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匈奴王妃

作者:端木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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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部 第十一章 反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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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反攻

禺疆渾身綳得僵硬,挺拔的身形虛弱地顫抖著,英挺逼人的濃眉微微揪著,眼中晶亮的淚光閃耀如星辰,遲疑道:「阿媽?你真的是我阿媽,是不是?」
她扶著他虛浮的身子,堅定的目光掃向眾人,鏗鏘道:「洛桑,傳令下去,今夜就地休息,加強守夜,派人嚴加看守王子,不得有任何閃失。闊天,你好好安排王妃和愛寧兒。明日,聽候單于號令!」
洛桑揮揮手,示意騎士們放開她,雙唇緊抿,肅然道:「想不到這一切,都是居次所為;當初單于定要殺你,閼氏為你求情,你才能得以保住性命,想不到居次仍是不思悔改,挑唆樓煩和匈奴的戰爭——」
楊娃娃脫口問道:「為什麼妹妹不嫁給酋長呢?她不是喜歡酋長的嗎?」
「愛寧兒,你住口!」浩維厲聲喝道,寒慄的目光籠罩在愛寧兒的臉上,逼得她硬生生地咽下已到嘴邊的話。
樓煩王妃又往前走了幾步,眉頭深鎖,音調急促:「你怎麼不回答我?你的右腿內側,是不是有一小塊紅褐色的胎記?」
「孩子,當然是的。」樓煩王妃走上前,伸手撫觸著禺疆的下頜,緩慢地往上,一一撫過他的臉頰、鬢邊、額頭,傷懷的淚水再次潸潸滾落,「阿媽對不起你,讓你受苦了!十八年前,我派人找到我的貼身婢女烏絲,讓她幫我照看你、保護你,不曾料到,你已經不在攣鞮氏部落了。我的姐姐冰溶發現了烏絲,擔心她跟酋長說出真相,就派人殺她。烏絲身受重傷,所幸的是,她得到天神的眷顧,賜予她通靈能力,許她以重大的任務,潛藏在攣鞮氏部落,等待一個神女的出現。同時,烏絲一直在找你,十幾年來一直沒有你的消息,直到最近幾年,才聽聞你已經成為北地的大英雄。」
倏忽滾涌而來的冷風掀動樓煩王妃的衣袂,風華獨具的身姿清曠澄澈,投射在地上的影子翻飛如蝶,眉目之間隱去了大悲大喜之色,猶顯得清素無華。
她是樓煩的王妃?她怎麼會認識阿爸和冰溶閼氏?她到底是誰?禺疆疑惑地盯著她,猜想著她到底是誰,竟忘記了回答她的問題。
浩維側首望向她,淚雨滂沱的臉龐冷酷地擰起,飄灑的眸中陡然翻轉出痛恨的眼色:「滾,滾開,我再也不想看見你,滾——」
眼見如此,楊娃娃一抿芳唇,猜測道:「王妃,您說的是誰?是冰溶閼氏嗎?您真的是禺疆的阿媽?那您怎麼會在樓煩……」
樓煩王妃平展眉心,舒緩了悲傷的臉容,蒼遠的眸子似乎陷入了久遠的回憶,緩緩道:「多年以前,喬氏部落有一對雙胞姐妹,姐姐嬌美風嬈,妹妹清麗婉媚,惹得周邊多個部落的英雄競相愛慕。十五歲那年,姐姐已有心上人,她們的阿爸卻把姐姐嫁給攣鞮氏部落的酋長,縱使不情願,姐姐仍是嫁過去了。不久,妹妹去探望姐姐,見到了神勇的姐夫。姐夫一直未能得到姐姐的真心對待,轉而喜歡心思單純的妹妹。多日相處,妹妹自是喜歡姐夫,並把最珍貴的自己獻給了姐夫。姐夫向姐姐提出,要娶妹妹為閼氏,姐姐驚愕之下,並沒有反對。」
