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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染帝業

作者:端木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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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卷 第十四章

下卷

第十四章

我駭然問道:「你已經做好部署?」
「都給朕出去……出去……」劉和眯眼瞅著我,嘻嘻地淫笑。
他沒有多待,因為大勢初定,皇宮和城內可能還潛藏著劉和一黨的餘孽與危機,他必須謹慎,派人多加巡視。
他說的沒錯,這個良機千載難逢,劉和和劉聰忙於攻伐,宮中的守衛不像平時那麼森嚴,我可以趁亂逃出去,待劉聰發現,我已經走得很遠了。
是劉聰,還是劉曜?抑或是劉乂?
「我心裏怎麼想,你知道?」我冷笑,「將軍,我從未喜歡過你。」
「我會保護自己,將軍無須擔心,再者,你父皇不會對我怎樣的,只是給我一個名分,讓你們死心、不再爭來爭去罷了。」
「我沒事,別擔心……」司馬穎有氣無力道,隨手將染血的布巾放在案上,拿另一塊布巾從容地擦嘴、飲茶,然後道,「只是染了風寒,吃幾日湯藥就會痊癒。」

他是故意這麼說的,故意讓我難受、傷心,以此斷絕我營救他的心意。因為,他不想我為了營救他而犯險。
一日後,晴姑姑帶來他的口信,他說:性命相托,萬死不辭。
劉聰拉我起身,要帶我走,我不起來,他氣急敗壞道:「容兒,再不走就來不及了,難道你真想當父皇的皇后?」
我立即起身,穿戴齊整,蒹葭、蒼蒼匆匆趕來,護在我左右。恰時,劉和踹開門,踉踉蹌蹌地闖進來,無數次地推開身邊的內侍,大著舌頭說胡話。
我一笑,劉和註定不是帝王之才。
「王爺大可放心,你父皇年紀已大,病痛纏身,相信再過不久就……只要你耐心一些,也許就會有另一方天地。」
可是,劉曜會為我救司馬穎嗎?現在走,就意味著我選了劉曜,很難擺脫他了。
「或許吧,可是父皇低估了四哥和我對你的情。」他冷眸微眨,「在我們匈奴,即使你是父皇的皇后,是我們的繼母,四哥和我也可以依照匈奴族俗,娶你為妻妾,與你生兒育女。」
「既然四哥不勉強你,我也不勉強你。」他凝視我,目光微熱,「容兒,你的心意,我明白,但我希望你好好的,不要委屈自己。」
寫了一封書函,我讓晴姑姑設法親手交給石勒。信中,我只說有一事相托,並沒有說什麼事。
「話雖如此,可是漢國哪個文臣武將沒見過你?」劉聰激動道,「容兒,跟我走……」
活生生的人不會憑空消失,晴姑姑一定是被人擄走了。我一震,是誰擄走她?
「其實,你父皇這麼做,是為你們好。」我柔柔一笑。
自從我成為他名義上的母親,他待我有如親母,恭敬有加,極盡孝道,事事以我為先。我感激在心,卻不知道如何報答他這份心意。
假若他當真坐上皇帝寶座,我就很難逃出魔爪了,我應該怎麼辦?
我沒有回應,淡然以對。他說對了,我不能跟他走,因為司馬穎還在漢國,他也不會帶司馬穎和我一起走。這是真正的原因。
這兩三年,我竟然沒發現,這兩個小姑娘身懷不俗的武藝。
他眸光冰冷,眼中的戾氣突然強盛起來,「我不會讓他碰你一根毫毛,縱然弒兄奪位,我也在所不惜!」
我冷嗤道:「隨你怎麼想。」
我堅定地笑,「我們一起離開漢國,找一個清靜之地,只有你我二人。」
司馬穎每說一句話,好像都很費力,「你來看我,萬一被劉淵知道,那……」
想了想,我終究給他帶來傷葯、退燒的湯藥和小米粥,救他一命。
我搖頭,「退一步,總會有意外出現,何不再等等、另待時機?」
我震駭,心突突地跳動,不解地看他。他鄭重道:「太后可還記得,今日姑娘一飯之恩、救命之恩,他日勒必定湧泉相報?」
突然,外面傳來嘈雜聲,好像是宿醉的醉漢瘋瘋癲癲的說話聲。
他說,他看著劉聰離去才進來的。他一眼看見了我手上戴的蘭花鏈,問道:「是四哥送你的?」
他是誰?為什麼這麼看我?
