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匈奴王妃

作者:端木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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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部 第十六章 月氏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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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月氏情事

每當說起禺疆的時候,她的腦中就會浮現他俊豪的臉孔,他炯然的眼睛,他的溫柔與霸道,他的朗笑與惶惑……他的一切……好想好想……為什麼?這雙手掌不是你的呢?禺疆,你可會想我?你可會怪我離開了你?
恰時,從左側走出一個姿態妖媚的女子,高挑、輕盈的身姿,一襲紫紅色的絹絲長裙、裹住纖細的腰肢,媚意天成;乳白色紗衣披在肩上,胸前的風光若隱若現,勾人心魄。她緩緩走來,拂開的裙裾搖曳生風,腰間的白色綢帶鬆鬆地挽著,彷彿一不小心就會鬆開。
難道,他真的是情動而淪陷而沉迷?
當所有人畏懼飛雪苑,不敢靠近一步,正是楊娃娃夜裝出行的絕好時機。連續兩個夜晚,她摸熟了飛雪苑周邊宮室的環境,今晚上,一定要摸清整個月氏王宮。
月氏王一手掀開垂地的簾幔,昂揚的身軀突兀地站立於衾香帳暖的內寢之中,頓時,英武之氣流散開來,與寢中淡淡的清香默默交織,愈顯局促。他睜著一雙深陷的傲目,一瞬不瞬地盯著坐靠于床榻上的人兒。凝定的眼中,先是散開一抹驚訝,繼而是痛惜……
她是誰?未藍天與她……他的侍妾?他的眼光,貌似不錯,呵!
良久,醫官走出內寢,月氏王正引頸向里張望,見醫官出來,黝黑的臉上又是焦急又是期待又是懼怕,顫抖了聲音:「老大人,閼氏……如何?」
夜風勁吹,園中樹木沙沙作響,樹影搖晃,銷暗得詭異;兩隻驚鳥倏的飛起,向夜半的天空騰飛而去,攪動了花園的暗寂。
如何是好呢?隻身在月氏,她真的是孤絕無援,或許,醫官和秋霜可以加以利用,然而,他們能幫忙的畢竟有限……如果能大搖大擺地走出昭武城,越過沙漠……談何容易呢?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兒……
「可是……」
他的掌心傳來絲絲的熱氣,沁入了臉腮;楊娃娃心下不安,想要拿下他的手掌,卻聽聞他問起魯權,心中不由一動,便有了主意,娓娓道來:「是的,他曾經是攣鞮氏部落的護衛隊長。方才的談話,想必王子聽見了。幾年前,南地的匈奴尚未統一,有一個部落叫做攣鞮氏,酋長是立脫,酋長的弟弟禺疆幼時流浪北地,長大后成為北地的英雄。那一年,立脫酋長把弟弟接回攣鞮氏,原先部落中野心勃勃的護衛隊長害怕禺疆當上酋長,於是設計謀害禺疆;不多時,護衛隊長的陰謀便被揭穿,逃出攣鞮氏,再也沒有出現過。」
哦……原來是雲夫人,就是那日到在飛雪苑撒野的雲夫人?當真是天生的尤物!楊娃娃細眉暗挑,興起一股看好戲的衝動,繼續偷聽他們的談話。
「高貴?自重?」雲夫人咯咯直笑,靜無人聲的暗夜之中猶顯得尖銳,「我與王子年紀相當,有何不可?況且,你父王的身體耗損太大,精力有限,宮中諸位夫人多是深夜獨守床幃,寂寞難耐,雲夫人……也是其中一個。」
未藍天抬起她的下頜,鎖住她的眸光,面有愧色,猶豫著說出了口:「方才,是不是你?」
他面露讚許,開懷笑道:「別可是了,總之,你放寬心就是。你知道嗎?方才你跟侍衛隊長說的那番話,不費力氣就拆穿了他的陰謀,我真是……又敬佩又慚愧。深雪,你不愧是東方的燕國公主。」
言語之中的冷嘲熱諷,她當然明白,不明白的是,他為何向月氏王說起自己呢?他是要報仇嗎?而抓自己到月氏又打算如何?他會怎麼對付匈奴?一連竄的疑問充塞于腦中,瞬間無法理清。
未藍天不動聲色道:「夫人說哪裡話,夫人但凡有請,我必將奉命而來,然而,這深夜,怕是不妥!」
一夜之間,飛雪苑變成一個活死人墓一般,冷風嗖嗖,陰氣森森,一入夜便暗影重重,宮燈盡滅。月氏王宮無人膽敢靠近這個散播瘟疫的宮苑,人人談匈奴色變,因為,楊娃娃身患瘟疫兩日後,又流傳開一個新的謠言:服侍匈奴大閼氏的秋霜已經身染瘟疫,病入膏肓,藥石無治。
他扳過她的身子,深眸中轉動著摯切的光影,誠懇道:「深雪,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的,相信我,再忍耐一下,好不好?」
醫官擰起疏淡的淺眉,臉色凝重如墨,稟告道:「大王,閼氏的瘟疫癥狀並無好轉,似有加重的跡象。」
楊娃娃極為震驚,心思急速轉動:難道悠夫人並沒有成為大王真正的夫人?居然如此剛烈,寧死也不委曲求全。這麼說,大王還是一個正人君子?恐是擔心鬧出人命,才不敢霸王硬上弓的吧!