「你——」浩維臉上的傲色倏忽不見,橫流著憤怒與悲傷,握著匕首的手,克制不住地發顫。
「即便如此,有些事情是無法挽回的。滅族滅種又能如何,仍是無法保全你……」禺疆的濃眉冷硬如削,「所以,你給我牢牢記住,不許擅自離開我,離開攣鞮氏部落,知道嗎?」
楊娃娃柔和地望著他,內心激蕩,臉上卻是不動聲色。她是懂得他的,如此緊迫的時刻,她的夫君,從容不迫,鎮靜瀟洒,根本不把敵人放在眼裡……關心則亂,是萬萬不可的!只見,他的眸光在火光的燒灼下,愈加冷冽、森然。
樓煩王妃呵呵低笑,輕輕地闔上漾滿水波的眸子,兩行晶瑩的淚水順流而下,淌過光暈離散的臉龐,悄然滑落,隱忍的悲傷慢慢地散溢而出。她柔婉的語氣淡如細雨,揚如清風:「想聽故事嗎?我給你們講一個故事吧!」
禺疆的身後,一列騎士迅速排開,彎弓搭箭,泛著冷光的箭鏃對準了前方劫持著閼氏的一行人,漲滿的弓、蓄勢待發,陣仗浩蕩。
禺疆扳離她綿軟的身軀,目光灼熱,通紅的眼睛似要噴出火焰,撕扯著嗓音叫道:「阿媽——」
夜風涼爽,愈加蕭瑟滿懷,輕微的風聲之中,有一種熟悉而陌生的聲響,鋒刀扎入身體的聲響,血肉撕裂的聲響,于肅靜的黑夜之下,清晰地躍動。
禺疆放開樓煩王妃,拉住楊娃娃的胳膊,一把扯到胸口,狂猛地擁住她的身軀,不管此刻有多少雙眼睛亮晶晶地注視著,也不管她如何地推拒,只一味地抱緊,好似要勒斷她的腰肢、她的呼吸。
樓煩王妃好似沒有聽見兒子的叫喚,只望著眼前讓她朝思暮想的兒子,使勁地點著頭,兩行晶瑩的清水悲傷了她的容顏。
眾人把禺疆單于扶到一頂華貴的帳中休息,處理好腿上傷口后一一退下。他靠躺在床上,見楊娃娃正要站起身,連忙抽手拉住她,扯到懷中,緊緊抱著,下巴摩挲著她的黑髮,惶然地呢喃道:「不要走……」
「王子,不要傷心了!」愛寧兒和*圖*書輕柔地安慰道,柔膩的小手擱在浩維的肩上,突地搖晃著他的身子,潮|紅的容顏冷冷而蕭肅,硬聲道:「王子,你父親被他們殺死了,王妃也因為他們而自殺,你不能再這樣悲傷,你不要忘了,這王庭是屬於你的呀!你起來呀,起來呀——」
「喬氏部落的酋長要把妹妹嫁到沮渠氏部落,雖然妹妹喜歡酋長,但是,她不想因為自己而挑起兩個部落的仇恨,況且,當時沮渠氏部落和攣鞮氏部落實力相當,攣鞮氏也沒有必勝的把握,再者,戰爭一起,受苦的就是兩個部落的部民了。」
這男人怎麼這麼啰嗦,不就是一件小事嗎?這會兒繞在這事上喋喋不休,是他的作風嗎?況,周圍還這麼多雙眼睛呢,他是怎麼了?她以雙掌推開他的胸膛,著力地掙脫了他炙熱的擁抱,輕聲道:「好了,大家都看著呢!那個……樓煩王妃,我想,應該是你阿媽。」
樓煩王妃顫抖著眉睫,眸中的激動轉瞬化為悲傷,粼粼的淚水乾涸于潔凈的臉上,洇開為飄忽的冷靜與從容……
樓煩王妃一臉怔忪,冷滯著眸心,木訥地看向前方,慘白的臉容茫然一片……
浩維失去了唯一的籌碼,臉上無波無瀾,心裏卻是涼了半截,忍不住地、嚴厲地瞪了母親一眼,遂而,俊灑的臉上揚起狠戾的冷笑:「我的母親,你隨便處置,不過,你的閼氏也隨我處置嗎?」
楊娃娃曉得他是情切心亂,擔心自己出事,遂紅透了臉腮,牽動唇瓣,眉眼彎曲,好笑道:「不會的,我有把握——」
楊娃娃駭住,靜靜望著他狂熱、嗜血的表情,嬉笑道:「那我不就成為千古罪人了嗎?」
