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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染帝業

作者:端木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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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卷 第二十二章

下卷

第二十二章

「舍又如何?不舍又如何?我有得選擇嗎?在漢國消失,是最好的選擇。」
蒼蒼費力地擺手,意思是要我不要責備她們。我握著她冷涼的手,問:「蒼蒼,告訴我,誰把你害成這樣的?是誰?」
「假若陛下不放手,我就惟你是問。」我笑著威脅道。
劉聰解釋道:「這是從幾十隻狐狸身上摘下來的最柔軟的毛,製成這件大毯,蓋在身上很暖和。容兒,這件狐毛毯子送給你,喜歡嗎?」
這場傷病,足足養了兩個月才大好,面色紅潤了些。太醫叮囑我少思、多笑,保持心境開朗,再過兩月就能恢復到以往的康健。
春梅也哭道:「蒼蒼這是迴光返照,她不想貴人為了她與陛下發生爭執。」
當即,我到她的住處去瞧瞧,她不在,我厲聲責問:「蒼蒼究竟在哪裡?」
二月,春寒料峭,花苑的樹木抽出新芽,綠意盎然,皇宮彷彿煥然一新,處處春情萌發。
自從進宮,我就住在劉聰的寢殿,之後搬到聽雪軒,呼延依蘭從未來看過我,我也未曾去皇後殿請安問禮。因此,這是我們初次相見。
蒼蒼看明白了我怨恨的神色,對我擺手,要我不要怪任何人。
蒼蒼咿伊呀呀地說著,我知道,她要我好好活下去,要我珍重。慢慢的,她的眼眸闔上,再也不會睜開,面容回歸了平靜。
傷口包紮了,他問太醫,脖子上會不會留下疤痕,太醫回道,刀傷不是很深,不會留下疤痕。
我又吐出一口鮮血,腹中翻江倒海,劇痛就像一浪浪的大潮衝擊著我,痛得難以喘息。
「你日日彈奏那曲子,原本我覺得沒什麼,覺得你有所寄託就不會胡思亂想,是好事……沒想到,那曲子別有深意……花燈是五弟送給你的,那曲詞也是五弟為你所作,你日日彈奏,寄託思念之情,抒發刻骨之念……容兒,你教我怎麼想?」
「我告訴你這些,只想讓你知道,五弟出征長安,勝績可喜,你不必擔心。」
劉聰一雙血眸怒睜著,刀光一閃,太醫的咽喉多了一道傷口。不一會兒,他倒地身亡。
呼延依蘭捏起一顆珍珠紅遞給帝太后,接著又捏起一顆遞給我,我接過來,看著帝太后咬了一口,道謝后就吃了。
只有他!
春梅、秋月低下頭,不敢回聲。
轉過身,我驚震地愣住——站在不遠處的,正是滿面冷霜的劉曜。
若是離開,能否逃得遠遠的?不用想也知道,劉曜會把我追回來。
「母親不必言謝,這是孩兒應該做的。」劉乂凝眸一笑,「孩兒不願母親輕生求死,也不願母親在宮中過著生不如死的日子。因此,孩兒只能大胆一搏。只是害死了皇嫂,孩兒於心難安。」
再說下去,只是浪費唇舌罷了。
「謝陛下相告,不過還請陛下記住,與中山王有關的任何事,與我無關,我也不想知道。」
雖然我和蒼蒼的感情不深,但她畢竟服侍我那麼久,救過我一命,又因為我才變成這樣。這一刻,我無法不惱、不恨,我道:「蒼蒼,我不會讓你白受罪。」
「母后說的是。」呼延依蘭柔和道,「貴人,這是宮人從外頭購來的新鮮瓜果,尤其是這種小小的、紅紅的果子,叫做『珍珠紅』,香甜可口,貴人嘗嘗吧。」
將軍府不大,後院的廂房院落不多,一路走來,暗香隱隱,林木翠翠,廳堂、廂房等建制頗為古樸莊重。來到最西邊的廂房,卜清柔指了指最靠邊的兩間廂房,眉眼堆笑,「妹妹,往後你就住在這裏了,我已經命人打掃過了,乾淨清爽,你放心住著便是。」
可悲可嘆,可憐可哀。
我看見,呼延依蘭也在吃,只是她吃的那顆和帝太后的那顆一樣,有蒂,而我這顆是無蒂的。
我暗自想著:今日他為什麼這麼高興?