「這是太子府,你叫得再大聲也沒用。」他淫邪地大笑,得意地扯著我的衣袍。
「孤枕難眠,我來瞧瞧你。」他脈脈一笑。
寢殿燈火通明,蒹葭、蒼蒼和晴姑姑陪著我度過了慢慢長夜。
「就算父皇會派人追我們,我也不讓你再留在這裏!」他語氣極重,幾乎咬碎了牙,「容兒,你變成我的繼母,我情何以堪?」
如今他這種潦倒落魄、病魔纏身的境況,難怪他會這麼想,他這麼說,是為我好。
「朕是皇帝……朕想怎麼樣就怎麼樣……」他雙腿虛浮,身子搖搖晃晃的,「父皇駕崩了……你就是朕的了……」
劉乂長跪流涕,拜請兄長繼承先志,聽從群臣所請,統領漢國,開創漢國之萬世基業。
一日,她對我說,已經查到軟禁司馬穎的小苑,在城東。
皇宮越來越亂,侍衛嚴陣以待,守著宮城。入夜,傳來消息,劉聰率大https://m.hetubook.com.com軍攻城。
自此以後,宮人對我更是冷眼相待,我樂得自在逍遙。
做為劉淵的皇后、劉和的繼母,我以太后的身份出席了酒宴,雖然新皇沒有下詔封我為太后。
我舉杯道:「石大將軍為我漢國立下不少戰功,哀家敬你一杯。」
心痛如割,痛如汪洋。
劉聰剛回平陽的時候來看過我,劉淵駕崩這晚,他再次夜入宮禁。
此後,劉和沒有再騷擾我,也許是擔心被劉淵發現、廢了他的太子之位吧。
劉曜略帶希翼地問:「那你會跟我走嗎?」
我若有所思地看著他回席落座,真沒想到,當年無意間救的男子,竟然成為威震中原的大軍統帥,戰功卓著。
劉聰不再推辭,慷慨應允,嗣位漢國。
今夜,我和晴姑姑秘密出宮,她們覺得我的言行有點古怪,本要就寢,總覺得不放心,就來瞧瞧我,沒想到我果然不在。她們猜到我可能出宮了,就出宮找我。正巧,我和晴姑姑失散,被劉和抓走了。
劉聰伸指撥了一下我的鬢髮,「你一人在宮中,多加小心。待我功成的那一日,便是你我廝守之時。」
「王爺……」
「陛下醉了,還不扶陛下回殿歇著?」我喝道。
「會不會和司馬氏諸王內鬥一樣,伏屍如山,流血遍地?」
「王爺不會讓太子坐上皇帝寶座,太子不會讓王爺擁兵自重、威脅自己,因此,一山只能容一虎,他們當中必有一人落敗。」我沉重道。
「我不逼你,不勉強你,你大可放心。」劉聰輕聲一嘆,「我只是來看看你。」
原來他就是石勒,怪不得看起來比劉聰、劉曜還要凶煞、可怕,令人望而生畏。石勒是羯族人,驍勇善戰,勇猛無敵,是漢國一員猛將,劉淵甚為倚重,為漢國打下不少江山,戰功卓著。
宮門的侍衛對我的身份有所懷疑,好在晴姑姑說是奉皇后之命出宮採辦藥材,侍衛才放行。
我握住他冷涼的手,「我不會有事的,我很小心,不會被人發現。王爺,你再忍耐一些時日,我一定救你出去,我們一起離開漢國。」
「我是皇太子。」他擠眉弄眼地笑,「父皇根本沒有碰過你,你只是有名無實的皇后。再者,父皇年事已高、病痛纏身,再過不久,這整個漢國就是我的,我是漢國皇帝,依照我們匈奴族俗,我納繼母為妾,天經地義。」
我應該如何是好?