身側的楊娃娃聽聞他的呼吸驟然緊促,鼻息愈加火熱……此時不把握機會,更待何時?她朝闊天使了一個眼色,銳利的鋒芒頓涌,緊緻了呼吸,胸口提上一口滿滿的氣,冷不防地出擊,迅速地擋開握住匕首的手臂,手肘狠狠地撞向他的胸口,趁他疼痛、尚未反應過來之際,蹦開幾步。值此之際,闊天的刀尖,架在他的脖頸上,折射出來的耀目寒光,照亮了他戾氣橫流的俊臉。
「可惜呀,不能和王子痛快地打上一仗,真是太不過癮了!」禺疆輕蔑地一笑,鄙視的眼風冷冷地掃過浩維,轉而凝定在楊娃娃的臉上。
愛寧兒輕挑細眉,嘲諷道:「禺疆叔叔,我把你的閼氏請來樓煩玩幾天,你也不需要如此緊張吧!」
濃濃夜色的掩護之下,奔騰的鐵蹄呼嘯著、狂烈地撲向酒氣衝天的樓煩王庭;因這慶功宴的舉行,各個關卡早已鬆懈,鐵蹄毫無阻礙地橫衝直撞,直搗王庭中心,就像大漠無邊的黑夜之中突然出現的狼群,神出鬼沒地出現在樓煩王以及將士們的面前。在他們反映過來之前,尖銳的箭鏃已經貫穿他們的頭顱、喉嚨、胸膛,貫穿他們尚未清醒的意識。
「沒事,這點小傷,要不了我的命。」他漫不經心地安慰道,柔和的眸光突然一變,森利地看著她,「閼氏,你為了保護部民和騎兵,隻身來到樓煩,勇氣可嘉,胸襟廣闊,本單于甚是欽佩,更感到安慰。」他低沉的嗓音聽不出一絲情緒的流動,然,他的聲調陡然高揚,聲色俱厲,「可是,雪,你竟然離開我!你答應過我的,你永遠不會離開我的,你忘了嗎?」
洛桑緩緩收縮瞳孔,冷冷開口道:「把她抓起來,嚴密關押,不得有誤!」
楊娃娃甚是奇怪,難道自己猜測有誤?眼前的樓煩王妃不是妹妹冰研?如果嫁到沮渠氏了、又怎麼會在樓煩?她轉動著眸子,疑惑道:「那妹妹嫁到沮渠氏了嗎?」
箭羽咻咻地呼嘯,筆直地刺進胸口,「啊」的幾聲慘叫,樓煩的四個守衛應聲倒下。
禺疆開心地笑了,黝黑的臉龐綻開幸福的微笑,卻突然地凝固在臉上……他猛地出手,扯住柔弱的樓煩王妃,左手制著她的肩膀,右手扼住她的咽喉,轉開臉,不忍看她驚愕的表情,凜冽的目光射向驚慌的浩維,冷嗤道:「王子,如何?一人換一人,應該很公平吧?」
兩行熱辣的淚水,從眼眶傾落;禺疆呆坐在地上,任憑淚水橫流。楊娃娃亦是淚流滿面,悲傷難禁,悄悄地蹲下來,輕拍著他的肩膀,扶他起身,試圖安慰他,給他一點支持的力量。
思及此,她頓覺心下愴然,喉間哽意滾涌而上,幽幽問道:「腿上受傷了,你也不好好處理,又馬不停蹄地趕過來,假如——」
禺疆的手臂倏然緊迫,壓得她的骨骼咯吱咯吱響,艱難地、沉沉地開口道:「若我沒有及時趕到,你孤身在樓煩,終究是兇險萬分。萬一你有何不測,你要讓我抱憾終生嗎?」
禺疆揮手,示意眾等騎士退下,只餘數人押著浩維和愛寧兒。闊天站在側旁,神情冷淡,並不關注旁人的事情,似乎眼前一切,並不在他的眼底。
鴉雀無聲。眼見樓煩王妃顫步靠近單于,後面眾等弓箭手更是虎視眈眈,拉弓的撕裂聲刺入耳膜,鏗鏘作響。
呀,樓煩王妃真的是冰溶閼氏的妹妹冰研?原來後面還有這麼一段故事,如此,王子浩維和愛寧兒豈不是表兄妹?楊娃娃微微驚愕,無奈地想道:真是冤家www.hetubook.com.com不聚頭,一家人都碰到一起了。
楊娃娃靜靜地伏在他沉穩的胸前,黯然嘆氣。良久,方才抬首,撫過他刺癢的下巴、蒼白的雙唇,撫過他布滿倦色的臉容,撫過他血絲跳動的眼睛……塞南肯定是派人快馬加鞭去通報他,不然,他也不會如此迅捷地趕到。他一心一念全是自己的安危,深怕自己發生不測,算準了樓煩王肯定料想不到他會突然反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掃蕩樓煩王庭;因此,他才會冒險地率領兩萬騎兵深入樓煩腹地,一招平定樓煩。