未藍天發現自己了嗎?糟糕……楊娃娃疾速飛奔,跑往飛雪苑,轉過一個又一個廊道,絲毫沒察覺到身後一個影子的跟蹤,一直跑到了花園,她才驚覺身後輕微的腳步聲,心頭一緊,卻聽到一個男子的聲音呼呼傳來——
他冷哼一聲:「誰敢議論?」他柔情似水地看著她,「我已經決定,閼氏不必再說。月氏未來的王妃,好好休養,過幾日我再來看望你。」
「是的,怎麼辦啊?」
楊娃娃心口立緊,是么?那該如何是好?得好好想想……而那個白色的身影,是他么?月氏王子未藍天?他已經擺脫雲hetubook•com.com夫人了么?他,竟然追到這兒了,是否已經知道方才偷看之人就是自己?
楊娃娃「驚詫」地看著他,淚水泠泠的臉頰充滿了希望的光:「真的嗎?你真的願意幫助我嗎?可是……我不能連累你,我也並不值得你如此幫我……」
如果能不這樣,那該多好!可是,不由她……
她低聲啜泣,兩行清淚蜿蜒而下,哀傷、絕望的神情讓人心憐:「我已經知曉侍衛大人的陰謀,他一定不會放過我的,說不定,會殺我滅口,或者,提前實施陰謀,那我該如何是好呢?還有你的父王,一定會發現我的病症是假裝的。」
這風流的雲夫人,不會是要勾引未藍天吧!
聽聞他並非直接的表白,她的呼吸頓然滯澀,隨而慌裡慌張地掙開他的懷抱,嬌羞地低下了頭,細聲道:「別這樣,王子。我並沒有資格在意、或者在乎王子的任何事情,王子未來的王妃一定是一個清白的絕代佳人,我么,只不過是一個上蒼永遠不會眷顧的女子。王子抬愛了,對不起!」
楊娃娃咯咯輕笑:「謝過大人提醒!不過,我這麼關鍵的人物,怎麼會這麼容易就死呢?侍衛大人該好好保護我才是,除非大人不想報仇,不想要匈奴那廣闊的草原。」
楊娃娃躡手躡腳地走到窗閣旁,窗戶稍稍掩著,餘下一個不小的空隙,恰好可以看到屋內的風光。紫紅色的紗幔軟軟拂地,搖曳如柳腰,微風掃過,湧起陣陣的紅浪,風情漫生,柔媚流香,見之,筋骨酥軟,血液沸騰。
她的眸色倏然一沉,意有所指地問道,「侍衛大人應該見過悠夫人吧,不然如何得知我與悠夫人有兩分相像?」
醫官輕輕搖頭,低聲安慰道:「大王擔心閼氏的病情,定要老夫來查看一下。」
「哦,無需請安了,閼氏躺著就是。」月氏王一身玄黑的王袍,金黃絲線文綉著虎形圖案,威儀迫人,華貴生風,全身散發出一股天生的帝王氣象;他的臉上懸了一絲關切,看了看旁側的秋霜,「秋霜,說給閼氏聽。閼氏一到月氏,就身子有恙,一直不能見好,是不是不習慣月氏日夜相差甚大的氣候?」
魯權的眉骨遽然地抽動,眼中閃爍著鷹隼似的光芒:「如此看來,有關閼氏聰慧無雙的傳言,確實不假,今兒真是大開眼界了。」
他的深眸中、異樣的光色漸濃,沉醉地直望著她,輕輕地,擁她入懷,側臉摩挲著她光滑的臉腮,衍生出絲絲的暖意。她渾身一顫,立時呆住,僵硬了身子,不敢有所動彈,任他擁在懷中,安靜地聆聽著他略為激越的心跳。瞬間,兩人之間充滿了曖昧的意蘊,彷彿一對深情的人兒。
話落,她轉身離開,匆忙地,一溜兒就隱沒在王宮的黑暗之中。