喝了湯藥,他揮退宮人,我瞧出他有話對我說,就閉上眼,假裝睡著了。
「奴婢明白。」蒼蒼和圖書明了地看我。

他吻觸我的掌心,血眸泛著晶瑩的淚光。忽然,他橫眉怒目地瞪向珍珠紅,捏起兩顆,一顆無蒂,一顆有蒂,遞在呼延依蘭面前,「這是誰準備的?」
一進西苑,我就聞到古怪的酸臭味、腐爛味,差點兒被悶死。
那雙眸子睜得圓圓的,彷彿不相信她的夫君會手刃自己。慢慢的,她倒在地上,血流一地。
我冷然道:「軍政大事,後宮女子不得干涉。」
劉聰下了一道殘酷的旨意,「救不了貴人,你全家老少為貴人陪葬!」
我不知道,他今日談及劉曜,是試探我,還是好心告訴我,讓我不要胡思亂想。
我對劉乂道:「我不想再夾在他們中間,倘若陛下不放手,去年那一幕還會重演。」
「聰兒,住手!」帝太后勸道,想移開他持刀的手臂,卻移不開。
帝太后和劉聰都遣人送來春季的衣袍和衫裙,一日,春光明媚,春風翦翦,春梅說花苑裡的桃花和杏花都開了,帝太后正在風亭賞花,派人來邀我去瞧瞧。
我流了不少血,而且是接連受傷,身子虧損太大,太醫呈上滋補的葯,每日的飯食也是補血、補氣、補身的葯膳,吃得很膩煩。
如今的劉乂,已經長成一個處事沉穩、眼光通透的年輕男子,只是仍然有三分年少時的疏朗之氣與翩然風采。他問:「母親有何打算?」
我收住了唇邊的冷笑,道:「謝夫人勞心。」
蒹葭上前接過來,笑道:「恭喜貴人,這是陛下親自去山上獵的狐狸,然後吩咐宮人連夜趕工,這才做出這麼一件極其珍貴的狐毛毯子。」
「奴婢知罪,奴婢謹記貴人的教誨。」蒼蒼並無驚慌,一副從容不迫的模樣。
「你問便是。」他緩緩上前。
等了一盞茶的功夫,她們架著一個奄奄一息、骨瘦如柴的女子出來,我的心隱隱作痛。
「是啊,皇后無辜喪命,是我欠她一條命。」我傷感道。
我正要開口,卻有鮮血嘔出,滴落衣襟,鮮艷觸目。
我震驚地看見,她的舌頭沒了,口中血肉模糊,可怕得緊。
「我跟陛下回宮后,你是不是將我的事向將軍稟報?」我冷冷地看她。
春梅、秋月讓她靠坐在牆上,我連忙脫下大氅,蓋在她身上。蒼蒼半眯著眼,面色發青,瘦得皮包骨頭,我不明白,健康青春的蒼蒼,短短几日怎麼就變成這樣了?
劉聰走上前,與我僅有兩步距離,「你重傷初愈,務必少思,想一些開心的事,做一些快樂的事,好不好?我不會打擾你靜養,你安心住在這裏,嗯?」
「是嗎?」他毫無溫情的嗓音令人心寒,「你想走?」
在這漢國皇宮,還有誰會對一個身懷武藝的宮人下毒手?還有誰會這麼殘暴?