禺疆暗沉的眸中騰燒著火紅的光影,而目光冰冷得讓人驚悚,激動地喊道:「這個酋長,是不是我阿爸,姐姐,是不是就是冰溶閼氏?是不是?是不是……」
禺疆深深動容,只是不敢置信會有這麼一天……他不知道該不該相信她,他好想問問他的雪,他好想跟雪說:你看,她說她是我的阿媽,你說她真的是我阿媽嗎?可是,雪還在敵人的手裡,陷於危險之中,而如今,他被這突乎其來的真相鎮住了,僅是訥訥地問道:「你……真的是我阿媽?」
所向披靡的兩萬鐵騎,就是禺疆統領的聯盟騎兵。聽聞消息,他立即下達命令:踏平王庭,掃蕩樓煩。馬不停蹄地狂奔一個白天,狂熱的激|情鼓舞著騎士們復讎的鬥志,于夜幕掩護之下,快速地控制了整個樓煩王庭。
所有人俱是大吃一驚。楊娃娃也沒料到禺疆如此狠心,以王妃為人質來換取自己,思及此,又感動於他的深情與唯一;在他心中,只有自己,才是他最在意的,旁人自是無法企及,親生阿媽都不能。
楊娃娃揮去紛亂的思緒,瞥眼看見禺疆的腿下滴滴嗒嗒地流血,心中驀然一緊:他何時受傷的?為了趕來救她,他肯定沒有仔細處理傷口。本已疲累不堪的軀體,再加上,三十年來始認阿媽、卻又于驟然間失去,如此深重的打擊,任是再硬朗的身心,也無法承受得住。此刻,平日里偉岸、神勇的他,已是虛弱、憔悴,彷彿一個小小男孩,毫無意識地緊靠在她的身上,汲取著溫暖與庇護。
禺疆的震驚,並不亞於她。望著激動不已、極欲知曉答案的樓煩王妃,他亦是緊張得手心滲汗,一股猛烈的潮水拍打著他的胸膛,興奮得暗啞了聲音:「你怎麼會知道……你……」
樓煩王妃對於他激動的追問不為所動,仍是娓娓道來:「酋長再次來到喬氏部落,質問妹妹到底是怎麼回事。妹妹拒絕嫁給酋長,只說根本就不喜歡他,讓他以後別再糾纏她。」
話未說完,騎士們紛擁而上,制服住浩維和愛寧兒。一眨眼的功夫,樓煩王子功敗垂成,落入敵手,生死懸於一線。
浩維面不改色地看著眼前的一切,只有他自己知道,冷氣從腳底直衝而上,漫延至手腕,駭然地抖動,似乎連匕首都握不住了。
她淺笑一聲:「過了幾日,姐姐跟酋長建議,大半年之後再迎娶妹妹,因為姐姐剛剛嫁過來,就急著迎娶妹妹,這有損於酋長的名聲。酋長想想也是,就依從了姐姐的建議。大半年以後,姐姐把妹妹送回喬氏部落,酋長準備好一切迎娶妹妹,卻一個人先行跑去喬氏部落探望妹妹。酋長沒有料到,一到喬氏部落,就聽見部民說妹妹即將嫁給沮渠氏部落的酋長,明日就舉行大禮。酋長在部落里沒有找到妹妹,卻在一片海子邊看見妹妹和一個男子激|情相擁,酋長一怒之下,掉頭火速回到部落,當即點兵,立誓掃蕩沮渠氏部落。姐姐及時勸慰酋長,避免了這一場戰爭。」
如此強硬、利落的行事作風,洛桑是第一回。楊娃娃心中一盪,好個厲害的洛桑!難道他忘了,他只是單于的護衛隊長,這兒根本就沒有他發號施令的資格?而他如此緊迫地發號施令,只怕是為了保下愛寧兒吧!
樓煩王,就是如此可笑地死於亂箭之下,死於繽紛的美夢之中。他的頭顱,被某個騎兵一刀砍下,掛在戰馬上,也僅僅是得到賞賜的戰利品之一。
許是想著他的阿媽吧!她想道。他一定很苦惱,為何讓他見到阿媽,卻又讓他瞬間失去呢?何不永遠讓他不知道,也就不需傷心了!是懲罰他,還是作弄他?他一定很悲傷……而這一切,都是因為愛寧兒。如果不是愛寧兒,他也不會見到阿媽,更加不會逼得阿媽追隨樓煩王而去。