「與閼氏言談,實在是勞心費神!」魯權稍稍靠前,眼睛狡猾地凜住,轉開話題,「閼氏如此穿著,看來,瘟疫之症已經大好了嗎?可以如常走動了?夜半露重,王宮侍衛森嚴,閼氏還是小心為妙!」
一抹嬌小的蒙面黑影自由穿梭于各個宮室走廊之中,身姿輕盈,無聲無息地飛奔而過,彷彿一個黑色的幽靈,詭異地出沒昏光暗影之中。
未藍天不答,俊眸一緊,略作驚訝地問道:「你怎麼穿成這樣?」
他的眼中爍閃著晶瑩的淚光,哀傷的語調、深切的情意讓人無法不動容:「只要我一碰她,她就會發瘋地尖叫,有一次,我實在忍不住,抱住她不放,她便抽出一把小刀,刺進自己的腹部……」 一剎那,他的臉上布滿了驚恐,「我差點失去了她……悠兒失血過多,身子虛弱,加上心中鬱結過甚,一直纏綿病榻,總不見好,兩年之後,悠兒……終於離我而去……」
魯權直接承認道:「對,你是最關鍵的人物,大單于深愛閼氏,我很想看看,匈奴與閼氏,他會選擇哪一個。」
每當與他單獨相處之時,她便有一種犯罪的感覺,那就是:背叛。
楊娃娃清涼地一笑,搖搖頭,輕手輕腳地邁步走開。他們的纏綿,不看也罷!
想起多年前與他的糾纏,她只覺甜蜜得發膩,柔情澎湃。
未藍天伸手抬起她尖細的下巴,俊俏的眼睛中充分了無限憐愛:「我就知道你的瘟疫之症是假的,是要保護自己……你當真想要離開月氏?」
「誰?」屋中傳出來急促的一聲驚叫,是男子的聲音。
他的神色倏然堅定無比,不容置疑:「放眼月氏,沒有人能比得上閼氏,有閼氏相助,我月氏一定繁榮昌盛,國勢強大,稱雄周邊邦國。如果閼氏同意,五日後我會頒下一道旨意,封閼氏為月氏王妃,成為我月氏王高貴的王妃,享受我月氏大國最高貴的榮耀、我月氏子民最崇高的愛戴。」
未藍天剛想張口喊她,突地意識到此時正是深夜,生生地咽了下去,只是無奈地目送她的影子迅速地消失,棕褐色的眸中,充滿了深切的眷戀。
她朝他風艷地走來,美麗的臉上綻現著淺淺的微笑。她的容貌自是不同於中原女子,幽深的美眸,稜角分明的唇型,並不柔美的臉部線條,比中原女子多了三分硬氣;然而,她的美貌是毋庸置疑的https://www.hetubook.com.com,媚態離離,嬌喘盈盈。
好熟悉的目光!好熟悉的容貌!好像在哪裡見過……是他嗎?攣鞮氏部落曾經的護衛隊長魯權?對,就是他,即使事隔多年,她仍然記得他的眼神,記得那雙隱藏著陰險與詭詐的眼睛。
醫官謹慎道:「大王不可在此耽誤太久,以免有損貴體。」
月氏王輕嘆一聲:「閼氏真是善解人意,跟她的脾性一模一樣……」
「大王,不可,不可……」醫官阻止的聲音阻擋不了月氏王前進的步伐,已顯老態的身軀自然抵不過月氏王正值盛年的英武軀體。
月氏王心急火燎地徑直走進內寢,醫官趕忙攔住他,恭敬地勸道:「大王不要進入內寢,以免有損貴體。大王先於外屋等候片刻,老臣先查看閼氏的病情,再向大王稟告,如何?」
未藍天漠然道:「夫人這話更加不妥了。雲夫人是父王最喜歡的夫人,宮寢之中私自與王子相見,且是無人的深夜,便是大大的不赦之罪。夫人這一句『最妙的』,我不甚明白。」