劉乂離開平陽這日,我去送他,他身穿鎧甲,戴著頭盔,別有一番颯爽英姿。
「夫人年長,自然是姐姐。」我淡然一笑,「姐姐服侍陛下多年,熟知陛下的喜惡,就勞煩姐姐能者多勞,在榻前服侍陛下。」
劉和的手下把晴姑姑打暈,扔在小巷子,她醒來后,覺得大事不妙,在和我失散的地方找我,正巧碰上蒹葭、蒼蒼。她們猜測,我失蹤的唯一可能是被劉和抓走了,因此,她們就潛入太子府。
劉曜道:「兩虎相鬥,必有一傷,我可以坐收漁人之利。不過,我並非父皇親子,即使我參与其中,也沒有資格問鼎帝位。」
原來,蒹葭、蒼蒼在趕來之前,就遣人去通報皇后,皇后這才把人帶回去。
竟然是蒹葭、蒼蒼。
所幸,太子府的侍衛驚動時,已經追不上我們了。
「不必擔心,我是匈奴人,這是匈奴漢國,不講究那禮數和輩分。」劉聰豪邁地揮手。
雖然我是皇后,然而,宮中所有人都知道我只是擔了名分,劉淵對我無寵無愛,因此,宮人對張夫人更為恭敬,多去巴結她。這倒好,我就清靜許多。

我想,持刀殺人、滿身鮮血的劉聰,必定是滿身煞氣、殺氣迫人。
「回去吧。」他側過身子,背對著我,清冷道,「容兒,我再也不是王爺了。每次你叫我王爺,我都覺得很刺心。」
「放手!」我大聲嚷道,掙扎著,「放開我……」
「你在宮中,還好嗎?」他低緩道,眼瞼泛出淡淡的青藍色。
我不再多說,只要能夠儘快逃離的魔爪,他怎麼想,無關緊要。
若有劉曜暗中安排,我和司馬穎一起離開平陽,應該不是難事。可是,如此一來,他就知道我的行蹤,以他的秉性,我想和司馬穎隱居避世,就不可能了。
「什麼事都瞞不過你的雙眼。」他凝視我,目色沉沉,「容兒,你覺得,我應該怎麼做?」
眼前的男子,早已不是當初那個神采冠絕洛陽、俊美傾城無雙的成都王,這三四年的囚禁與折磨,將一個器宇軒昂的王爺折磨成一個滿面病容、形銷骨立的病者。他的臉很白,是那種虛弱、病態的白,雙唇如霜,雙眼渾濁無神,彷彿行將就木。
他的嗓音冷厲異常,「容兒,大哥不會放過你,一旦他當了皇帝,你再也逃不掉了。」
他忽而一笑,「你只是擔了名分,對四哥和我來說,娶你再容易不過。」
這夜,不出意料,他來https://www.hetubook.com.com看我。當他直入寢殿,揮退蒹葭、蒼蒼,鎖住我的目光,朝我走來,我克制不住地發顫——也許,那是經年累月的恐懼積淀在心,讓我對他產生了無端的驚懼與排拒,害怕他的靠近,拒絕他的寵愛。
呼延皇後過世后,晴姑姑順理成章地服侍我的衣食寢居,有她陪著我,在這舉目無親的漢國,我才覺得有點暖意。
「臣石勒。」他的嗓音分外沉厚,一開口,好像胸部都會震動。
過了三日,劉淵病不能起,召大臣入禁中,封陳留王劉歡樂為太宰,長樂王劉洋為太傅,江都王劉延年為太保,以三位為顧命大臣,親自授命他們,擁立太子登基,同心輔政。
遠離了太子府,我氣喘吁吁地停下來,正想道謝,她們拿下蒙面的黑布,我驚了。
三日後,新皇登基,闔宮喜慶,喜樂長鳴,鐘鼓震天。
其實,漢國手足內鬥,我並不覺得什麼,我關心的是,如何趁這個混亂的時機帶著司馬穎逃出漢國。怎麼做,才能無聲無息地溜出皇宮、溜出平陽,劉聰不會派兵追我?