「如果妹妹嫁給酋長,就會毀了姐姐的一生,而且,三個人將會更加痛苦。於是,妹妹寧願忍痛離開,也不願嫁給酋長。酋長被拒絕之後,傷心與憤怒之下,大病了一場,就在他生病的大半年裡,妹妹為他生下一個小男孩,姐姐知道后,搶走了孩子,揚言酋長的孩子不能遺落在外。後來,妹妹偷偷地來到攣鞮氏部落,聽聞姐姐把自己的孩子當成她的孩子,也就欣慰地離開了。妹妹沒有料到,姐姐對酋長撒謊說:妹妹不能帶著孩子嫁人,根本就不想要這孩子;妹妹更加沒有料到,姐姐是要折磨孩子,把妒嫉和仇恨轉嫁到孩子身上。」
「孩子……」樓煩王妃哽咽著,泣不成聲……她搖搖欲墜地踱步過來,停步在禺疆的前面,緊緊地扭結著眼角,閃亮的淚和-圖-書水衝決而出,「我的孩子……阿媽對不起你……」
她的左側肩背上,扎著一把銀色的匕首,鮮血,汩汩地順流而下。
任何人都聽得出來,這隨意的腔調里,毫不隱藏的是鏗然作響的怒氣。愛寧兒自是聽得出來,可是,她再也不是那個任性的小姑娘了,那個痴心地愛著禺疆叔叔的攣鞮愛寧兒已經死了,如今,她的心中、只有滿腔的仇恨。沒錯,她要報仇,為阿媽、阿爸報仇,為自己報仇,因為他們,她才會流落在此,被迫喜歡她根在本就不喜歡的樓煩王子。
禺疆輕笑道:「王子,你的父親已經被我的兄弟砍下腦袋,你大概還不知道吧!」
「不……母親,你醒醒……不要離開孩兒,孩兒都聽母親的……」浩維抱緊了母親,熱淚盈眶,失控地悲嚎,跪在地上的身軀,瑟瑟顫抖。
她仍是低著頭,輕靠在他的肩側,享受著他霸道而溫柔的關懷、痴心而絕對的愛意,低低地辯解道:「可是……當時,確實情勢危急,如果我不答應,五千騎士抵擋不住的,部民就會遭難,我是沒有選擇呀。」
聽聞這個曲折的故事,浩維自是感動、憤怒,讓他心痛的是,深深迫害母親的人,居然就是他最喜歡的女子的阿媽,無論如何,他都無法接受這個事實,無法接受……
楊娃娃不在意地輕笑:「我沒忘記,而且,我相信,我的單於一定會來接我回家的,這不,你不是來了嗎?比我料想的還要快。」
闊天提刀走上前來,緩緩地靠近浩維,英偉的眉宇之間蒼茫無色,看不出一丁點兒情緒的流動。浩維一陣激動,眸中精光閃耀,說道:「闊天你來得正好,保護愛寧兒!」
禺疆一屁股跌坐在地上,面如土色,黑亮的眼睛失去了所有的光澤,直愣愣地看著剛剛相認的阿媽……他就是無法理解,為何剛剛得到的幸福,卻又在轉瞬之間消失在眼前,為何會這樣,是他做錯了什麼嗎?
楊娃娃按住他的胳膊,勸慰道:「你冷靜一點!」
闊天走上前,一拳過來,打在他的肩上:「兄弟,好久不見,沒怪我扔下你跑了吧!」
或許,誰都不能怪罪,只能感喟上天弄人!
「放開我!」愛寧兒尖銳地叫道,憤然舉眸,怒氣騰燒的灼烈目光掃向在場的眾人,好似每個人都是她的仇人。
樓煩王妃蠕動著雪白的雙唇,斷斷續續地擠出聲音:「好孩子……我要去見你父親了……不要為你父親報仇……他是你哥哥……聽我的話……不要跟愛寧兒在一起……她不喜歡你……」她微微側首,纖弱的目光移向禺疆,「孩子……答應……」
愛寧兒遽然一怔,完全沒料到,如此溫和、痴情、洒脫的樓煩王子,也有如此失控、可怖的一面;讓她滾,是什麼意思?不再喜歡她了嗎?雖說她並不怎麼喜歡他,可是,她是真心要跟著他的,只要她得以報仇,她就心甘情願地跟著他,一生一世。而如今,她再次失去了唯一的他,可以託付終生的他,再次無依無靠,再次被逼得流落他方,這一切,都是他們造成的——尊貴的單于和閼氏,她焉能不恨?她如何甘心?