夜風吹拂,蝕骨的寒意抽打著手腳,讓人無端地打起冷顫。此時正是夜夢深沉的時刻,偌大的王宮一片死寂,只余微弱的燈火飄搖于風中,漫射出單薄的火光,襯得宮室、內苑黑影婆娑、蕭蕭肅肅。庭院中偶有鳥兒撲稜稜地飛掠而起,震動枝葉簌簌地響,讓人心驚膽寒。
「我沒有立刻拒絕雲夫人……讓她……」他幽邃的俊眸中升騰起一抹歉疚的光色,彷彿做錯事的孩子,被大人當場撞見……
秋霜小聲地重複了一遍。楊娃娃故意流露出一副讓人見之心憐的凄楚模樣,放柔了嗓音,低低道:「見過大王!不能親自給大王請安,請大王恕罪!」
暈紅的燭火輕輕搖晃,忽明忽暗的,使得屋中更加暗沉;紅光掃在她滑膩如玉的臉上,頰邊的笑靨妖嬈如罌粟:「這深夜,才是最妙的,有何不好?」
雲夫人毫不在意,仍是一臉的媚意,徑直摟住他的腰,痴痴地望他:「這寒冷的春夜,難道王子就不想暖被擁懷,嘗一嘗那銷魂蝕骨的滋味嗎?王子的三個侍妾,怕是青澀得很,我相信,由我伺候王子,王子一定會滿意的。」
雲夫人紅唇微動:「人人都說,王子寡言孤僻,陰寒薄情,我倒不這麼認為。」她朝前移動三步,纖纖美手撫在他的雙肩上,「王子一直不肯大婚,我想,能讓王子心動的,應該是月氏少有的絕色女子吧。王子一直在等待那個女子的出現,是不是,王子?」
她的心中有如烈火燒烤,焦灼萬分,卻只能擔憂地勸解道:「不是的,大王,我是匈奴的大閼氏,封為月氏王妃,于理不合,月氏所有的子民一定會議論大王的,有損大王英明啊。」
幽冷的夜空越發暗沉,冷風肆無忌憚地穿梭于王宮,凝鑄了花園中靜立的一男一女。他望著她,眼神凶厲,像是吞噬路人的野狼。她看著他,毫不畏懼,儀態悠閑,目光輕慢。
她「驚慌」地頓住前進的步伐,「驚悚」著緩緩地轉身,眸心顫抖地張望著——未藍天一把扯住她的手臂,溫言安撫道:「別怕,是我。」
說完,楊娃娃笑盈盈地望著他。
魯權不在意似的,言語之中稍帶了敬意:「禺疆大單于統一了南地匈奴,建立單于庭,當真讓人敬佩;聽聞,這當中,閼氏的功勞也不少。」
她拿下他的兩隻手掌,側開了身子,望向花園中蕭影斑駁,傷懷的秀眉刻上道道堅決之色:「如果真是那樣,我絕不會苟存於人世,寧願永遠長眠于月氏,也不願再任人侮辱。」
楊娃娃面不改色,有恃無恐道:「既然侍衛大人已經知曉我這瘟疫之症,何不向月氏王拆穿我的謊言?」
然而,楊娃娃還是怕的,這是陌生的月氏王宮,孤立無援的境地,唯有她自己。
「謝謝侍衛大人提醒!」楊娃娃的視線掃過不遠處的廊道,一個白色的人影急速地一晃而過,身形挺拔,不似女子,會是誰呢?在王宮之中來去自如,除了月氏王、侍衛,還有誰?呵呵……會是他嗎?就賭一賭吧。
未藍天抬首,似乎有點慌張地起身,端正了姿態,歉意地一禮:「夫人,不知深夜找我,有何要事?」
醫官步履沉重地走進來,蒼老的眼睛朝楊娃娃使了一個眼色,示意她不要擔心,有他在,肯定不會有事的。她點頭,任憑醫官有模有樣地檢查病症……
殺人于無形,想查也無法下手,未藍天的狠辣、無情不可小覷。他說過要保護她不受任何傷害,如果是他的父王,他會如何「保護」呢?