「你是……勒?」我猶豫道,還是不太敢相信。
匈奴族這個族俗,我有所耳聞。在中原漢人看來,這是離經叛道、違逆禮數之舉,會遭受世人和後世唾罵、不齒;在匈奴人眼中,卻是天經地義。
「容兒,我不介意!」劉曜掌上用力,握得我的胳膊很疼,「我看得出來,你不喜歡四哥,你喜歡的是我。容兒,跟我走。」

我拚命地反抗,幾次起身,都被他推倒。值此危急、絕望時刻,有人踹門進來,劉和回頭看去,我趁機用勁地推他,他還想抓住我,那闖進來的兩個蒙面女子迅捷地上前,出招攻向他。
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一張床榻上,這卧寢的陳設頗為奢華,不像是平常人家所住、所用的。
晴姑姑說,劉和聽聞劉聰舉兵攻城,嚇得躲在停放先帝梓宮的光極殿西室,以求先帝庇佑。
我依然反問:「將軍覺得呢?」

為顧托之計,劉淵封劉聰為大司馬、大單于,並錄尚書事,置單于台于平陽城西,封劉裕為大司徒,封北海王劉乂為撫軍大將軍,領司隸校尉,封始安王劉曜為征討大都督兼單於左輔。
「一旦私逃,你就回不來了,你的抱負如何實現?你我的約定就變成泡影。」

「我找大夫給你診治。」雖然知道他有意裝得輕鬆,讓我寬心,可是,我怎麼會放心?
我駭然,他對我這般深情,不愛江山只愛美人。
「料想得到。」他眸光凜凜,「四哥擁兵十萬,雄踞城外,大哥這帝位搖搖晃晃的,怎會安睡?即使大哥信任兄弟,那些擁護大哥的大臣也會進言,勸他先發制人,穩保帝位。」
「王爺心有煩憂?」我試探道,明日劉和即位為帝,換言之,他問鼎漢國帝位,希望渺茫。
爾後,劉曜憤怒地轉身,大步流星地離去。
他的唇角微微一動,似乎在笑,又好像只是我的錯覺。他看一眼掛在帳沿的花燈,「容兒,有時候我很想知道,你的抉擇是什麼,有時候又很害怕,不想知道。」
十八歲那年,秋,我在柴房落了耳環,過後去找,卻看到柴房裡躺著一個身受重傷的年輕男子。我心想,也許是他躲避追殺,看見羊府後院的門只是虛掩著,就躲到這裏了。
我狠下心腸,道:「那是因為,假若我拒絕,你就會罷手嗎?就不會強行帶我去屋頂嗎?就不會強要我收下花燈和那曲《相思》嗎?」
劉和的餘黨被梟首于通衢,示眾三日。隨後,劉聰入主皇宮,掌控了皇宮與平陽城;接著,他頒布詔令,安撫眾人,皇宮漸漸安定下來,這場宮變終於落幕。
這年,劉乂年十五,劉淵讓他跟隨劉聰在軍中鍛煉。
劉淵的病情反反覆復,是年七月,病情加重,詔令各軍回都。
「容兒,你不開心嗎?」他執氣我的手,眉宇間漾著點點笑意。
「只是名分而已,你不必介懷,再者,我現在是單千錦,不是羊獻容。」
難道,石勒就是當年我救的那個男子?
