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匈奴王妃

作者:端木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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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部 第十五章 迷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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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迷失

呼衍揭兒感覺胸中呼啦啦地竄起一把怒火,厲厲地瞪著他,而他仍自悠閑地喝酒。短短几日,他已經不復往日的雄風、威嚴與霸氣,而只是一個哀慟的男子,身形銷骨,容顏蕭肅,尤其是那雙黑亮的眼睛,盡顯疲累、混濁,無神地迷瞪著,所有人在他眼前,都是模糊的。
而她的左谷蠡王、呼衍揭兒,也容不下旁人,包括她自己。
呼衍揭兒開懷道:「瞳瞳過來……」未說完,天瞳已經轉身跑了,歡天喜地一般。他的心中像是灌下牛奶一般、絲絲的柔滑,蒼黑的臉上流溢出柔軟的笑,發自肺腑。
而禺疆沒有還手,任憑他的拳腳相向,有如雨點般砸在自己已經麻木的身上;他感覺到的,是一種軀體的疼痛知覺,一種久違的暢快淋漓;他清涼地笑了,原來,自己仍然可以感知到疼痛,只是不知道那顆曾經跳動的心,還會不會跳動?
「還有,明日一早,讓洛桑到穹廬大帳候命。好了,先下去休息吧!」
一百護衛中,連續斬殺了一二十名,並且不斷的補充,才最終訓練出一支鐵一般的護衛隊,只遵從於酋長的鳴鏑,不聽任何人的命令,冷酷無情,不識父母,不識親友。
說白了,須卜瓏玲始終走不進他的心,或者說,他的心中再沒有位置容納她。
呼衍揭兒心頭一緊,月余未見,他的音色彷彿蒼老了許多;深雪被擄,對他的打擊許是最大的,他經受的是何等煎熬?當呼衍揭兒聽聞這個消息之時,絲毫不敢相信禺疆攻打趙國、卻讓深雪身陷月氏,他唯一知覺的,便是立刻衝到單于庭,殺了禺疆。
呼衍揭兒站在穹廬大帳前面的台基上,抱著天瞳,放眼望去,心中亦是凄涼。與趙國一戰,大敗而歸,單于庭北撤五百里,漠南匈奴各部首領俱是心驚膽顫,對大單于的衝動之舉心生不滿,紛紛前來單于庭挑釁滋事,並且揚言禺疆大單于應該讓賢,天地所置匈奴大單于應是能者當之,而不是喪失大片豐美的草場,不是北撤、逃跑,不是有損匈奴鐵騎的雄風。
頭曼掙脫了須卜瓏玲的手,疾步跑上來,揚起小手打著呼衍揭兒的腿部,激動地叫道:「壞人!壞人!不許打我爸爸,我告訴你哦,你再打我爸爸,我一定殺了你!」
呼衍揭兒看了他們一眼,藐然的眼風掃到禺疆慘淡的臉上,碰巧遇上他抬起的精銳目光,眼睛仍舊眯著,眼神卻已改變。呼衍揭兒心道:很好,他並沒有完全喪失鬥志,翅膀折傷了,最終會結疤的。
「爸爸……疼……」一顆熱淚滴落在天瞳的肌膚上,灼燙著她幼小的心靈,驚慌地出聲,「爸爸怎麼哭了?是不是瞳瞳不乖,爸爸生氣了?」
「爸爸……叔叔不要打爸爸……嗚嗚嗚嗚……」突兀的,身後傳來小女孩哭泣的聲音,稚嫩的嗓音是如此的驚恐與悲傷,一如夜夢驚醒那般,微閉著眼睛,使勁地嚎哭。
禺疆拿起酒袋,咕嚕咕嚕地灌下炙灼的烈酒:「誰都不要來打擾我。」
他能夠想象得出來,禺疆的心情定然是——恨不得砍了自己,然而,禺疆居然如此頹喪、消沉,完全是一廢人了,難道他就不急著救出深雪嗎?他到底在想什麼?