據秋霜說,凌晨時分,一個婢女在王宮渺無人跡的北苑發現了魯權的屍身,已經死去多時。醫官找不到任何傷口,也沒有中毒的跡象,死得很離奇。
未藍天的軀體愈加僵硬,嗓音陰沉了幾分:「月氏王國高貴的雲夫人,舉止如此輕佻,深夜勾引王子,傳了出去,有損夫人名譽。請夫人自重!」
他的臉上抹了不自然的神色,惶惑地問道:「你是不是看輕了我?」
未藍天眼中的柔情頓然消失,沉沉問道:「魯權就是護衛隊長?他想要報仇,所以跟父王說起你,借父王之和*圖*書力抓你到月氏,接著他便開始實施陰謀……」
楊娃娃心頭立緊,紅點斑斑的臉上卻是面不改色,拉高了衾被,舉眸平靜地望向來人。
她的聲音壓得很低很低,仿若耳語:「大王懷疑了么?」
月氏王也從回憶中抽身而出,瞬間轉換了神色,急忙解釋道:「我知道的,我並沒有把你當做悠兒。閼氏的絕色容貌與聰慧無雙早已傳遍草原,遠在月氏的我,也有所耳聞。」
月氏王無奈地點頭答應,轉身一屁股坐在凳子上,乖乖地等候。旁側的宮人擺上了酒壺與酒杯,斟滿了一杯美酒,那濃郁的酒香飄散開來,瀰漫于整個屋中,引人直咽唾沫。
「你不相信我嗎?」未藍天急切地求得她的信任,直挺的鼻子勾勒出他的傲色與莫名的堅決,「你放心,我是月氏的王子,也是月氏未來的王,保護一個……女子,並不是很困難的事!」
月氏王陷入了久遠的回憶,黧黑的臉上柔情涌動,幽幽地陳述著:「那年,我與悠兒第一次相見,是在她的家中。悠兒只有十七歲,容貌妍秀,聰敏活潑;她卻不知道我就是大王。不久,她的父親參与謀逆之事,我不得不下令斬殺悠兒全家,卻不顧眾人反對,獨獨留下她,把她接進王宮,每日每夜的陪著她,以防她追隨父親而去。我想盡了各種辦法、想要博取她的一個笑容、一句言語,然而,她始終沉溺在自己的世界之中,不肯走出來……」
這個問題,改天問問秋霜。
楊娃娃愣住了,腦中百茫茫一片,瞬間不知作何反應。
「好!」月氏王豪爽地答應下來,面露微笑,「老大人還有什麼要求,儘管提出來。」
「近來夜裡時常起風,寒涼入侵,許是夜半沒有關好窗戶的緣故,閼氏見風了。」醫官略略一頓,欲言又止,臉上的皺紋更加深沉……
看著秋霜煞白的臉色,楊娃娃疏冷地笑了笑,揮手讓她退下。未藍天幫她除掉了一個威脅,雖是鬆了一口氣,心中仍然悶悶的,壓抑得緊。她是想著除掉他,除掉匈奴的威脅,真到了這份上,卻有點過不去這道坎兒。虛偽也好,涼薄也罷,她的雙手只能染上血腥了。
前方的宮苑似乎還有燈火,昏暗的銷光自木窗漫射而出,向屋外寒冷的春夜迤邐,灑下一片華麗的斑駁。突然,一陣如珠玉滾落的輕笑聲,驚破了靜寂的夜空,一如鬼魅的呼喚,讓人毛骨悚然而又禁不住誘惑。
雲夫人痴迷了一般,墊起腳尖,迎上他的臉龐,柔嫩的紅唇碰觸著他的雙唇,流連忘返……
楊娃娃輕輕點頭,算是承認了。既然他已經猜到,否認又有何用?且看他如何解釋。
魯權的雙眼中狡光乍然湧現,嬉笑道:「拆穿了,閼氏覺得這個遊戲如何進行下去?而且,無需我稟告,大王也會有所警覺,閼氏的計謀雖是高明,卻不甚嚴密。」
未藍天舒朗地笑著,鄭重地、懇切地點頭。
月氏王看出醫官有話要說,溫和道:「老大人有話直說。」
「閼氏好耳力!既然聽聞有人跟蹤,為何不查明呢?」
夫人嬌媚一笑:「事情,是有的……沒有要事,就請不動王子嗎?」
話落,月氏王高聲朗笑著跨出內寢,揚長而去,脊背上洋溢著狂傲與得意。
楊娃娃像是聽不明白秋霜所說的意思,愣愣地出神,旋即彷彿受到極大的驚嚇,睜大了眸心,顫抖地問道:「大王真的來了?」
魯權隱在夜色中的臉孔陣陣抽動,眉目微鎖:「閼氏此話很是費解……」
楊娃娃聽聞,忙道:「不,不是,我的身子原本就比較虛弱,怨不得旁的。」
紗幔垂地的大床前方,擺放著一張矮桌與兩張木凳,一個白袍男子獨自飲酒,挺直了腰背。那傲岸的身形,那俊美如鑄的側臉,不是王子未藍天還有誰?