「容兒,你覺得怎樣?」帝太后憂心地問。
劉曜走過來,劉乂匆忙逃走,「五哥,母親,孩兒還有要事,先行一步。」
「不,不是她……是我自己……」我立即喊道。
她淚落如雨,拚命地搖頭。
「你有什麼事不明白,就問吧。」
宮人退出寢殿,他的嗓音低得不能再低,「容兒,你沒有話對我說嗎?」
他揚聲道:「呈上來。」
「朕命你救貴人!救人啊……」劉聰厲聲一吼,猶如猛虎悲嘯,震懾天地,突然,他從侍衛的腰間抽出佩刀,刀尖怒指太醫的咽喉,「救不活貴人,朕誅你三族!」
劉乂來看過我兩次,也勸我不可再妄動歪念,否則便是任何希望都沒有了。我叮囑他,千萬不要將我的事告訴劉曜,他應了,保證不說。
「人在做,天在看,陛下想要我問什麼?」
劉乂問:「母親真的捨得五哥?」
爾後,劉聰撕心裂肺的叫聲漸漸地遠去。
「貴人,蒼蒼的確是這個意思啊。」秋月哀嘆道,「貴人不知,蒼蒼無視旨意,意圖與中山王聯絡,告知貴人在宮中發生的事……www.hetubook.com.com蒼蒼犯了死罪,怨不得陛下這麼做。」
「說!」我喝道,「萬事由我擔著!」
「陛下聖明。」我漠然道,「陛下體恤手足之情,堪稱國人表率。」
或許,這就是我對你最大的殘忍,說服自己原諒你、愛上你,請恕我有心無力。
我輕輕福身,「謝陛下體恤。」
「容兒……容兒……容兒……」
珍珠紅的確好吃,清脆,香甜,爽口。
呼延依蘭,謝謝你,但願今生我有還你這條命的機會。
蒼蒼連續五日沒有來服侍我,我覺得奇怪,問春梅、秋月,她們目光閃躲,說蒼蒼染了風寒,卧病在床。
「要朕相信你,就吃了這兩顆珍珠紅。」他恨不得將兩顆紅艷艷的果子塞進她的嘴。
帝太后時常來看望我,總是勸我想開些,好好養傷;還說,身體髮膚、受之父母,千萬不要再做那些激烈的事,否則在天之靈的父母也會為我擔心。
我「死」后,劉聰太過悲痛,憂殤攻心,舊疾複發,時感暈眩,卧病在床。因此,劉乂才能輕易地救我出宮,直至貴人楊氏落葬,劉聰仍然卧床養病。
我立即趕往西北角的西苑,聽聞那裡是收容身染重病的宮人的地方,由於缺醫少葯、無人照料,裏面的宮人很難活下來,最多苟延殘喘一個月。因此,西苑也叫做:死人苑。

其實,我隱隱地猜到她獲罪的來龍去脈,卻不願面對,不願相信。我早已警告過她,她依然冒死行事,終究賠上一條小命。
「我妒忌得發瘋、發狂……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手,聽到你的琴聲,想到你那麼恨我,我就無法忍受……你知道嗎?容兒,那優美的琴聲就像有人用刀割著我,一刀刀地割,一片片地削……那種凌遲之痛,錐心刺骨,會把人逼瘋,相信你也曾感受一二。」
呼延依蘭回道:「已經派人去傳了,應該快到了。」
劉乂說,晉軍圍困長安數月,劉曜連續戰敗,前幾日掠長安八萬多名民眾,棄守長安,奔回平陽。因為長安失守,劉曜被貶為龍驤大將軍,行大司馬。
「好好的,容兒怎麼會中毒?」他橫掃一眼,掃過帝太后、呼延依蘭,目光如冰如火,如刀如劍。
風亭一片驚亂,蒹葭扶著我,帝太后驚惶地派人去傳太醫、稟報劉聰,呼延依蘭也焦急萬分,安慰我太醫很快就到了。
如此伎倆,堪稱絕妙。
「此次我並不知情。」我的聲音啞得厲害。
我福身一禮,「我乏了,還請陛下早些回去歇著吧。」
劉聰,我永遠也不會原諒你,因為你的言而無信,因為你的喪心病狂,也因為我對你沒有情。
「你膽敢向將軍透露半句,我絕不輕饒!」我寒聲道,「將軍率軍出征,不能分心,明白了嗎?」
劉聰悲傷難掩,以哭腔道:「以後再也不會了……容兒,我最後一次向你保證,我不會再傷你分毫!」
他還想再說,我毅然轉身,給他一個冰冷的背。
不傷我的身,卻傷我的心,囚我在宮中,這便是生不如死。
須臾,他離去的腳步聲終究響起。
這是痴心妄想!
這種喪心病狂的人,無須再浪費唇舌。
這個偶然的發現,我沒往心裏去,可是,片刻后,咽喉似有大火灼燒,又辣又疼,五臟六腑彷彿被一柄匕首攪著,越來越痛。我捂著心口,額頭冒汗……
「我心意已決,你不必再勸。」
「陛下嚴令禁止非議貴人的事,更不許外傳,奴婢尚無機會向將軍稟報。」她覷我一眼,立即低垂了眸光。
我叫道:「陛下……」
依這情形來看,我中毒了,難道和那珍珠紅有關?
離開,還是留下?
