,不假思索的怒喝道,「這話大大的錯了。如果你的兒子殺了你,你是不是也很想知道他為什麼要殺你?」
立脫的面目、彷彿被扯裂了一般,混雜著苦惱和興奮,臉頰不停的抽動著,眼睛閃爍猶疑。
冰溶閼氏強裝鎮定,蹙眉沉思,仍是迷惑不解,不知道這個瘦小男孩意欲何為。
鴉雀無聲。北風呼嘯,似在嘲笑,又似悲聲嗚咽。
冰溶閼氏攏攏眉心,細微的扯出一圈冰冷的笑紋。這個小子,倒有兩下子,不過,完全是胡說八道,跟我斗,哼,還嫩著呢!
部民們莫不再次地瞪大眼睛,非常不解冰溶閼氏的怪異舉動。
「砍死他!砍死他!砍死他!」
金屬的撞擊聲鐺鐺響動,銀白的刀光、在紅耀的火光中簌簌抖動……薩北的刀法,沉穩、蒼勁、凌厲,一招一式均是力貫雙臂、虎風襲面。他反仰威武的身軀,硬生生躲過敵手側面罩來的橫砍,緊接著,立馬彈身,操刀砍向敵手,從下往上,從大腿到腹部。
冰溶閼氏顫抖著伸出蒼黃的手,撫摸著愛寧兒的臉頰,愛憐的目光泛出些許無奈,輕柔道,「阿媽是為了你好,只要他知道是你要害他,他就會恨你。」
「還沒喝,怎麼了?」他驚奇道。
「他害死老酋長,我們應該為老酋長報仇!」
大家無言以對,叫囂的幾個漢子,縮起肩膀,獃獃的發愣。很好,就是這樣,她臉容一板,厲聲吼叫道,「哪個看見了,請站出來!用的什麼毒藥,請說出來!怎麼,大家不是要翻舊帳嗎?hetubook.com.com很好的啊,有種的就給我站出來,跟我一樣,站在這裏,說給大家聽聽!」
好一幅清遠、明凈、壯麗的秋景圖卷!
突然的,冰溶閼氏狂衝過來,抱住薩北逐漸冷卻的身軀,桃花眼中淚光盈盈,哽咽著大聲呼喚,「大哥,大哥,大哥!」
他不情不願的放手,氣呼呼的吃鱉樣兒,讓她樂得忘乎所以。
附和聲乍然轟響。北風呼嘯,夜,已經深了,寒意沁骨,冷得讓人禁不住瑟瑟發抖。
冰溶閼氏站起身,面向部民,冷峭的桃花眼、靜沉得可怕,「他害死了老酋長,今晚,又殺死我的哥哥,說不定,他還會殺死我們尊敬的酋長,大伙兒說,這樣殘忍的人,能讓他待在我們的部落里嗎?」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八個勇士,仍然威風赫赫的圍住禺疆,卻已然收斂起蓄勢待發的殺意,陣勢稍緩。
「不,不是,禺疆叔叔不是阿媽的孩子!」凄惶的尖叫聲突兀的響起,愛寧兒踉蹌著狂衝過來,抓住冰溶閼氏的胳膊,哀傷的面色楚楚動人,「阿媽,你說,禺疆叔叔不是你的孩子!阿媽快說啊!」
火光耀熱,夜風涼寒,緊密的北風直灌身體,刺|激著每一個毛孔,僵直聳立。
黑色陌臉色嚴肅,面朝大家,朗聲道,「是的,我知道是誰害死了老酋長。禺疆兄弟是老酋長的兒子,冰溶閼氏不是他的阿媽,十八年前,冰溶閼氏讓禺疆兄弟端給老酋長一碗黑色葯汁,老酋長喝下藥汁之後,不久就中毒而死!所以,老酋長是冰溶閼氏害死的,禺疆兄弟是無辜的!」
大伙兒刷刷地站起來,高舉酒杯,一仰脖子,痛飲而盡。楊娃娃和真兒沒有站起來,看著前面的一堵高牆,氣勢凜冽,霸氣橫生,威不可擋。
「十八年的事情,我已經查明清楚,禺疆弟弟不是兇手。以後,大伙兒不要再提這件事!從明天開始,禺疆弟弟會協助我,讓大伙兒吃飽喝足,帶領大家過上好日子,帶領我們攣鞮氏部落更加強盛!」
乍聞這堅定的聲音,禺疆驚醒過來,抬起看向她,溫柔淺笑的她,彷彿一泓清泉、潺潺的流淌過焦灼的胸口。他站起來,威猛的身子不期然的虛里一晃。
「哦,原來是冰溶閼氏呀!大家都聽見了嗎?」
清曠、悠揚的胡樂旋律,在冷澀的夜風中搖曳流動;輕快、歡樂的舞蹈節拍,在部民的喝彩中跳動如鹿。
全身都在發抖,悚動不息。冰溶閼氏面無人色,兩眼睜得有如銅鈴一般大,眼珠子無頭蒼蠅一樣的亂竄,兩隻胳膊緊緊地抱著自己,倉惶地尖叫著,「你不要過來,不要過來!」
楊娃娃瞥見冰溶閼氏得意的飛揚神采,一片火紅中,艷光四射,妖嬈如蛇蝎。而禺疆,焦灼的臉孔急遽的抽搐,堅毅的嘴唇抖擻著,黑眸一如無邊暗海、翻湧著痛楚的浪潮。
冰溶閼氏,依偎在立脫的強壯雙臂中,簌簌發抖,起伏的胸口,因著立脫溫情的耳語撫慰,漸漸的平息下來。倏的,彷彿受到極大的驚嚇,桃花眼再次撐到極限,直要噴出內心的焦灼與恐懼,臉上慘白無色,惶恐得嗓子尖了起來,「不,不要過來!求求你,饒了我吧!不要過來!不要過來!」