天瞳若有所思地點頭,得意洋洋道:「好吧,我就喜歡叔叔好了。叔叔,你能不能放我下去呀?」
李牧調動大軍追擊,幸虧深雪下令預先準備,否則,單于庭北撤五百里不可能進行如此順利,且損失較小。他不得不佩服她的先見之明,可是,他終是輸了她,輸得一敗塗地……陣陣揪心蝕骨的痛楚,灌滿了全身……
天瞳神飛流盼的杏眸睨著眼前蹲著的叔叔,烏黑的眼珠子淘氣地一轉,湊近他的臉頰,輕輕地吻了一下,緊接著,小小的身子急急地後退幾步,粉臉上紅雲若彤色流霞,揚起下頜:「媽媽說,瞳瞳是不可以隨便親別人的,只有喜歡的人才可以。」
他徑直朝前走去www.hetubook.com.com,清淡地掃了須卜瓏玲一眼,彎腰抱起嚶嚶啜泣的天瞳,穩穩地走遠了。
他感到切骨的迷惘……
如此輕笑,丘林非瀾曉得這笑意的苦澀與無助,換了一個話題:「左谷蠡王似乎很喜歡天瞳,每次來單于庭,都帶著天瞳小居次玩耍。」
丘林非瀾聽聞她這一番話,倒無話開解了,只得道:「妹妹不必傷懷,男人的心思也挺難猜的。倫格爾不也是如此么?給他生了個漂亮的女孩兒,也不見得多喜歡。你說吧,草原的男人不是喜歡喝酒,就是揮刀殺戮,女人,在他們心中,算啥呢?要說最痴心的,算是我們的大單于了,可是又如何呢?如今一個遠在月氏,一個哀痛頹靡,也不知何時能相見……」
「嗯……我要想想。」天瞳娥眉輕蹙,歪過頭,仿若鄭重地思考著。
須卜瓏玲也有所感慨,嘆道:「是啊,他們彼此相愛,卻經歷著分離的痛苦,我們,算是很好的了,應當好好珍惜才是。」
這便是他的煎熬與折磨,可是,即便他再如何的痛楚,也不能再這樣下去,深雪需要他,需要他的搭救,需要他從戰敗的陰影中振作起來、整頓騎兵,再現匈奴鐵騎的雄風。深雪一定不願意看到他這個樣子,任誰也不想看到,那麼……
天瞳無辜地眨動著明澈的眸子:「瞳瞳再也不和哥哥打架了,瞳瞳一定乖乖的,媽媽是不是很快就回來了,就會抱著瞳瞳睡覺了?」
「一切都是我的錯。」禺疆的嗓音是沉重的、嘶啞的。
鳴鏑,是一個不得以而為之的絕妙方法。
須卜瓏玲略一遲疑,眼中淡淡的:「是啊,也沒見過他這麼喜歡小孩子,我為他生養了兩個孩子,他很少抱他們的。」
呼衍揭兒沉默良久,方才憤怒地吼道:「你到底想幹什麼?你別以為不說話,就什麼事都沒有!」
呼衍揭兒見他唇邊浮現的一縷笑意,頓時,一股狂熱的潮水湧上他的腦門,激得他更加猛烈地揮出拳頭,往他的身上招呼,彷彿他的身驅不是一個活生生的肉體,而是一個塞滿了稻草的包袱……
「沒什麼。我聽說……匈奴有一個部落,酋長就是利用這種鳴鏑來訓練騎兵的。」
天瞳蜷縮在禺疆的懷中,眨巴著烏黑的雙瞳,稚嫩的嗓音驚破了暗夜的靜寂:「爸爸,媽媽在哪裡?我好想媽媽……媽媽不要瞳瞳了,是不是?」
「姐姐無需安慰我,我與揭兒之事,你都知道的,揭兒……妹妹沒用,一直得不到他的心,他能這般待我,給我最高的榮耀,給我一個安寧的家庭,還有一雙兒女,我已經很知足了。倒是姐姐,右谷蠡王對待姐姐如此痴心,最是讓人羡慕了,姐姐此生也無憾了。」須卜瓏玲竭力裝出開朗的模樣,越是如此,越讓人噓唏。
是的,他感覺到疼痛了,那麼痛,痛得他無法忍受。他不知道還能忍受多久,他很想立刻發兵攻打月氏,然而,如今的匈奴已經……四分五裂,全部騎兵不過五萬;各部首領不服他的統領,各自為陣,單于庭形同虛設,只剩騎兵一萬左右。如此匈奴,如何拼得過月氏?