雲夫人睨著他,魅惑的眸光直剌剌地勾著他,不屑道:「我還以為王子是一個敢做敢為的英偉王子,想不到也是一個膽小怕事的,我是看錯了嗎?」
「深雪,不要這樣,你冷靜點。」未藍天脈脈地看著她,急促的嗓音夾帶著些許的意蘊,是那種男人對女人的憐惜與關懷。
楊娃娃秀睫閃動,水眸中含蓄著汪汪的霧氣:「我也不知道他是何陰謀,方才都是我胡亂猜測的,可是,我根本就不想再回到匈奴,我只想回家……」
「哦,原來是侍衛大人,真是失敬了!」楊娃娃微笑著看他,斜過的眼風充滿了輕藐的意味,敬語的潛台詞卻是:你也只配當月氏王的侍衛了!
醫官莊重道:「大王,閼氏的飲食甚為粗糙,老臣覺得,閼氏體質虛空,是否可以準備一些清淡養神的膳食、新鮮的瓜果與牛奶,讓閼氏食用?」
原來,他擔心的是這個呀!擔心她會生氣?擔心她胡思亂想?暈,這與她何干!不過,倒是表明他是很在乎她對他的看法的。楊娃娃心中竊笑,臉上卻是一本正經,安慰道:「哦,這個……是王子自己的事,與我無關,我沒有什麼想法,王子不要在意。」
正悵惘地沉思著,忽然聽聞屋外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旋而奔進內寢。秋霜慌張地站著,惶急地高聲叫道:「閼氏,不好了,不好了,大王到了。」
如此遭遇,年輕的悠夫人定和*圖*書是完全沒有預料到的。大王喜歡她,也是她的仇人,讓她如何去愛他呢?她沒有為家人報仇就不錯了,許是父親的罪無可赦,她才選擇了沉默、選擇了逃避……一個柔弱女子,能否承受得住如此打擊,就要看心理的柔韌度了。如此看來,悠夫人的心理承受能力太弱,註定是悲劇收場。
秋霜麻利地放下簾幔,幫她整理好「儀容」,拉好衾被,方才恭敬地站在旁側。恰時,月氏王帶著一伙人走進來,伺候的人抖抖索索的站在門的兩側,齊刷刷地低著頭,縮著身子。
他的手掌緊貼在她的兩腮,企圖穩定她的情緒:「告訴我,魯權是不是匈奴人?你們原本就認識嗎?」
未藍天越發焦急了,俊臉上都不知做何表情了,吞吞吐吐地辯解道:「不是這樣的,我……我並不是那麼……隨便的人,相信我,好不好?」
未藍天不語,一動不動地站著,任憑她的軟手挑撥。
他喃喃自語:「像,真像……」
她故作毫無所知地往廊道走去,恰是他藏身的所在,腳步輕緩,微低著頭、默默沉思……只聽得刻意壓低的呼喚聲自左側傳來:「閼氏……」
「哦,嚇死我了!」楊娃娃「鬆緩」了緊張的臉色,心口略松,一驚一乍地拍著胸脯;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疑問道:「王子怎會在這裏?」
她羞赧地低垂了娥眉,夜色中的眸光低低地流轉,輕輕咬住下唇——他以為她是嬌羞,而實際上,她是心驚膽顫的。既然他一眼就可以看出自己的心思,為何沒有察覺自己是在欺騙他呢?自己的演技真的那麼好嗎?他真的完全相信了嗎?一點都不懷疑自己的故事與眼淚?