議事大帳前面的方形廣場上,火光熾熱,喧嘩鬧騰,沸反盈天。
草原的夜色、如濃墨般沉黑抑鬱,狂烈的冷風呼呼的慘叫,橫掃出莫名的詭異;廣場上,靜寂無聲,黑壓壓的人影,僵直著望向廣場正中央。
愛寧兒瞟了一眼後面的楊娃娃,眉角搖曳出一抹得意之色,「我阿爸說,禺疆叔叔小時候最喜歡吃羊羔蘑菇湯了,我——閑著沒事做,就——煮來給叔叔嘗嘗。」
愛寧兒驚懼得身子發顫,凝水的桃花眼讓人不忍猝睹,一行清淚漫過下眼瞼、蜿蜒下來。她避開冰溶閼氏的威脅視線,吸吸鼻子,堅決地哭喊道,「是阿媽讓我端給禺疆叔叔的,阿媽說,禺疆叔叔最喜歡蘑菇湯了,就特意讓人準備好,讓我端給禺疆叔叔。」
他呵呵的低笑出聲,俊豪的臉孔朝著前面的歌舞|女子,漾開精銳的英氣,「嗯,你想到的我也想到了,所以沒喝。我們的想法越來越靠近了,你說,我該怎麼獎賞你呢?」
黑妹吃驚的衝過來,「居次!居次!」蹲下,扶住她的嬌軀。
薩北豎砍而下,扯動的陰風滔滔怒卷;禺疆邪狂一笑,蒼茫仿若雕影遠飛,斜里一側,輕巧閃過那密密麻麻的刀光;刀鋒一抽,寒芒驟然大盛,追風逐月般的剌剌逼向薩北的喉頸……
四周靜默得讓人發狂!
冰溶閼氏啪啪啪的三聲,脆聲叫喚,卻鏗鏘得堅決,「來人啊,把他押下!」
「現在,我跟大伙兒介紹一個人,」立脫伸手指向旁邊的禺疆,撒開喉嚨,沉厚的聲音在夜幕中振聾發聵,「這位勇士,就是北地的英雄,寒漠部落的酋長,禺疆,他是我阿爸的小兒子,也就是我的弟弟!」
剛好,愛寧兒望向這邊,撅起雙唇,撒嬌似的祈求他喝下蘑菇湯;痴痴的目光,直刺而來,鎖定了心中的某個目標。
這陰沉的冰溶閼氏,會如何安排今晚上的陰謀?她心裏一陣翻攪,直覺非常不妙,輕聲問道,「剛才你喝酒了沒有?」
她恭敬的詢問著,看向禺疆,含煙若水的眼眸,意有所指的輕眨著,瑩瑩晶亮。內心裡,笑翻了天,佩服自己瞎掰的本事竟是如此高深莫測,嘿嘿嘿嘿……
禺疆大跨步走來,半蹲下來,扶住立脫的肩膀,眼睛哀傷,卻閃爍著精銳的光彩,「立脫哥哥,你不能死!我絕對不讓你死!」
愛寧兒欲言又止,卷翹著的睫毛含情脈脈的眨動著,撲棱著蒙蒙的潤濕。不得已,她站起身,依依不捨地走回座位。
冰溶閼氏面目柔和,眼睫低迷,似乎揚著渺遠的情愫和淡淡的滿足,「你說過,你不會死在我的後面;我也發誓過,我會在臨死之前殺了你!謝謝你——」無神的桃花眼,慢慢的,慢慢的閉上,沉沉的睡去……
此時的靜寂,只是片刻,楊娃娃卻覺得分外漫長。立脫如此懼怕冰溶閼氏?冰溶是那種利欲熏心的女人嗎?操縱男人,既而操縱部落、甚而部落聯盟?這個酋長,立脫當的名符其實嗎?威嚴何在?權利何在?男人的尊嚴何在?但是——
冰溶閼氏面色一冷,森然尖叫道,「對,他不是老酋長的兒子,他是孽種!他是孽種!」
楊娃娃沒有忽略她那眼神迅速閃爍的一瞬,內容極其豐富的一眼,緊接著,她熱切的看向禺疆,巧笑焉兮,俏媚的桃花眼靈動的翕合著。她刻意打扮了一番,一襲鵝黃色的飄逸綢裙,勾勒出她嫵媚動人的少女風情,靈氣洋溢,爛漫如霞,叫人心動不已。
夜幕下的草原,炸開了鍋;有如暗流潛涌的竊竊私語,因著熾熱的火光,逐漸沸騰,在冷澀的秋風中奔騰不息。
冰溶閼氏怒眸一瞪,森嚴道,「寧兒,我是你阿媽,你最好給我記住!」
楊娃娃心裏一頓,這小妮子這麼快就開竅了?真的是她親自做的?抓住男人的心,就要先抓住男人的胃,看來真是至理名言呵!
他挺直身子,沉默不語。
楊娃娃循著她的目光望過去,心中一跳:黑絲絨般的夜幕下,紅彤彤的熱光中,一抹白色幽魂、飄忽的落在人群中,妖靈冶異。蒼白長發、慘白木臉、雪白單衣,唯有一雙烏黑深潭、發出吞噬般恐異的魅光,宛如利劍、直捅人心。
「我有沒有胡說,居次心裏很明白!」楊娃娃眼角竊笑,嘴角噙著無比真誠的笑意,「據我了解,我們酋長喜歡那種溫柔可愛、脾氣柔順的女孩子,居次是攣鞮氏部落的大美人,如果在酋長面前稍微溫柔一點,我想我們酋長一定會非常喜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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