他一愣,看著她水波盈盈而動的眼眸一會兒,方才放她下來。天瞳仰起小臉,嬌氣地命令道:「叔叔蹲下來。」
「瞳瞳要做什麼呢?」呼衍揭兒愈發奇怪了,一邊尋思著,一邊蹲下高大的身軀,大手輕輕捏著天瞳的小手,俊眸中流動著清和的笑意。
她沉吟道:「深雪閼氏為我們匈奴的強大,耗費了諸多心力與精力,我聽聞,單于庭的某些事情,比如谷蠡王、督尉、當戶的名稱,就是閼氏取的。還有一些其他事情,閼氏也都參与了,不過她只是跟大單于說。也許就因為這樣吧,大單于才那麼深愛她,也敬重她。擁有如此聰慧過人的閼氏在背後支持、輔助,假如再娶其他閼氏,大單于也是不屑一顧,再說,不也是糟蹋了https://www.hetubook.com.com其他女子么?」
她說,但凡酋長發出鳴鏑,酋長的一百個護衛必須立刻舉箭發射,目標就是酋長發射的目標,酋長射向自己的愛馬,護衛必須射馬;酋長射向自己的閼氏,護衛必須射閼氏,酋長射向不服者,護衛必須射不服者。不從者,立斬無赦。
一個身穿白袍的男子蕭蕭立於穹廬大帳前面的台基上,負手而立,形銷骨立,地上拉長的淡淡的黑影,迷離,斑駁。
「大單于慎重思量!」須卜瓏玲無奈道,拉過頭曼,柔柔道,「曼兒,咱們回去喝羊肉湯。」
他冷硬地質問道:「誰對誰錯,都已經無關緊要了,重要的是,深雪已經被月氏擄去了,不知道會遭遇到什麼樣的情況,而你呢,還在喝酒、昏睡,你到底有沒有想過你的閼氏?」
禺疆眯緊了雙眼,看著須卜瓏玲帶著兒子漫漫地走遠,平靜的黑臉、瀰漫開銷魂蝕骨的苦楚。燦爛的霞光,把一大一小的影子拉得長長的,飄搖于風中,如此單薄;那逐漸冰涼的斜陽,正在長草斷腸處。
禺疆不語,也不看他,竟自望著波光瀲灧的湖面;微有些涼意的風、吹皺了一湖碧水,碎金搖曳,縷縷琉璃的金光,四處散溢,微微晃人的眼。
呼衍揭兒尚未從天瞳的輕吻中回味過來,一時之間難以辨別她的用意,隨口問道:「那……瞳瞳都親了哪些人?」
每次前來單于庭,他都會帶著天瞳玩,天瞳自是熟悉他;再者,天瞳甫一出生,便對他很是親昵,長大后,仍然如此,每次見到他,就像見到老朋友一般,膩著他,纏著他,連爸爸都不要了,就曉得叔叔是最好的。
那麼,如何要回心愛的女子呢?即使到了秋天,也沒有實力把她搶回……
來人正是呼衍揭兒。
寢帳內,昏黃的燈光搖晃不定,瘦瘦的火苗子微有孤澀之感。
天瞳像個大人似的重重嘆氣:「瞳瞳也想媽媽,明天媽媽就會回來了嗎?」
每個午夜,天瞳均勻的呼吸聲陪伴著他的無眠,直至他累得再也支撐不住,累得昏昏睡去;每個白天,他不再理會單于庭的事務,隻身待在帳中喝酒,或者獃獃地坐在湖邊,一坐就是一整天,誰也不敢上前打擾。單于庭的一切,自有倫格爾等人處理,無需他操心,他只管沉溺在悔恨、消沉、自閉的世界當中,一天又一天,渾渾噩噩,黑白不知。
禺疆心中一動,恍然記起深雪說過的一件事。
「或許吧!」禺疆幽幽道,彷彿一個哀傷的幽靈,無奈于自己的命運。