初冬時節,帝太后命宮人縫製數件棉袍、輕裘和大氅送給我。這日,劉聰忽然駕到,威武不凡地站在寢殿中央,眉宇間漾著淺淺的笑意。
我冷冷一笑,「不如一刀殺了她,痛快點。」
「容兒就https://www•hetubook.com•com吃了珍珠紅,哀家和皇后都吃了……這事著實奇怪……」帝太后尋思道。

他森寒道:「不從實招來,你呼延氏一族,滿門抄斬,一個不留!」
太醫終於來了,誠惶誠恐地診視我。
我撫著他的臉頰,低聲道:「母親在等我,陛下讓我去找母親,好不好?」
他聽出我語聲中的譏諷,「容兒,我這麼做,只是不想五弟擔心你。你也知道,他出征在外,與晉軍作戰,不能有絲毫分心,你也不願他為了你而遭遇不測,是不是?」
蒹葭將狐毛毯子放在床榻上,劉聰揮退所有宮人,靜靜地看我半晌,道:「五弟和粲兒在長安大獲全勝,我已封五弟為車騎大將軍、雍州牧,改封中山王,命他鎮守長安。」
他遵守承諾,只是來聽雪軒看我,並不強迫我。想了想,我猜,也許他想以緩兵之計拖延,讓我對他改觀;只要我還在宮裡,他就有法子討我歡心,讓我慢慢放鬆戒備之心,讓我漸漸地接受他。
蒼蒼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皇后關懷,嬪妾心領了。嬪妾真的不冷,因此還是不要麻煩皇后了。」我連忙道。
我以為,再也見不到劉曜了,以為這一次真的離開了人世,沒想到,那珍珠紅里的劇毒是假死葯。
卜清柔熱情地迎上來,握著我的手,笑道:「可把妹妹盼來了,將軍吩咐下來了,讓我來接你。」
「真的想去?」我好笑道。
我一動不動地躺著,當做自己已經熟睡,他見我沒反應,再待了片刻就出去了。
「多嘴。」他低叱道,笑意不減。
心中不知是什麼滋味,我淡淡道:「夫人費心了。」
劉聰來聽雪軒少了,隔三差五地來一趟,來了也是小坐片刻就走,問我一些家常的病情,再無其他。也許,他是擔心,我常常看見他反而對身子、心情無益,索性就少來。


跟在後面的內侍恭敬地走上前,雙手捧著一疊蓬鬆、柔軟的雪白毛皮,白得耀眼,瞧得出來是上佳的動物毛皮,極為珍貴。
「勞煩夫人帶路。」
我吩咐春梅、秋月將蒼蒼好好安葬,兩日後的夜裡,劉聰突然來聽雪軒,臉孔綳得緊緊的,眉宇間凝出幾道深痕。
「可是……」他玉朗的眉宇緊緊蹙著。
春梅、秋月自告奮勇,讓我在門口等,她們去找蒼蒼,把她帶出來。
卻沒想到,她幫我出宮,卻落得如此凄涼的下場,被夫君一刀刺死。
「假若覺得冷,就回去歇著吧。」帝太后慈和道。
「蒼蒼……重傷在身,被送往西北角的西苑……」秋月顫聲道。
「住口!」
劉聰的臉孔布滿了慌亂與著急,「一定沒事的……容兒,你撐著點,太醫馬上就來了……」
「終於認罪了!」劉聰切齒道,「賤人!」
他為什麼對我說這些?有何用意?
我獃獃地看他,心中亂糟糟的,腦子好像轉不起來,雙腿也動不了似的,定在地上。
深宮寂寥,去走走也不錯,我披上厚一點的披風,前往花苑。
「我只是覺得,在帝王家、在擁有生殺大權的上位者眼中,下人命如草芥。」我冷淡道。
劉聰退得太快,脖子上的傷口不深,否則,我早已死了。
劉聰匆匆趕來,驚懼地推開宮人,握住我的手,「容兒,你怎麼樣?太醫呢?太醫……」
劉曜鎮守長安,就難得回平陽了。
劉乂眸光一亮,「孩兒知道,母親渴望那種平靜的日子。不如孩兒陪您去江南,瞧瞧江南有什麼優美的風光,可好?」
接著,劉聰派人去傳所有太醫來,紅如血的眼中布滿了悲痛,「容兒,再撐一會兒,不會有事的……不會的……」
這是劉乂王府的偏廂,他怎麼會在這裏?難道是劉乂讓他來的?我看向劉乂,他解釋道:「母親,此事與孩兒無關……五哥是來找孩兒的,一定是下人說孩兒在這裏,他和_圖_書就找到這裏來了。」
可是,為什麼?