她美麗的眼睛,輕輕地闔上,再也不會睜開……唇邊漂浮著一朵安詳的笑紋,面容溫然、平靜。
樓煩王妃望了望浩維,轉而望著禺疆,目光平和,漫溢的柔情款款如縷:「妹妹離開了喬氏部落,離開了匈奴,獨自生活在樓煩邊界草原上的某個小部落。一日,妹妹在草原上放牧,碰到了樓煩王,樓煩王一見傾心,強迫妹妹跟他回王庭。妹妹一個柔弱女子,只能以死相威脅,然而,樓煩王以部落中所有牧民的生死威脅她,妹妹自然無法抗拒,跟他回到王庭。樓煩王伊車侯真心對待妹妹,封她為王妃,以自己永不疲倦的深情,默默地為她付出,希望得到她的愛。妹妹並不是無情之人,三年之後,終被樓煩王的深情所感動,為他生下一位王子。」
禺疆點點頭,埋首在她的髮絲之中,陷入了沉思,平靜的眉宇之間籠罩著層層疊疊的悲傷與無奈,那是一種亘古的寂靜,一種冷峻的悲逝。
安靜的樓煩王庭,再次潑上一層鮮紅的水色,冷風的味道,似乎沾染了血腥之氣,凝重地嗚咽著。
他冷淡的眼眸中,出現一個熟悉的身影,丰神俊朗,端正高遠,自有一股從容不迫的氣魄;相較之前,臉色黝暗,臉型孤硬,直爽、單純的眼神已經不復存在,穩重、深沉,讓人玩味。
樓煩王妃緩緩地舉步上前,朝著禺疆走過來,婉媚的眸子霧氣瀰漫,晶亮的光影閃爍不定,震顫了嗓音:「你……真的是攣鞮禺疆嗎?你的阿媽是……冰溶閼氏嗎?」
樓煩王妃媚然的眼眸迅疾地閃過一絲諷光,眉目間冷傲地一盪,唇邊掛起泠泠的嘲諷之意:「其實,妹妹心裏清楚,這一切都是姐姐的安排。姐姐是一個非常驕傲、自尊心強的人,即使她自始至終並不喜歡酋長,但也看不得酋長喜歡妹妹、而冷落了自己。她擔心酋長的名聲只是一個借口,一個拖延時日的方法,實際上,她非常討厭、鄙視妹妹,根本就不會讓妹妹嫁給酋長。暗地裡,她操縱著一切,讓阿爸把妹妹嫁到沮渠氏。沮渠氏hetubook•com.com酋長本來就非常喜歡妹妹,不過他很尊重妹妹的決定,並沒有強迫妹妹嫁給他。攣鞮氏酋長看到妹妹和一個男子激|情相擁,就是沮渠氏酋長,然而,他們只是在告別。」
禺疆猛地抱住樓煩王妃,涕淚縱橫,挺闊的眉宇之間釋放出濃重的感傷之色,哽咽著痛哭出聲,嗓音混濁:「阿媽……」
禺疆的身子綳得僵硬,冷肅著臉孔,一絲笑意也無,生氣地責備道:「以後不許你這麼冒險了,萬一他反應比你快,那你不就要受傷了?」
「我是你阿媽啊,冰溶閼氏沒告訴你嗎?」樓煩王妃水眸中的波光輕輕搖漾,淚水簌簌而落,嗓音沙啞,喃喃自語道,「可能,她沒告訴你吧!是啊……她怎麼會告訴你呢?她是那麼驕傲的一個人!」
慶功宴高潮迭起,歌舞漸歇,酒酣耳熱,君臣、將士們酩酊大醉,調笑、嬉罵、瘋行、狂語,醜態畢現;或仰天而躺,或俯身而卧,鼾聲漸高;有的拿著酒杯東搖西擺,有的眯瞪著眼睛哭笑不止……王庭內外,火光閃耀,醉倒一片……從遠處觀之,靡麗紛亂,醉生夢死……
浩維驚怒交加,厲厲地瞪著闊天,似乎要從他的臉上挖出自己想要知道的答案,喝道:「闊天,你背叛我……」
浩維驚醒了似的,愕然地望著血液奔涌的愛寧兒,緊接著,緩緩地轉開視線,望向一臉冷漠的洛桑。洛桑飛刀擊中愛寧兒的過程,他只看到了一半,卻曉得洛桑出手的毫不猶豫,快捷、狠辣、精準……
「難道單于忘了,我並不是一個沒有自我保護能力的女子。」她調侃道,眉眼嬌笑,眉梢浮現一抹淺淺的自信。
其實,剛才她想說的是:只是暫時離開而已嘛,不就是幾天嗎?
呃……這個很隱私的胎記,當然只有自己知道,樓煩王妃如何知道這個?楊娃娃平靜的眸子猛地一顫,對了,怪不得第一次看見王妃,就覺得有種熟悉的感覺,原來,禺疆和王妃的臉容,多少有一些神似的。呵,怎麼就沒想到這麼一層呢?她應該就是禺疆的阿媽,只不過……她居然是樓煩王妃!