「容兒,我終於做到了。」他拉我坐在矮几前,神采飛揚,笑容明亮,「當日的誓言,即將實現,容兒,我不會負你,永遠都不會負你!有朝一日,我會成為這萬里江上的天子,你就是我的皇后!」
當夜,我假稱有點頭暈,早早就寢,讓蒹葭、蒼蒼退下,接著,我換上一襲男袍,喬裝成內侍,在晴姑姑的帶領下,溜出寢殿,從側門出宮。
輾轉反側,我睡不著,盤算著如何出逃,才能做到悄無聲息,不會招來追兵。然而,就算劉和不派兵來追,劉聰也會派人追我。假若石勒派將士保護我,那倒是有可能逃出平陽。
接下來的日子,平靜如水。
天亮后,攻伐聲好像消失了,實在困得慌,我昏昏地睡過去,直到兩和圖書軍繼續作戰,才醒來。
我鄭重地頷首,他苦澀地牽唇,「容兒,你不願跟我走的真正原因是,你不想丟下司馬穎。」
「為什麼?」他難以置信地問,失望,傷痛,「你選擇四哥?」
我明白了,蒹葭、蒼蒼是他安排在我身邊保護我。
「不!不是!」他眼中的痛色越來越濃,難以接受這樣的結果,「你騙我的……如果你不喜歡我,為什麼總是對我笑?如果你不喜歡我,為什麼陪我在屋頂賞月?如果你不喜歡我,為什麼接受我送給你的花燈和那曲《相思》?」
我掩飾了激動,淡然道:「此事非同小可,我考慮一下。」
「皇后別擔心,晴姑姑在宮門處等我們。」蒹葭道。
司馬穎,你千萬挺住,我一定會設法救你。
劉聰和劉曜時而看我,時而飲酒,好似新皇的良臣,甘當順民。
他反握我的手,輕拍著,「天下之大,只怕再無我容身之地,容兒,我在漢國挺好,你不必為我操心。」
劉曜扶著我的肩,鄭重地問:「容兒,明日你就真正成為漢國皇后,你真的不跟我走?」
這夜,平陽城上空火光衝天,濃煙升騰,如一條條黑龍在空中飛躍叫囂。沒有人敢睡,聚在一起等待宮外的消息,隱隱的廝殺聲、金戈聲傳到宮中,好像那些凶神惡煞的士兵立即就攻進來似的,讓人懼怕。
劉曜難掩喜色,「好,我等你的好消息。」
說著,他撲過來,蒹葭、蒼蒼立即攔在我身前,任憑他怎麼推也推不動。
「我很好。」
劉曜的眼中交織著惱怒與哀傷,問:「這麼說,你只是敷衍我?」
「此事說來話長,改日再與將軍詳談,不如先干一杯。」我輕笑。
他眼中的赤光愈發鮮亮,像是火焰,熾熱灼人,「按兵不動,容兒,倘若你不願留在平陽,我可設法安排你離開……」
他鬆了手,頹喪地低頭,顯然心灰意冷。
劉曜的黑瞳猛地一縮,「四哥應該告訴你了,他已經做好部署,只要大哥一有動靜,他就動手。」
「我想過了,擇日冊封你為皇后。」他雙臂使力,似想抱我。
我已睡著,他撫觸我的臉腮,我才驚醒,驚惶地擁衾坐起身,「王爺怎麼來了?」
我笑笑,他這番話的言外之意是,劉淵纏綿病榻,不會對我怎樣,我這個漢國皇后,只是有名無實罷了。
我冥思苦想,靈光一閃,對了,在泰山南城,我十八歲那年,救了一個身受重傷的年輕男子,他自稱「勒」,與眼前的男子石勒,是同一個字。
我搖頭,他微挑劍眉,「我猜到了,你不願跟四哥、跟我走,是因為,你還不能做出抉擇。再者,父皇一定會派人追,很難逃得掉。其三,你不願四哥和我因為你而毀了前程。」
第二日,劉聰終於坐上御座,據說,他還推讓了一番。
我明白,如果他不知道我的抉擇,至少還有一線希望,「你有什麼打算?」
心疼,擔憂,但我不知道怎麼幫他、才能減輕他的病痛。司馬穎拿了布巾捂嘴,一聲劇烈的大咳之後,這才慢慢止住。我連忙斟茶讓他喝,可是,那布巾上染了觸目驚心的血絲。
劉曜握著我的臂膀,滿目期待,「容兒,良機已至,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我感激他對我這個陌生人的照顧,「你在軍中一切小心。」