禺疆抬眸覷了她一眼,復又低下頭,沉默不語,就像一個做了錯事的、無辜的小男孩。
丘林非瀾一驚,怕是刺痛了她的心結,開解道:「天瞳確實長得很可愛,調皮得很,鬼精靈似的。」
禺疆愣愣回首,看見一個瀟洒的身影緩重地走來,金紅的霞光潑灑在他的身上,鍍上一層讓人眩目的芒色,模糊了他的臉容,臉部只餘一片灰影,只餘風中飄蕩的黑髮;投在地上的影子長長的,挺拔、昂揚,跟著身軀的移動而散發出莫可名狀的寒氣。
「有的,這種箭叫做鳴鏑,打造上比較麻煩,所以不多,打獵的時候用得比較多。怎麼問到這個了?」
「不是,」女兒直接的問話、彷彿一把利劍,深深地刺進他的心口,那是徹骨的思念,那是撕心與裂肺……他吸吸鼻子,竭力忍住淚意,輕揉著女兒柔軟的髮絲,嗓音發顫、暗啞如梗,「爸爸沒有哭,爸爸只是想媽媽……」
禺疆稍稍仰首,瞭望著那西垂的斜陽;於他來說,此時的黃昏已不再壯麗,只余蕭瑟、蒼涼。他的眉心浮出一道皺痕,宛如刀鋒鐫刻一般:「左谷蠡王,如果你想要統領單于庭,我可以讓出大單於之位;你的能力不在我之下,我們匈奴在你的統領下,一定會重整雄風的。」
夕陽漂泊在廣闊的西天,層層疊疊的紅霞眾星拱月一般,簇擁在夕陽的周邊,灑https://m.hetubook.com.com下柔和、嬌紅的光芒,染紅了整片翠綠的草原。許是看得久了,那夕陽竟是絲毫不動,永遠都在西天似的,永遠都不會離開一般,可是,他知道,夕陽一定會沉入黑暗之中,黑夜總是準時地降臨。
須卜瓏玲笑盈盈道:「你想不明白,我也想不明白,這個問題,大概只有大單于自己知道了。」她的眸色一轉,澀然笑道,「不止大單于,還有另一個男子對深雪閼氏念念不忘,對別的女子從來都不看一眼。」
麥聖消失於夜色與月色深情交融的斑駁陰影中,步伐是輕快的,身影是興奮的,彷彿聽聞了一件天大的好消息一般。禺疆看在眼裡,輕輕地笑了,第一次覺得麥聖也有如此可愛的一面。
他們可憐、寂寞,卻只能互相體諒,坦然面對,兩顆心,無法靠近。
「也是的啊,他們之間再也容不下旁人了。」須卜瓏玲深深地感嘆。
呼衍揭兒在禺疆身旁坐下來,淡淡地掃了他一眼,似是取笑、似是質問:「大單于,單于庭北撤五百里,你這個當大單于的,現今就什麼都不管了嗎?」
乍聞之下,呼衍揭兒驚愕地停手,惶急地回首,獃獃地看著須卜瓏玲牽著的那個嬌小的身影;天瞳酷似深雪的凝香容顏,刺痛了他的眼睛;悲傷的模樣,迫得他的思緒狂亂地紛飛。
他無奈而寵溺地笑了,故作傷心道:「還要想呢,瞳瞳不喜歡叔叔,叔叔可要傷心了,以後再也不陪你玩了,也不來看你了。」
丘林非瀾在她身後輕輕一嘆,渺無聲息,笑道:「瓏玲,這次會在單于庭待幾天?怎麼不帶兩個孩子來玩玩?」
穹廬大帳前面上演的這一幕,絲毫不差地落入兩個女子的眼中。遠遠的,須卜瓏玲和丘林非瀾站在一頂大帳的簾口處,望著呼衍揭兒與小居次的一舉一動。天色愈加暗淡,丘林非瀾心中明白,須卜瓏玲的心情更加暗淡無光。
須卜瓏玲側過身來,輕笑道:「五六天吧,揭兒拿主意,隨他了。」