「母親,你幹什麼?快過來啊!」浩維氣急敗壞地叫喚,顯然,他並沒有聽清楚母親和敵人的對話,更加不明白母親為何如此激動。
而心中,卻是甜滋滋的。一股熱意,頓時湧上眼部,模糊了視線。她慌張地低下頭,掩藏起欣喜而又感動的心情,克制住潮湧的淚水。
明火閃耀,蒼茫的夜空上,隱約有雲海翻湧,萬象雄渾。朗潔的月亮,隱藏在厚厚的雲層背後,星星也隱去了瑩亮的光芒,消失於夜空。冷風吹拂,散開了每個人烏黑的髮絲,迎風飛揚。
「愛寧兒,好久不見,原來你也在這裏!」禺疆轉開視線,悠閑地招呼道,就像跟一個多年未見的老朋友打招呼一樣隨意。他應該早就猜到,樓煩擄走他的雪,並不是無緣無故的,愛寧兒……很好,今夜,就讓她明白,絕對沒有下一次。
楊娃娃心念一動,尋思道:她所說的,是冰溶閼氏和妹妹冰研的故事嗎?她如此了解,難道,她就是冰研?她看著禺疆索眉沉思、一臉迷惑的神情,知他必定更加迷糊,遂而問道:「那麼,妹妹嫁給姐夫了嗎?」
「孩子,放過你的弟弟吧……阿媽求你了……」樓煩王妃靠在禺疆懷中的身子猛地一頓,眸中的光彩遽然停滯,一抹清淡如風的輕笑凝固在皎潔的臉上,啟唇微動:「大王去了……我自是不能苟活於人世,孩子……保重……不要為我難過……」
禺疆找遍了王庭的所有營帳,瘋狂的舉動、咬噬的表情讓人心驚膽顫,足以摧毀一個正常人的神經,因為,他沒有找到他的閼氏,他沒有看到雪的影子……為什麼……
「是,你聰明冷靜、身手高強,不過,面對眾多英勇騎士,刀刃無眼,冷箭無情,你一個人的力量能抵擋多少、能支撐多久?」禺疆捏著她的臉頰,冷硬了嗓音,切齒道,「假若他們真是犯你絲毫,我定會滅族滅種,叫他們從草原上永遠消失。」
楊娃娃亦是動容,眼眶酸脹,有一種暖暖的波流沿著臉龐蜿蜒而下……
她沒想到他如此在意,如此擔心自己會悄然離開。在他的潛意識中,他知道自己愛著他,卻一直擔心自己會離開他,背著他離開他。他就這麼沒有安全感嗎?這麼不相信她嗎?何時,他才會解開這個心結,完完全全地信任她?
「母親——」浩維高亢的尖叫聲破空而來,彷彿被困已久的猛獸一般,衝破了重重的束縛,狂衝過來,一把推開禺疆,攬住母親癱軟的身軀,喃喃地痛哭,滾滾的熱淚滴在母親的身上,「母親……母親……為什麼要離開孩兒……」
他沉下臉色,黝暗如黑潮,仍舊不依不饒:「有把握也不可,你這女人,怎麼這麼不知好歹,你非得要受傷了才知道男人的厲害是不是?」
他略加沉思,勾起她凝白的下頜,歉然地看著她,嘆氣道:「終究還是我的疏忽,我答應你,以後我出征在外,一定命人嚴加防範。」
眼見禺疆一派鎮定,目光藐然,浩維微有慍怒,手腕略加勁道,威脅道:「你的閼氏,我會好好招呼她的!」
而他的阿媽,樓煩王妃,得到樓煩王和圖書的深情摯愛,臨終之前見到親生兒子,應該也是幸福的吧!
他只覺胸口空空蕩蕩的,比荒漠還要空曠、冰冷,滿眼黃沙,滿目荒涼,平展千里,卻不知該往哪裡行走,彷彿任一方向都是死路,無法突圍……而自己,冰冷得一絲力氣也無,虛弱得站立不住……他碰觸到一雙柔軟的胳膊,一個溫熱的軀體,就像饑渴的大漠行人猛然看見一汪清澈的湖水,他激動地抓住這一抹清涼,緊緊地擁住眼前的依靠。
楊娃娃拉住他的胳膊,以略微責備的眼神、強迫他冷靜,讓樓煩王妃繼續說下去。
楊娃娃不等禺疆答話,徑直走過去扶住樓煩王妃,關切道:「王妃,你有沒有受傷?」
這個熟悉的身影,並不看向闊天,而是望向愛寧兒。那一汪深黑的瞳孔深處,某種意蘊在不可抑制地激蕩,只是那麼一瞬間,激蕩的火花即刻熄滅,仍舊是一汪無波無瀾的幽深湖泊,淡定有神,視若無物。
禺疆走過來,輕輕地扳住樓煩王妃的雙肩,強迫她看著自己,黑眸中跳躍著些許激越的芒色,激揚道:「告訴我,你剛才說的,是不是真的?」