翌日,劉和登基,百官稱賀。是夜,大宴群臣,君臣同樂。
他平靜地問:「為什麼不跟四哥走?」
宴上歡聲笑語、推杯換盞,劉聰卻沉默寡言,一副從容沉著的模樣;劉曜則是言笑不斷,淡定地應付眾人的敬酒與寒暄。劉乂坐在諸王中間,雖然年紀不大,但是經過幾個月的軍旅歷練,少了幾分公子習氣,多了幾分堅毅與剛硬。
「原來是石大將軍,久仰了。」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這個匈奴族俗,在漢人眼中,的確驚世駭俗。
「那是當然,陛下習慣了我的侍奉,旁人服侍陛下,我還擔心粗手粗腳,壞了陛下的龍體。」張夫人高傲地斜視著,目光不屑。
劉聰靜靜地望著我,我也靜靜地看著他,心念急轉。
次日,他好一些了,趁後院無人,我讓他快點離開。他一瘸一拐地走了兩步,回身對我鄭重道:「今日姑娘一飯之恩、救命之恩,他日勒必定湧泉相報。」
起先還覺得奇怪,為什麼突然有兩個蒙面的女子來救我,原來是她們。
「父皇冊封你為皇后,四哥和我都沒想到,我想,四哥一定暴跳如雷。」劉曜失笑。
我立即奔過去,輕拍他的背,他越咳越厲害,滿面通紅,好像要把脾肺咳出來才痛快點。
「晴姑姑呢?」忽然想起,自從發現她不見了,就再也沒見過她。
轉頭一看,晴姑姑不見了。我震駭極了,舉目四望,街上沒有一個人影,濃夜茫茫,只有遠處零星的燈火明明滅滅。
劉和的武藝很粗略,被兩個蒙面女子聯手打得毫無反擊之力,被揍得鼻青臉腫,只有求饒的份。hetubook•com•com她們沒有戀戰,拽住我的手,向外飛奔。
這人如劉曜一般高,劍眉,虎目,挺鼻,豐唇,臉膛暗黑而方正,那雙眼眸迫出一種凜冽之氣,經年的沙場鐵血生涯沉澱出一股煞氣,比劉曜、劉聰身上的鐵血煞氣還要森寒迫人。
他揉著我的手,「好,我明白了,你好好歇著,我先走了。」
「我是漢國皇帝,誰敢說三道四?」劉和揮袖,一把拽住我,將我摁在床榻上,「美人,這兩三年,我只能遠遠地望著你,你可知我多麼想你?今晚,我終於得償所願……」
因此,我只能選擇拒絕他、傷他。
他惱怒地喝道:「滾……都滾出去……不要妨礙朕與美人共度良宵……」
我微微點頭,徑自離開。我知道,她要在眾目睽睽之下給我一個下馬威,讓所有宮人都知道,她張夫人才是漢國名副其實的皇后,才是宮人逢迎獻媚的對象,我只是擔了虛名,一無所有。
此後數年,我再無見過他,因為我根本不當一回事,也沒想過他真的會報答我。
「我只是一介女流,涉及漢國社稷,我能有什麼想法?」
站在我面前的男子,還是以往的劉聰,只是多了幾分盛氣凌人與意氣風發。他扣住我的雙臂,眉頭微結,「容兒,在你的眼中,我看到了恐懼。我有這麼可怕,讓你這麼怕我?」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劉聰冷酷地笑,「大哥知道你與我、五弟關係非淺,若要霸佔你,就必須除去我和五弟。因此,若我不動手,大哥也會動手。」

雖然,今夜我暫時安好,但是難保他不會再動歪念,我必須儘快逃走。
臨行前,我名義上的兒子向我告別,「兒臣已安排人手保護母后,母后大可放心。」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劉聰緊緊握著我的手。
也許,他以為,我不語,相當於默認了,他被我傷了,臉上沉澱著沉沉的哀與痛,手指著我的鼻子,「你最好不要後悔!」