麥聖重重地一愣,隨即高興得咧嘴傻笑。大單于的嗓音是堅決的、果斷的,仍然是以前雄心萬丈、睿智果決的大單于,之前的頹廢與迷失,只是暫時的。他一直堅信,大單於一定會振作起來的。
天瞳張開小嘴打哈欠,如臨水飛翹的睫羽微微低垂,嬌嫩的小臉攏著倦色:「瞳瞳想要睡了,爸爸陪著瞳瞳,好不好?」
「看來,大單于已經有所決定了!」悠閑的聲音,自右側傳來,衝破了月夜的靜寂。
「大單于對深雪閼氏用情如此,兩三年來都不肯再娶閼氏,深雪閼氏也該滿足了。」丘林非瀾的話音中流動著懇切的意味,丹鳳眼深然挑動,疑問道,「不過,我就奇怪了,深雪閼氏雖是草原少有的絕色美人,到底有什麼特別的地方,讓大單于如此迷戀,甚至甘願放棄草原上的所有美人?」
身後傳來沉穩的腳步聲,愈加靠近,那腳步聲愈加沉重,似乎是故意重重地踩踏著大地一般。
「行了,別谷蠡王的一直叫,我聽得煩。」呼衍揭兒與他並肩而站立,故作正經道,「我打你的那幾拳還真是管用,你應該如何謝我?」
「謝你?當然是以拳頭謝你了。」話落,禺疆鬼魅似的轉身,運起全身的力氣,揚起一記兇狠的拳頭往他的頰邊打去。
禺疆故意沉思了一會兒,笑道:「嗯……再過幾天,媽媽有很多很多事情。」
深雪不在了,他不知道如何是好,他還沒適應她的離開,那種無心的感覺,讓他殘冷了意志,萎縮了雄風,再也提不起任何精力,猶如斷翅的雄鷹,再也無法起飛、搏擊長空。因為,深雪,就是他的翅膀,是他胸口那顆跳動的心。
「好……」禺疆低沉道,把女兒輕放在床上,自也躺在邊上,看著女兒乖巧地閉上眼睛;許是累了吧,不多時,天瞳便沉沉睡去,雙唇微微抿著,似乎抹開一縷清淡的笑意。
禺疆被打得鼻青臉腫,臉上仍是淡淡的笑意,和圖書完全不在意似的;他攬過兒子的小小身子,緊緊地抱在胸前,眸中涌動的是一種欣慰的眼色:「爸爸不怕,曼兒長大后一定是一個大英雄,比爸爸厲害,也比這個叔叔厲害。」
禺疆深深地吸入冰涼入骨的寒氣,再緩緩地吐出來,心中主意已定,連日來緊繃著的身軀驟然鬆懈,絲絲的抽疼,流竄於四肢百骸,鑽心的疼。然而,竟是那般輕鬆……
儘管他也想振作起來,振作匈奴,重整威風,然而,他有心無力的呵……
有一次,深雪問他:「你見過一種會發出聲音的箭嗎?」
呼衍揭兒並不打算就此放過他,俯身揪住他的衣領,猛一用勁把他整個身子提起來,握緊了拳頭,一拳又一拳地發泄著心中的憤怒,下頜、腹部、大腿,凡是能打的地方,都不放過。
素白的裙裾飛揚如拂,她輕緩道:「大單于對深雪閼氏的情意,讓人感動,然而,如果閼氏見您如此,一定非常心痛!」
丘林非瀾看著她纖瘦的身子,心中無奈地想著:許是呼衍揭兒對她甚為客氣,不似倫格爾真心真意地對待自己、百般呵護自己,她的日子能好過嗎?看似擁有了草原上英雄般的男人,卻是怎樣的一種煎熬,只有她自己清楚。短短兩三年,便已如此消瘦,定是心中鬱結過甚、心緒不朗所致,守著一個心中沒有自己的男人過日子,還有比這更苦的日子么?