樓煩王妃的手臂,從他的身上緩緩地下垂,耷拉在側;臉上虛浮的笑影淡定、安寧,潔白如睡蓮,笑忘塵世的紛紛擾擾……
禺疆慢慢地收緊黑亮的瞳仁,又慢慢地放鬆,緩慢抬手,示意弓箭手不許妄動。
落葉般的,她枯萎地癱軟在地上。
他失魂落魄地回到王庭的金帳前面,不在意地抬起頭,愕然地愣在當地,既而、全身血液翻湧不息,只余灼亮的眸底冰冷徹骨。那是他的閼氏,就站在他的前方,無所畏懼地望著他,唇邊似乎噙著一溜兒淡淡的笑;而她的脖頸上,抵著一把鋒利的匕首,兩旁站著四個執刀的守衛,後面是一男兩女。
愛寧兒左肩上的傷,根本不足以致命。終究,洛桑不想讓愛寧兒魂歸西天。他對她的情意,愛寧兒永遠也不會知道,也不會理解。
此人正是洛桑。他溫和一笑,抱拳朗聲道:「說哪裡話。想不到兄弟已經貴為樓煩將軍,可喜可賀呀!」
她靜悄悄地站起身,怒目相向,眸中紅絲乍然而現;深吸一口氣,倏然,她從袖口抽出一把短刀,霍然奔向楊娃娃,高舉刀尖,猛刺而下——然而,她高抬著的手臂,軟綿綿地垂落,輕如風,淡如水,粉顏糾結地皺在一起,彷彿承受著巨大的苦痛一般,眉頭一抽一抽的,目光驚顫著抖落下來……
樓煩王妃恢復了和暖的神色,卻惶急地揪住眉眼,顫抖著唇瓣,焦急道:「求求你,不要殺他,不要……你放了浩維吧,他是你弟弟……」
聽聞,兩個騎士帶走了愛寧兒。浩維仍自抱著母親,獃獃地望著愛寧兒消失的方向,臉如死灰,千里雪原一般的空蕩、浩渺。
禺疆一語不發,但見扣住樓煩王妃的胳膊簌然地發顫,手背上的骨節突兀地滾動著,青筋暴脹,眼神愈發地倔強。
愛寧兒驚駭不已,不敢相信樓煩王妃所說的一切,不相信阿媽是一個如此狠毒的女人,奮力掙脫騎士的扣押,尖著嗓子叫道:「不許誣衊我阿媽,我阿媽不是這樣的……王妃,你胡說,胡說……」
「母親不要過去,回來……」浩維驚呼出聲,卻沒能止住母親前進的步伐。
跳躍的火光,給夜色籠上一層蒙蒙的紅暈。禺疆布滿血絲的眼睛遽然一亮,衝動地問道:「那……妹妹去哪裡了?」
「住口!你憑什麼教訓我?」愛寧兒赫然打斷洛桑義正嚴辭的說教,流媚的桃花眼迸射出森利的眸光,鄙視地剜了他一眼,冷哼一聲,緩步走到浩維旁側,影姿從容,氣度傲然。
強敵在前,攻心為上,使其自亂陣腳。禺疆深諳此理,效果亦是不錯。眸光一閃,他突然看到,浩維的斜後方,站著一個氣韻高雅的中年女子,美麗的眼睛直直地盯著自己,寧和的目光彷彿承受著過多的情緒,驚疑不定,躁動不安,潔凈的臉容漫動著影影綽綽的意緒,紛亂不止……他甚覺奇怪,她是誰?為何如此激動地望著自己?
楊娃娃點點頭,小手攀上他的頸側,岔開話題道:「以後呢,你也不能因為趕路而不處理傷口,我不想你因為我的緣故,而有所損傷。」
這個男子,就是樓煩王子浩維。他瞪視著前方的禺疆,笑得俊雅風流:「單于果真是不同凡響,速度可真快!」
樓煩王妃淚流滿面,輕拍著他寬厚的脊背,柔聲懇求道:「孩子,阿媽求求你,放了浩維吧,他是你弟弟啊!」
最後,她瞥了一眼精神頹靡、已無知覺的王子浩維,彷彿頃刻間他已蒼老了十歲,卻像幼童一般無依無靠。她無奈地嘆息,此次受傷最深最重的,無疑是浩維了。
「你說什麼?你說清楚……」禺疆激動地喊道。
闊天肅然地看著這一切,在濃密夜色的掩映下,整個樓煩王庭靜謐、慘淡,讓人滋生惻隱之心;淡淡的血腥氣息暈散開來,似乎那夜間的冷風也吹散不開。
「行了,兄弟又不是不知道我。」闊天扯臉一笑,遂而望向正自悲傷的幾個人兒,不由得硬挺了粗黑濃眉,神情凝重。
楊娃娃完全確定,這孩子,就是禺疆,姐姐,就是冰溶閼氏,那麼,妹妹……會是樓煩王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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