我想從皇后的臉上看出一點端倪,然而,她擔憂、關切的神情無懈可擊,瞧不出任何破綻。
她輕輕搖頭,微微張口,發出咿咿呀呀的渾濁聲。
他沉沉道:「我不是沒給過她機會,我警告過她,她非但不收斂,反而企圖聯絡五弟,我只能命人割了她的舌頭,將她扔在西苑,殺雞儆猴!」
染血的刀掉在地上,他抱著我,撫著我的臉,哀痛地哭,「容兒,我不能沒有你……你不在了,我怎麼辦……容兒,不要死,好不好……不要死……」
他的眸,他的鼻,他的唇,冷硬如鐵,沒有半分柔和,他的眸光冰冷如雪,刺得人寒徹心間。他森冷地開口道:「你又玩了一次假死的把戲。」

然而,如果上蒼想收了我,我豈能活過今晚?
幾個月不見,劉曜並沒有什麼變化,只是眼底眉梢有一些落寞,也許是長安失守的打擊太大。
春風沁涼,吹在臉上像是刀鋒輕輕地刮著臉皮。一進花苑,便有暗香裊裊地襲來,環縈在袖。那輕薄如綃的桃花、杏花點綴在枝椏上,綿延成一片輕盈若飛的粉紅雲朵,為這尚嫌單調的皇宮增添一抹亮色與嬌媚。
我拿腔拿調地說道:「陛下英明。」
晉永嘉五年年末,劉曜沒有回都,想必是長安戰事吃緊,漢晉兩軍對壘,僵持著。
我沒有回答,劉曜冷酷道:「既然你在皇宮死了,就要在將軍府重生。半個時辰后,我派人來接你!」
「這『珍珠紅』赤如血、形如珠,的確誘人。」帝太后笑眯眯道。
「帝太后和孩兒會竭力勸阻陛下,母親放心,先跟五哥回府吧。」他神采飛揚,神色甚為篤定。
我道:「蒼蒼,你救過我,我很感激。我也知道你對將軍忠心耿耿,但你務必記住,你是宮女,安守本分是你最應該做的。」
「陛下息怒……」我費力地勸,「或許,這就是我的命……」
「容兒……」他眉頭一緊,「在你眼中,我就這麼不堪?」
如此,也好。
劉乂說,那無蒂的珍珠紅有假死葯,以金針將假死葯送入果內,而有蒂的就沒有假死葯。
劉聰撥了撥我的鬢髮,幫我掖高錦衾,接著輕輕握著我的手。靜默片刻,他低沉的聲音終於響起,「容兒,我知道你還沒睡著……我也知道,你不會再信我了,可是我真的知道錯了……我不該凶你、對你吼、強迫你,更不該橫刀在你的脖子上……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那麼失控……」
劉聰溫和的目光凝落在我臉上,道:「我想要你知道,蒼蒼之死,只能怨怪她自己,不能怨我。她無視我的禁令,犯了死罪,我不得不這麼做。」
被黑暗完全淹沒的最後一剎那,我看見,前面站著一個衣袂飄舉的男子,劉乂。
「聰兒,皇后怎麼會毒害容兒?」帝太后驚道,「此事還需徹查。」
「那你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我怒問。
帝太後派來的宮人引我來到風亭,我福身行禮,也向皇后呼延依蘭點點頭。帝太后讓我坐下來,問我近來可有不適,我答說很好,請她不必記掛。
一夜,宮人都去歇著了,蒼蒼守夜,我正要就寢,她忽然道:「貴人,將軍領命攻取長安,後日率軍離都。」
「或許,是陛下想對我解釋什麼吧。」
「宮人從外頭購來的,臣妾準備的。」呼延依蘭被他嗜血、狠戾的眼神嚇到了,慌亂道,「陛下以為臣妾毒死貴人?」
劉曜回來了?為什麼沒人提起?
春梅、秋月從未見過我發怒,連忙跪在地上,「奴婢……奴婢不敢說……」
劉聰仿若沒有聽見母后的話,步步緊逼,呼延依蘭步步後退,花容失色,滿目懼意,「不是臣妾……臣妾是冤枉的……」
帝太后被這血腥的一幕震駭得昏厥,被宮人抬回寢殿。
永嘉六年,暨漢國嘉平二年(公元312年),元月,太和圖書醫不再開藥給我服用,說我的傷病不會落下病根,囑咐我少思、少憂、少慮。然而,劉聰做了一件讓我震駭的事。
「的確很細膩、很柔軟。」我隨意摸了一下,不苟言笑。
因此,他才會衝動、才會喪失了常性,要殺我!