一日,春日溶溶,陽光明媚,我在花苑散步,張夫人也在花苑賞花,看見我,便朝我走來。
想必他當真有報恩之心,如此,我就放心了。
他鬆開我,面容撕裂了一般,「容兒,我最後問你一次,你喜歡四哥,選擇四哥?」
「好。」他一飲而盡,接著道,「太后若有吩咐,臣必定萬死不辭。」
「太子會這麼做嗎?」我的心揪起來,「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走得了嗎?」我淡淡反問,「你能保證你父皇不會派人追我們嗎?」
卻沒想到,時隔多年,上蒼竟然將他送到我身邊,讓他報恩,讓我有一個可信賴的人。
我點頭,從他的表情瞧不出是喜還是惡,「他回平陽,我才會戴。」
「這不是匈奴草原,你們匈奴人住在中原,早已漢化多年,不能再依照族俗,否則,你會被臣民唾棄。」雖然劉和不會輕易罷休,可是我也要儘力。
石勒微微前傾,聲音略低,「不敢當,太后本姓羊,並非姓單。」
「隨便你怎麼想,反正我早已是王爺的女人,還懷過他的孩子。」我冰冷道,情願讓他誤以為我選擇了劉聰,也不能跟他走。
「嗯。」我的偽裝沒有被他識破,這招見效了。
「陛下並沒有下詔,還是不要這麼稱呼哀家罷。」我莞爾道,「將軍如何稱呼?」
我望著他離去的背影,眉心緊蹙,手上的蘭花鏈晶亮閃閃,彷彿在訴說著什麼。
「可是,我是你的繼母。」我擔憂道。
他撫著我的腮,情深款款,「餘生有你相伴,足矣。不世功業,帝業如畫,名垂青史,都只是錦上添花罷了。容兒,我只要你一人。」
他露出一口珠貝般的白齒,「父皇年事已高,多有病痛,張夫人會侍奉左右,母后只需打理一下後宮諸事便可。」
「姐姐辛苦了,那就不耽誤姐姐了,我先行一步。」
她細紋密布的眉目間很清冷,身後跟著五六個宮人,架勢頗大。她站在我面前,因為身形比我高,有點兒居高臨下地俯視我的意味,「雖然你是尊貴的皇后,不過我服侍陛下比你的時日長得多,因此,我就叫你一聲妹妹吧。這宮中上下,哪個都知道,妹妹只不過擔了虛名,無寵無愛,陛下的心中,只有我。妹妹,你以為呢?」
劉聰失望地問:「容兒,你當真如此執著?」
匆匆趕往城東,來到一戶小苑,晴姑姑假稱是送飯的婆子,給了一點銀兩,看守的侍衛這才讓我們進去。
據說,劉和躲在梓宮旁,瑟瑟發抖,嚇得屁滾尿流,還沒來得及求饒,就被劉聰一刀斃命。
我瑟縮著,顫抖得更厲害了。
醉得瘋癲的劉和,不足為懼。
是夜,毫無意外的,他駕臨我的寢殿。他仍然穿著帝王冠冕,黑服金絲,雍容華貴,將他的魁梧偉岸、王者氣度揮灑得淋漓盡致,睥睨眾生。
而從她們這兩三年盡心儘力服侍我、今晚擔憂我的情形來看,她們不會無緣無故地忠心於https://www.hetubook.com.com我,也許,他們忠誠的另有其人。
同樣的,劉曜也要帶我離開。劉聰前腳剛走,他後腳就到。
「開心。」我違心道,「恭祝陛下登基為帝,得償所願。」
我想了想,疏離道:「將軍,很抱歉,我不能走。」
次日早間,劉聰終於破城,策馬直入皇宮,持刀闖入光極殿西室,見人就砍,見人就殺。
「你真的不願跟我走?」
無法不猜想,他是不是病入膏肓?是不是時常被折磨?是不是過得很苦?假若我早些時候來看他,也許他就不會變成這樣了,我不能讓他再留在漢國,否則,他會沒命的。
「容兒,晉廷十多年的內鬥,不就是如此?」他那雙暗黑的眼眸微微眯起,「為了帝位,為了權柄,手足之情可泯滅,一切皆可拋。」
可是,你可知道?假若不是因為你,我怎會一直留在漢國?