禺疆無需轉首,自是知道來者何人,於是調侃道:「這麼晚了,左谷蠡王還沒就寢?是看著月色如此美妙,出來欣賞月色的嗎?」
呼衍揭兒瞪大清俊的眼睛,厲聲斥責道:「你說什麼?」
天色將暗,冷意襲人。西天的璀璨雲彩已經化作深灰色的層雲,迎接著夜幕的降臨。單于庭籠罩在一片薄霧之中,慘淡,蕭條,衍生一種荒涼的景象。即便,單于庭並不慘淡,卻因這不是原先的單于庭,而讓所有人心生感喟。
如果這麼簡單,他寧願攻打趙國的前夕,聽她的勸阻,不與李牧交手,然而,當時自己躊躇滿志,根本就不會聽她的提醒與勸告,一意孤行……他凝視著天瞳酷似深雪的臉容,眉目稚氣,卻是秀美絕倫,明凈、紅潤的膚色,清澈、無辜的眼睛,惹人憐愛的小唇,竟有一剎那的迷失,彷彿深愛的女子就在眼前,就在懷中,激得他擁緊了女兒嬌小的身子,深深地閉上眼睛,含住眸中涌動不絕的熱淚。
因為,那顆溫熱的心,已經跟著她去了;感覺不到心的存在,焉能感覺到疼痛?
月亮緩緩地浮動,凝脂般的月華灑落無邊無際的草原,單于庭彷彿琉璃一般朦朧而清透。
當時聽來,他也沒太在意,只覺得這種訓練方法太過殘酷,泯滅了護衛個人的心緒與意志。如今,漠南匈奴分崩離析的局勢,勢必採取強硬的鐵腕對策,才能懾服蠢蠢欲動的各部首領,他們實在囂張、狂妄,說不定,過陣子就會大舉攻入單于庭,到時該如何?
天瞳的一雙清眸純凈無邪,似是生氣道:「除了媽媽和爸爸,就是叔叔了呀!」
深雪最喜歡燦爛而又悲壯的夕陽,以往,他們經常策馬來到湖邊觀看夕陽,如今……何時,再能一起欣賞美麗醉人的夕陽,擁抱著等待夜幕的籠罩?
丘林非瀾如何不知她所指之人,在他們四人當中,受傷最深的,怕是須卜瓏玲了;然而,情意之事,非外力所能解決。其實,呼衍揭兒與須卜瓏玲都是可憐的人,一個是懷抱著那一份情意默默地付出,與不愛的女子在一起;一個是與深愛的人在一起,卻永遠得不到他的心。
他無法入睡,眼前是女兒無邪的容顏,腦中充塞得滿滿的,是深雪的音容笑貌,或清純,或魅惑,或憤然,或笑影……胸口漲得難受,感覺不到疼痛,好比那次呼衍揭兒與須卜氏突襲寒漠部落,他必須無奈地放走她,這次,他無法預期何時能夠接她回家,他沒有把握……再次的,他感覺到生命力量的終結,感覺身子的四分五裂,和圖書卻感覺不到疼痛。
頭曼散亂著頭髮,跑到跌倒在地的禺疆跟前,拉著他的手,輕輕搖著,清秀的臉龐揚起堅定的神色:「爸爸起來……爸爸不要怕,我會把壞人打跑的。」
呼衍揭兒不防他來這麼一招,避無可避之下,只得生生地接下力道強勁的一拳,疼得齜牙咧嘴,裝腔作勢地鬼哭狼嚎著……
禺疆輕嘆一聲,極淡極淡的嘆息彷彿根本從未存在過;只有媽媽輕聲哄著,天瞳才會乖乖地入睡,頭曼也是,必須他在床邊看著,才會安心地閉上眼睛,而如今,深雪遠在月氏……每個夜晚,天瞳總是問他媽媽在哪裡,他只能答道:「瞳瞳乖,媽媽有很重要的事,過一陣子就回來了。」
天瞳盯著他悵惘的臉色,輕眨著靈動若珠的眼珠子,似乎研究著什麼似的:「叔叔在想什麼呢?你不能打我爸爸了哦!爸爸最喜歡瞳瞳了。」