醫官不慌不忙地沉聲答道:「大王,老臣向閼氏詢問日常膳飲的情況。」
雲夫人見他沒有拒絕,閃動著惑人的眸子,臉上的笑意更加深了,雙手放肆地繞到他的後頸,香軟的身子掛在他的胸前,緊密貼合:「我看得出來,王子是很熱情的,不知道……我能不能讓王子熱情起來呢?」
幸好今日「全副武裝」,即便大王來了也不會發現什麼,只是醫官不要來就好了。她略略定神,緩下焦躁的情緒:「沒事,我自有辦法。」她一想不對,跟月氏王沒法交流,對秋霜道,「待會兒你站我邊上,幫我翻譯大王所說的話。」
禺疆對待自己,也是霸王硬上弓,難道他就不擔心自己會尋死嗎?不過,自己會尋死嗎?這個……肯定不會的,某些事情,她還是比較看得開的。
「如果匈奴率兵攻打月氏,或者月氏滅了匈奴,都與我無關;而侍衛大人始終是匈奴人,難道就眼睜睜地看著匈奴子民飽受戰爭的痛苦嗎?或許月氏王對你有再造之恩,然而,你的野心不會止於『侍衛』大人吧,你真正想要的是匈奴廣闊的草原,是大單于的位置。侍衛大人,我說的對不對?」
「夫人看錯與否,與我無關。」未藍天冷冷道。
「相信?王子不必在意,真的!我可以理解!」
是呀,歷來,大王、皇帝的后妃,多是深宮寂寞,紅顏凋落,短暫的一生,因為與帝王挂鉤而變得無限漫長,最後孤獨終老,香魂如風,四處漂泊。楊娃娃知道了他們是怎麼一回事,不想再看下去了——未藍天能不能禁得住誘惑,與己無關。
月氏王詫然地問道:「為何會這樣?」
「閼氏還是不要想著離開王宮,有我守衛王宮,即使你是天上的飛鳥,也難以飛出王宮。」魯權冷冷道,轉身邁步離開,丟下一句似是忠告的話,「閼氏應該費心的是大王,說不定明日大王就會忍不住去飛雪苑看望你的瘟疫之症。」
大王的夫人引誘王子,當真有趣。這個雲夫人,也忒大胆了一些,就不怕被人發現嗎?當真不怕損毀清譽嗎?為了情慾,可以拋棄一切?無法想象……從她的話中可以得知,月氏王已經虧損太大,應付不來宮中的諸多夫人,肯定活不了多長時間了。不過,月氏的風俗與匈奴一樣嗎?兒子可以繼承後母嗎?
秋霜的眼梢凝結著不安,小聲提醒道:「閼氏,大王進來了!」
「侍衛大人遠在月氏,卻對匈奴之事如此關心,或許……我能不能猜測一下,你是不是想借月氏之力而有所圖謀?」
兩日後的上午,傳來侍衛隊長魯權無故而亡的消息。
未藍天扣住她的手臂,硬邦邦地拿開,推離她攀附著的嬌軀;然而,她不屈不撓地復又上前,挨近他的身軀,彷彿饑渴的母獅子……
月氏王信誓旦旦:「閼氏放心,宮中的那些夫人,我不會再看上一眼,我只要你一個,就夠了!」
她斂緊眉心,肅然嘲諷道:「怎麼,侍衛大人還想殺人滅口?」
在這陌生的月氏,敵人越少越好。
「雖說如此,原也無可奈何。」未藍天生硬地拿下她的手臂,冷硬道:「如果夫人沒什麼要事,我這就告辭了。」
幾日來,未藍天沒有現身,也許是很忙,也許是他還不知道如何面對自己吧,是呵,即使他喜歡自己,背叛的畢竟是父親,父子之情,豈是一個外人能離間的?用在他身上的心思,是否可以撤離了?欺騙感情,是很不道德的,她也是萬般不情願的,撒謊之時,心中也難受得絞痛。
「原來m.hetubook.com.com是這麼回事。」她的嗓音漫過一絲凄哀,愈發楚楚可憐,「我身染瘟疫,請大王保重貴體。」
「你——」魯權目露凶光,警告道,「閼氏,兔子逼急了也會咬人的!」
她知道,那只是他一個人的情意。她感覺到的,只有渾身上下的瑟瑟發抖,只有惶恐、愧疚與背叛,如此無奈,如此痛徹心肺。
月氏王著意地看了醫官一眼,皺紋簇擁的深目閃過一抹銳利的色澤,隨而站起身,大手一揮,命令道:「都在屋外等候。老大人,我到內寢與閼氏說幾句話,不要緊吧……哈哈……」
哈,終於大功告成了,月氏王宮的地形與布局並不複雜,方正實用,宮室也不多,不多時便可以東西南北逛一遍。楊娃娃輕輕地笑了,長睫上飄掛著一絲得意與藐然;逃出王宮並不是難事,困難的是走出昭武城,而月氏與匈奴之間,橫亘著廣袤的沙漠,沒有充分的準備,根本不可能跨越沙漠回到匈奴。
此人相貌平淡無奇,人堆里一放,只是芸芸眾生罷了。唯有那雙眼睛,就像獵鷹的眼睛,異常警覺,時刻伺機而動;投射而出的目光,彷彿要活活拆散別人的肢體一般,精銳而冷血,帶著一種睥睨一切的邪氣。
她楚楚生憐地望著他,目光驚懼,鼻音濃重的聲音惴惴地顫抖著:「我怕你的父王,剛才侍衛大人說,也許明日大王會來看我,我想……今晚上我必須要逃出去……王子,求你,放我走吧!你父王一定會懷疑的,他一定會再找一個醫官來查看我的病症的……」
月氏王響亮地聲音透過簾幔傳進來,帶了些疑問:「老大人,你跟閼氏說什麼?」
「放手!」未藍天低吼道,冰冷的音色如冰凍的河床,凍人百骸。
「閼氏,夜深了,知道得太多,說不定會死得不明不白。」魯權赫然打斷她,嗓音陰陽怪氣的,也許正惱于自己心直口快、把最重要的事情說出來吧。
她淡然笑道:「侍衛大人也相信那虛妄的傳言嗎?」
難道,這就是他的宮寢?