緊繃的身子登時一松,我差點兒軟倒,踉蹌著走到床榻,坐下來。
他所說的這些,此時想來,我自己也鬧不明白為什麼當初沒有拒絕他。
也許,真如他所說,為了我,他才會覬覦帝位。我那番話,讓他認定,只有即位為帝,才有資格娶我。
我沒有肯定、也沒有否定,就讓他這麼想吧。
「臣敬太后一杯。」他的眼梢蘊著笑,煞氣騰騰的臉膛柔和了三分。
我踢了幾下,他沒有反應,昏迷了。他的粗布衣袍破破爛爛的,全身都染了血,很是嚇人。我本想叫人來拖他出去,卻在離去的那一刻,他忽然叫了一聲「姑娘」。我走過去,他微微睜眼,祈求道:「求姑娘救我……」
我決然道:「我不會跟你走,因為我說過,若我再嫁,就嫁帝王。」
「我乏了,你回去吧。」司馬穎鬆開我的手,拉了薄被躺下來。
我壯大胆子往回走,緊張、戒備地望著四處,忽然,身後好像有人,就在我回身之際,後頸一痛,濃重的黑暗襲來……
本不想多管閑事,但見他奄奄一息,若我不出手相救,他必死無疑。

我冷冷道:「是,我執著於此,其實,王爺何嘗不是執著?」
糟糕,一定是喝高了的劉和硬闖。
永嘉四年(公元310年),劉淵加封石勒為鎮東大將軍,兼汲郡公,又命劉聰、劉曜等出兵和石勒軍匯合,共同進攻河內。
擁護劉和的大臣親自登上城樓,督兵據守。
想著想著,我昏昏欲睡,卻被腳步聲驚醒,來人是劉曜。
他再也不是以往的將帥、王爺,再也不是以往的劉聰,而變成傲視群雄的漢國帝君,那雙黑眸是帝王的眸,散發出一種威懾眾人的氣勢。
快到宮門的時候,我對晴姑姑說話,忽然覺得奇怪,她怎麼不應聲了?
這夜,回到寢殿,我一直在想,倘若找石勒幫忙,他願意幫我嗎?
越二日,漢國皇帝劉淵駕崩,舉國同哀。
沒料到的是,我還沒想好妙計讓劉聰不派兵追我,劉和在登基的第四日,派兵圍攻劉聰、劉裕、劉隆和劉乂四王的大單于台和府邸。一時之間,平陽成大亂,兵士持戈亂闖,大開殺戒。
我心中一動,「你想怎麼做?」
他說的對,生在帝王家,骨肉相殘之類的事,還少嗎?
這句話,好像在多年前聽過,在哪裡聽過呢?洛陽,還是泰山南城?
當我看見司馬穎躺在榻上不停地咳嗽,當我看見他慢慢地起身,當我看見他呆愣地凝望我,熱淚轟然而下。晴姑姑掩上門,我一步步走向他,想止住淚水,卻止不住。
諸臣聯名進諫,請他登基為帝,他說,我六弟劉乂是單皇后所生,子以母貴,漢國之主應該由六弟嗣位,我願退就單于台。
不久,他的皇後來了,命宮人架著他回去了。
「你是羊獻容。」石勒面不改色道,狀似與我閑談。
我立即起身,房門卻被推開,我看見那個臉泛淫笑、滿目奸詐的劉和。他反手關上門,朝我走來,逼得我步步後退,我心跳加速,「我是皇后,是你繼母。」
一人來到我的宴幾前,一道黑影籠罩下來,我抬頭,看見一個威猛、高大的武將淡笑看著我。
宮中很安靜,尤其是我的寢殿,靜得不可思議。當劉曜進宮告訴我這個消息的時候,已是午時。這個時候,宮人聽聞陛下攻殺四王的消息,奔走呼告,人心惶惶,皇宮漸漸沸騰。
我想點頭,但終究沒有,只是冷冷地看他。
「容兒……」他的聲音低啞微弱,頃刻間就咳起來。
「陛下不聽奴才的……」那內侍委屈道。
劉聰的黑瞳微微一縮,「好,這次我尊重你的意思,下次,我絕不會再妥協。」
我並沒有將她們當做心腹,可是她們竟然不顧危險、混進太子府救我,這份情義,我領受了。
我讓晴姑姑以銀兩疏通,找大夫為司馬穎診治,改善他的膳食,讓他過得好一些。
他竟然病得這麼厲害!
石勒已經答應幫我,我何必現在跟劉曜走?若我要走,就要徹底地消失,無論是劉曜還是劉聰,都不能知道我的行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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