然而,與此同時,他揚臂,銀白的刀光閃耀風亭,熱血四濺。
「假若珍珠紅有毒,那臣妾和母后應該也中毒才是。」呼延依蘭所說的不無道理。
不久,長安傳回消息,晉平西將軍率五萬兵馬進攻長安。劉曜領軍在黃丘與晉將大戰,不幸戰敗;緊接著,駐守新豐的劉粲也慘遭敗績,逃回平陽。於此,晉軍聲勢大振,關西胡人和漢人紛紛相應,劉曜只得據守長安,孤軍作戰。
我想了想,道:「我想離開漢國,去江南。」
太醫道,我身中劇毒,無力回天。
「我看見母親了……她在那裡等我……在母親身邊,我會變成一個快樂的小姑母親……」
她們神色有異、語音不暢,我斷定,蒼蒼必定出了大事。
那鋒利的刀尖,刺入呼延依蘭的血肉之軀。
「陛下知道嗎?在這裏……在陛下身邊,我生不如死……」劇烈的痛折磨著我的神智,「假若陛下真心愛我……就放我走……好不好……」
「蒼蒼,為什麼這麼傻?」
我愣愣地看著倒在血泊中的女子,不禁悲從中來。無論是不是她下毒害死我,被夫君親手殺死,任何一個女子都無法承受吧。劉聰殺死髮妻,終究太過殘暴、無情,雖然他是為了我。
劉乂從棺木中抬出我,帶我出宮,然後救醒我。他說,這是他和呼延依蘭的合謀,救我出宮。而呼延依蘭之所以答應幫他,是因為,只要我不在宮裡,她的中宮地位就不會受到威脅。
「貴人身子弱,外頭風大,應該多穿點。」呼延依蘭笑道,側首吩咐宮女回去取一件披風來。
「陛下,微臣醫術低劣,不擅解毒啊……」太醫慘烈地哭道。
上蒼不從我願,也許老天爺還要我身受磨難、飽受痛楚,才會讓我得到永久的安寧。
倘若劉聰發現她有所異動,絕不會輕易饒她。
我淡淡道:「喜歡。」
「貴人別擔心,西苑都是身患重病的宮人,無宮人照料,無膳食充饑,無棉被禦寒,蒼蒼變成這樣,是預料之中。」秋月解釋道。
呼延依蘭面色劇變,慘白如雪,須臾,她定了定神,「是!是臣妾在珍珠紅里下毒,毒死這個迷惑君王的妖妃!」
沒料到,這一生會有第二次假死。
「應該的,應該的。」她爽朗地笑,拉著我直往將軍府的西側走,「妹妹跟我來,將軍已為妹妹做了安排,不會委屈妹妹的。」
「奴婢知罪。」話落,蒹葭走到我面前,「貴人摸摸看,這狐毛很細膩呢。」
他輕拍我的肩頭,旋即轉身離去。
若是留下來,無須多久,劉聰就會知道我還活著,那時會不會再掀起一場血雨腥風?
是的,我也嘗過那種凌遲之痛,刀刀無情,片片冷酷,逼至瘋狂。
他的嗓音飽含懊悔、自責、愧疚,以及無窮無盡的悲痛,彷彿恨不得受傷的不是我,而是他。
我拽住他的手,吃力道:「陛下,眼下不是追究的時候。」
「乂兒,我不知如何謝你才好。」
「陛下應該問,我是不是有事問陛下。」我的聲音冷得不能再冷。
劉聰試圖說服我:「蒼蒼服侍你多年,又曾經救過你,你憐惜她,我理解。但是,她行事大胆……」
「不,我不讓你走……不許離開我……聽見沒有……」
「想去,不過……」他期待地看我,「母親可能還不知道,五哥回平陽了。」
於是,我從小門進了將軍府。本以為劉曜會來看我,卻迎來了他的妻子卜氏。
曾經想過去質問劉聰,問他為什麼這麼殘忍,我終究沒有去。無須他親口告訴我,我也猜到,他對蒼蒼下重手,一來是殺雞儆猴,警告其他宮人;二來,他原本就是這麼殘暴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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