廣袤的暗青天宇上、懸浮著一片半圓的月亮,月影疏離,纖華細細,灑于身上,彷彿攏上一層薄薄的寒氣。春夜寒涼,絲絲幽凄的冷意,飄灑於他的黑髮與衣擺,猶顯得愁魂寂寂。
回首已是兩三年,深雪仍舊刻盈盈站在他的心中,佔滿了他所有的心緒與整個世界,那種刻骨的迷戀、經久不變的情愫,讓他痛苦不堪,也讓他驚訝萬分。當初,他估量著,娶須卜瓏玲為閼氏,或許可以淡化對深雪的痴迷與渴望,估量著自己可以接納另一個女子,嘗試著去愛上須卜瓏玲。可是,兩三年來,眼前之人,竟比不上縈繞在腦海中的倩影;他所能給予她的,只是作為一個丈夫的責任與柔情,他所能完成的,也只是一個草原男人對女人的憐憫與尊重。
呼衍揭兒轉臉看著天瞳,燦爛一笑,故意板起臉孔,問道:「叔叔也很喜歡瞳瞳的,瞳瞳不喜歡叔叔嗎?」
這日黃昏,他仍然一動不動地坐在湖邊,清風吹拂,吹起他零落的黑髮,彷彿湖邊的青草,草尖兒輕微飄動,綠意盎然,拔節生長,而他已然凋零,髮絲已然枯澀。
「什麼?」呼衍揭兒驚訝地呆住,完全沒有料到,只因一次戰敗,只因深雪的被擄,他便迷失至此,頹廢得連大單于的位置都不想要了。如此看來,怪不得他會不管不問單于庭的大小事務了,怪不得他會喝酒到醉、醒了接著喝,日復一日,以此麻痹那種鑽心的疼痛……
須卜瓏玲遲疑片刻,緩步走近禺疆,她曾經心動過的孤傲男子,此時,彷彿一隻受傷的小鹿,躲在無人的角落暗自舔舐傷口,生怕被人一眼戳穿,故而自我封鎖,不允許別人的靠近與探視。一時之間,她的心中泛濫起理解與感動——如果,呼衍揭兒如此待她,她死也無憾了。只不過……
呼衍揭兒看著她細緻的眉眼,相較深雪的蒼澀,多了四分乖巧、三分柔潤;每逢抱著她,他的心中油然而生憐愛與……迷失,是的,天瞳還這麼小,而他居然迷失於酷似深雪的容顏當中,實在罪無可恕。
「咻——咻——咻——」,尖厲的呼嘯聲遠遠地衝天而起,綿綿不絕地回蕩于浩瀚的夜幕,聲裂人心。草原的男子都知道,那是鳴鏑的呼嘯聲,俗稱響箭,飛射而出之際,爆發出尖銳、刺耳的嘯聲,幾里之外都能聽聞。
「麥聖。」他頭也不回地叫道,聽得腳步聲趨近,慢慢縮緊眸中的雙瞳,精光畢現,彷彿濃重夜色中的蒼狼、發出凶厲的紅光;他吩咐道,「你明日挑選十個騎兵,後日前往月氏,化裝成月氏人潛入昭武城,打探閼氏的消息。可在邊境上找一個懂得月氏語言者帶你們進城。具體事宜,明日與你細說。」
猛地,呼衍揭兒站起身,掄起拳頭,往他的臉頰上狠狠地打過去;禺疆生生地挨了一拳,立時歪倒在地,低垂著眼睛,喉嚨一頓,咯噔一聲,口中湧出鮮紅的血,流溢於唇邊,嬌艷如花……
「哦?怎麼訓練?」
他從來不知道,也不去深究,為何如此喜歡天瞳,且對待天瞳如此特別、如此呵護與憐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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