他輕嘆了一聲,低聲呢喃著:「你還是不明白,我希望你……在意,希望你能……在乎我。」
「傳言之中總有事實的依據,閼氏為何否認?」
可是,這會兒,還是要繼續偽裝。楊娃娃低垂了眉眼,猶豫著說出了口:「我……我想摸清王宮的地形,以便……逃出王宮……」
不是未藍天!此人說的是匈奴語言,他是匈奴人?而且認識自己,可能與自己有過矛盾或者仇怨,莫非他就是自己要揪出來的那個人?……楊娃娃俏然地轉身,只見一個身量高揚的黑色勁裝男子穩步上前,拉下蒙面黑布,嘲諷道:「多年未見,閼氏大概不認得我了吧?」
魯權沒料到她已經知曉內情,解釋道:「月氏有一個非常出色的畫師,絹絲上的悠夫人,那種神韻,確實與閼氏很像。」
楊娃娃心中突地震蕩,腦中轟然作響,驚叫道:「大王,不可以……」
王子未藍天鬼斧神工的俊美容貌,一半來源於月氏王威武的相貌。只見他的臉上抹開濃濃的悵惘之色,英武的眉宇之間剝開層層的思念之情,有如粼粼而動的湖中漣漪,風過出,吹皺了一湖碧水;波紋縫隙之間,是切骨的思念之痛。他像是下定了決心,緩緩開口道:「閼氏有所不知,我曾經最愛的悠夫人,與閼氏的容貌甚為相似……讓閼氏千里迢迢地來到月氏,我很是過意不去;閼氏有何要求,儘管開口,我一切應允。」
楊娃娃笑道:「原來是攣鞮氏部落昔日的護衛隊長,如今貴位月氏重臣、月氏王面前的紅人,在此恭喜了。那麼,我能夠來到月氏遊玩一趟,也是拜你所賜咯!」
說到後面,她的聲音已經哽咽,悲哀得讓人生憐。
她心中瞭然,心口略微鬆懈,唇角冷冷地牽動:「哦,原來侍衛大人已經作好打算,可是,我不太明白,侍衛大人如何把我帶出王宮呢?如果月氏王知道是你把我帶走,他會如何呢?這昭武城能走得出去嗎?還有那大漠……」
「閼氏還記得我,真是不容易啊!」魯權眉開眼笑,彷彿別人認出他,是他最開心的事似的,「要說感謝,我應該謝謝禺疆酋長,哦,不對,是大單于,要不是我們尊敬的大單于,我也不會流落月氏,並且成為月氏王的侍衛隊長。」
看輕?又不是他勾引雲夫人,何來看輕?她微蹙眉心,不解道:「看輕?我不懂……」
「哦……所以,侍衛大人就向大王進言:匈奴大單于的深雪閼氏,與悠夫人長得很像,是不是?我不知道侍衛大人用意何在,是要報仇,還是要疏解月氏王對悠夫人的思念之情,不過,我倒是應該感謝侍衛大人,如果不是你的進言,現今我仍然無法離開單于庭、逃離大單于的掌控。」
「侍衛大人繆贊了!」楊娃娃譏諷地一笑,「我再猜測一下,侍衛大人把我擄到月氏,不單單是獻給月氏王那麼簡單吧……」
「可是……」楊娃娃猶豫道,娟秀的臉龐沉浸於無奈之中。
她轉回了思緒,感嘆道:「想不到大王如此痴情,真是讓人感慨。」她莞爾一笑,正色道,「然而,我並不是大王的悠夫人,大王念念不忘的仍然是悠夫人,我……與悠夫人完全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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